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曼娜離開酒店後,也不敢回家,就直接到了步行街的店裡。早上的步行街,人煙稀疏,那些經常光臨的顧客,大都是獻身於夜生活的使者,這時候大概有的醉倒在自家的床鋪上,有的躺進了男人的懷裡,墜入夢鄉。她們絕少像街上步履匆匆、急著趕時間的上班一族,也不像那些悠然自得、剛從廣場公園晨練歸家的半老徐娘。
曼娜在店裡翻弄著賬本,玻璃門一推,卻見丈夫何為進來,她的心頭一蕩,正想尋個應對的辦法。沒想何為倒先開口:「我打這經過,見這麼早就開門了,就進來看看。」
曼娜不知該怎樣應對,臉上一時凝住了。
何為以為她生氣了,從褲袋裡掏出一大卷鈔票出來,他說:「上次拿你幾千塊錢,先還你。」說完,就忙著點鈔票。他說:「老婆,這幾天手氣出奇的好,昨晚通殺三家,他們還不服,誰也不想罷休,我就跟他們纏鬥到天亮。」
曼娜鬆了一口氣,嘴上也不輕饒他:「你就顧著在外頭瘋,我說,我替你交的罰款,你總得也歸還吧。」
「再過幾天,一准還的。」說完,打起了呵欠。他湊到曼娜的耳根輕聲說:「真想回家摟著你睡覺。」
曼娜推開了他,說:「去去,回家去。」
他邊走邊說:「中午我就不做飯了,你自己吃吧。」說完,哼著一首不著調的曲子揚長而去。
曼娜捂了捂胸口,見沒其它的事了。她的手掌窩著,在唇上輕拍,似乎要把探頭探腦的呵欠送回去。就搬個躺椅,在櫃檯後面閉上了眼睛。
當年,表哥少華讓曼娜領略到了男歡女愛那種撲朔迷離、欲仙欲死的滋味。
而隨著他的遠走高飛,曼娜愛情的故事像潮汐中的大潮,來得轟轟烈烈,又去得悄然無蹤。風停了、浪靜了、潮汐悄悄地退卻了,只有她的胸口能感受到它浪捲濤湧,撲稜稜地一陣子,隨後又是撲稜稜地一陣子。
曼娜回到了體育學院,快一年就畢業了,功課也不多。那時候,她的身體還不是現在這副豐腴飽滿、風情世故的樣子。
那會兒,她只有十八歲,一副青春期女孩子特有的誇張而神經質的表情,整個人經常地心神恍惚、不知所措,總像有一股悶氣壓堵在心頭,以至心間的煩躁使她常無緣無故發怒,平白無故地惱火。而無論在哪裡,對那男女間打情罵俏、嬉鬧玩耍,特別是那些語帶雙關的、涉及到性事或男女東西的話語、詞句,都異常地敏感,聽得心頭亂跳、興致勃勃,好像心裡很受用,如同熱天吮吸著冰棒般那涼入心肺舒暢服貼的感覺。
她便變得憂鬱起來,眼睛總是出神地對著某一處,好像多了許多的心事,平日間的歡聲笑語減少了,走動舉止也檢點得多。
那一年,她們學校新來了一老師,很年輕,叫林濤,是一個歸國的華僑。
曼娜第一眼見到他,就覺得他英氣逼人,酷似那年代紅極一時的電影明星。
林濤蓄著一頭長髮,長條臉,白淨而且勤於修理,更顯出了本來就十分端正的五官。
他的鼻樑高而挺直,眉稜突起,眼睛陷下。他的眼睛有一種天然的、思考的光芒,使他很肅穆,也很深沉,一點不輕薄,也使他極其年輕的歲數有了成熟男人的意味。
他留著一頭飄逸的長髮,每當他站在她的隊列前面講話時,頭一甩動,那頭黑髮便很瀟灑地舞動起來。他為人師表、不失風度,臉上是一種嚴肅、端莊,姿態則很挺拔的。走路也挺著腰,端直的,目不斜視的,一步一步邁著。
女生們還很狂熱地崇拜於追逐,有人說他的眼睛很深邃,有所隱藏,像一個蒸發著霧氣的深潭。而有人說,他上下兩排眼睫毛很濃很長,甚至稍稍彎翹;她們說,眼睫毛長的男人多情。女生們幹什麼都是一窩蜂,有一些是真喜歡,有一些則是盲目的,瞎湊熱鬧。
曼娜就不,她沒有加入潮流。
有一天,在禮堂上完了體操課後,他把曼娜叫到身邊,他對曼娜說:「你的基本動作都不到位,像這樣下去,將來考試,你是過不了關的。」
「我就是體操不好,別的項目我能行。」曼娜小聲地咕嚕著,眼睛卻瞟向別處。
那邊,有些女生還在樂此不疲地練習著跳馬,當她們雙腿分開撲向那一個綠色的怪物時,臉上總是帶著高興而驚慌的表情,曼娜想所有的處女都會有這種表情。
「我想,是你的身體協調性不好,使你的動作幾乎變了形。」
林濤的聲音有些加重,他的確心裡生出了不悅,所有的女生都巴不得圍著他團團亂,惟有她——曼娜,從沒拿正眼對著他。林濤更是氣惱,他看出她已發育完好了的體形,一身上下沒有肌肉,全是嘟嘟的肥肉,沒有彈性和力度。他還特地圍著她轉了一圈,翻過來、側過去地觀察她,尤其她的腿、臀、胳膊。果然,是腿長、臀圓、膀大,兩個乳房更是高出其他的同學,高高聳著,山峰似的。
他只好耐心地說道:「曼娜同學,我找到了你身上的癥結,你的腿長得太長了。」
「長得長,又不是我的錯。」曼娜說道。
讓一個男人這麼細緻地考察她的身體,曼娜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她自然覺得羞恥。為了克服這羞恥,便做出滿不在乎的傲慢樣子,更高地昂首、挺胸、撅腚,眼珠在下、眼角里不看人似的看人。這時候的曼娜,幾乎跟他差不多高。
「我來給你開小灶。從明天起,下課以後,我來訓練你。」沒容曼娜做出答覆,林濤便揚長而去。
隔天其它的課剛下課,他就站在曼娜班的教室門口。女生們一個個窒息憋氣走得春風拂柳一般,他卻只對曼娜歪腦袋。曼娜只好乖乖地跟著他到了禮堂。
學校的禮堂,如今已變成練體操的地方,擺放著一大堆器械和海綿墊,寬敞的裡面沒幾個人。林濤讓曼娜看著自己做了幾個高難度的動作,曼娜見他騰躍身輕似燕,縱跳如履平地,旋子,觔斗,要什麼有什麼。下腰,可下到頭頂與雙腳並在一處;踢腿,腳尖可甩至後腦勺,是真功夫。
他微喘著氣地對曼娜說:「這是我參加亞洲賽時的一套動作,該你了。」
他讓曼娜先壓腿、開胯,讓她仰面躺在地板上,蜷起兩腿,再朝兩邊使勁分開,直到膝蓋兩側各自觸到地面。待到她爬起身來,紅漆地板上便留下了一個人形的濕印子,兩腿蜷著朝兩邊分開,活像一隻青蛙。那印子要過一時才能幹了褪去。
他說韌帶的鬆緊是關鍵,便努力地幫她拉韌帶。背靠牆站好,他幫助她將繃直的腿朝頭頂上推。他推得用力,臉蛋貼著她大腿的內側那兒,曼娜的大腿根部隆起如墳,那地方已經豐碩到了無法再豐碩的地步,猶如早熟的果子。
讓林濤挨得那麼近,兩人又脫得只剩一身單薄的練功服,便能互相嗅到又香又臭的汗味兒和體味。林濤的味很重,他身上的汗味混合著熟悉的男人腋下的那股氣味,搞得曼娜頭暈目眩。曼娜驚異於男人所具備的那種性感氣味,它們深深地吊起了她的胃口。
這時,她的體內就有一股熱流在湧動,攪得她心不在焉、身不由己,曼娜拚命地繃直腳根,肉體的疼痛給了她一種奇妙的快感,幾乎為了這疼痛而陶醉。越是疼痛,她便越是憐惜自己,那心中的一股迸發熱流也就安息了。她是盡力地扭曲自己的身體,將身體彎成什麼也不像的形狀,這才鎮定下來,對自己的嚴酷使她驕傲。
2
這樣持續了幾天,林濤對她的要求越來越嚴格,好像要把她培養成世界冠軍似的。
曼娜練跳馬,他就站到了木馬的那一端,當曼娜一個身體躍過木馬,一個趔趄猛向上衝時,他就攔腰將也摟抱住了。
「不要!」她想嚷,不料聲音是暗啞的,嚷不起來。
她一猛頓,穩住了身子,他早已將手挾在她的腋下,沒等她調整好身子,已經將她攬進了懷裡。他指導著曼娜,說她跳得不夠高,除了彈跳的力量不夠外,她助跑的速度也不夠快。他做了示範,他將上衣脫了,袒露出極白而且滑膩的背脊。
褲頭是平腳的,繃得過緊,深深地勒進大腿根部。他的胸脯與週身都起著一塊塊健壯飽實的肌肉,猶如吸收的養分,全部茁壯了這群疙瘩,一塊塊飽滿著,表示著他旺盛的青春體魄。雙腿也是一樣,一用力,肌肉帶著明顯的線條,待到慢慢兒地平復下去,便留下一個個褐色的凹坑,這凹坑尤其佈滿在他的大腿臀部上,使那地方極像一塊粗糙堅硬的岩石。每一口褐色的疙瘩都溢著一顆碩大的汗珠,通明著。
她就站在那端的扶把上壓腿,看著他在空中做了個漂亮的騰越,下地時穩如泰山,紋絲不動。曼娜的眼光不自覺得瞟到了他運動短褲的中間,那地方鼓蓬蓬的,極像藏著一件龐大物件似的。曼娜覺得有趣,在那兒瞅住了,直瞅到彷彿能感覺那物件的形狀大小來。
曼娜一陣眩昏,再也克制不了內心的騷亂了。
她喘著粗氣,因為極力抑止,幾乎要窒息,汗從頭上、臉上、肩上、背上、雙腿內側傾瀉下來。她趕忙走開到了那一端,笨拙地猛跑幾步,就要躍上木馬,到底還是沒能跳過。她的小腹重重地碰撞了一下,曼娜聽任自己的身體由於失敗狠狠地砸到木馬上,痛得幾乎要叫出聲,她卻忍著,掙扎爬起,再做第二次絕無成功希望的嘗試。
疼痛過後,卻覺得自己是受了欺騙的,可憐而無助,便十二分地自愛起來。
每一舉手與每一投足,都是用著既委屈又自尊的態度做著,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作態,卻只茫茫地感到這種折磨有了新的目的似的,更富有意義了。那不僅是自我壓抑,不僅是為了達到目的,似乎還格外的有了一份表演的意味。
可是用不了多久,那股熱流又在她的身上奔騰了起來。而當他走開、單獨留下她一人的時候,那種自我折磨的決心和信心,便會消散,渾身的興奮與緊張,一下子鬆弛了。她的心裡生出一股兇惡的念頭,她想要弄痛自己。便下了狠勁,那陣跑動既快又有力,騰起的高度也比剛才飄逸,雙臂奮力地一撐,眼看身體過去了,但偏偏小腿碰著了,她整個人像一個麻袋似的重重摔落,她不由得尖叫了起來。
那尖叫如同汽笛長嘯,把他嚇了一跳,他緊張地跑過去,摟住她,問她怎麼樣,曼娜賴在地上不起來,也不說話,只是躺在海綿墊上滾來滾去哭泣起來。他抱著雙膝觀察,見只是在小腿那兒碰著了,青紫的一大塊,其它並沒有大礙,他還不是老實的抱著,時而伸直一條,只抱一個膝頭。時而伸直另一條,只抱另一個膝頭。當他擺弄她伸曲腿的時候,曼娜飽滿的腹部與胸部,便十分結實的波動一遍。
他鬆開她的膝頭。她併攏了雙膝,用胳膊抱在胸前,繼續哭著,他只得站起來去拉她。她的身體雖不沉重,但她故意硬往下墜著,可他卻是力大無窮,十分輕易地拽起她來,她渾身已經滾得漆黑,兩隻漆黑的手無所顧忌地揉著眼睛,染黑了淚水,臉上流滿了骯髒的眼淚。
他說:「天太晚了,下課吧。」
她不聽,依然哭著。默默地穿上了外衣,步履蹉跎地走出了禮堂,由於有了安慰,哭得更加傷心,那傷心也更加真實。
林濤跟在她的後面,發現她不是往宿舍去,也不往飯堂,卻隨著體操房旁邊曲折的石價往山上去,他緊跟著她,見她在樹林前的停住了腳步。林濤來到了她的身後,一手托住曼娜的肘部,另一隻手捏住了她蹺著的小拇指的指尖。她並不躲避,彷彿絲毫不察似地佇立著。
林濤望著她的左耳,下巴幾乎貼住了她的腮幫。曼娜感到了後面他溫濕的鼻息。林濤鬆開手,十分突兀地把曼娜攬進了懷抱。他的胳膊是神經質的,摟得那樣的緊,下身那兒隆起的一堆壓在曼娜豐碩的臀部,臉貼在了她的後頸上。曼娜猛一驚,卻不敢動,僵在了那裡,連呼吸都止住了。
但只是一會兒,曼娜的呼吸便澎湃了,大口大口地換氣。她喘息一次,他的下體就要在她軟綿綿的臀部上撞擊一回。林濤的手指在她的身上緩緩地撫摸,像雨天裡屋簷下來的流水,開了岔,困厄地流淌。
他的手指流淌到她的胸部的時候,曼娜終於醒悟過來了,曼娜沒敢叫喊,她小聲央求說:「別這樣。」
曼娜掙脫了他的束縛,迅速地往林子裡走去。保持了一段距離,剛好能聽見他的腳步聲。曼娜一直跑到林子深處,她在茂密的槐樹前停住腳,聽著林濤的雙腳一步又一步向她逼近。
林濤站在她的身後,貼得很近。她的後頸感受到他的灼熱呼吸。她屏住氣。
心臟在嗓子裡頭拼了命地跳。
一陣風吹過來,把樹梢弄著窸窸窣窣作響。他們不由得同時哆嗦了一下,這顫抖如同電流一般,在空中相遇,流通,他們忽然覺出彼此就在附近。心跳了,腳步卻沒有移開。她回頭望了一下,正望見他的目光,她忽然向後退了一步,退進一個寬敞的林蔭的遮蔽裡,那林蔭是一棵高大槐樹。
他隨即也追了過去。槐樹茂盛的樹葉把周圍籠罩得一片陰暗,風似乎越來越大,搖晃著樹梢、吹拂著樹葉。他站了一會兒,伸手憑空地摸了一下,什麼也沒摸到,卻感覺到她的躲閃。
她笨拙的躲閃攪動了平穩的氣流,他分明聽見了聲響,如潮如湧的聲響。然後,他又向前去了半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在向後縮,他卻攥緊了,並且擰了一下。她似乎「哎喲」了一下,隨即她的背便貼到了他的胸前。
林濤又再一次將她嬌柔的身體擁入懷中。曼娜呼出一口氣,幾乎癱軟在他的胸口了。天哪。我的天。頭頂上的樹葉讓風吹拂得搖晃。風發出了細密而又疼痛的呻吟。周圍發出了乾草的醇厚氣息,瀰漫在他們身邊。他使勁擰著她的胳膊,她只能將一整個上身倚靠在他的身上。
他是力大無窮,無人能掙脫得了。他的另一隻手,便扳過她的頭,將她的臉扳過來。他的嘴找到了她的嘴,幾乎是凶狠的咬住了,她再不掙扎了。風似乎不吹了,樹梢也停歇了,一切卑微瑣細的聲響都被槐樹的蔭影吞沒了。
曼娜突然醒來了。那真是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夢醒之後的曼娜,無限地羞愧與淒惶,她弄不清自己剛才到底做了些什麼。她迅速地整理了身上的襯衫,衝出了一樹槐蔭的黑暗。林濤被丟在槐樹的蔭影正中央,耳朵裡頭充滿了她腳下踏著枯草爛枝的腳步聲,急促得要命。
林濤想叫住她,可他實在不知道還能對她說什麼。他就覺得羞愧難當。天已經不再那麼漆黑了,卻又沒有亮透,是夢的顏色。林濤垂著手,呆呆地站住,不知身在何處。
3
出於本能,當曼娜吃過了晚飯洗過了身子後,走到宿舍的門口。站在門口,她的心中便不再是茫然了,而是反悔與後怕,眼淚說上來就上來了,一點準備和預示都沒有。
她抬起頭,看著宿舍微閉著的門,她覺得真不可思議。表哥少華的影子清晰地映在她的心頭,那個影子在她心裡蘊藏了那麼長的時間,但忘記他居然是這樣的容易,像羽毛在風中,無聲無息地就飄出來了。
曼娜不敢久留,她推開了門,用力整理自己的心情。她忍住了淚水,但傷心卻忍不住。後悔這種東西居然是如此厲害,它長滿了牙,咬住你就不再放鬆了。
同室的幾個姑娘還在,有一個這一刻歪在床上,似乎心頭有了什麼事;有一個在窗前對著那張臉擠著粉刺;室內拉著橫直的塑料繩索,女人的小玩藝沿掛得東一件西一件的,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窗外高音喇叭裡的歌聲一陣又一陣飄進來,與寢室裡頭胭脂香粉味與襪子的氣味混雜在一塊。桌子上有旋開了的香水瓶、吃完了的未來得及洗滌的飯盆與碗筷、還有兩副紙牌。
曼娜徑直往窗下左側的下床走過去,那是她的舖位,她一屁股坐下去,手裡捏了一隻彩色塑料發卡。那個發卡是表哥少華送給她的,她從沒讓它離開過她身上。聞到了寢室裡頭香味與襪子和短褲的混雜臭氣,氣味裡頭全都是青春的分泌物。曼娜聞到這股氣味就陷入了緬懷,這種緬懷使她對往昔的感情有了一種出格的敏感,一點一滴都有了逝者不可追的莫大失落。香味與襪子的氣味使曼娜的懊喪越發紛亂了,夾雜了反悔和自卑等諸多雜念。
那個夜晚曼娜失眠了,屋子裡一片漆黑。漆黑伴隨了被窩中人體的氣味、腳丫和煙的氣味。她睜著眼睛。她的黑眼睛如這個時刻與這個房子一樣,沒有亮的內容。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在黑暗中,她知道自己有一雙黑眼睛。她悄悄地撫摸自己。她的手指辨得出自己的身體輪廓。她對自己說:我怎麼就這麼不爭氣。這時她的指頭在自己的兩隻乳房之間停住,把自己的手假想成另一雙手,那雙手撫弄在她的乳房上,彷彿彈擊風琴雪白的琴鍵,弄出了一排響來。
她的身體在那隻手的彈奏下湧動了吟唱的願望,她聳起了胸脯,她的身體隨著指頭長出翅膀想飛,像遠飛的大雁。乳頭尖硬了起來,大腿根部那飽滿的肉唇濕潤了,液汁流淌出來了,沾濕到了那叢捲曲的毛,而眼睛也滲出了眼淚來,掛滿了她的面頰。
隔天下課後,曼娜早早地就到了禮堂,在已經磨平了的紫紅色地氈做著一些準備動作。曼娜穿著短袖的紅色運動衣,半截的褲子只到了腿肚子。
林濤早就來了,曼娜裝著沒看見,誰也沒留意到發生在他們兩人身上的那一點隔閡,他們自己也覺得再也恢復不了昨天那一種明澈的心情,都像懷了鬼胎似的,有點躲閃,也不再互相打招呼。他跟著一個老師就在一旁,指指點點地商量著。
曼娜的腳尖劃著空洞的半圓形,有絲光亮耀眼地掛在腳尖,在空中甩出去半個光圈。她過分突出,突出得已經變形了的臀部活動出誘惑的形狀,他十分的想在上面揣上一把。她覺出他的注視,心裡則是十分的快意。他的目光滾熱地撫摸著她修長的腿,那腿變換著優美的線條,在他眼裡卻是一派眼花繚亂的夢幻。
她無休止地踢腿,韌帶一張一弛,又輕鬆又快樂,不由要回過臉去瞅他。不料,他早已走了開去,去指導著別的一組學生。她頓時洩了氣,腿仍是一下一下地踢著,卻失了方纔的精神。
林濤指點著那些男生在單槓上翻滾,他雙手平垂著,感覺到她目光的襲擊,擊在他最虛弱最敏感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一哆嗦,收縮起四肢,蜷成了一團,她的目光早已收回。他心灰意懶地停止了指導,呆了一會兒,挺起身體,重新抖擻起來。他走到她的身邊,站住了,努力掙扎了一會兒,不由憋紅了臉,喃喃地開口了:「原諒我一時的衝動。」
她沒提防他會說話,更沒提防說出這種認真的話來,不由也窘了,腳尖慢慢低落,臉也漲紅了,回答說:「沒什麼。」還好笑地笑了一聲。
「我再也不冒犯你了。」他說,又補充了一句,「希望我們不能像以往那樣相處。」
「我無所謂。」她說,眼瞟著他又加上一句:「你真的不懂得女人?」
他心裡卻怦怦地跳著,覺得事情有點不平常了。
就這樣,他們說起話來了。可是,說話的境界似乎還沒有不說話的美妙。一旦說話,那緊張便消除了,隨之,那一種興奮;那一種莫名其妙的等待事情發展的激動與好奇,那一種須以默契來交流的神秘的意識,也消失殆盡了。然而,彼此終究是輕鬆了,要承受那一種緊張畢竟是太吃力,也太危險了。究竟是什麼樣的危險,誰都不明白,然而那一種冒險的心情,卻是誰也都有的。
他們在一起又練得很晚,待曼娜趕到飯堂的時候,飯堂早就關了門。曼娜只好餓著肚子回到宿舍,拿著自己的臉盆鐵桶,到洗澡房裡嘩啦啦地將自己沖洗一番,等她獨自沐浴完畢,披著濕淋淋的頭髮,紅潤著臉蛋,西施浣紗似的將盛了髒衣服的臉盆斜端在腰間,走出洗澡房門口天已完全漆黑。
曼娜走在林蔭掩映的小道,快近她們的宿舍時。林濤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彷彿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幸好被曼娜在門口撞上了,要不然他非闖進屋子不可的。
林濤的出現,彷彿漆黑的夜空突然跳出了一輪月亮,月亮的四周還帶上了一圈極其巨大的光暈。曼娜總算處驚不亂,她丟下手裡的東西回頭就跑。林濤跟在她的身後。他們只是分開著,自顧自走著。曼娜再次沿著石階朝山上走,林濤也跟著上了山。這時的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天很暗,他們全被黑暗裹起了,各自裹著一披黑夜的幕障獨自走著。其實,彼此才只有十來步的距離。
夜晚的山崗十分安靜,有微風緩緩地流動,輕輕拍打著林梢。幾點隱隱的燈光,風很涼,裹著濕氣撲來。
曼娜走到了樹林裡,他則走在樹林的外面。露水浸濕的土地在腳下柔軟而堅韌,腳步落在上面,再沒有一點聲響。她張開兩隻手,輪番摸著兩邊的大樹。左手扶住一棵,等右手扶住另一棵時,左手便鬆了,去夠前邊的。粗糙的樹皮磨擦著她的手心,微微地擦痛了,卻十分的快意。
他們繞了一圈又回到了禮堂,禮堂的正面是一塊開闊的操場,操場立著兩個高聳的籃球架。孤零零的,極像兩個哨兵。曼娜回過頭來的時候目光正和他撞上了,林濤笑了一下,曼娜也笑了一下,短短的像一片風,沒有來處,也說不出去處。
露水浸濕的土地在腳下柔軟而堅韌,腳步落在上面,再沒有一點聲響。進入禮堂時,裡面所有的燈都滅了,連月亮都沒有,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如同墮入了深淵。曼娜轉到了後台,那兒存放著他們廢棄了的海綿墊和沒用的器材,四周空寂得令人驚悚,洋溢著織物、木頭和鐵銹的混雜氣味,又新鮮又陳腐。林濤就站在這股濃郁的氣味裡頭,同樣帶上了新鮮與陳腐的氣息。曼娜弄不懂怎麼剛一見面自己就背過臉去了。
4
林濤張開雙臂摟住了渾身發軟的她,當她再一次伏到他肩膀的時候,她嗅到了濃重的汗味兒。那一款熟悉的男人味兒,足使她神魂顛倒、欲仙欲死。他的嘴唇尋找著她的嘴唇,他堵住她嘴唇的時候,感到了她一陣慌亂的躲閃。
他把她的身子摟緊了,狠狠地壓住了她的嘴唇,他的胸脯感覺到了她隆起的胸脯,那微袒露著的衣領雙峰半裸著,擠壓在他的胸膛上,暖烘烘、濕漉漉。
他同樣暖熱而汗濕的胸脯,與她的胸脯滯澀的磨擦,發出聲響,輕微地牽扯得疼痛。
他的膝頭覺出了她努力活動的下體,他的手覺出了她渾圓結實的肩頭和頎長的脖子,那脖頸由於氣喘,一緊一鬆。沿著汗濕的頭髮,他的鼻子覺出了她腦後盤起的髮辮的觸碰,帶著一股濃郁的香濃氣息,上面有一枚冰涼的發卡,戳痛了他的臉頰。
曼娜全身的感覺都甦醒過來,從急迫的親吻中解脫了出來,大口地喘著氣。
然後,主動地迎接他舌尖的挑逗,於是又重新地緊張起來。與方纔那抑止了全身心的緊張相反,這會兒,所有的感官和知覺全都緊張地調動起來、活躍起來。她的舌頭努力地伸吐著,變成了機械性的動作。
她嵌在一個火熱的身體裡面,一個火熱的身體在他懷中精力旺盛地活動著,哪怕是一絲細微的喘息,都傳達到他最細微的知覺裡,將他的熱望點燃,光和火一樣噴發出來。
禮堂的後台像一個巨大的倉房,粗大的木樑架住三角的房頂,一些燈綴在沒有油漆的木樑上,一盞一盞搖晃。他慌亂而又急切地扒除她身上的衣物,曼娜的身後是一堆廢棄了的運動器械,還有一些裝進了麻袋的海綿,麻袋的袋口捆紮不緊,一些零碎的海綿從袋口丟落出來。
林濤忙亂地將手在她的身上摸索,同樣她也把手伸到他的襯衫裡去,撫摸著他的胸膛溜滑而又光潤,滾動在皮膚上,有一種沁人心脾的細膩。
林濤粗魯地將她重重地摔下去,鬆軟的麻袋像是迎了上去似的,重重地拍在她的身下。她接觸到溫熱的粗糙的麻袋,忽然的軟弱了。
她翻過身來,伸開胳膊,躺在上面,眼睛看著上面三角形的屋頂,那一根粗大的木樑正對著她的身體,像要壓下來似的。那黑黝黝的屋頂像是深遠廣闊的庇護,心裡空明而豁朗。
這時候,在她的眼前,立著一具光裸著的男性軀體,鋼筋鐵骨般的、結實峭拔的胸膛。大腿是那樣的突出挺拔,肌肉迅速地收縮到背面,隱藏了起來。她將頭朝後仰著,抬著眼睛望著那腿,腿上有一些粗壯而疏落的汗毛,漆黑的從雪白的皮膚裡生出。還有一根臌脹了的堅挺如鐵的陽具,粗碩的龜頭搖晃著,像張牙舞爪的野獸躍躍欲試。
林濤像大鵬展翅一般俯衝下來,陽具就像披堅執銳的一柄利器,隨著他狠狠下壓的動作,如同轟轟戰車所向披靡,陽具在她雪白的大腿頂端活動。龜頭挑刺起她的兩瓣肉唇,一下就擠壓了進去。
曼娜有些不適,她誇張地怪叫起來,讓他措手不及,他就停了那麼一下,然後,又狠狠地戳了進去。他把一腔滾燙的光與熱都傳達給了她,她什麼也感覺不到,只覺得身上壓上了一個燒紅了的鐐銬,鐐銬得按捺不住。可一旦等他沒有壓著,鐐銬消失,身上又一陣空虛,說不盡的期待,期待他重新附上身來。一旦上來了,則連心肺都燃燒了起來,幾乎想翻倒到地上打個滾,撲滅週身的火焰。
他的手卻像鉗子般挾住她的身子,不允許她滾落,陽具卻深深地抵在她的陰道裡面,他凶狠的撞擊,令她的恥骨生疼。他像是被一個巨大而又無形的意志支配著、操縱著,一遍一遍抽送著,將那濕淋淋的陽具壓落、拋起,一遍又一遍,無盡的重複,一遍比一遍激越,讓她來不及喘息。
久違了的快感,從靈魂深處密密麻麻地升騰而起,那種舒心悅肺的感覺如平靜湖面的一圈圈漣漪,一波一波蕩漾開來。她的陰道裡甜蜜的汁液充沛滋滑,那陣飽脹欲裂般的不適消失了。漸漸的她忽然輕鬆起來,不再氣喘,呼吸均勻了,迎合著動作的節拍。
軀體自己在動作,兩具軀體的動作是那樣的契合。他每次起升騰起伏都那樣輕鬆自如而又穩當,不會有半點閃失,似乎這才是他應有的所在,而躺在下面的她挺腰展胯,焦灼的等待。當他狠狠地侵入時,她才覺心安,沉重的負荷卻使她有一種壓迫的快感。
他們所有的動作都像是連接在了一起,如膠如膝、難捨難分、息息相通、絲絲入扣。他在她身上滾翻上下,她的胸脯給了他親密的摩擦,緩解著他皮膚與心靈的飢渴。他一整個體重的滾揉翻騰,對她則猶如愛撫。她分明是被他弄得疲累了,壓得幾乎挺不起腰,高舉的雙腿在打顫,可那使人發瘋的動作卻一次也沒有中斷。
夜已經深了,外面有晚歸的同學匆匆的腳步聲,還有人用力的開窗,又用力的關窗。這一切,他們都聽不見了,情慾籠罩了整個世界,一個激越的不可自制的世界。
林濤在一陣瘋狂的縱送下,突然僵住了,那陽具在她的陰道裡跳動著、臌脹著、瘋長著。曼娜似乎知道怎麼一回事,她使出渾身力氣推開他的身體。陽具脫離了她的身體,就在她的大腿內側,林濤一洩如注,那股濃濃的精液迅速濡濕了她的大腿。
她的手摸索在他的腋下,肋骨是清晰可見,整整齊齊的兩排,皮膚似乎已經消失,那肋骨猶如鋼鐵一般堅硬,擋住了汗水。汗水是一滴一滴往下流淌或被滯住,汗水在他身上形成明明暗暗的影子。
而她卻絲絨一般的光亮細膩,汗在她身上是那樣一併的直瀉而下。
兩個水淋淋的人兒,直到此時才分出了注意力,看見了對方。在這之前,他們從沒有看見過對方,只看見、欣賞,並且憐惜自己。如今他們忽然在喘息的機會裡,看到了對方。
兩人幾乎是赤裸裸的映進了對方的眼瞼,又好似從對方身體濕漉漉的反照裡看出了自己赤裸裸的映像。他們有些含羞,不覺迴避了目光。一直到他把灼人的熱情揮灑乾淨,他們的身體才得以分開,曼娜站起時,麻袋便留下一攤汗跡,正是一個屁股的形狀。
她突然就想起了漫天的燦爛的野山花,紅艷艷的一望無際,散發出大地與陽光的香,那些粉紅的花朵,而今凋謝得無影無蹤,變成了殘敗而又暗談的花瓣。
這時,霧氣白了黑夜,已是三星沉西的時候,兩人才像幽靈似的先後出現在禮堂的外面,蓬著頭髮,亂著衣襟,眼睛在黑暗裡灼灼的閃亮。經過了廣闊的操場,兩人這才挽著手,像放假回家的小學生一樣,只是純潔地挽著手一悠一悠地回去了。
僅僅是兩隻手的接觸也使他們覺得了親密。一直走到離他們住的宿舍一百米的地方,他們才鬆了手,忽又覺著自卑的壓抑。房間裡傳出的咳嗽聲和睡夢中的咕嚕聲,就好像從另一個世界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