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隱雲香 第23章

  「死亡,沒有你想的那樣輕鬆。我死過一次,比你更瞭解死亡的味道。」月映雪赤裸的肉體頎長而豐滿,她赤條條立在子夜的庭院中,光潔的肌膚上灑滿殘月的銀輝。

  在她身側,林立著兩排青黑色的身影。那些驍勇的碧月武士們蒙著一層死亡氣息,臉上呈現出巫毒發作的幽藍色,彷彿淬過劇毒的鐵器。

  峭魃君虞像君主一樣高高坐在台階頂端,身下不是座椅,而是一具雪白的肉體。她看到碧琳,這位碧月族曾經的女祭司,匍匐在峭魃君虞身下,用柔軟的腰身充當主人的座椅。而她最忠實的女祭司碧琴,如今已經成為一具屍體。

  「走過來,抬起腿。」峭魃君虞命令道。

  月映雪走到台階上,然後抬起一條修長的玉腿,用手挽住腳踝,筆直抬起。

  在她腿間,那只嬌美的性器鮮花般柔艷的綻開。峭魃君虞的手指伸入那團微濕的花香氣息,像把玩一件玉器般摸弄著她豐膩的性器。

  一隻黑色的大鳥掠過庭院,在殿角忽然停住,幻化成巫羽的形態,她臉上的青銅面具月光下彷彿厲鬼,緊抿的紅唇卻宛如瑪瑙琢成,精緻無比。

  峭魃君虞停下手指,「國師可是負了傷?」

  巫羽左手繫著一塊紗布,上面還有血跡,顯然從地穴脫身並沒有那麼輕鬆。

  峭魃君虞一擺手,隨他同來的那名梟御姬立即奉上一盞果酒。巫羽揮袖拂開,接著手掌從袖中翻出,利刃般切入那名女子胸口,抓出她的心臟,然後取出一隻玉頸藥瓶,將鮮血擠入瓶內,張口服下。

  翼道以明暗為兩翼,左翼為明,修習各種長生誅邪的法術,右翼為暗,盛行著各種駭人聽聞的黑巫術。自從叛出翼道之後,巫羽就棄左翼法術於不顧,轉而修煉右翼的黑巫術。在峭魃君虞用之不竭的人力支持下,巫羽的修為突飛猛進。

  巫羽面色轉常,她遊目四顧,目光落在月映雪身上,就再無法挪開。

  「碧月池這些漏網之魚被人一網成擒,功績不小。」「若不是國師煉製的巫毒,君虞怎能輕易制服他們。」巫羽冷哼一聲。與辰瑤女王對陣時,峭魃君虞明明就在宮中,卻隱身不出。

  結果在辰瑤女王出人意料的精明下,不僅折損了芹蟬這名內應,連她也負傷鎩羽而歸。

  峭魃君虞像是沒有看到她的不滿,說道:「今日僥倖捉回碧月池的逃奴,還請國師處置。」說著峭拍了拍手。

  身後的廳堂內爬出一具白色的肉體。那是個半人半獸的生物,有著女人的面孔和腰臀,卻生著野獸的皮毛、爪子和尾巴,就像一個純靜的美女與一頭白狐混合而成,看上去妖異之極。

  月映雪認出那是她手下的女祭司碧韻,胸口猛然一窒。

  「處置?」巫羽上下打量著獸化的碧韻,「你是想把這賤奴也做成這種模樣?」「變成半人半獸的怪物,」峭魃君虞道:「她就不會亂跑了。」月映雪淡綠色的眼眸猛然瞪大,失聲道:「不!我——」巫羽揚指點在月映雪頸下,封了她的聲音。

  「這賤奴身材高大,變成狐狸太委屈了。或者可以變成一匹母馬……」巫羽用手指挑起月映雪的下巴,觀賞著她美艷的面孔,忽然嫣然一笑,「不知為何,我心情突然好了起來。」離島十里處,一艘大船在月色下靠近舢板,有人高聲道:「君上請公子一敘。」子微先元面露苦笑,他並不想跟申服君衝突,尤其是這個時候。但申服君擺明了不肯罷干休,讓他也覺得頭痛。

  子微先元掠上大船,長揖道:「子微先元見過君上。」船艙極大,申服君盤膝坐在緋紫色的帷幕內,戴著一頂細長的高冠,旁邊跪著一個黑衣的少女,正是昨晚子微先元放走的女刺客。

  「賤婢!」申服君冷冰冰道:「你身為死士,出手無功還有臉回來?去服營役一年,再行論罪!」少女臉孔一片雪白,俯身叩首,「謝君上。」所謂營役,就是充當軍妓,對女子摧殘之烈莫過於此。子微先元心下不忍,說道:「君上明鑒,貴屬已然盡力,在下能夠逃生只是運氣使然。」申服君冷哼一聲,抬眼看著子微先元,「雲池宗好盛的氣焰,連我處置婢奴也要管嗎?」「不敢。」子微先元從容道:「敝宗失禮處自當向君上致歉,但鸛辛無心之失,君上因此就要取他首級,勿寧太過?」申服君寒聲道:「百越律令,傷及上大夫者,死!本君裂土受封,難道還不及區區一個上大夫?」「百越律令未必能行及夷南。」子微先元當日見過申服君拋下門人獨自遁走,對他為人頗為不齒,言語間少了幾分客氣,「君上別有所命,先元自當遵從。

  但我雲池宗從不拋棄門中弟子,要讓敝宗弟子抵命,恕難從命。」申服君「呯」的一聲摔碎了手中的玉盞,幾乎同一剎那,子微先元眼中殺氣大盛,翻腕按住劍柄。

  「繃」,帷幕外傳來機括震動的響聲,七枝弩矢穿過緋紗,朝子微先元射來。這種弩機由北方傳來,射速超過弓箭數倍,二十丈內可以洞穿七層皮甲,是軍中最犀利的武器。子微先元拔劍在手,電光火石間磕飛了兩枝弩矢,護住要害,同時閃身避開。肩頭和大腿同時劇痛,終究還是中了兩箭。

  子微先元伸臂抓住申服君的衣襟,長劍一翻,架在他頸中。

  從弩機震響到長劍在頸,不過是彈指之間,兩枝弩箭猶在子微先元身上震顫,鮮血還來不及流出。

  子微先元沉聲道:「君上可是要取先元性命?」申服君本身就是昊教神官,正面對敵,也不會一招就被子微先元擒下,但他先傷於梟峒,又傷於鸛辛飛叉之下,此時更是穩操勝券,不免大意。沒想到這個浪蕩公子會如此悍勇。鮮血這時才透過白衣,子微先元手指穩若磐石,秋水般的劍鋒抵在申服君須下,隨時都能切斷他的喉嚨。

  申服君神情不變,額上卻冒出冷汗,帷幕外暗伏的武士投鼠忌器,不敢稍動。

  跪在旁邊的少女忽然道:「殺了他!」說著亮出腕下一柄尖刀,朝申服君胸口刺去。

  子微先元雖然制住申服君,卻絕不想殺他,畢竟申服君是百越權貴,一旦他血濺當場,雲池宗也不用在百越混了。說到底,雙方並沒有解不開的死結。

  「且慢!」子微先元抬手托住少女的手腕,將她這一刀引向空處。

  突然一陣劇痛,彷彿毒蛇伸長尖牙,穿透了他的大腿。那少女一刀刺出,肘尖卻陷落地劃了個半弧,狠狠頂在弩矢末尾,將整枝弩箭頂入子微先元大腿。

  子微先元長劍一振,在申服君頸下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蹌踉著向後退去。

  跪在地上的少女像乳虎一樣猛然撲出,舉刀刺向子微先元腰下,與此同時,弩弓的機括聲再次響起。

  空中飄下一抹碧綠的光輝,鳳清菊玉簫一轉,疾飛的弩矢像被磁石吸引,落在簫上,發出一陣輕悅的「叮叮」聲。她順勢一挑,用簫尾點在那少女腕上。那少女應簫彈回,手中的尖刀鏘啷落地。

  「走。」鳳清菊一扯子微先元,斜身飛出船艙。幾名暗伏的武士躍出,都被她揮袖拂開。

  申服君按住頸上的劍痕,望著兩人飛離的方向,忽然一掌摑去,在那少女臉上留下一個血淋淋的掌痕。

  「賤婢!想害死我嗎?」

  子微先元咬住滴血的長劍,用手指硬生生將弩矢挖出。鳳清菊背過身,不去看他迸湧的鮮血。

  子微先元拋下箭枝,用衣服將傷口裹住,然後取下長劍,吐了口氣。

  鳳清菊道:「申服君竟是這樣一個小人,氣量偏狹。」子微先元苦笑道:「也許我是故意激怒他,逼他出手。」「是嗎?」子微先元點了點頭,「我確是有意激怒他。顴辛和祭彤兩個太魯莽,說起來還是我們的不是。何況申服君遣來的死士還被我們殺了幾個。所以我想激他動手,在船上吃些虧敗給他,算是扯平。沒想到他竟然想要我性命。」鳳清菊一雙妙目落在他身上,「你似乎不想與申服君為敵。」「大敵當前,自然要同仇敵愾。」子微先元歎了口氣,「那個女子真是騙過我了。我以為她真的想殺申服君。為什麼不殺呢?申服君一死,她不就解脫了?」

  「權貴豢養的死士,不能以常理忖度。」鳳清菊道:「下一次你就該小心了,別再相信一名死士。」「我還不明白,申服君為何想要殺我?他雖然氣量狹小,但絕非不識輕重之輩。」子微先元默然思索片刻,臉色忽然變得凝重。

  「我要立刻去見女王。」

  「哦?」

  子微先元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城外伏有大軍。」「梟武士麼?」「不。是百越的水師。」「百越戰事雖急,但國中帶甲百萬,絕不至於連一支軍隊也調不出來。」峭魃君虞道:「它召集南荒秘御法宗懸下重賞,施的是一石三鳥之計,待我與夷南血戰連場,它再揮師入城,收拾殘局。到時我鎩羽返回梟峒,它就可兵不血刃吞併夷南,還重創了其他秘御法宗。」專魚不明白,「百越為什麼要吞併夷南?」「夷南雖然還有一個辰瑤女王,但已近絕嗣。百越曾數次赴夷南求婚,都被辰瑤女王拒絕。她也知道,一旦與百越聯姻,夷南諸王的宗廟就沒有人祭祀了。」

  峭魃君虞看向專魚,「把辰瑤女王許配給你如何?」專魚愕然道:「我?」「讓你當夷南國主還不好?女王雖然是個瞎子,但姿色絕佳,玩起來定然別有風味。」專魚嘿嘿笑了幾聲,佝僂著身子摸了摸腦袋。

  峭魃君虞一笑道:「明日就是約定的時間,我的梟軍不出現,你猜百越埋伏的水師能忍耐幾天?」專魚想了一會兒,「半個月。」「那好。」峭魃君虞起身道:「去夷南城散播謠言,就說我在碧月池身負重傷,梟軍慘勝,無力進攻夷南。我要讓百越伏兵三天內出現。這一次,我是後面的黃雀。」峭魃君虞踏入後堂,只見巫羽跪坐席上,月映雪赤體伏在她身前,光潔的玉背上血痕斑斑。

  見巫羽沒有動手,峭魃君虞問道:「國師的鬼獸刺青已經好了?」巫羽揚手在月映雪背上一抹,血跡下是如雪的肌膚,看不到絲毫傷痕。

  「我倒忘了大祭司的聖血。」

  巫羽冰冷的聲音中有著無法克制的恨意。她拿起一枚銀針,深深刺入月映雪體內。大祭司雪白的肌膚冒出一滴血珠,銀針拔出,那個細小的傷口隨即癒合,甚至來不及填上顏料。

  巫羽收起銀針,「待我瀝干她的血液,再行紋刺。」峭魃君虞神情微動,月映雪身體被血咒控制,雖然美目中流露絕望的神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今晚你是陪我呢,還是陪那些鬼毒武士?以你的聖血,就是被他們奸過也不會死吧。」月映雪寧願死,也不願被死去的族人姦淫,更不願與自己的骨血亂倫。但她沒有選擇。

  峭魃君虞將一條狗鏈套在月映雪白滑的頸中,牽著她走入內堂。

  夷光殿位於王城正中,殿高五丈,廣二十丈,氣勢恢弘。自午時起,宮內的侍從們就開始張起帷幕,陳設案幾,在燈內注入清油。

  當陽光沒入山梁,賓客們陸續抵達。夷光殿內左右各設席位,左側是列國使節。頭戴高冠,寬袍大袖的是淮左淮右兩國使者,他們是北方的天子分封於此的姬姓諸侯,國勢雖然平常,地位卻在列國之上。服色尚白,披髮帶劍的是酈渚使節,酈渚人崇拜白鳥,無論男女都有種超凡脫俗的飄逸氣質。然後是姑胥,緊鄰著百越的城國,整個國家只有一座城市,卻匯聚了南荒三分之一的財富。

  如果說夷南是半土半水的國度,澤貊就完全屬於水,他們的浮都就建在水上。為了便於水下生活,澤貊人都截斷頭髮,並且在身上紋刺各種紋身,以驚走水中的大魚惡蛟。他們的使節也同樣如此,裸露的手臂和脖頸都能看到藍黑色的花紋。

  榕甌人崇拜星辰,傳說他們的祖先來自於星宿勾陳,這使得榕甌人始終有種獨有的冷漠氣質,即使在宴席上,也顯得落落寡和。與他們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性烈如火的離族人。離族的使節不是別人,正是祭彤。他是以離族少主的身份出席宴會,昨晚幾乎同一時間,他和鸛辛也遭遇百越武士的襲擊,幸好兩人反應迅速,未曾吃虧。祭彤一邊與賓客們談笑風生,一邊搜尋百越使節的行蹤。但最上首一席始終空著。

  緊鄰著是來自鸛辛家鄉的渠受使節,他們是天生的武士,質樸而勇敢,自從承認胤都的盟主地位之後,他們就是百越最為忠誠的戰士。

  最後一位使節是獠人,這是數年前才臣服百越的部族。他們戴著獸牙製成項鏈,生活在深山密林之中。臣服百越之前,粗獷凶悍的獠人一直是列國最為頭痛的敵人。

  相比之下,右側的席位就冷清了許多。在南荒擁有絕對勢力的昊教與翼道出人意料的缺席,使秘御法宗的席位空餘了許多。

  子微先元的任務並未完成,備受注目的源下宮無人出席。第三席的雲池宗坐著一位中年男子,鸛辛和鶴舞坐在他身後,卻沒有看到子微先元。往下是冥修,這是一個神秘的教派,他們的祭壇建在澤貊的大澤中,與外界交往不多,但冥修宗在精神領域的修為任誰也不敢小視。

  衣服上繪著星象的是勾漠,他們佩戴著各種各樣的玉製法器,對星辰的運行有著獨特的理解,並從中汲取力量。隨後幾席是各部族的大巫和法師,銀翼侯和夷南貴族作為陪客列在席末。

  酉時一刻,一陣清悅的鳴玉聲傳來,接著一個華麗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