情慾樂園 第5章 狂野的世界走一趟

  我想,我當時是認為︰面對海的露台,就是整個俱樂部;一旦進入花園,蔓延的樹枝就會將我們和仰慕的眼光隔開。然而我是不會有這種運氣的。

  我低下頭,努力要喘口氣,只對自己所看到的情景半信半疑。花園無止盡地延伸,到處是鋪著桌布的午餐桌子,全都擠滿了衣著高雅的男人與女人,而在桌旁十分冷淡地服務著的人,是數以百計裸體的奴隸,端著裝食物與酒的盤子。

  好幾十位客人在自助餐桌旁來回走動,上面是加州胡椒樹的蕾絲似的樹葉。他們形成小群,笑著、談著;當然,在那樣凝視著的大建築的露台上,仍然跟以前一樣有一大群的人。

  但是,讓我再度感到震驚的,並不只是花園的規模,也不只是裡面的大群人。

  是群眾以一種奇異的方式與任何其他人相似——除了裸身的奴隸形成一種令人目眩的光景。

  曬紅的手臂和喉嚨上都有金色的珠寶,閃閃發亮,陽光在反射的鏡片中爆炸,銀器在瓷器上叮噹作響——皮膚曬黑、穿著比佛利山高雅衣服的男女在吃午餐,好像有一群優秀的裸體男女服侍他們是十分正常的——當然跟平常一樣,在大門的地方聚集了大約五十位新來、露出卑屈神色、身體顫抖的奴隸,每個人都顯得非常驚恐。

  看到背部轉過來,而臉部正在進行真誠的說話,可真有趣,就像看到大膽的注視與微笑那樣有趣。

  但是,一切還是發生得太快了。

  那堆新來的奴隸擠在一起,一群新來的經理人正要圍過去。他們等了夠長的時間,讓我們喘口氣,然後命令我們沿著一條花園小徑跑著。

  在排好隊時,一位強壯的紅髮男性奴隸插隊進來,另一位跟著進來,經理人在鞭打他,這些經理人似乎比遊艇上的那群經理更加世故。

  他們的體格強有力,像那位金髮水手,但他們全部配備著白色皮件,包括緊身褲、背心,以及用來驅趕我們的皮帶。

  他們似乎天生配合淡色的桌布、女人所戴大花帽、男人所穿的白色或卡其短褲,以及縐面條紋夾克。

  我振作起精神,想看到一位女經理人,但卻看不到。不過卻有很多引人注目的女人散佈在花園各地,並且我也到處看見短裙、美腿、明亮的高跟涼鞋。

  草地雖然柔軟,卻刮傷了我的腳。我感到頭昏目眩,因為四周都長著青翠的草,到處有芬芳的茉莉與玫瑰,還有我在金色籠子中所看見的馬兒,巨大藍色與綠色金剛鸚鵡、淡紅色與白色鸚鳥。在一座很大的俗麗獸籠中,有幾十隻吱吱喳喳的卷尾猴。最後的壓軸是︰遊蕩的孔雀在花中與草中到處啄食。

  這是天堂,沒錯,我想著。而我們是其中供遊樂的奴隸,就像一幅古代埃及墓碑繪畫中的情景,在其中,所有的奴隸都是裸體的,而王公與貴婦都穿得很講究。我們是來這兒供人使用與享受的,就像食物供人吃、酒供人斟。我們已經溜進一段沒有刪除的墮落歷史,發覺自己正被驅趕,穿過精華的王公人物的花園。

  我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但並不是跑步的緣故。是感官的激流,是慾望到達了高峰。

  在桌旁侍候的奴隸非常鎮定。我不斷看到塗了很多油的身體,只裝飾一點銀片或白皮衣領。無論我把眼光投向何處,陰毛和乳頭都讓我觸目驚心。而我是這些角色之一,我想著。這是我的角色,我無法脫離腳本。

  他們更加快速地驅趕著我們,經理人用皮帶非常用力地鞭打我們。鞭打開始帶來刺痛的感覺。

  兩種悚然、膨脹的熱氣,同時兼具刺激與令人虛弱的作用。其他奴隸擠到小徑中間,想要逃避皮鞭,但我卻無動於衷。我顯得很倔強,儘管讓鞭子落了下去。

  小徑蜿蜒,轉了一千個彎。我體認到,我們是在繞著花園走。我們正被展示著。我的腦中發生了一次心靈的爆炸。沒有任何退路了。我無法說出一個暗語,然後離開去洗澡以及按摩。

  事實上,一切都不是我能控制,也許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

  我們走近一座石板露台,上面擺有桌子。大家的頭轉了過來,是會員、客人——無論他們是誰——他們在品頭論足。一個黑髮的年輕經理人真的開始用皮帶裝腔作勢。

  在某種層面上,我的理性說道︰「他的工作是把我們鞭打得屁滾尿流,所以,為何要抗拒呢?我們在這兒是要被貶為一無所有,要放棄我們的意志。」

  但是我無法在腦中保有這種想法。我已經失去一種重要的眼光——「迷失」——這正是我告訴馬丁的,我想要「迷失」。

  但是我們四周的情景看起來很熟悉。我們又經過游泳池,以及網球場的高絲網籬笆。

  事實上,我們幾乎已經回到開始的地方。現在,我們被驅趕向花園的中心,在那兒,桌子從一個白色大舞台呈扇狀展現出來。那是你在星期日有樂隊演奏的城鎮小公園中所看到的一種亭榭,但是有一條狹窄甬道從其中凸出,像是他們在時裝表演會所使用的那一種。

  看到舞合時,我的血液涼了一截,或者說熱了起來,取決你如何看待它。

  不到幾秒鐘,我們已經擠在亭榭後面的含羞樹下面,置身於樹蔭之中。經理人粗魯地把我們推擠在一起,告訴我們不要彼此觸碰,然後從擴音器中傳來廣播員柔滑似水的聲音,「各位女士先生,志願的奴隸現在在亭榭旁供人參觀。」

  有一秒鐘的時間,我心跳的聲音高過其他一切。然後我聽到桌子那兒揚起一陣鼓掌聲,似乎在露台的斜坡那兒發出回聲,然後消失在空洞的藍天中。

  我能夠感覺到四周的顫動與焦慮氣息,好像我們與同樣有生命的電線連結在一起。

  一名高高的女性奴隸,留著濃密的光滑金髮,把那可愛的乳房推擠向我。

  「他們不會要我們一個一個走上那個斜坡吧?」

  她低聲地問。

  「會的,女士,我想他們是要我們這樣。」

  我也低聲回答她,紅著臉,因為體認到我們是兩名裸體的奴隸,努力要交談,非常害怕經理人會聽到。

  「這只是開始。」

  紅髮的男性奴隸在我右邊,對我說。

  「我們到底為何不能只是服侍別人喝酒或什麼的?」

  金髮女奴說,沒有動一下嘴唇。

  一名經理人轉身,用皮帶鞭打她。

  「禽獸!」

  她發出嘶嘶聲。經理人一看別處,我就把身體擋到金髮女奴與他之間。當他轉回來時,似乎沒有注意到,只是鞭打了另一名奴隸。

  金髮女奴有點依偎在我身上。我第一次想到︰女人的態度比較自在,因為你無法說出她們的感覺。而所有的男人都表現出完全挺直的姿態,反而令人感覺受辱。

  無論情況如何,此時此刻都將像是地獄。被綁起來,這是其中一件;被迫與眾人一起跑步,更是非常惡劣的事。還要強迫自己走上那斜坡呢!如果我沒有準備好做此事,馬丁啊,他們是不會接受我的,對嗎?

  眾人像是細胞分裂一樣增加,因為到處都有人走向亭榭,許多空桌子立刻坐滿了人。

  我想要跑。我並不是說我真的想這樣做。我無法跑離兩步遠,但是,我真的很擔心,要是他們讓我單獨走上那舞台,我會退卻或逃脫。我的胸膛起伏,就像有人同時為我注射了另一劑春藥。那位金髮女奴正用那可愛、柔軟如絲的小小手臂與大腿擠壓著我。我不能像這樣瘋狂下去,我這樣想著,我不能在第一次考驗中就失敗。

  一個白頭髮的年輕人,兩隻冰藍的眼睛,手中的麥克風在亭榭中來回傳遞,同時告訴聽眾說︰新來的志願奴隸可真是上等貨色。他穿著跟經理人同樣的白色皮褲與背心,襯衫在喉嚨的地方打開來,但是,他穿著一件剪裁得很好的白色棉質短上衣,看來更具熱帶人的外表。

  會員們正聚集起來,坐在狹窄甬道旁邊的草地上。有成群的人站到樹下。

  立刻有一個精品似的暗黑色女性肉體被迫走進亭榭的中央,一位經理人把她的手腕一起抓到她的頭部上方。這樣比徹頭徹尾的奴隸拍賣還好,這個裸露的商品在經理人的把捉中扭動著。

  「從德國來的亞麗希亞。」

  拿著麥克風的男人對著響起的喝采聲宣佈。經理人把亞麗希亞轉了一圈,然後把她向前推,要她走上長長的斜坡。

  不,我在想著,也許連牙齒都發出了口哨聲。我就是沒有準備要面對此事。我應該為她感到難過,去它的,不應該凝視著她豐滿的小屁股,以及她臉上的紅暈。我是處在同樣的困境中。

  她在一種姿態優美的痛苦中,轉向走道的末端,趕回司儀那兒,顯然是努力不去跑步。

  眾人顯得更加囂張。有些女人甚至巧妙地彎曲身體,坐近草地的地方。

  不,不可能。在被動的情況下,他們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情,但是我卻不能讓他這樣做。然而我在馬丁那兒也這樣說了多少次啊,並且我也總是設法去做人家吩咐去做的事,對嗎?

  這些是小地方,艾略特。「俱樂部」是巨大的……是的,但我準備好了,馬丁。甚至你也那樣說。

  下一位上場的是一個年輕男人,名叫馬可,背部很硬、很緊、很小,臉孔極為俊美。他跟亞麗希亞一樣臉紅得很厲害,並且像一隻破鐵槌那麼鯁直。他笨拙地走著,但我不認為有人會介意此事。眾人似乎變得更加狂暴,好像這個男奴隸在他們的內心解放了什麼,是剛才的女孩無法做到的。

  我感覺到經理人抓住我的肩膀,我動彈不得。我是說,我的上帝啊,這裡有其他五十名奴隸,讓我喘口氣吧?

  「你必須去做這件事!」

  年輕的金髮女孩低語。

  「你一定是在說笑!」

  我也低語。

  「安靜。動啊,艾略特!」

  經理人把我向前推,我一動也不動,他很驚奇。我不能動。司儀轉身,想要知道什麼事情耽擱了。另一位經理人立刻抓住我的手腕,第三位經理人把我推向階梯。

  我經常聽到「緊壓住你的腳跟」這句話,但我一直到這個時刻才這樣做。我當時知道︰我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了。

  現在,他們正用力把我拖進亭榭,就像此地是羅馬市場,另外兩個手臂強有力的人幫前面三個人的忙,所以我一點機會也沒有。

  「我不能去做這種事!」

  我一面說一面掙扎著。

  「哦,能的,你能,」

  其中一位以諷刺的口吻說,「你會去做,並且立刻去做。」

  他們忽然放開我,把我推到司儀前面,好像知道我會太害羞,不會轉身跑走。

  如雷的喝采聲從各個方向響起。就像馬展時,一位落馬的騎者重新騎回不肯前進的馬身上,人們爆出喧嘩聲一樣。有一秒鐘的時間,我左面前只看到亮光。但我沒有動,只是無助地站在羅馬拍賣台上,像所有其他「進口貨」一樣。我至少做到這一點。

  「來啊,艾略特,走上斜坡啊!」

  司儀說,聲調像是一個縱容的瘋子,他的一隻手放在麥克風上。從草地上的前排觀眾那兒口哨聲與哄誘叫聲齊鳴。我認為自己要退回去,盡快離開舞台,但是,我卻只是把一隻腳放在另一隻腳前面,開始走上斜坡。

  我的頭腦已經飛到月球——這已超過了「侮辱」的境地。這是判處死刑,這是被迫走上舷外木板,落海而死。我全身又冒出冷汗,然而我卻還是一樣無動於衷。

  但是我又再開始看到一切,人們的眼光重重敲擊著我,我開始聽到鼓掌聲、聽到低聲的評語——只有聲調,沒有言詞。這個制度——各方面都很輝煌。我故意放慢腳步。我屬於這些人,感覺置身於性高潮的半途中,深深吸一口氣。

  轉身,走回來——這樣比較容易,那麼,我何苦強迫自己正視那些注視著我的人?那些微笑、點頭、表示贊同的輕微口哨聲。你們這些雜種,你們。

  不要做聰明的事,艾略特。不要那樣做。但是我能夠感覺微笑在自己臉上展現。我停下來,交叉兩臂,故意對著兩位可愛的黑皮膚女人眨眼——她戴著白帽,咧嘴而笑。前排爆出一陣吼叫,鼓掌聲高高響起。見鬼,不要只是微笑,用你眼睛的餘光看著所有其他的人。對那個穿白裙褲的小小黑髮女郎送一個小飛吻吧!事實上,你為何不對所有的美麗女孩微笑,對她們眨眨眼,送一個小飛吻?

  從各個方向傳來笑聲與歡呼。有一群真正在為我喝采的人,他們的行列一直延伸到樹木的地方。到處都有人在對我送飛吻,有男人對我揮動「鼓舞」的拳頭。為何不像一個時裝模特兒那樣轉身,不要裝腔作勢,你知道的,只要慢慢來,仔細看著他們,有什麼了不起?

  然後,我對著斜坡直直看過去,凝視著一群我所看過神情最為憤怒的傢伙,是你在暗巷中不想見到的那種人群,他們全都在怒視著我,而司儀則有點張口結舌。

  「表演結束了,艾略特!」

  其中一人咬牙切齒,以故意讓人聽見的耳語說。「好了,艾略特,現在下來吧!」

  我愣在那兒。但我只有向我的觀眾迷揮手道別,走進去。我不要讓他們把我拖下去。

  我低下頭,走向他們,好像沒有見到他們,只是要再度成為好男孩。兩秒鐘後,他們抓住我的兩臂,把我丟到階梯,雙手和兩膝碰在草地上。

  「好了,耍個性的先生。」

  我聽到他們中一個人以顫動著怒氣的聲音說。另一個人用膝蓋把我推向前去。

  我只在眼前看到一雙白色長統靴,同時我的頭被壓了下去,嘴唇碰到了白色的皮——無論我是否喜歡。

  然後,我感覺到一隻手放在我的頭髮上,頭部被往上拉,一直到我看到一雙暗棕色的眼睛。看起來很棒,就像他們其餘的人。我感覺到,這將是甜美與折磨的一部分,甚至這個地方的糕餅師傅,也可能把你惹得熱血沸騰。

  但是這個人的聲音能夠窒息你的靈魂。

  「哦,你真的很聰明,不是嗎?艾略特。」

  他透露出一種令人心寒的怒氣問道。「你倒是有不少的鬼點子。」

  「不是鬼點子。」

  我想著,但我沒有說。情況真夠惡劣。事實上,情況很可怕,我不真正瞭解情況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演變到這個地步。事實上,我無法瞭解自己剛做的事情。

  其他經理人圍過來,好像我是一隻危險的動物;儘管眾人跟先前一樣發出陣陣噪音,奴隸表演還在進行著。

  如要分析這種羞愧的感覺、這種災難的感覺,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經犯了很大的錯,去它的,我已經在那兒引起一陣驚惶,我已經失敗了。

  我努力要表現出很順服的樣子。我知道,為自己辯護是最糟的事情。

  「對我們而言,那是頭一遭,艾略特,」

  棕眼的傢伙說,「我是說,你剛才使出的那一小招。你確實出了名。」

  臉孔很好看,洪亮的聲音騷動人心。他的胸膛幾乎從襯衫中爆開來。

  「你認為『志願奴隸的頭子』在聽說你要了那小小的噱頭之後,」

  他問道,「會對你怎麼樣呢?」

  他在我面前亮出一樣東西,我看出是一隻很粗的油筆。

  我記得我當時很低聲地說︰「狗屎」,或者「去它的」。

  「不要發出聲音,」

  他威脅我。「除非你也想被塞上口銜。」

  我感覺到油筆在我背部所施加的壓力,聽到他拼出顯然在寫著的字︰「驕傲的奴隸」。

  他把我拉了起來,我站著。然而站姿更糟。我感覺到一名經理人的皮帶在鞭打我。然後皮鞭如冰雹般落下,我的身體畏縮著。

  「眼睛往下看,艾略特,」

  經理人說。「雙手放在頸後。」

  他用油筆觸碰我的胸膛,寫上同樣的字,同樣很刻意地拼出來。我努力不去咬牙切齒。我不瞭解︰為何像那樣的小事情卻那麼令人痛心,懊悔的感覺又轉變成驚慌的情緒。

  「為何不用鞭撻柱呢?」

  其他人中有一位問道。「這樣他就會軟化,門廳驗收處就非常容易處理了。」

  真的,傢伙們,我只是任人宰割的新來小伙子。

  「不,我們要讓他保持在清醒狀態中,獻給『志願奴隸的頭子』,」

  第一個人說,「不管『志願奴隸的頭子』怎麼決定。」

  他用筆尖抬起我的下巴。

  「不要去嘗試任何其他事情,藍眼睛的,」

  他說。「你不知道自己會陷在什麼困境中。」

  我回看那些「美好的小男孩與女孩」,同時他把我推到旁邊,命令我要靜靜地站立。

  那位紅髮的男性奴隸只是在台上散步,表現出適當的謙卑模樣,引來眾人口哨齊響。而那位年輕的金髮女奴正凝視著我,好像我是一種英雄人物或什麼的。去它的。

  我是怎麼回事,竟表演了那種小丑行為?我一直表現得很不錯,後來我才不得不看著他們,不得不微笑。

  現在,我跟這個制度有所牴觸了,而我本來想讓這個制度擁抱我。我抵抗這個制度,而不是屈服於它,就像我抵抗外在的一切。

  你準備好了,艾略特。你能夠處理那兒所發生的事。但這是你真正想要的嗎?

  是的,去它的,馬丁。無論如何,這個小雜種已經製造出紀律來,而屈辱似乎比以前更加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