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欲歸龍 第二集 第十章 學徒千代

  天下間的美女有很多種,御翔天遇到的也算不少,但是完全將臉部遮擋住還能讓人覺得美艷萬芳的女人,他今天到是頭一次看到。

  只見竹木橋上,一個身穿素白絹絲和服的宮髻女子,優雅柔美地露出一張帶著魔鬼臉譜的面孔。隨著琴音的高低婉轉,腳踏木伎的她開始揮舞長袖,翩翩起舞,其舞姿古樸純美,靈動輕盈,讓人賞心悅目之極。之所以這女子讓人感到美艷無比,便是因為她那秀美柔順的臉頰和修長白淨的脖頸,在魔鬼面具醜惡形象的襯托下,顯得異常完美高貴。

  御翔天雖然很欽佩對方的獨具匠心,但是這點手段還無法動搖他的強悍意志。舉目四顧,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人還能不為所動,那人始終沒有動手切菜,只是抱臂不動,閉目養神,即使現在也沒有睜眼觀望一下。

  見狀他的心中升起一陣疑慮。眼前的情景實在超出了常理,哪裡有招聘學徒的還要歌舞昇平一番,簡直就是招待貴賓的級別。想來想去,他還是覺得和自己關係不大,也許這就是人家日本人獨特的企業文化,即使招聘員工也要亮出傳統文化熏陶一下。

  這時音樂忽停,跳舞的女子也隱入黑暗之中,於是燈光又明亮起來。

  千代店的經理立時現身道:「考核結束,所有人不許再碰刀具,違背者將失去招聘資格。」

  眾人到這時才大呼上當,紛紛垂首歎氣,無精打采地離開了比試現場,只有御翔天和先前一直未動的那人留了下來。其實御翔天也沒能完成最後一刀,原因到不是他的分神,而是在時間上很難一秒不差地掌握好。不過招聘的名額是兩人,即使他做得稍差一些,也自當會被錄取。

  只是他很奇怪一直未動的那人,難道一刀未切也能過關嗎?然而等待他的評審結果卻大出意料。那人案前的胡蘿蔔竟然已經切完,只是因為所切過薄過快,所以仍然保持著整根的模樣。而他卻因為那一點連接,被店方判為不合格。

  他頗為鬱悶地向店外走去,心裡正在盤算著是否故技重施,再做掉幾個店裡的學徒。忽然,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又浮現在腦海中,與他在貨櫃車裡的感受非常相似。窺視一閃即逝,有點像被人瞥了一眼,並未再來關注他。

  回目四顧,他根本未看到任何人影,可見此人必是透過物體的阻隔在觀察他。什麼人如此厲害?會是情報局方面的人嗎?正當他疑慮萬分時,千代店的經理卻趕上來向他行禮道:「實在抱歉,因為廣告上說的是招聘兩名學徒,以你的成績完全符合條件,剛才是我們的疏忽,請你原諒。」

  御翔天聽後卻並未感到高興,那神秘的窺視者已經讓他產生警覺,這個忽然改變的決定不禁使他聯想多多。不過他可以確定對方不是國家情報局的人,面對暗藏不露的對手,只有探明對方的身份才是最正確的方法,所以他還是在應聘合同上簽了字。

  回到公寓後,他打開電腦,看了看對面李娜的情況。令他疑惑的是,李娜並未在房間裡,而王超正以一個怪異地姿勢趴在床上睡覺。這人還真是個色鬼兼沒膽鬼,幾乎天天來這裡找李娜快活,又怕老婆發現把柄,所以來去匆匆也不嫌累的慌。

  通過這段時間對李娜的監視,他發現這個女人確實很有手段,不僅王超對她言聽計從,而且每隔幾天便會有男人找她吃飯,所收皮衣首飾之多更是放滿了整整三個衣櫃。如此善於交際應酬的女人,胃口自然不會小,想來這王超也快到了能承受的極限吧!

  看了一會兒屏幕,他忽然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頭。王超並沒有對面房間的鑰匙,也從來沒獨自在裡面逗留過,如此堂而皇之在這裡睡覺,實在有些反常。他仔細觀察王超睡覺的姿勢,終於發現其中的不妥,於是自己在床上以同樣的姿勢試了試,才知道活人根本做不出這種樣子。

  是誰殺了王超?難道是李娜?於是他翻出這兩天未來得及看過的監視記錄,開始尋找答案。果然是李娜!他從昨天的記錄中找到了答案。

  時間顯示是在晚上十點鐘左右,李娜和王超先是在屋中喝著悶酒,似乎很焦急憂愁的樣子。然後王超去了衛生間,李娜卻往他的酒杯中放了一粒白色的藥丸。

  二人又喝了幾分鐘後,王超開始脫去身上的衣服,向李娜動手動腳,似乎很飢渴的樣子,她也很順從地開始服侍他。兩人從沙發上一直做到地板,又從地板做到茶几上,最後來到臥室的床上,整個過程王超都異常勇猛,明顯吃了某種壯陽的藥物。待他徹底癱軟到床上的時候,李娜卻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注射器和一根細膠管,然後熟練如護士般在他的腕部紮了一針。

  在隨後的時間裡,李娜每隔兩個小時就為他注射一次,直到離開前已經為他注射了七八次,而王超卻一直未醒來過,只是期間產生了一次全身性痙攣,所以才有了如今這種怪異的模樣。

  「是毒品吧!」

  御翔天摸著下巴想道。

  他知道毒品注射過多會導致器官衰竭死亡,分開時間多次注射,可以使毒品深入器官內部,這樣一來,即使法醫也會做出王超是因為長期吸毒過量而死亡的結論。如此李娜便可以將那筆空帳轉到他的頭上,讓自己輕鬆脫身。

  「好個狠毒的女人!行動起來絲毫不比男人遜色,計劃的也非常謹慎細緻,將女人的所有本錢都發揮的淋漓盡致。可惜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你也到了該償還的時候了。」

  御翔天冷冷地想道。

  李娜此時的心情只能用驚駭欲絕來形容,因為床上王超的屍體竟然不見了。她在出門前早已確定了他的死,為何還會發生這種情況?她可不相信什麼殭屍厲鬼的說法,唯一的可能就是毒品的純度不夠,王超只是暫時的假死,在她離開後又轉醒過來逃走了。想到這裡,她不由心急如焚,要是他向公安局告發了自己,那自己這幾年的辛苦付出就完全白費了。

  陽台上的窗戶忽然被風吹開,將做賊心虛的她立時嚇得驚叫一聲。好半響她才敢接近陽台,卻看到令她驚喜的東西。原來一根繩索正垂落在半空中,另一端則斜掛在樓上陽台的欄杆上。她知道樓上的房間根本無人居住,如果王超逃到那裡,自己還有機會將危局挽回。只是她可沒有爬繩子的能力,只能想辦法打開房門了。

  人在慌亂急切的時候最容易犯小錯誤,李娜便是如此。她也未想想一個被注射大量毒品的人,即使能轉醒過來,也絕不可能有力氣去爬繩子,但是惶急的她卻很輕易地上了這個當。李娜也算聰明,她先到修鎖匠那裡假裝配鑰匙,通過幾乎是色誘的套近乎,問出幾個簡便易行的開鎖辦法。然後她買了一個小型千斤頂和一個電鑽,在努力半個小時後終於打開了那個黑黢黢的房間。

  然而尋找的結果卻令她萬分沮喪,不說沒有見到王超的影子,就從那厚厚的灰塵上便能看出,這裡許久沒人來過了。於是她連忙掩上房門逃回自己的公寓,想收拾東西立即跑路。然而房裡的情景卻將她嚇得癱軟在地。只見王超仍然姿勢如故地躺在床上,根本沒有任何活動的跡象,而她在先前還床上床下地苦尋過一番,難道她真的見鬼了嗎?

  就在她失神驚呆的時候,房門忽然被一股巨力撞開,幾個手持槍械的便衣衝了進來,將她團團圍住。李娜兩眼呆滯地看著黑洞洞的槍口,忽然尖叫一聲向外面跑去,這一舉動無疑招惹來滅頂之災。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這些久經訓練的特工迅速開槍射擊,立時將這具豐滿妖嬈的女體打的扭曲變形。

  當御翔天真正開始千代店的工作時,他才感受到這一工作的辛苦操勞。身為學徒,不僅要伺候好指導師的所有需要,還要象勤雜工一樣清洗廚具,擦拭地板,一天十二個小時便從來沒有歇息的時間。不過其他人也都是如此,連本應該輕鬆的指導師也從不閒著,所以千代店雖然規模龐大,卻只用了極少的人便完全打理的井井有條。

  御翔天做的極其認真,到不是他故意偽裝自己,而是他確實想從這些活計中學會日本人的行為習慣。以前他所接觸的有關日本人的信息,大部分都是負面的。毫無疑問,這個狹長的島國民族,確實有著多不勝數的毛病和缺點,病態的人倫慾望與膨脹的發展野心,將人口密集的大都市變成了慾望的戰場。

  然而他也知道,每一個國家或民族都有自己的缺點和不足,從來沒有哪一個民族能夠永遠凌駕於世界眾民族之上的。在歷史的海洋裡,一個民族再輝煌的一刻,也不過是一道洶湧萬丈的海浪,過去之後便又是一片同等的海面。

  就他個人的習慣來說,除非他在對敵時需要認真關注對方的缺點,其他時候他只會看到別人的優點,並且會將其中有用的優點,想法設法地學會掌握。

  千代店裡的日本人無疑都是傑出優秀的,勤勞、禮貌、謙遜、聰明、謹慎、任勞任怨,這些都是他需要學習的東西。到不是說他沒有這些優點,而是中國人的這些優點和日本人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尤其是經濟高度發達的現代化日本,其國民在心態上便與中國人具有很大的差異。

  御翔天便在日常的小事上,用心地分辨著這種心態上的詫異。當他將這種心態掌握後,即使不用模仿對方的動作,他也完全能做出令對方相信他就是日本人的行為。

  相對於心理上的摸索,口音上的訓練便容易多了。他跟隨學藝的師父恰好是橫守敬一,此人非常健談,而且對他在幾天內就能進入千代店做學徒的能力大為敬佩。所以他們幾乎天天用日語談話,有時深夜還要邊喝些清酒邊聊上一陣,感情上也相處的極為融洽。

  橫守敬一並不是普通的指導師,而是千代料理的正宗傳人之一,與其他只會做現代料理的指導師相比,他的手中卻掌握著許多失傳的古法技藝。只是他這人天性不喜結交權貴,願意自由自在地過簡單的生活,所以才混跡在指導師隊伍裡,也不顧家族的反對。

  橫守很喜歡御翔天的聰明好學,對他的在日本口語上下的功夫也很賞識,所以經常指導他說話的語氣和發音的細節,使他迅速完成了語音的糾正訓練。白天面對不很重要的客人時,橫守也經常讓他擔當主廚,並在旁邊指導他料理藝術的真諦。

  每當有貴客來臨,橫守也不像以往那樣獨自完成古法料理的製作,而是將御翔天拽在身邊,讓他做準備工作。雖然橫守沒有直說要傳授給他這門祖傳的手記,但是這麼明顯的事實,即使店裡運垃圾老伯也看得出來。

  平靜而忙碌的生活終於隨著一個重要人物的到來徹底結束了。這一天御翔天被經理告知,要在晚上隨同橫守共同接待一位來自東京的貴客。橫守似乎也很重視這次接待,所以提前一個星期便開始準備費時的料理材料。其實御翔天早已做好了打算,準備做完這次接待後便來個不辭而別,去進行自己偷渡日本的計劃。

  今夜恰逢月圓之時,萬里晴空,繁星點點,整個千代店內院都籠罩在幽靜華美的燭火映照下。燭火造型精巧,形似花心,底座都是用蠟紙疊成的荷花形狀,並散放在水池之中隨波逐流。夜風徐徐出來,紙花四處滑動,意境之美甚稱絕妙。

  御翔天與橫守敬一都身穿日本傳統廚裝,所用廚具也都是嶄新的純銀製品和景德官瓷。雖然御翔天對古董不太瞭解,但是眼前這些精美餐具無疑都是珍品古物。

  什麼人這麼有講究?這麼講排場?連千代店的經理都要打下手。他愈發被來人勾起了好奇心。

  子夜剛過,美妙絕倫的琴音和簫聲又悠然合奏響起。一行身影徐徐從樹影婆娑的別院走出,信步邁入池水之上的竹亭中。御翔天尾隨一眾捧著用具的侍者來到酒席旁,開始協助橫守敬一為客人製作古法料理。按照日本傳統的規矩,像御翔天這樣的助手廚師,只能在大師傅的身後傳遞些材料或者收拾魚蝦什麼的,而且自始至終也不能抬頭望向客人。

  然而御翔天卻沒能做到這點,因為他又一次捕捉到那種穿透阻隔的窺視,而且這種窺視就在這一行客人當中。趁著傳遞材料的空擋,他抬眼向這行客人瞄去,卻發現自己的視角極其狹窄,只能看到這一側客人的身影。他可以肯定,那窺視之人就在另一側的盡頭,如此座位彷彿是故意和他保持距離。

  就在他思索如何能看到對方時,橫守敬一卻回身向他招了招手,御翔天趕緊走上近前,卻發現對方是要他做案面上的一道料理。

  此時案面上正擺放著幾款壽絲材料,正是古法料理中的「青板鱔魚壽絲」這種料理橫守當著他的面做過多次,每次都做的極少,做完都是和他一起就著清酒吃掉,其鮮美獨特的風味確實人間少有。不過橫守從來沒用這道料理招待過當地的客人,如今在這種場合下,竟然讓他這個沒做過幾個月的新手主廚,明顯是早有預謀。

  御翔天卻無法迴避,只能躬身施禮,強頂著頭皮走近案面。最讓他難受的是,那道窺視的目光就在他的不遠處,此時抬頭完全可以清晰地看到對方的樣貌。稍微思索了一下,他果斷地放下好奇心,開始專心按照橫守的手法做起壽絲來。

  由於他不只一次嘗過這種料理的口味,所以他非常瞭解用料的多少對味道的影響。想到對方都是日本人,應該注重生鮮辛美的口味,他便在鱔魚絲上多放了些芥末,在醋飯中倒入少許「天九翅」湯,最後才故作優雅地捲起切片,遞給了女侍者。

  在遞上最後一盤壽絲的時候,他借助侍者和服的掩護,偷眼向那人看去。沒想到那人也正向這邊瞧來,兩人視線不期而遇,不由同時一愣。御翔天發現對方正是考試那晚跳舞的舞女,此時坐在酒席上仍然帶著那幅鬼怪面具,甚是怪異。那女子卻沒想到他敢偷看,所以也有些愕然。

  兩人視線一沾即離,心中都生出奇怪的感覺。御翔天沒想到女人的眼神中竟然還有如此空洞無物的,雖然對方在看他的時候帶著一點兒好奇,但是連那點兒好奇都是那麼缺少情緒。那女子偷窺過他多次,這次是頭一回與他視線相交,她沒想到這個男人的眼睛竟似一面鏡子,她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而無法向從前那樣窺視別人的心靈。

  就在他們彼此尋思對方時,席間忽然傳來一聲聲讚歎。

  「太好了,這種美味我已經很久未品嚐過了,沒想到除了敬一君外,還有人能夠做出這種口味的古法壽絲,看來敬一君的祖傳手藝終於不會失傳了。哈哈……」

  一個清瘦有神的五旬老人含笑說道。

  御翔天為了不失禮,只有低頭不語,不過此時他早已將光亮的刀面朝向眾人,所以他很清晰地看清了這些人的面貌。其餘那幾人也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只有兩側最靠邊的位置跪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年青人。那女子自不用說,而那一身筆挺西服的男子,也是英俊挺拔,一表人才。只是一雙眼睛暗藏陰狠,看人從不用正眼,顯得倨傲非常。

  那清瘦老人站起身形,走到案面前仔細看了看他的樣貌,忽然用字正腔圓的中國話說道:「御翔天君,你果然不錯,不僅將中國的情報部門搞的損兵折將,連橫行世界的『審判日教團』也傷害不了你,而且學習起日本料理來竟然也如此高明,當稱得上人中龍鳳啊!」

  御翔天聞言心中一緊,知道今天又陷入了一個早已設好的陷阱。雖然他估計到這一行日本人必不簡單,但是也沒想到對方竟然對自己瞭如指掌。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戴面具的女子,心想必是她一直跟著自己的。但是那女子卻並未看他,而是一手扶起面具,一手夾起一塊壽絲,姿態柔美地品嚐起來。那因為咀嚼而輕輕張合的秀顎,竟然使他生出一種親吻撫摸的慾望。

  那老人見他未出聲,便繼續說道:「御君搶來的東西是這兩方勢力必得之物,所以如今的中國已沒有你容身之處。御君如此努力到千代店學習日語和日本料理,想必是要東渡日本躲避追殺吧!」

  御翔天冷冷一笑,談談地說道:「我先前搶到的那點錢已經在上海燒燬了,他們現在追殺我不過是放不下顏面而已。至於那個見不得人的審判日教團,也不過是偷雞摸狗之輩,還未放在我的眼裡。」

  老人聞言一愣,細看他半響後才疑惑地問道:「難道御君真以為他們如此興師動眾,只是為了那點兒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