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手指與劍柄赤裸的胴體接觸時,一縷女子的呻吟傳入耳內,低婉得彷彿哀求。
黛蕾絲閉上眼,在心裡默咒道:「無論你們生前是誰,請幫助我。」
旁人聽不到的呻吟聲越來越響,還夾雜了幾許嗚咽。
「被禁錮的靈魂,幫助我,我將以我所有的力量讓你們重返輪迴。」
嗚咽聲漸漸消淡,突然又變得淒厲。
「需要契約嗎?」黛蕾絲指尖輕拂著劍身。
如果她沒猜錯,這是一柄禁錮著靈魂的兵刃。它的鑄造方法不為人知,但由於禁錮了自願或被迫者的靈魂,而擁有平常兵器所沒有的巨大威力。
一滴鮮血從少婦指尖滴落,消失在淡青色的劍鋒中。
「這是我的承諾。」黛蕾絲在心裡向她們許諾。
潔貝兒一直在抱著娃娃在玩,此時她驚訝地抬起了眼睛,「媽媽,你被割傷了。」
「沒關係。它很鋒利。」假如母親還在,一定會責怪她的衝動。與她優雅的外表不同,黛蕾絲從來就不是一個冷靜的淑女。
經歷了那個晚上的遭遇之後,黛蕾絲沉默了許多,但是和敢於隻身遠赴萬里的母親一樣,她同樣有著火一般的熱血。甚至會因為激情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來,就像現在。
「來吧,看你能帶給我們什麼樣的奇跡。」黛蕾絲默念著,握緊著手裡的裸女。
腳下傳來一陣沉悶的震動聲,牆角一塊地板向下陷去,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這個詭異的夜晚遠未結束。
*** *** *** ***
「這裡面可真乾淨。」姬娜揶俞地說著,拉開沾在紅頭髮上的蜘蛛網。
除了開始一段有鑿刻的痕跡以外,洞穴就像天然形成的一樣。凸凹不平的石壁在火光照映下,散落著大大小小不規則的陰影。關於是否要進入洞穴,她們有過一個短暫的爭論。呂希婭認為應該留在臥室等待天亮,無論陽光是否對吸血鬼有傷害,在陽光下與惡魔作戰,心理上起碼要好受得多。
格蕾茜拉的觀點最簡單:一切都是上帝的指引。姬娜等待黛蕾絲的意見。而黛蕾絲執意進入洞穴。即使一個人也要進去。
她感覺到,在洞穴盡頭,有一個謎正等待她去解開。那個答案也許是她不想面對的。
走在前面的黛蕾絲一手持劍,一手舉著火把,毫無畏懼地走向洞穴深處。姬娜原以為貴族女性就是傲慢得眼睛長在頭頂,遇到老鼠就會暈厥的可笑生物,但這個女人顯然不同。
「的確很乾淨。」呂希婭攙著同伴走在最後面,除了她,每個人都謹慎地與獨眼獵手保持距離。根據傳說,被吸血鬼咬過的人,隨時都可能變成吸血鬼,誰都不希望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這些蜘蛛網沒有一點灰塵。」
經過呂希婭的提醒,她們才注意到,洞穴裡不僅沒有積塵,連空氣也與外面一樣。而那些蜘蛛網嶄新得就像剛剛織成一樣。
「至多不超過一小時。」呂希婭審視著那些蛛絲,「它們的體積會很大。」
表現一直很鎮定的格蕾茜拉變了臉色,她握緊著胸口的十字架,腳步猶豫起來。
「怎麼了?」姬娜關切地問。這段日子的相處,待她最親切地就是這個小修女。有時姬娜會想,格蕾茜拉可能不知道什麼是妓女,或者她以為妓女就是被基督拯救的抹大瑪利亞。
格蕾茜拉囁嚅了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害怕……」
「害怕什麼?」姬娜朝四周看看,忽然明白過來,不禁笑著小聲說:「你害怕蜘蛛?」
格蕾茜拉秀美的面孔微微發紅。脫去黑色的修女服,她其實只是一個稚嫩的小女孩,喜歡吃甜食,害怕蜘蛛和分泌黏液的軟體動物。
「只是蜘蛛而已,有什麼好害怕的?」姬娜聲音剛落,洞穴中突然響起一陣沙沙聲,彷彿有無數節肢動物同時邁動它們多節的尖足。
「我的上帝……」姬娜摀住嘴。
一片翻騰的黑色朝她們湧來,那是一群恐怖的蜘蛛,每一隻都有拳頭大小,令人毛骨悚然的肢體覆蓋了整個地面,在狹窄的洞穴內密密麻麻揮舞著,彷彿一條蟲體鋪成的地毯。
很難想像會有如此之多的蜘蛛聚集在一起,它們頭部極小,面目猙獰,八條分節的彎足支著地面,比身體更長了一倍。它們週身覆蓋著可怖的黑毛,顯然帶有劇毒。
飽受驚嚇的男爵再也無法忍受,他大叫一聲,返身朝洞口跑去。呂希婭試圖拉住他,卻被情緒極度不安的巴爾夫一把甩開。
黛蕾絲沒有理會丈夫自私的舉動,她凝視著面前的巨蛛,一手舉起火把,右手長劍從身前劃過,濺起一串火花,在岩石上留下一條深深的劍痕。
蜘蛛沿著劍痕排成一條直線,後面還不斷湧來。僵持片刻後,幾隻體形巨大的蜘蛛擠到前排,節足試探著伸過劍痕。
一道幽藍的火光一閃而過,蜘蛛身子一歪,掉進劍痕,整個身體瞬時化為灰燼。
忽然蛛群瘋狂地湧動起來,潮水般撲向劍痕。
頃刻間,蜘蛛的屍體就蓋住了劍痕。它們踏著同伴的屍體朝獵物湧來,遠處一些蜘蛛攀上石壁,從洞穴頂部紛紛落下,扯出層層疊疊的蛛網。
格蕾茜拉臉色慘白,恐懼得幾乎窒息,即使撒旦本人站在格蕾茜拉面前,也不會讓她如此害怕。就像有些人見到蛇就會暈倒一樣,那些蜘蛛帶給她的是一種本能的恐懼。格蕾茜拉緊緊閉著雙眼,舉起銀十字架,飛快地叫道:「上帝保佑我們,阿門!」
聖母之淚再次綻出光華,蜘蛛象來時一樣迅速退去。它們在黑暗中躲避著聖光,卻沒有散開。
她們剛鬆了一口氣,姬娜突然手指一鬆,鋒利的砍刀掉在地上,濺起一絲火花,接著她身子軟軟倒下,靠在石壁上。呂希婭拉住她的手,只覺得她身體熱得發燙,幾根手指紅腫得彷彿象被熱水燙過。
是蛛絲,姬娜用手拂過蛛絲。
呂希婭猶豫了一下,然後拿出藥瓶,把一些液體塗在姬娜手指上。
「那是什麼?」
「治療蟲豕咬傷的藥物。」呂希婭鬆了口氣,「看來還有效。感覺怎樣?」
「非常好。」姬娜抬起手指,驚歎說:「簡直就是專門為它製造的藥物。」
「好了,看看那些蜘蛛吧。」
遠處數不清的蜘蛛紛紛從壁頂掉落,扯出一條條明晃晃的蛛絲。蛛網越結越厚,要不了多久就會將洞穴完全封住。呂希婭不禁想到:也許巴爾夫的選擇是對的,除了後退,她們沒有任何選擇。
黛蕾絲蹲下身子,拂了拂女兒鬈曲的金髮,「怕嗎?」
潔貝兒碧藍的眼眸象寶石一樣晶瑩,「不。」
「在這裡等媽媽好嗎?」
「好的。」
黛蕾絲把火把交給姬娜,舉步朝蛛群走去。
蛛群背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剛結好的蛛網被一層層撞開,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眾人面前。
「佐治!」呂希婭驚訝地叫道。
從洞穴深處走來的男人果然是佐治。他身上沾滿厚厚的蛛網,灰白的臉色就像塗了層白堊,但眼眶卻紅得駭人。他衣服很整齊,比起大多數只穿著睡衣的女士們,還不算失禮。那些劇毒的蜘蛛在他腳下爬動,卻沒有對這個入侵者展開攻擊。
佐治的反應有些遲鈍。怔了一下才說:「你們在這裡。還有多少人活著?」
「除了男爵,所有人都在這裡了。公爵夫人呢?你見到她了嗎?」呂希婭跨前一步。
「沒有。都在這裡了嗎?」佐治無意識地重複道。
「格林特夫婦是吸血鬼!」呂希婭急切地說:「我們有一個同伴被咬傷了,其他都死了。」
「死了嗎?」佐治遠遠地站在陰影裡,沒有移近。他害怕格蕾茜拉手裡的聖光。
「是的。帕尼西婭死了,火槍手也死了,現在只剩下我們。」
「只剩下我們?」
呂希婭遲疑地停住腳步,「你怎麼了?佐治?」他原來可是公會最狡黠的獵手,但現在他的反應就像一個被嚇壞的孩子,還沒有從噩夢裡醒來。
「沒有什麼……不……我受傷了……」
「你怎麼會從裡面出來?找到了什麼嗎?」
「……是的,我找到了一些東西。」
黛蕾絲拉住正想舉步的呂希婭,「佐治先生,你能走近一點嗎?」
佐治一片沉默。
「聽我說,佐治,」姬娜坦白地說:「您的樣子讓我們很害怕。你能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事嗎?」
昔日的狩魔人隔著光明與黑暗與她們對視片刻,然後朝後退去。
「等一下!」呂希婭不顧一切地追過去,「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抓住佐治的手,那種冰涼的感覺使她身體一顫。
「是格林特?」
佐治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已經變成吸血鬼……他咬傷了你嗎?」
「是她的血液。」佐治的表情象岩石一樣僵硬。
「被她咬中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死去。但她把鮮血給了我。我不知道自己變成了吸血鬼。但我怕光,怕聽到聲音,只想躲在黑暗裡。而且……」
「我渴望鮮血……」
佐治說著,兩對尖齒迅速抽長。
呂希婭驚恐地向後退去,但手掌卻被佐治緊緊握住。
「我太大意了。」呂希婭想,「伯爵不會原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