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御姬目光微一散亂,接著又變得冰冷。她展開柔美的手臂,像一個妖媚的情人擁住翼道弟子的脖頸,將高聳的乳峰貼在他臉上,接著「格」的一聲擰斷了他的頸骨。
梟御姬轉身時,背後空門大露,兩名翼道弟子幾乎同時舉起淬毒的彎匕,刺向她梟御姬的粉背。梟御姬擰斷了那名弟子的頸骨,似乎算準了他們的動作,頭也不回地俯下身,兩條光潔圓潤的大腿向後揚起,貼在兩人手臂上。兩柄彎匕同時刺在梟御姬腿間的空處,接著手臂一緊,已經被她豐膩的玉腿纏住。
梟御姬鬆開被擰斷脖頸的弟子,然後腰身彎折過來,彷彿沒有骨骼般將身體反弓,柔頸低垂,高聳著兩隻沾血的雪乳,展臂擁住那兩名翼道弟子。
「我當時都看傻了。」子微先元捂著胸口,似乎可憐的小心肝這會兒還在怦怦直跳。
「那名梟御姬就像變成了一條大白蟒,把那兩個倒霉的翼道弟子死死纏住,越纏越緊。」子微先元嘖嘖道:「那可是條白花花的大肉蛇啊,翼道那兩個弟子被她纏住,渾身的骨頭就像炒豆子一樣,格格崩崩直響……」「怎麼白花花的大肉蛇?」鶴舞不悅地說:「你不是說她穿著一條又厚又大的狐裘,連身材都看不出來嗎?」「當然。」子微先元面不改色地說:「她長得太醜,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我只是打個胡亂比方。其實他們被狐裘遮住,只能聽到骨頭響,什麼都看不到。」
「然後呢?」夜異問。
子微先元攤開手,「然後他們就死了。」
「我是說你。」
「哦,」子微先元一拍額頭,「那景象太可怕了,我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所以我就……」「就回來了?」鶴舞臉色不善地問。
「我就鑽到營帳裡了。」
「什麼?」夜異和鶴舞齊聲問道。
除了那名梟御姬,帳內始終沒有人出來,空中也看不到梟武士的身影,只有斬落的梟旗被風吹起,在帳側不時掀動。梟御姬雪白的肢體彷彿一條光潔的妖蛇,不受骨骼限制的任意彎曲,在兩名弟子身上越纏越緊。申服君和巫耽都保持靜默,神情凝重地看著這一幕,兩宗的弟子也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趁梟旗再次被風掀起,子微先元游魚般鑽入旗下。然後用古元劍切開犀皮,從帳底爬了進去。
子微先元鑽進的是間器皿室,裡面堆放著各種各樣的金銀酒具。他走到門邊,放緩心跳,收斂目光,用一種漫不經心地神態朝外面看去。這裡離那個操縱梟御姬的老人太近了,自己的循術恐怕還及不上鸛辛,是否能瞞過他的神識,子微先元毫無把握。
帳內的空間比他想像的更大,上下分為三層,如同一座華麗的宮殿,中央是一間穹形大廳。帳內鋪滿了厚厚的毛皮,光線極暗,只在帳角有一支點燃的牛油蠟燭。雖然知道那老者和梟御姬都在帳內,周圍卻沒有絲毫聲息。很奇怪,這一次子微先元沒有感受到在夷南邊境時那個強大的存在。難道峭魃君虞沒有回來?
峭魃君虞吃掉盧依所有長老的壯舉,使南荒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這位魔王的存在,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來自哪個族落?崇拜什麼神靈?
這些都沒有答案。但至少子微先元現在知道,有一個老人在峭魃君虞的營帳裡,他能夠操縱別人的靈魂。
幾乎南荒每個巫師都對魂魄具有強烈的興趣,但僅限於瞭解,因為這個屬於鬼神的領域不僅複雜而危險,而且充滿各種禁忌,只有最瘋狂的巫師才敢於嘗試操縱他人的魂魄。這個不肯透露姓名的老者,顯然不忌憚觸犯任何禁忌。
子微先元閉上眼,用心神鎖定了老者的位置——入口處那間懸著獸頭的的小室。他能看到案後那個模糊的身影,在他面前,豎著一柱碧綠的異香,旁邊是一隻……子微先元心神一亂,腦中浮現的景象立即消失無蹤。他剛才看到的是一隻鼓,青銅鑄成的鼓。圓形的鼓面直徑不到兩尺,上面鏤刻著奇異的花紋。但他無法確定,那是否就是屬於峭魃君虞的巫鼓。
子微先元不敢再去窺視,他小心避開老者所在的處置,轉而探索其他方位。
營帳外,梟御姬白皙的肉體充滿彈性般拉長,盤繞在兩名翼道弟子身上,她緩緩伸長玉頸,然後張開口,露出倒生的尖齒,咬在一名弟子頸中。鮮血迸湧,染紅了她姣好的面容。另一名弟子被她雙腿和手臂纏住,週身骨骼不住斷裂。
場內忽然傳來一聲清嘯,申服君拔出腰間制式古樸的長劍,一劍刺向梟御姬的後腦。梟御姬白美的雙腿鬆開那名弟子,然後揚起,彷彿一條白花花的蟒蛇甩起尾巴,重重打在申服君劍上。
戴著高冠的申服君大袖飄飛,硬生生從梟御姬肢體間扯出那名弟子,扔向翼道一邊。
忽然間眼前黑影一閃,梟御姬雪白的身體猛然飛出。申服君閃身退開,雙目怒視著那個衣衫襤褸的巫師。
巫耽一把扯住梟御姬的柔頸,面無表情地把她扔在地上,然後抬腳踏住她的背脊。巫耽枯瘦的手指做了幾個動作,胸口那面最大的銅鏡猛然飛出,旋轉著擋在帳前,光亮的一面正對著帳門。
那名梟御姬痛楚地叫出聲來,聲音恢復了原狀,再非那個蒼老的聲音。頃刻間翼道三名弟子橫屍當場,巫耽黑黃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他踩住梟御姬柔軟的腰肢,兩眼緊盯著帳門,然後舉起木杖,對準梟御姬那只肥白圓翹的雪臀用力刺落。
木杖噗的一聲,穿透了梟御姬的肉體,將那只香艷白滑的屁股釘在地上。梟御姬淒叫著蜷起肢體,玉腿緊緊盤繞在木杖上,不停扭動。
老者的聲音在帳裡響起,「知道用銅鏡破去我的法術,巫耽倒是長進了。」巫耽絲毫沒有得勝的欣喜,他陰沉地盯著帳門,片刻後,一縷碧綠的細煙從帳內蜿蜒射出,與旋轉的銅鏡一觸,靈蛇般繞開,朝巫耽射來。巫耽渾身的布縷猛然漲起,接著從袖中滑出一隻皮鼓。
輕若無物的碧煙擊在鼓上,發出一聲刺耳的怪響,然後消失無蹤。巫耽大鳥般飛起,落在自己一方,伸手拽過一名弟子,張口咬在那名弟子頸中,狂飲幾口鮮血,用熱血化去碧煙的毒素,然後騰身而起,頭也不回地飛向山崖。
平台上零亂倒著幾具屍體,那名梟御姬身體折起,彷彿一條被釘在地上的白蛇,痛苦地纏緊木杖。巫耽目光很準,那名梟御姬本身只是個尋常女子,她接連殺死兩宗四名弟子,都是老者在背後操縱的結果。巫耽用銅鏡破去老者的法術,輕易就把梟御姬釘在台上。但與那縷碧煙交手一記,巫耽就立刻退走,甚至沒有理會場內的弟子。
剩下的兩名翼道弟子面面相覷,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懼色。還未見到峭魃君虞,翼道七人就折損五人,這一場可以說是大敗虧輸。相比之下,昊教只折損一名弟子,留在此處的還有十一人之多。申服君怒形於色,顯然對巫耽一言不發就臨陣脫逃大為不滿。他長劍一劃,地上騰起一道火光,揚聲道:「梟王何在!本君與你一較高下!」帳內傳來撫掌聲,老者笑道:「申服君果然老謀深算,這一著以進為退著實精彩,知道我王不屑與你動手,才有膽說得這般口響。但君上太重體面,可謂一失。」老者歎道:「此時君上就是想走,也沒那般容易了。」子微先元正凝神傾聽帳內動靜,忽然帳外傳來一陣異響,他訝然朝外面看去,只見原本沉寂無聲的平台一片喧囂。那些方形物體上蒙著的黑色帷幕不知何時已被除去,縱橫百丈的殿基上,一排排儘是巨大的梟巢和獸籠,除了武士們騎乘的夜梟,還有鷹、雕、犀、虎、熊、豹、猩、獅……甚至還有幾個巨型蜂窩和蟻巢,似乎囊括了南荒所有的凶禽異獸。
那些獸籠顯然都設過某種禁咒,以子微先元的靈覺,都沒有覺察到裡面會是野獸。殿基周圍已經砌了道短牆,顯然宮殿建成之後,這些猛獸都會被豢養在峭魃君虞的宮殿內。
子微先元當然不相信峭魃君虞會和某些百越貴族一樣,只是一個無聊的獵奇者,但他到底為什麼要收集這麼多野獸?
野獸彷彿聽到冥冥中的召喚,咆哮著鑽出籠子,朝眾人圍去。被這麼多野獸包圍,昊教弟子也不禁臉上變色。申服君劍隨人走,劃出一個兩丈方圓的火圈,暫時擋住獸群,一邊想著對策。
帳內的老者操縱這些野獸顯然也不輕鬆,他沒有再出言譏諷。猛獸潮水般湧上平台,亮出獠牙和利爪,發出駭人的吼叫,夜梟和鷹雕等凶禽展翅飛起,在大帳上盤旋飛舞。
僅存的兩名翼道弟子沒有昊教的天火遮護,已經被獸群包圍。如果是尋常野獸,這些縱橫南荒的巫師自然不懼,但眼前這些野獸不僅體型龐大,而且都有變異的痕跡。那頭棕色的巨熊甚至長出鉤狀的獠牙,呼吸時口鼻冒出火花。
子微先元知道那兩人是必敗的結局,也不再看。他把心神放回帳內,忽然捕捉到一絲輕微的聲音。他悄無聲息地滑出房間,輕煙般朝大帳頂層升去。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走在大帳頂部環狀的迴廊上,他只穿了內衣,神情疲倦,看上去像剛睡醒,還沒有意識到帳外的喧鬧。
一隻手從背後伸來,掩住他的嘴巴,順勢把他拖進旁邊的房間。那人一個呵欠沒有打完,就被生生憋了回去,他反應極快,遇襲的同時,就展開反擊。但他手肘一動,還沒有揮出,就被一隻手掌接住,彷彿不經意地一托,就化解了他的攻勢。那武士仍不死心,抬腳後踢,這下背後的伏襲者沒有客氣,直接一腳踹到他膝彎,踩住他的小腿,然後狠狠一擰。
那男子腿骨幾乎斷裂,痛叫剛到嘴邊,又被那隻手捂了回去。接著嗒的一聲輕響,男子頸後的汗毛立即豎了起來,雖然看不到,但頸後的寒意告訴他,伏襲者亮出的是一柄利劍,單是劍身的寒氣,就說明這是一件鋒利而且嗜血的神兵。
「不要掙扎,也不用害怕,」那個聲音溫文爾雅地說道:「我不是壞人,也不喜歡傷害別人——聽清楚了嗎?」男子點了點頭。
那隻手慢慢鬆開,男子額頭爆出青筋,吃力地說道:「把腳拿開,別踩了!」
「哎呀,真是太抱歉了,我都忘了還踩著你。」伏襲者戀戀不捨地抬起腳,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想我是太緊張了,畢竟我是第一次幹這個。」他頓了一下,又道:「你也是第一次被人偷襲吧?」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伏襲者高興地說道:「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這樣我們就有一個好的開始了。」男子抬起眼,看著那個眼前渾身破爛猶如乞丐的伏襲者,他看上去很年輕,雖然臉色黑得異乎尋常,仍能看出他英俊明朗的相貌,他身材很高,唇角掛著微笑,脾氣似乎很好的樣子。
子微先元好心地替他拉平衣角,歉然道:「是不是踩痛你了?不過你很勇敢,一直沒有叫痛。我喜歡有勇氣的人。」男子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回應他的讚賞。
子微先元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與以前見過的梟武士相比,這名男子強壯的身體毫不遜色,但神情卻顯得萎靡不振。大概是剛睡醒的緣故,他眼神多少有些茫然,那種略帶憂鬱的目光不大像戰場殺伐的勇士,倒有些與他魁梧身材相悖的文弱。
子微先元不由自主地望向他的眼睛,那男子瞳孔是很深的黑色,在兩隻瞳孔旁邊,各有一個細小的紅點,像被針刺過一般血紅。
「你是誰?」男子問道。
子微先元豎起手指,認真說道:「應該我問,你來回答。放心,我的問題並不多。如果你準備下去方便,只要稍微忍一下就夠了。順便說一下,我對喉嚨的動作很敏感,假如你故意提高聲音,我保證在你叫出來之前,就能切斷它。我想,你最好相信我。」男子看著他手中跳出三分之一的利劍,點了點頭。子微先元也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峭魃君虞手下也不都是魔鬼般悍不畏死的野蠻人。
「第一個問題:峭魃君虞呢?」
「他不在。」
「那麼他在哪兒?」
男子眼也不眨地說:「他出去了,還沒有回來。」子微先元不大相信自己有這種好運氣,第一次當刺客,正好碰上主人不在家。
「第二個問題:下面有個老人,他是誰?」
男子怔了一下,然後很快回答說:「是國師。」子微先元把劍移近了一些,低聲道:「他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男子看著移近的劍鋒,連忙道:「沒有人知道,從來沒有人提過。」「是這樣啊。」子微先元有些遺憾地說道:「最後一個問題:外面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野獸?」「用來打仗的,國師要建一支完全由野獸組成的軍隊。」驅使野獸為自己作戰?子微先元知道有些巫師可駕馭野獸,但一次驅使成百上千頭野獸,而且是不同種類,太不可思議。
「我知道的就這些。」男子說。
子微先元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子微先元道:「我經常撒謊。為什麼呢?為了避免麻煩。尤其是一些脾氣不好,還頂喜歡嫉妒的小姑娘,撒個無傷大雅的小謊對大家都好。」男子勉強笑了笑,「謝謝,我會記住的。」「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子微先元親切地說道:「你回答問題的時候,跟我撒謊時一樣,毛病都在於——回答得太快了。只有隨口搪塞,才會答這麼快。」男子笑容變得苦澀起來。
「你和那些梟武士很不一樣。他們是殺人的機器,而你不是。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能回答我嗎?」男子小心地說道:「我是帳內的扈衛。」「這次你回答得很慢,但你太小心了。一個扈從不該這麼小心。」子微先緩緩拔出長劍,「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帳外一聲驚雷,震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