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死的籐蔓攀在慘白的石牆上,猶如一道黑色的裂痕。夜風在城堡飄蕩,從暗處帶來野獸的氣息。
夜色下,幾個體型龐大的黑影正在空曠的廣場上緩緩移動,黑影後面拖著一塊切割整齊的條石。奇怪的是,石板鋪成的廣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那塊沉重的岩石就像他們長長的影子一樣沉默。
「媽媽……」
黛蕾絲回過頭。
潔貝兒穿著睡衣,爬出了被窩,把臉放在母親腿上,都囔說:「外公要死了嗎?」
黛蕾絲撫摸著女兒柔順的秀髮,沒有開口。
「他不喜歡這裡嗎?」
黛蕾絲低聲問:「潔貝兒喜歡這裡嗎?」
「城堡很好玩啊」女孩點了點頭,柔軟的臉頰在她腿上磨擦著,「味道也很好聞,像我的小枕頭……還有那個摩爾人也很好……」
黛蕾絲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勉強一笑,輕聲說:「早些睡吧。」
格蕾茜拉每天都在為伯父祈禱,但奇跡並沒有出現。
第四天是九月十一日,星期日。
清晨,伯爵的貼身男僕傳來一個不幸的消息,伯爵病情突然加重,無法與大家共進早餐。眾人商量了一下,決定一起去探望伯爵。
即使在晝間,城堡內光線依然很暗。伯爵的臥室在城堡最深處,僕人點起蠟燭,帶領眾人穿過走廊。
這就是德蒙特伯爵曾經提到過的雕像走廊,寬闊的廊廳兩側,陳列著各種風格的雕刻作品。潔白而堅硬的大理石,經過了雕塑家的妙手,變得像絲綢一樣柔順,栩栩如生地表現出人體和衣物的質感。那些人物彷彿隨時都會撩起衣衫,從石基上走下來。
「多麼神奇的藝術品!」佐治說:「我敢打賭,即使米開朗基羅也會為這位不知名的藝術家而讚歎。」
「聽到您的讚譽,主人一定會很高興。」摩爾人男僕說:「這些都是主人的作品。」
佐治挑起眉毛,朝身邊的貴婦說:「太令人驚訝了!您瞧,這具雕像簡直還在呼吸。」
被搭汕的公爵夫人皺了皺眉頭,「它們只是些石頭。」
「是些美麗的石頭。」佐治微笑著說:「假如它們也有生命的話,看到夫人的美貌,也一定會羞愧得無地自容。」
公爵夫人冷冷地說道:「你的恭維並不討人喜歡。而且你身上有股難聞的味道。」
公爵夫人打開濃香撲鼻的羽毛折扇,掩住鼻子,一手扶著寬大的裙擺,快步走開,不屑於再看他一眼。
德萊奧挽著姬娜的手臂,向自己的好朋友做了個嘲弄的手勢。佐治灑脫地聳了聳肩,望著公爵夫人美艷的背影,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伯爵的臥室很大,房間最醒目的位置立著一副全金屬的鎧甲,鎧甲的手套中握著一柄長劍。那是伯爵昔日武器,三十年前,他曾是米蘭最有名的騎士,參與過無數戰役,同時也贏得無數榮耀。
但現在,他只是一個病重的老人。
伯爵躺在床上,眼眶凹陷,燭光在他蒼白的臉上留下濃重的陰影。
嘉汀納快步走過去,撲到床邊,哀傷地說:「敬愛的父親,失去您,我該怎樣生活?」
伯爵虛弱地低聲說道:「很抱歉,我的孩子,由於我的自私,耽誤了你的幸福。」
嘉汀納嫁入維斯孔蒂家族不久,伯爵的長子便在一起離奇的事故中喪生。伯爵曾經暗示,如果嘉汀納再嫁,將不會得到任何財產。現在她終於可以解脫了。
「能夠照顧您,就是我的幸福。」嘉汀納說。
德萊奧注意到伯爵的床頭放著一隻頸口細長的玻璃樽,裡面盛著鮮紅的葡萄酒。他舔了舔嘴唇,言不由衷地說:「不必擔心您的身體——或者可以喝一口葡萄酒……」
格蕾茜拉跪在床邊,握著伯爵的手,「伯父,您會好起來的。」說著她取下頸中的銀十字架,遞到伯爵面前。
伯爵渙散的目光閃了一下,他注視著十字架,良久說道:「我已經拋棄了上帝,但我無法拒絕你,親愛的格蕾茜拉。」
「這是來自耶路撒冷的十字架,我看到上面有聖城的標記。」佐治說:「一件極為珍貴的聖物。」
「一件精巧的藝術品。」伯爵淡淡說。
「伯父,您會好起來的。」格蕾茜拉旋開十字架,露出中空的管身,「我帶來了聖母的眼淚。」
眾人屏住呼吸,中空的十字架裡有一滴透明的液體,那是傳說中的聖物,聖母瑪利亞為基督所流的淚水。
格蕾茜拉把十字架遞到伯爵唇邊,伯爵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面孔上泛起一層紅色。他顫抖著抬起手,指了指旁邊的茶杯。
「對不起,我耽誤了您太多時間。」格蕾茜拉連忙將那滴神聖的液體滴在裡面。
伯爵咳嗽地說不出話來,他閉上眼,額頭沁出一層冷汗。
「我們離開吧。讓伯爵休息一會兒。」格林特律師遠遠躬身行禮,與夫人退出臥室。
眾人一一告辭。潔貝兒最後一個離開,出來時,她腕上多了一條鑲著珍珠的手鐲。
「外公給我的。」女孩高興地數著,「一顆、二顆、三顆……一共八顆。」
*** *** *** ***
午後,格林特律師與伯爵單獨會晤。
「您確定要這樣做嗎?」
伯爵點了點頭。
「由德萊奧先生繼承百份之九十的財產,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格林特律師勸道。
「這對您的女兒和兒媳並不公平。她們……很難滿意。」
「她們會滿意的。」
格林特律師還在做最後的努力,「尤其是這個附加條款:德萊奧必須在生下第一個兒子之後,才能獲得這份財產。恕我直言,伯爵大人,這很荒唐。」
「死者是必須尊重的。」伯爵說:「或者我應該再增加一項條款:假如德萊奧一年內沒有生下兒子,這筆遺產將捐獻給米蘭所有的窮人。」
格林特聳了聳肩,「這樣已經足夠了。」
他折起那張遺囑,放在一隻白信封裡,用火漆封好,蓋上伯爵的印章——帶有伯爵名字的族徽標記,然後交給旁邊侍立的男僕。
「請你保管好。這牽涉到一筆驚人的財富。」
摩爾人一言不發地鎖好木匣,用銀盤托著走出臥室。
「伯爵是一個奇怪的人。」格林特律師並沒有向妻子吐露遺囑的內容。
「他的藏書非常豐富,我在書房看到許多佔星和煉金術方面的著作,其中有一些很奇怪。」薇諾拉遞過來一本書。
那本書是用一種從未見過的樹葉裝訂的,葉片比埃及的紙草寬一些,上面寫著神秘莫測的符號。最醒目的是幾幅圖畫。
「它們與我曾見過的星圖都不相同,卻異常準確。繪製者似乎把整個星空印在了書上。」
格林特審視著星圖,他所熟悉的八十八個星座被人用另一種方式重新劃分,變得陌生起來。
「還有一件事,」薇諾拉把一杯葡萄酒遞給丈夫,「我們的馬死了。」
已經是死去的第四匹馬。馬屍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有得病的跡象。這些白天還在奔馳跳躍的健馬,一到夜裡就莫名其妙的倒斃。
佐治的坐騎是第二天死的,這讓他一整天都悶悶不樂,打牌時一連輸給姬娜幾把。
德萊奧從牌桌退居到姬娜身後,每當佐治輸牌,他都會得意地吹一陣口哨,就差沒有繼續唱他的歌劇。
舞女出身的姬娜打起牌來又狠又準,一如她本人,有種潑辣的美。每當她出牌,巴爾夫男爵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停在她胸前,被她抖動的乳峰所吸引。
姬娜瞥了她一眼,挑釁似地合緊手臂,挺起豐滿的乳房,讓那條白嫩豐膩的乳溝愈發奪目。
「黑桃A,我贏了。」姬娜亮出手中的牌,卻沒有放下,而是拈在指尖,在汗津津的乳溝上嬌媚地扇著。
佐治摸了摸下巴,搖著頭說:「親愛的,再下去我就要把靴子輸給你了。」
姬娜把他面前的金幣一個不剩地收了起來,笑著說:「和你打牌真高興。」
一閃眼,姬娜看到黛蕾絲的寡嫂嘉汀納站在旋梯下的簾幕後面,與摩爾人男僕說著什麼。她的服裝雖然還是黑喪服,但款式相當新穎,做工也極其精緻,完美地勾勒出少婦動人的體態。她腰身束得很細,腰後兩條裝飾性的緞帶挽成蝴蝶結,多褶的長裙一直垂到地面,臀部誇張地向上聳起。
薩普比孀居的少婦高了一頭,身體強壯得就像頭公牛。嘉汀納揚著臉,在他寬闊的胸膛前就像一隻嬌小的雲雀。
姬娜只能看到她鮮紅的嘴唇一動一動,然後摩爾人微微躬身,大步離開。
姬娜挑了挑眉頭,拿起股子說:「換一種玩法!」
房門呯的一聲,被狂風吹開。帶著潮汽的氣流湧入了大廳,吹熄了所有的燈燭。剎那間,整座大廳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