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武吉不慌不忙,命人來伺候自己更衣,將白髮梳得整整齊齊,戴上皇冠,換上龍袍,在燭火映照下威風凜凜,氣度萬千,哪怕亂兵逼殺在眉睫,仍不失從容,就像是準備上朝一般,一舉一動皆透著帝皇威儀。
「走,隨朕出去瞧瞧,看看是何人吃了雄心豹子膽!」
皇甫武吉淡淡一笑,負手朝外走去,龍輝、白翎羽和王公公分別跟在他身後走出,甫出宮門,便看到紫微宮外火光閃動,腳步嘈雜,更有鎧甲刀兵的響聲。
皇甫武吉問道:「翎羽,你估計外邊有多少兵馬?」
白翎羽道:「從火把的數量和腳步的聲音來估算,最少也有五千人。」
皇甫武吉微微笑道:「五千人?翎羽你說這這亂臣是從何在朕的眼皮底下調來這麼多兵馬?」
白翎羽搖了搖頭,美目帶著幾分求助地望到一邊,皇甫武吉順著女兒的目光看去,用一種聊家常的語氣道:「龍輝,朕這寶貝公主對你甚是看重,你且說說看,若說得好,朕就把女兒許配給你,若說不好,你就別想做駙馬。」
這句話倒是讓白翎羽芳心一甜,雖說她對皇甫武吉心存芥蒂,但潛意識深處仍是把他當做父親,如今聽其意思像是認同他們的事,故而心花怒放。
兵變迫在眉睫,仍能談笑風生,龍輝也不得不佩服皇甫武吉這份氣度和胸襟,拱手道:「啟稟皇上,微臣以為這股叛軍並非外來,而是從御林軍中挑選出來的。」
皇甫武吉點頭道:「朕也是這般認為,能夠在短時間內結集這麼多人手,而又能瞞過朕的耳目調動兵馬,唯有御林軍。哎,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說到家賊二字,皇甫武吉的語調微微加重。
宮門外的兵馬並未衝進來,只是守住紫微宮的出口通道,紫微宮作為帝皇寢宮,乃是修建在一個山丘之上,除了有俯視皇宮的至尊之意外還可以造就地勢之險要,易守難攻,除此之外,宮門外還修有河道,平日裡是優雅美麗的溪流,但到了戰鬥時便成了護城河,在河道靠近宮殿的一側,叛軍更是扼住各大哨崗和據點。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擊潰紫微宮守衛,並控制據點哨崗,除了熟悉宮內底細的原因外,還需領頭人高明的手段和謀略。
皇甫武吉輕輕一笑,在龍輝耳邊低語了幾句。
龍輝不由得吸了一口氣,暗忖道:「九五之尊不愧是九五之尊,到了這個份上仍有反敗為勝的計策……」
龍輝說了一聲微臣遵命,立即御風而起,躍至半空,居高臨下觀望,只見紫微宮已經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外圍的叛軍並未進犯紫微宮,而是將兵刃對準河岸對面的援軍。
來救援的御林軍被河道阻隔,難以全力進攻,唯有強攻連接河道的橋樑。
橋樑空間有限,一次最多只能並排行走五六人,叛軍只派了一百弓弩手便將橋頭守住,將進攻橋樑的援軍紛紛射殺,死傷的士兵墜入河中,鮮血把河水都染紅了。
援軍連著打了幾回皆是鎩羽而歸,只得暫時偃旗息鼓,休整軍容。
龍輝從天而降,落在叛軍陣中,眾兵甲立即嚴陣以待,刀劍槍矛,弓弩銳箭紛紛對準了他,龍輝提氣長嘯一聲,直衝霄漢,眾人耳膜劇痛,不少人被震得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立威之後龍輝並未動手,大聲喝道:「你們頭領在何處,快喚他出來說話!」敵軍也被龍威鎮住,暫時不敢妄動,龍輝這時才看清楚這些叛軍的裝束,他們雖然都身著御林軍鎧甲,但脖子上都圍了一條繡有梅花的絲帕,再仔細看他們的相貌,發覺竟有些眼熟,雖叫不出名字,但龍輝還是有些印象。
「這裡的士兵有大半是參加過酆都大戰的……」
龍輝長吸了一口氣,以一場戰役便拉攏了這麼多人的軍心,而且還死心塌地地跟著他造反,此等人格魅力放眼天下也沒幾個。
「想不到真的是你……」
龍輝望著敵陣中走出的人,歎氣道,「齊王殿下!」
齊王一身戎裝,脖子上同樣圍著絲帕,手提長槍,腳跨寶馬,面色從容,眼神冷峻,這份風采倒叫龍輝想起當初白沙原那惡戰閻王的齊王,可惜物是人非,昔日並肩戰友,如今對陣敵寇。
齊王歎道:「龍兄,本王也想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與你相見。」
龍輝道:「殿下,收手吧,趁你未鑄成大錯,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齊王道:「龍兄,如今朝綱不振,奸妃亂紀,本王是要撥亂反正,清君側,除奸妃,何來錯也!」
龍輝道:「殿下,皇上如今聖體安康,目光如炬,孰是孰非看得清清楚楚,你還是快些收手吧。只要殿下能夠放下武器,到御前磕頭謝罪,皇上念及父子之情,不會為難你的。」
齊王道:「龍兄,父皇如今已經被奸妃迷惑,失了心智,你切莫上了有心人的當。吾等若是放下武器,那便等同於將性命送給那些亂臣奸黨,此事請恕小王不能從命!」
龍輝道:「殿下,你不要冥頑不靈了,若等御林軍調集兵馬,你根本就毫無勝算,趁著現在事態尚未失控,你快些收手吧!」
齊王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說道:「龍兄,你覺得外邊那些酒囊飯袋的將領會是本王的對手嗎?你若不信,可以再仔細看看對岸那群飯桶的熊樣。」
龍輝微微一愣,心中升起一絲不安,立即望向對岸,竟發覺那些士兵武器裝備都極為簡陋,甚至還有大半人是沒有武器的,反觀齊王這邊不但士氣如虹,上下一心,而且裝備精良。
龍輝恍然大悟,怪不得援軍才打了幾陣便丟盔棄甲了,原來是裝備不全。
「本王在發兵攻擊皇宮之前,已經把御林軍的武器庫給燒了,雖說真金不怕火煉,但他們也休想在短時間內取得足夠的武器。」
齊王淡淡地說道,彷彿是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從周皇后自盡到起兵也不過半天時間,齊王竟然能將事情安排得有條不紊,每一個環節緊緊相扣,先是釜底抽薪毀掉兵器庫,拖住御林軍的腳步,然後再從防備薄弱的武崇門突破,直搗黃龍,這份膽魄和手腕可謂驚采絕艷。
龍輝不由得生出一陣無力感,除了無奈之外更多的還是佩服齊王的才幹,若不是因為周皇后之故,他早就名正言順地當上儲君,那還會有這麼多的悲劇發生。
齊王望著龍輝道:「龍兄,本王一直欣賞你的才識武藝,對你也是推崇至極,不如你走過來吧,待舉事圓滿,本王定不會虧待於你。」
龍輝聽得出這話是發自真心,若非如此,討伐酆都之時齊王也不會力排非議,對他的諸般獻計一一採納,更不會有武舉前夕將名冊坦然交付的舉動。
昔日往事點點滴滴劃過心房,龍輝心中百味交雜,酸甜苦辣盡數湧上。
齊王蹙眉道:「龍兄,不管你信不信,若是有的選擇,本王寧可與你做兄弟!」
這句話聽在龍輝耳朵裡,有股說不出的淒涼和無奈,這或許也就是皇家子孫的悲哀,身邊那麼多的血緣至親,卻沒有一個能推心置腹,反倒要處處提防,還要想方設法置對方於死地。
龍輝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齊王,一言不發。
齊王也看著他,四目對視良久,齊王又說道:「龍兄,你是不是在擔心本王會對白姑娘不利?」
龍輝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笑了笑表示默認。
齊王道:「說句實話,本王對她並無恨意,相反還佩服她之為人,一個弱女子能在百萬軍中脫穎而出成就蓋世軍功,已經羞煞了無數鬚眉男子。雖說有上一輩的恩怨,但她畢竟是我妹子,只要她不同我為敵,本王絕不會傷害她。」
龍輝望著他的雙眼,只見他目光清澈堅定,毫無閃爍躲避,顯然這句話亦是發自真心。
「那我是不是要謝謝齊王殿下的恩惠了?」
宮內傳來一聲冷笑,白翎羽手持長槍,緩緩走出。
齊王蹙眉道:「白姑娘,本王並無不敬之意,當年之事確實是先母有錯在先,將來若有機會,本王定會盡一切力量來彌補。」
白翎羽淡淡地道:「那就多謝殿下好意了!」
齊王道:「白姑娘,既然你也來了,本王便要問問你的主意,究竟是戰還是和?」
白翎羽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反正我都聽龍輝的,他進我便進,他退我便退。」
問題又回到龍輝身上,齊王詢問道:「龍兄,那你的意見呢?」
龍輝道「起兵逼宮,可謂大逆不道,請恕小弟不能從命。」
齊王臉色一沉,眼中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說道:「龍兄若不想幫本王,本王也不願勉強,只要你與白姑娘此刻便離開,本王決不為難,日後舉事若成,本王依舊不忘龍兄恩義。」
就在這時,陣中人影湧動,只見一隊士兵押著三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走到齊王面前,正是宋王、蕭元妃和王賢妃。
為首將領說道:「末將已經將奸妃亂黨拿住了,任由殿下發落。」
望著四周明晃晃的刀槍寒光,平日養尊處優的三人,頓時被嚇得六神無主,面色慘白。
蕭元妃朝龍輝求助道:「龍將軍,快救救我們!」
齊王怒哼一聲,抬手便是一個耳光,打得她白嫩的俏臉紅腫一片,嘴角溢血。
「奸妃,你害我母后慘死,今日還想活命嗎?」
齊王怒斥道,反手拔出佩劍,抵住她光潔白嫩的脖子。
蕭元妃花容失色,噤口不言,嬌軀不住哆嗦顫抖。
龍輝已然看出齊王的打算,他是要當著皇甫武吉的面處死這三人,既可替周皇后出口惡氣,又能向父親示威,逼其讓位。
只見齊王眼中閃過一絲殺機,劍鋒立即朝前推去,尖端已經刺破蕭元妃的肌膚,鮮血從象牙般潔白的脖子流出,紅白相互映照,構成觸目驚心的妖異。
危急關頭,龍輝腰身一沉,氣灌雙足,戍土真元催動地面,齊王周圍頓時一陣晃動,劍鋒倏然一偏,蕭元妃得以逃過一劫。
白翎羽見機而動,麒麟神力悍然發出,持槍揮舞,將挾持蕭元妃的士兵盡數一掃而光,打得這些人就像是稻草人一般紛紛掉下河去。
白翎羽趁勢而上,一把抱住蕭元妃沖了回來。
龍輝藉著這瞬間混亂,再運五行真元,乙木真元應聲而動,紫微宮附近的植物受到召喚,紛紛催化為怪籐,猶如無數觸手一般朝著眾軍席捲而去,纏繞抽打,靈活多變,硬生生盪開一條生路,隨即兩根怪籐纏住宋王跟王賢妃,把他們救了回來。
齊王臉色大變,怒道:「龍兄,你是鐵了心要與我為敵了嗎?」
龍輝救人後,著白翎羽立即帶他們撤回紫微宮,獨對齊王道:「殿下,我是不想你一錯再錯了,你那一劍若是砍下那就真的沒有了回頭路!」
齊王臉色一沉,哼道:「多說無益,既然是敵非友,就休怪本王不客氣了!」說罷手掌一翻,軍令下達,身後立即衝出一隊手持弒神火槍的士兵。
龍輝暗叫大意,齊王既然偷襲了武器庫,那麼怎會不將這威力最大而且攜帶最方便的火器帶走呢?齊王冷言道:「本王在動手之前便料到會與你敵對,所以這弒神火槍便是用來招呼閣下的!」
龍輝笑道:「為言勝,先言敗,殿下果真考慮周全。」
齊王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哀痛,猛地咬牙揮手,命令道:「射!」
只見火舌吞吐,彈藥橫飛,龍輝哪敢怠慢,施展戍土真元鑄土城牆,抵擋火彈弒神之威,但也僅僅擋了片刻,密密麻麻的火彈便將土牆射穿。
龍輝鑄土為牆也未打算能夠擋住火器,這個動作只不過是為自己撤退爭取時間罷了,土牆一破,龍輝立即遁地而去,叫火彈打了個空。
齊王眼神一斂,摒棄了多餘的情感,變得殺伐專斷,下令道:「楊虎、李平你們各帶一百人殺入紫微宮,揪出亂臣奸妃!」
兩將得令,率領人馬衝了進去,出人意料的是宮內毫無抵抗,除了宮娥太監外,其餘的侍衛皆是不戰而降,兩人覺得奇怪立即派人回報齊王。
聽聞這個狀況,齊王又命人繼續尋找皇甫武吉、龍輝一干人等的蹤跡,卻是未見半個人影,心中立即生出一個不安的念頭:「糟糕,中計了!」
齊王立即命人重新佈陣,守好各個據點和崗哨,準備惡戰一場。
「父皇定是算準了我與龍輝有交情,故意讓他來拖延時間,他便從宮中密道撤走……哎,若是我一開始便率兵攻陷紫微宮,豈會落得如此被動!」
齊王暗歎無奈,心中懊悔不已,百般佈局竟然功虧一簣,如今唯有想法子殺出帝都,再組建勢力謀求後路了。
果然不出片刻,一支軍馬朝著紫微宮殺來,揚起的帥旗上寫著一個仇字,齊王哼道:「仇白飛?本王今日便要領教一番你這青面獠牙有何能耐,能被軍界奉為四大將帥之一!」
這軍界四大將帥乃是大恆軍中最為出色的四名將領,以楊燁為首,依次是鐵如山、仇白飛還有西域元帥張煥雨。
齊王雖然失去先機,但仍是沉穩異常,冷靜尋思破敵良策,誓要一敗名帥神話。
只看他濃眉一揚,大喝道:「成林、許巍,你們各帶一百勾槍手守住河岸,一有異動格殺勿論!」
御林軍的兩員將領得令,帶著兩百勾槍手站在河岸邊,嚴陣以待。
果然不出片刻,河中忽然冒起一支百餘人的水鬼兵,卻被兩百勾槍手逮了正著,連勾帶戳,殺了個精光。
兵鋒未動,將心先行,兩軍對壘,既是士兵的血勇碰撞,亦是將帥心思的較量,齊王看出仇白飛乃外來之將,很難指揮御林軍,所以作戰主力便只有他從江南帶來的本部兵馬,但這支兵馬只是將那些在江南作亂的昊天教弟子押解上京,人數不會太多,一定會以偷襲斬首為主。
另外而江南軍最擅長水戰,故而齊王命人守住河岸,果然打了仇白飛一個灰頭土臉。
對面陣中,仇白飛以五百江南軍為主,收攏敗陣的御林軍,組成一支七千人的兵馬,隔岸相望,看著自己的水鬼隊被齊王殲滅,心中又驚又怒,暗忖道:「好厲害的小鬼,既然算到本將的作戰計劃。」
「仇卿,你可有把握拿下齊王?」
耳邊忽然傳來皇甫武吉的聲音,仇白飛拱手行禮道:「回稟皇上,微臣本部兵馬太少,而且又未曾指揮過御林軍,磨合不足,要拿下齊王恐怕有些難度。」
皇甫武吉讓龍輝拖住齊王,自己與王公公立即從地道撤出,之後,他撕下一片衣布,咬破手指寫了一封血書,命王公公傳給仇白飛。
仇白飛接到血書後,立即調集本部兵馬,率眾殺入皇城勤王。
皇甫武吉歎了一聲,眼神複雜地望著對岸,淡淡地道:「仇卿你盡力而為吧,朕准你放手去做,是生是死便看這逆子的造化了!」
這句話就等同給仇白飛吃了一個定心丸。
仇白飛下令道:「御林軍左營聽令,爾等立即去將紫微宮周圍的橋樑毀掉!」他這個方案便是要隔絕紫微宮,困住齊王,拖上十天半月的,敵方自然軍心換散,不戰而潰。
他有繼續下達第二個命令:「立即命令神火營調來五口大炮,給我輪番轟擊叛軍!」
反正皇帝放下權力,仇白飛行事再無顧忌,一切軍令皆以取勝為優先。
御林軍左營共計五百將士,分別朝著紫微宮的五道橋樑衝去,每個士兵各持火把刀斧,只要毀掉橋樑,那麼齊王一干人等便成了甕中之鱉,再用火炮一炸還怕贏不了嗎?就在此時,紫微宮各道橋樑殺聲震天,竟是齊王率眾突圍。
只看叛軍之中一騎絕塵,齊王英姿颯爽,神駒馳騁,持槍突圍,人馬合一,鋒芒畢露,方圓十步之內竟無一合之將。
受到主帥勇武感召,眾軍奮勇殺敵,五千兵馬分為五路突圍,每一路皆是以一千對一百,以十圍一,再加上背水一戰,人人勢若餓虎,御林軍左營那是敵手,一個照面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五路叛軍衝出紫微宮後,重新匯合,排成一個三角尖錐的陣勢,朝著仇白飛等人殺去。
雖有七千人馬,但是有大半人是沒有武器的,再加上江南軍同御林軍毫無默契,仇白飛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任他再怎麼用兵如神,也無法挽回敗局,瞬間便被齊王衝散陣型。
仇白飛氣憤難平,又收攏殘兵,命令各部人馬在皇宮內外設防,在每一條出路處布下伏兵。
可惜齊王對皇宮十分熟悉,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走出去,他率軍衝擊突圍,當到了地勢寬闊之地,他便以三花破敵陣強攻,若是遇上地勢狹險之處,先由弒神火槍在外圍亂射一番,打亂伏兵部署,待進入險地路口時又讓弓弩手先亂射一輪,壓下伏兵勢頭,到了中端之時再讓槍兵投擲標槍,徹底擊潰伏兵。
齊王勢如破竹,一路高歌猛進,皇宮守軍難撼其纓,不消片刻便殺到外圍宮牆,只需衝過這最後一扇門,便可以突圍而出。
雖然只有五千人馬,但齊王自信以自己的能力和威望,定可召集昔日舊部,重新組建一支勁旅,逐鹿天下。
倏然,宮門前出現一道人影,攔路擋關,情況極為詭異,齊王生怕有詐,勒令全軍止步,靜觀其變。
待看清楚那人面貌時,齊王身子不由一僵,渾身冷汗直冒,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皇甫武吉。
只見他平靜地站在宮門之前,目光波瀾不驚地望著兒子,一言不發。
雖說起兵造反,可是齊王心中仍對父親敬畏三分,此時再見,膽氣不禁怯了七分。
皇甫武吉並未穿著龍袍,而是披了一件御林軍的甲冑,除非是認識他的人,否則絕對沒人會想到此人便是當今聖上。
皇甫武吉嘴唇抿動,並未發出任何聲音,而是以傳音入密的方法跟齊王交談:「能夠突圍至此,你果然是朕的兒子中最為優秀的一個。但要想衝出皇宮,那便踏著朕之屍首過去。」
齊王臉色一陣鐵青,雙眼朝著四周掃視,尋找伏兵的蹤影。
皇甫武吉傳音笑道:「錚兒,何必慌張呢?御林軍已經被你打散了,父皇哪還有什麼兵力佈置伏兵,你若不放心便讓手下到周圍巡視一圈。」
齊王沉吟片刻,召來左右,令其先行探路,過了片刻左右回報,前方一切正常。
皇甫武吉道:「如何,相信父皇說的話了嗎?」
齊王用唇語道:「立即讓路,我不想殺你!」
皇甫武吉回音道:「父皇已經說過了,你想過去,便要弒父殺君,若不然,朕定會在你通過的一瞬間取你性命!對於父皇的武功,你也是清楚的,你好好衡量吧!」
齊王渾身一陣哆嗦,大喝一聲:「火槍手出列,瞄準——」
手持弒神火槍的士兵從陣後衝出,整齊列隊,槍口一致對準皇甫武吉,知曉齊王一聲令下,便將他打成篩子。
可是齊王的喉嚨就像是被堵住一般,這個射字遲遲出不出口,額頭也滲出冷汗來。
父子兩就這樣互相對視,僵持了足有一刻鐘,皇甫武吉哼道:「你不是想登基稱皇嗎?身居九五就得擯棄一切多餘情感,凡是阻礙帝尊皇權者一律剷除,你今日若無法弒父,你這輩子都別想做上龍椅!」
齊王猛地一咬牙關,猛地舉起右手,只要把手甩下,便是射擊的命令,可是舉在半空的右手彷彿是無數條看不見的絲線給纏住了,動彈不得,遲遲不能落下。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嘈雜的聲音,齊王心裡明白,後方乃仇白飛的追兵,而前面則是駐紮宮外的御林軍,自己若再不下決定,等這前後形成合圍,那便插翅難飛。
皇甫武吉冷哼道:「朕再給你十息時間,十息過後,朕便向你的士兵公開身份,到時候你也知道後果!」
齊王心頭狂跳,他自知皇甫武吉現出真實身份會有什麼影響,這些士兵雖然受到自己號召而聚集,但畢竟還是大恆子民,對於皇上仍是敬畏五分,若皇甫武吉現出真身,士氣定然會受到大大的打擊,到了那個時候,便只有兩條路可選,一就是強行弒君,斷絕一切後路;第二便是棄兵投降,乖乖束手就擒。
一息,兩息……八息,齊王天人交加,高舉在半空的手不住顫抖,肌肉也開始僵硬。
九息——十息!皇甫武吉眼神一斂,內元催生,氣勁透體而發,猛地將甲冑震碎,露出裡邊金光閃閃的帝尊龍袍,喝道:「朕乃當今天子,亂臣賊子還不束手就擒!」
帝尊雄風籠罩全場,九五餘威猶存,眾叛軍膽氣頓時一怯,氣勢被硬生生削了三分,只聽皇甫武吉繼續說道:「朕只擒首犯,其餘人等只要放下兵器投降,絕不追究爾等謀逆造反之罪!」
軟硬兼施,叛軍氣勢一而再,再而衰,原本拚命死戰的決心已然軟化。
時機一再錯失,齊王已無突圍的可能,此刻追兵的腳步越來越近,而前方亦有一支五千餘人的軍馬堵路,領軍者正是本應告老還鄉,但卻是臨危受命,率軍平亂的鐵如山。
前有鐵如山,後又仇白飛,齊王心知大勢已去,長歎一聲:「放下武器吧,皇上會寬恕你們的!」
原本齊王的軍令猶豫不決,緊接著便是皇甫武吉出現,最後又陷入前後無路的困境,叛軍再無鬥志,聽到齊王命令後紛紛丟下兵器,舉手投降。
齊王丟掉長槍,翻身下馬,苦笑道:「不孝子皇甫錚無顏再見列祖列宗,唯有以死謝罪!」
說罷反手拔出佩劍,橫削頸脖,便要自刎當場。
危機關頭,金光閃動,齊王寶劍難進分寸,硬生生地停在了脖子前半尺之處,然而劍鋒上卻是一抹觸目驚心的鮮血。
父皇?齊王大吃一驚,阻止自己自刎的人竟是皇甫武吉,只見他空手入白刃,強行握住劍鋒,手掌已經被劃破,鮮血汨汨而出,順著手腕流淌而下,濡紅了龍袍的袖子。
齊王驚愕之餘,皇甫武吉反手便是一記耳光,將齊王打暈過去。
不知道昏了多久,齊王終於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身處牢房之中,四周巨岩剛硬如鐵,除了牢門之外,便只有頂端開了一個窗口,但窗口也是用手臂粗細的寒鐵拴住,在牢房牆壁四周鑲著粗大的鐵索鋼鉤,這些事專門用來扣住琵琶骨的,只要琵琶骨一扣,任你武功再高也得變成廢人。
齊王認出此地的來歷——天牢最深層,森羅絕域!犯了謀反之罪,被打入天牢也是理所應當,可是為何不鎖住我的琵琶骨,難道就不怕我逃跑嗎?齊王極為不解,他此事身手依舊敏捷,體內真氣流轉如初。
就在此時,牢門緩緩打開,只見皇甫武吉走了進來,左手包著繃帶,臉上無怒無喜。
齊王暗歎一聲,跪倒謝罪道:「不孝子拜見父皇!」
皇甫武吉冷哼道:「你也知道自己不孝嗎?為何在起兵前不好好想一想,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齊王面若死灰地道:「父皇息怒,逆子不孝,既然已成事實,我無話可說,只求一死以謝天下!」
皇甫武吉反手又是一個耳光,像是發怒的獅子般,指著他罵道:「死死,你這蠢貨,就知道死!你知不知道你辜負了朕,你辜負了朕對你的期望啊!」
說著對齊王拳打腳踢,彷彿在宣洩著心中怒火。
齊王不敢還手,默默地忍受下來。
打了片刻,皇甫武吉氣似乎消了一些,道:「方纔你為何不下令開槍?」
齊王微微一愣,歎道:「兒臣下不了手!」
皇甫武吉發出一陣冷笑,說道:「下不了手,你居然還敢學人家造反?你知不知道要坐著九五之尊就得狠下心來!你知不知道,你方纔若是真的下令,朕不但不會恨你,還能安心上路,因為朕看到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可惜,你還是過不了這情字!」
齊王垂頭苦笑,無言以對。
皇甫武吉呆呆地望了他片刻,眼睛不知為何濕潤了幾分,嘴唇微微抿動,也不知說些什麼。
父子兩再度沉默以對,良久,皇甫武吉深吸了一口氣,率先打破沉默:「錚兒,或許父皇前半身來做錯了!」
齊王聞之一怔。
皇甫武吉又道:「父皇自以為皇者君臨,多餘的感情只會誤人誤事,束手束腳,正所謂天道無情,天道無私,皇帝以天子自居,便想行天之事,統率大地,可惜到頭來卻發現自己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並非這高高在上的蒼天。當初父皇若能留情幾分,白妃不必死,你母后也無今日慘劇,而你也不會鋌而走險……說到底這都是父皇的錯!」
「父皇……」
齊王猛地抬起頭來,眼中已是淚水迷濛。
皇甫武吉歎道:「父皇今日因為真氣失控險些沒命,整個人都在昏死沉睡,也許就是這麼生死關上走一趟,讓朕看到了許多以前沒注意到的東西……也想了許多,究竟這些年來,朕的為君之道是否正確?冷血狠絕,殺伐無情當真可以承載祖宗基業嗎?」
齊王聞言也陷入一片沉默。
皇甫武吉苦笑道:「或許單憑這法子是行不通的,這帝皇之術時候換個方法了。」
「錚兒,你母后之死乃是翎羽之所為,你卻還能放下仇恨,分清是非曲直,可見你心胸寬廣。面對仇白飛的連番圍剿,你仍能沉著應對,抓準時機突圍而去,說明你臨危不亂,果斷抉擇;最後,你面對父皇仍能念及父子之情,白白喪失逃生之極,說明你心懷仁義,此間種種,或許你比父皇更合適做這個龍椅!」
皇甫武吉一字一句地說道,語氣平淡,卻是掀起驚濤駭浪。
齊王先是大吃一驚,隨即又露出苦澀笑容:「多謝父皇諒解,可惜兒臣起兵作亂,就算不死也得貶為庶人。」
皇甫武吉淡淡一笑,從袖子中掏出一卷鑲金卷軸,遞給齊王道:「你先看看這個再說。」
展開卷軸,硃砂墨痕,字字清晰,齊王不由得大吃一驚,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憂。
皇甫武吉道:「你且收著這份密旨,上面朕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起兵造反不過是與朕合演的苦肉計,為的便是製造混亂假象,引出昊天教的亂黨奸賊!」
齊王頓時熱淚盈眶,跪謝皇恩,哭道:「兒臣如此不孝,父皇還這般待我,兒臣實在無顏以對,唯有粉身碎骨以報父皇恩情!」
皇甫武吉道:「粉身碎骨倒不必,你只需待朕歸天後,好好經營這份祖業江山。」
齊王道:「父皇龍體安康,定會長命百歲!」
皇甫武吉歎道:「誰都想長生不老,可惜人命終有盡,父皇今日真氣紊亂,強行衝擊了體內臟腑,已經造成暗傷,只怕時日不多。」
齊王嗓子一陣乾澀,卻是說不出話來,唯有眼淚不住地在眶內打滾。
皇甫武吉繼續說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錚兒你不可隨便流淚!你給朕聽好了,滄釋天十有八九會在祭祖大典那天動手,那一日便是朕將他一網打盡的時機,而這段時間裡,你就委屈一點,呆在天牢裡。這兒是森羅絕域,沒有朕的旨意,誰也進不來,你在這裡很安全,不用擔心滄釋天暗算。等祭祖大典結束後,朕便放你出來,你要記住一點,登基之後,對於三族和三教,你不必像父皇一樣給他們施壓,只要他們沒有威脅到江山,你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們互相爭鬥,至於其他的政策你看著辦吧,父皇也不必絮言。」
耳邊這句句話語,既想慈父的叮囑,又似父子訣別前的遺言,齊王只感到胸口一陣火熱,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滑落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