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雲夢譚 第八章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這個地道與之前的克難地道有著很大不同,孫武才一跳下來,就已經發現了這點。

  之前的克難地道,是小殤利用法寶緊急挖掘,不但空間狹小,僅容爬行,而且距離極短,不時要利用如意金剛圈連通其他地道,可是現在使用的這一個,空間雖然同樣窄小,還瀰漫著惡臭,但走出數尺後,落腳處異常滑溜,地道還筆直向下,孫武幾乎是立刻滑倒,順著陡峭的坡面滑動。

  像溜滑梯一樣的地道,這種斜坡設計,還有讓坡面變得平滑的特殊塗料,絕對不是倉促間弄得出來的東西,也絕不可能是路飛揚剛剛挖出來的,考慮到地道上方壁面的狀況,孫武甚至懷疑這條地道已經有數百年,搞不好還是千年以上的悠久歷史,因為地道上方繪著許多看不懂的文字與圖騰,從風格上看來,應該是佛經裡的傳說故事,那些文字則是某種經文,換句話說,這是慈航靜殿原本就有的古跡級秘道。

  地道的存在意義,該是為了逃生與避禍,但為何一條逃生用的地道,沿途會繪上壁畫?這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怪事,莫非逃難者還有心情欣賞壁畫風景?

  孫武覺得很奇怪,不過比起這個問題,他更擔心小殤的狀況,這個地道污穢不堪,又是高速滑行,小殤的身體嬌柔纖弱,千萬不要為此受了什麼傷。

  「小殤,你那邊怎麼樣?」

  地道裡頭視線昏暗,又是高速滑行中,一張開口,腥惡臭氣直灌進來,那個感覺實在糟糕,孫武忍著又喊了一次,沒有聽到小殤的聲音,反倒是身後遙遙傳來香菱的叫喚。

  「少爺,你那邊怎麼樣?沒事吧?」

  「嗯,香菱,我沒……」

  出聲應答,孫武的聲音突然止住,地道上方的壁畫有了改變,從原本的模糊圖騰與經文,變成了一個個的人形,而且都是男性的裸體圖形,皮膚上另外用紅色畫著箭頭,旁邊寫有文字,雖然僅是驚鴻一瞥,但孫武一眼就認出來,那無疑就是慈航靜殿的武學秘笈,而且正是金鐘罩的法門。

  (這是……金鐘罩第七關的秘笈嗎?但怎會只有一幅?太少了啊,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並不是只有一張而已,類似的人形圖像一張接著一張,但每一張都不連貫,好像不是同一種武學,再加上看到的時間太短,孫武只能模糊記個粗略印象,當他努力想要把這些東西記住,前方的黑暗空間卻陡然一亮,地道出現了分岔口,他約略從左側入口看到了小殤的身影,連忙往右邊一蹬腳,進了左邊的岔道口,不過短短數秒後,就從秘道中滑出,來到一處建築裡頭。

  在高速滑行中衝出,孫武心中忙叫不好,生怕自己撞著什麼東西,更怕撞到小殤,因為她的位置在自己之前,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會撞壓到她。

  「什麼人?」

  「小心啊!」

  「嗚,好臭!」

  情況果然糟糕,還看不清楚周圍環境,孫武便看到前頭站了七八個和尚,而且全都是手持棍棒的護寺武僧,彷彿在守護戒備些什麼,更糟的是自己穩不住身形,儘管已經急運千斤墜想穩住,卻還是筆直衝向那邊,只聽見連串驚呼聲響起,當孫武站了起來,地上倒了四個昏迷不醒的和尚,剩下四個又驚又怒,才剛想要對他攻擊,卻突然口吐白沫地暈倒了下去,露出了在他們身後發射完毒針的小殤。

  「你擺平一半,我幹掉一半,完美的合作,你真不愧是我的摯友。」

  「這不是合作,是意外!是意外啦!」

  孫武大聲駁斥著,發現自己與小殤所在之處,好像是個圓頂的尖樓,這幾個和尚本來是守在緊閉的大門口,而自己和小殤則是從牆壁的暗門破穿出來,就這麼莫名其妙跌成一團。

  情形亂七八糟,孫武本想盡快帶小殤離開,結果地上一名骨折的僧人使勁拉住他,表示現在是冊立掌門的重要時候,絕對不能讓他上樓破壞,這些話讓孫武大為吃驚,因為苦茶方丈明明委託自己就任掌門,為何還會有其他新掌門即位,難道是有了什麼意外變化?

  「還沒繼位就被人篡位,小武真不愧是偉人,作什麼事情都是這麼波瀾萬丈,驚濤駭浪的。」

  「……想說我倒楣你就直接說吧,不必那麼拐彎抹角的。」

  想要去瞭解個究竟,孫武急急忙忙衝了上樓,樓上廳堂中有十數名身穿袈裟的老僧,全都是慈航靜殿各堂各院首座,早已聽到樓下的紛亂,正要下樓去看,正巧與衝上樓的孫武打了個照面,相顧愕然。

  「你……你怎麼會跑出來的?任徜徉呢?」

  「先把他擒下來!」

  把人擒下似乎是眾高僧的共識,孫武意識到有一場硬仗要打,但身後卻突然有兩枚圓形物體被扔出來,剎時間,令人睜不開眼的強烈光芒四射,在場沒有一個人能夠看清東西,而濃烈嗆鼻的煙霧也瀰漫整間廳堂,讓孫武得到掩護,頭也不回地往前衝去。

  憑著強光與煙霧的遮蔽,少年從十餘位高僧的搜索中突圍而出,認準門口方向衝去,在過門檻的瞬間,孫武驀地腳下一絆,踢到門檻,意外與什麼東西撞了個滿懷。

  「哎呀,好疼啊。」

  嚷了聲疼,少年站了起來,赫然發現頂上陽光刺眼,自己居然已經到了室外,立足之處並非土地,而是一座陽台,自己前方有著白色的欄杆,白色欄杆之下是一個大廣場,而那個大廣場上頭……是成千上萬的群眾,黑壓壓的一大片,見到自己離奇現身,為之嘩然。

  「那是誰啊?」

  「為什麼是一個俗家人?是不是搞錯啦?」

  「到底是怎麼搞的?有沒有人出來給個交代啊!」

  剎那之間所掀起的聲浪,遮天蓋地而來,孫武被這意外狀況嚇了一跳,不自禁地後退一步,腳底一下踉蹌,這才發現自己正踩在某人的身上。

  瞪大眼睛一看,腳下那人赫然是個和尚,已經兩眼翻白,整個暈死過去,多半是在剛才破門跌出的一瞬間,被那火炮般的衝擊力打個正著,就這麼失去意識,給人踩在腳底。

  「啊,對不起!」

  孫武連忙退一步,從那人身上退開,卻險些被東西絆倒,連忙站定,把卡在腳底的那件異物拾起,發現那是一根由碧玉所雕琢的手杖,長約一尺,觸手生溫,四面串有玉環,拎拾起來隨風作響,非常清脆好聽,孫武聽得出神,本能似的將它舉起,想多聽一下風吹玉環的清脆聲響。

  這枝碧玉杖,是昏倒在地的那名僧人所持,由於他失去意識,才鬆手放脫,孫武很快就想到了這一點,想把碧玉杖歸還,並且將人弄醒致歉,但卻突然發現一件奇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震耳欲聾的嘩然聲停住了,廣場上成千上萬的群眾,本來情緒激昂,高聲鼓噪,卻突然鴉雀無聲,周圍變得一片死寂,除了風聲、呼吸聲,再沒有半點聲音發出,彷彿那萬千群眾瞬間消失,異樣的寂靜,靜得讓人心生恐懼。

  孫武將目光移向廣場,卻看見底下成千上萬雙眼睛,同樣也朝自己望來,看著自己,還有自己手中的那枝碧玉杖,接著,一聲近似呻吟的沙啞哀嚎聲,撕裂了這陣難挨的沉默。

  「是……是掌門的碧玉法杖。」

  聲音不大,但因為週遭寂靜的關係,這聲哀嚎清晰可聞,傳進了在場所有群眾的耳中。孫武很輕易就找到了那人,發現那人只是個普通的百姓,並非僧侶,而廣場上的萬千群眾,組成份子也非常複雜,既有僧人,也有文武官員、尋常百姓,有些人甚至還穿著工作服,看來好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讓這些人放下手邊工作,急急忙忙趕過來,每個人看來都是一副哀戚、驚惶不安的表情。

  回頭一看,這棟建築物的背後有山,從位置推算,應該已經出了慈航本院,或是在本院最外圍的某棟建築,剛剛那一段地道滑坡,走了相當遠的距離,竟然讓自己從山頂到了山腰,甚至可能是山腳了。

  而在那一聲哀嚎後,廣場上的群眾如夢初醒,再次開始鼓噪起來,一片喧嘩當中,孫武捕捉到其中的幾個句子。

  「……喪鐘敲響後,新任方丈會出現在薪火台上,接受全寺僧侶的致意,並且帶領全寺為前任掌門祈福,這是慈航靜殿幾千年不變的寺規,但掌門方丈的大位,怎麼會傳給一個俗家弟子的?」

  「雖然是個俗家少年,但他確實手執碧玉杖,身披黃金袍,他就是慈航靜殿的新掌門啊!」

  「他年紀這麼輕,有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啊?」

  來自台下的鼓噪聲,非常混亂,但孫武還是約略聽懂了意思,看看手中的碧玉杖,再看看身上的衣服……非常好,確實是染上了一層金黃色,從廣場遙遙上望,看來是很像黃金袍沒錯。

  看來,慈航靜殿有一項規矩,掌門逝世後,喪鐘會被敲響,告知闔寺僧侶與山下的大小城市,而後當人潮匯聚而來,便在百官萬民的見證下,新任掌門出現在這個陽台之上,接受僧侶與信徒的致意,並且帶領眾人祈禱。

  苦茶方丈圓寂,各堂各院長老多數不願接受他臨終遺命,所以將他的死訊隱密不宣,進行高層會議,卻不料喪鐘突然被敲響,尚未商議定的事情被提前揭開,迫不得已,只得先推派一名長老持碧玉杖上薪火台,也就是被自己撞昏在地的這名受害者……嗯,橘色的僧袍,不是黃金袍,看來應該不是被派來當代理掌門,只是持碧玉杖來宣佈事情的。

  換句話說,只是想逃難的自己,誤打誤撞,被硬推上掌門的位置了,雖然說這一切看似巧合,但是過多的巧合,令自己覺得有人為設計的成分在內,特別是當小殤也被牽涉在內,事情通常都不會有巧合。

  問題是,不管是誰的主使、誰的設計,推自己上掌門大位,雖然自己已站在這座薪火台上,但身後可有一大票老和尚,反對苦茶方丈的臨終認命,只要這些人持續反對,隨時都能把自己給拉下來,對外解釋說是誤會,這樣做雖會惹來人們譏笑,但總比放任陌生人當掌門要好。

  這個顧慮絕非無稽之談,自己已經感覺到,身後有一股強大的壓力直迫而來,那些驅散濃霧的長老高僧,紛紛從室內步出,一起來到陽台上。各堂各院的首座現身,彷彿為了支持新任方丈而來,廣場上的群眾見之歡聲雷動,但孫武卻心知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不是把自己揪回去,就是順腳踢下廣場,那種強烈的憤怒與敵意有若實質,讓背後整個抽痛起來。

  一時間情勢緊繃,但是當各堂各院首座如螳螂捕蟬般,群立於孫武身後,另一群黃雀也適時出現。二樓的牆壁上忽然露出個大洞,香菱、路飛揚、赤魃、任徜徉,還有幾名來自鎮上的同伴,七八個人一起從牆壁上的地道出口滑落,甫一現身,就好像訓練有素的軍隊般,熟練地一字形排開,往前跨上一步。

  無論是角度與位置,廣場上的群眾不可能看到這些人,可是孫武卻清楚察覺他們的到來,而他們更做出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錚!」

  連續幾下類似的彈簧聲響,似乎是某種彈簧小刀之類的兵器,孫武不解其意,但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大驚失色。

  「通通不要動,否則背後的刀子就要戳下去了。」

  刀子自然不是抵在孫武的背上,但這卻令孫武更為驚惶。拿小刀子抵著別人背後,這種行為就像是暗巷打劫的盜匪,或許對普通老百姓而言,一把抵在背後的鋒利小刀堪稱威脅性十足,但這些慈航靜殿的長老高僧,全都是寺中的精英高手,怎會把這種威脅放在眼裡,孫武雖然看不見他們的表情,卻也不難想像他們定然是覺得荒謬到好笑。

  「……單單只有他們,確實很好笑,但如果再加上我呢?」

  任徜徉的聲音從後傳來,有他這個慈航靜殿俗家弟子第一人加入,黃雀捕螳螂的聲勢頓時不同,威脅也有份量得多了。除了實質的脅迫壓力,任徜徉是苦茶方丈生前最親近的人,若他打定主意,表態要貫徹師父的遺願,各堂各院首座絕對無法忽視他的意願,為了這兩點,孫武發現身後的壓力減弱,長老高僧們開始動搖了。

  不過,僅憑任徜徉一個人,說話的份量並不足夠,又是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各堂各院首座的動搖僅有一瞬,很快又有了決定,彷彿千針齊刺的壓力重新回到孫武背上。

  「哼!」

  任徜徉冷哼一聲,眾高僧身後的威迫氣勢陡然間倍增,孫武覺得似曾相識,赫然便是如來神掌的特有氣勢,任徜徉為了一舉壓下眾高僧,已經運起了如來神掌,蓄勢待發,只要眾高僧再有動作,他的如來神掌便會毫無保留地推發出去。

  面對慈航靜殿第一絕學,近乎無敵的掌門神功,高僧們不可能不受影響,但這份壓力卻仍嫌輕了些,如來神掌就算再厲害,任徜徉終究年輕,修為有限,縱然讓他毫無保留地出掌,頂多也只能擊斃幾個人,沒法把一眾高僧盡數斃於掌下,甚至眾高僧聯手防禦,大有可能將他這一掌安穩接下,而最終倒楣的,只是卡在任徜徉與眾高僧之間的無辜犧牲者。

  這道理任徜徉明白、眾高僧明白,甚至連站在最前頭的孫武都心知肚明,所以如來神掌雖是蓄勢待發,氣勢越來越強,但實質威脅意義卻越來越小,如果不是因為一個意外的變化發生,那麼不管任徜徉出不出掌,都不能改變眾高僧逐人下台的決定。

  「咦?」

  短暫一聲驚呼,分別在一名老僧口中與現場眾人心頭響起,僅僅一瞬之間,來自任徜徉身上的氣勢暴增,蓄勢待發的一式佛光初現,雖未出掌,澎湃氣機卻如怒潮潰堤般席捲四面八方,剎那間,陽台上狂風大作,翻簾掀衣,眾人的鬚髮衣袂均被扯動,甚至有些站不穩腳,廣場上群眾見著這幕奇景,無不嘖嘖稱奇。

  在這陣莫名狂風中,佛光初現含勁未吐的沛然大力,猶如大海上的怒濤,一浪一浪,不住攀上新的力量顛峰,雖然掌勁未發,可是恐怖的壓力卻伴隨狂風而至,不僅令人心頭大震,也實際影響到每個人的呼吸,覺得胸口氣悶難呼,無比沉重的壓力自四面八方湧來,逼得人險些一個踉蹌跪倒下去。

  此刻,再也沒有人懷疑這一掌的威脅性,假若任徜徉這一掌真的打出,他前方的所有生命會在瞬間被消滅,連同整個薪火台,一起灰飛煙滅。盤桓於眾人心中的想法,除了駭然,就只剩下一個難解的謎團:任徜徉的力量怎會激增若此?

  這樣壓倒性的強大力量,倒也不是人力所不及,但若非是一皇三宗那級數的絕頂高手,其他人怎樣都不可能做到,任徜徉雖是百年奇才,卻也還沒有這樣的能為,而眾人所能夠想到的答案,就只有兩個。

  ……第一個,任徜徉豁了出去,賭上性命,用了某種極為霸道的運功法門,在短時間內激增力量,冒險發招。

  ……第二個,在任徜徉的背後,另外有高手相助。

  兩種可能性,特別是第二種,尤其令人暗驚。能發出這等力量,潛身暗處的那名絕頂高人,極有可能是一皇三宗其中一位,無論是哪一個人到此,都會對整個局面造成非同小可的影響,更教人訝異的一點是,任徜徉發勁到後來,全身散發的氣勢大正光明,淳厚綿然,彷彿苦茶方丈復生,在他身後親自施展神掌。

  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各堂各院首座為之身軀劇震,涔涔冷汗沿額滴下,過不多時,孫武頓覺身後的壓力消失不見,一眾高僧們放棄了對他施壓。

  「阿彌陀佛!」

  不知是誰率先口頌佛號,眾高僧眼睛微閉,不約而同地合掌躬身,向前方的孫武參拜,而這情形落在廣場上的人群眼中,自然是掀起新一波的歡聲鼓噪,慶賀慈航靜殿的新任掌門繼位。

  緊跟著,依照寺規,新任掌門要率領闔寺僧侶與信眾,為圓寂的前任掌門祈禱冥福,並且祝禱慈航靜殿往後的安和寧靜,值此多事之秋,這個儀式真是非常重要。孫武對這些儀式一竅不通,全靠身後的高僧群傳音指點,依樣動作,揮舞敲響碧玉杖,這才勉強完成整個儀式。

  (好怪異啊,從現在起,我就是慈航靜殿的掌門了嗎?這麼說,我現在是和尚羅?)

  對自己的新身份,孫武感到不適應,當儀式進行到尾聲,他略一分神,想著之後該找任徜徉問個清楚,卻因為這個小小疏忽,沒注意到身後的情形,只聽得碧玉杖一響,後頭的一排高僧齊頌佛號,跨前一步,跪下叩拜。

  這是祈福儀式的結尾,本來是沒有什麼問題,但眾高僧跨前一步再蹲跪下拜,卻讓躲在他們身後的眾人曝了光。正進行參拜動作的高僧們,立刻驚覺不對,有人想要站起來遮掩,但明明蹲跪下去卻倉皇站起,只會更啟人疑竇,就在這一下遲疑之間,事情已經太遲,廣場上的群眾有人眼尖,馬上就發現路飛揚、赤魃等人的存在。

  這八個人不僅穿得怪模怪樣,更奇怪的是手上居然還拿著東西,從反光的程度來看,很顯然就是匕首一類的利器。這是絕對不應出現在此的東西,在場群眾為之嘩然,以為是有什麼陰謀或是恐怖活動發生,高聲鼓噪,眼看情形就要失控,孫武與一眾高僧正不知如何安撫,一個聲音突然從群眾之中響起。

  「佛法無邊,天賜黃巾力士庇佑掌門方丈,光我慈航,保境安民,滿城盡帶黃金甲。」

  嬌嬌嫩嫩的嗓音,聽來並不尖銳高亢,但即使是在這麼混亂的鼓噪喧嘩聲中,卻仍掩之不下,清清楚楚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裡,令所有人為之一愣。

  因為說得頗快,這段話的意思,人們聽得似懂非懂,半解其意,正自困惑,聲音卻沒有繼續響起,而當人們順著這聲音仰首上望,烈陽之下,站在薪火台上的八名漢子,衣袍飄飄,穿著與新任掌門同樣的黃金袍子,手持刀械,昂首振臂,果然是一副雄壯英武的豪勇姿態。

  迎著烈日長陽,少年掌門的身後,既有一眾身著袈裟的高僧俯首叩拜,復有金甲力士持刀護衛,雄視睥睨,氣壯山河,風雲為之變色,雖然沉默的少年領袖一語不發,但在萬籟無聲中,自有一股莫可名狀的威儀,令得萬千群眾熱血如沸,情緒激昂。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自由博愛,眾生平等,普渡慈航,萬民翻身!」

  清脆嬌嫩的嗓音,再次悠揚響起,細聽話意,真是不倫不類的大雜燴,有識之輩聽了猛皺眉頭,不過在大多數人的耳裡,只聽到什麼眾生、什麼慈航的,好像與平常聽慣了的講經沒什麼差別,又是在這種熱血沸騰的大環境中,人人聽得模模糊糊,本能地拍手鼓掌,當聽到最後一句「萬民翻身」,這四個字簡明扼要,命中人心,人們也不管這串話前頭到底說了什麼,就衝著自己能夠翻身的這點,瘋狂叫好。

  而後,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當最開始的數十人趴倒在地,廣場上的萬千群眾齊受感染,一個接著一個地跪倒在地,用最虔誠的敬佛之心,向著薪火台上的少年掌門與眾高僧膜拜頂禮,歌頌讚揚之聲,穿破雲霄。

  萬千信眾爭先恐後地拜倒,黑壓壓的一大片人潮,匍伏於腳下,縱然百官朝拜帝皇也不過如此,在慈航靜殿的繼位典禮上,這場面堪稱空前絕後,絕對稱得上「偉大」兩字。

  然而,看在當事人的眼中,卻有著不一樣的感受。或許是年紀太小,或許是自己真的不適合居於人上,首次受到萬人跪拜的少年,並不覺得歡喜,反而有些五味雜陳;這場面的盛大,確實令他倍感衝擊,但在衝擊過後,看著那一大片有如螻蟻般的渺小眾生,他卻生不出那種踩人在腳底的快感。

  為什麼會這樣呢?過往所讀的豪傑故事,還有老爹所說過的英雄傳奇中,那些英雄好漢都很享受這種場面的,自己雖然不敢妄想,卻也偷偷揣測過那種感覺,為何當夢境成真,自己與故事中的英雄領袖易地而處,卻感受不到那種快意?是因為自己不夠英雄?還是因為站在高位的自己,目睹了太多東西了呢?

  在萬千群眾之中,有一個天使般美麗的小人兒,因為週遭的人群拜倒,變得分外顯眼,背負著雙手,煞有興味地睨視蒼生,倒像是一名小小的女帝王。儘管全場九成九的人們毫無所覺,但站在最高處的孫武卻看得一清二楚,在那小女孩周圍的數十人,也就是最早跪下來的那一批,根本不是跪拜,而是集體離奇地突然滑倒,跌得起不了身。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美麗的誤會,造成了領航效應,讓全場萬千群眾爭先恐後地跪拜在地,穩住了一度要動亂生變的場面,把繼任典禮的氣氛,推上慈航靜殿從所未有的千古高峰。

  這真的是誤會嗎?當然不是。那麼,一切都是早有預謀嗎?以少年對她的瞭解,相信也不是。這只是針對現實狀況,採取的隨機應變而已,但頃刻間機變若此,少年實在不能不佩服她的急智反應。

  (小殤……你是什麼時候跑到下面去的啊?)

  千頭萬緒,可是最後浮上心頭的,卻只有這個小疑問,只是孫武也沒什麼時間仔細思考,因為在萬千群眾的歡呼聲中,一個小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那是路飛揚刻意壓低了的叫喚聲。

  「掌門……掌門……聽得見我說話嗎?」

  「嗯?」

  「方便的話,快點結束儀式吧,您身上的領袖魅力實在太濃,味道也太嗆,後頭已經有長老抵受不住,快要吸到往生去了……哎呀,赤魃他翻白眼了,誰來救救人啊!」

  《東方雲夢譚》卷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