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艷史 第六章 寧馨兒

  寧兒就一面計算著岔路口,一面扳著指頭:「如果計算得不錯,應該是在這裡右轉。」

  柳含笑道:「到底對不對,只有去找證據。」

  一行人真的右轉走去,馨兒又歡呼道:「有了,這裡有一些粉末。」

  寧兒又發現一隻女人的足印:「這一定是那位凌玉嬌的。」

  馨兒奇道:「她的腳印為什麼比我的要深得多?」

  柳含笑道:「那是因為她要抱著一個大男人,那是因為那個男人,不良於行。」

  跟隨而來的五名紫鶴武士,不由得對這三個小女孩,敬佩得五體投地。終於來到一處轉口,本是應該往左轉去的,柳含笑卻阻道:「不必再轉啦,就是這裡。」

  她指著潮濕污黑的地止,有一圈狀若巨桃形狀的痕跡:「你們誰能看得出來,這是什麼?」

  寧兒左看右看……

  馨兒也左看右看……

  柳含笑道:「何不坐上去試試?」

  寧兒恍然大悟:「對啦,這是凌玉嬌的屁股印子。」

  馨兒皺眉:「還不趕快逃命要緊,坐著幹嘛?」

  柳含笑道:「等人來接應!」

  她指著地上的痕跡道:「這是竹筐的跡印,這凌亂的腳步是他們爬進竹筐,然後這附近再也沒有痕跡,可以證明他們是由這上面的出口逃亡了。」

  抬頭上望,竟是三丈多高的一處地穴。

  柳含笑向五名紫鶴武士道:「現在,該看你們的啦!」

  這五名控鶴監的紫鶴高手,不由皺起眉來,他們雖然個個都能一躍超過五丈,但是要上去找出口……

  馨兒歎口氣:「本領越高的人,越是不知道「合作」的好處。」

  五名紫鶴武士恍然大悟,立刻以疊羅漢的方法,踏肩而上,終能夠到頂上,伸手四處敲敲,試探出果然有一處空空的聲音。

  項上那名紫鶴武士雙手上托,頂住那處出口石板道:「數二三一,一起用力。」

  他們果然齊喊二三一,大喝一聲,那塊石板粉碎,終於露出了一方小小的出口。

  馨兒又歎道:「萬一是塊鐵板……」

  寧兒笑道:「也只不過是斷腰折手而如一…」

  五名紫鶴武士漲紅了臉:「你們到底什麼意思?」

  寧兒笑道:「除了用蠻力,你們還會什麼?」

  馨兒道:「你們就不會想辦法找找看,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很輕鬆的打開。」

  他漲紅了臉分辯:「反正我能打開。」

  寧兒道:「可是已經嚇跑了嫌犯。」

  柳含笑阻止她二人:「好了,爭辯無益,上去吧!」

  她們翻身而上。

  就到了那間陰暗房間。

  就找到了那間棺材工廠。

  找到面臨街市時,已是第二日天明。

  那塊大招牌在陽光下譏諷地耀眼。

  寧兒念道:「誰說閻羅不照顧?總有一天等到你。」

  馨兒歎道:「了不起,能想出這樣一句話的人,學問一定很高。」

  寧兒又道:「能想到用棺材店做出入口,就已經很了不起啦!」

  馨兒接道:「逃亡的人只要舒舒服服的往裡面一躺,再由別人吹吹打打,哭哭啼啼地抬出去。」

  這兩個雙胞胎,不但長得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連聲音都一樣的嬌柔可愛,一人一句地接著講個不停,有時就真的分不出到底是哪一個在說話。

  柳含笑卻任由她們去發表高見,她自己仔細地檢查一遍裡裡外外,又叫五名紫鶴武士去找老闆來。

  這棺材店老闆已經不在了,就連那個啞巴小伙子也不見蹤影。

  幸好隔壁是一間香燭冥紙鋪子,那老闆是位高瘦獨臂老人,聞聲過來招呼她們:「要買棺材嗎?買大送小,多買多送……」

  那紫鶴武士笑罵道:「家裡死一個人就夠倒霉了,還要買大送小?」

  老頭道:「我怎麼知道,是這個老闆訂的規矩。」

  「這裡的老闆呢?」

  「他說有事要回鄉下去幾天,這裡的生意就要我照顧……」他終於看清他胸前繡了紫色的飛鶴圖案,嚇得立刻要縮回去:「你們要棺材,儘管自己搬,我不管啦!」

  柳含笑一把攔住他道:「慢點慢點;老伯請問您叫什麼名字呀?」

  對美貌姑娘,總不致太無禮,老伯回答道:「老漢姓張,大家都叫我老張。」

  「您的手……」她指著他失去的一隻右臂問道:「是怎麼回事?」

  「哎!四十多年啦,那時候天下不太平,強盜土匪打家劫舍,一刀從這裡砍下去。」

  「四十多年?您就這樣一隻手多不方便……」她關切地挽汾他的空袖,看了看他的傷。

  獨臂老張臉色驟變。

  柳含笑繼續道:「您賣香燭,隔壁賣棺材,正好魚幫水,水幫魚……您何不乾脆,自己一個人經營兩邊……」

  「姑娘開玩笑啦!」

  柳含笑倏地伸手,拔掉他下巴上的幾根疏稀山羊鬍子冷笑道:「好高明的化敉術。」

  獨臂老張奮力一掙,即發覺她的手就像鐵極一樣,幾乎將自己手骨捏碎;他這才知道這以嬌滴滴的小姑娘,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柳含笑指著他斷臂處的皮膚道:「這一圈皮膚顏色不同,當然是因為經常戴著一具義肢的關係,你只要取下鬍鬚,戴上義肢,出現在棺材鋪,你就是棺材店老闆,只要取下義肢,牯上鬍鬚,你就是香燭鋪老闆,對不對?」

  獨臂老張汗如雨下,卻咬牙不語。

  柳含笑道:「我不必追問你跟凌家的關係,也不會追問你在這裡潛伏了多少年,事實上我還真的敬佩老伯,像您這樣忠肝義膽的人,已經不多了。」

  她放開他的手臂:「走吧!盡可能遠走高飛,莫教控鶴監的人找到。」

  紫鶴武士驚道:「就這樣放他走?」

  柳含笑道:「你打算怎麼樣?對這種忠義的人,他是寧死也不會吐露半個字的。」

  紫鶴顧平道:「控鶴監的「刑求」,誰能不招?」

  柳含笑嗤之以鼻:「你們除了刑求逼供,亂把帽子,誣栽罪名,殘害無辜之外,還會什麼?」

  「可是董娘……」

  柳含笑聲色俱厲道:「此事她若敢揮手,我立刻甩手走人,由她自己去抓嫌犯去。」

  紫鶴武士果然不敢多言。

  那獨臂老者道:「我現在才知道,「千里追魂」柳含笑姑娘,果然名不虛傳。」

  獨臂老者已遠走高飛。

  寧兒、馨兒也果然找出一隻義肢,也找到燭鋪與棺材店之間的秘密通道。

  紫鶴也奉命去把昨天負責在這一帶搜查的地保、衙役及軍勇,全都找了來。

  大家七嘴八舌,鄰居路人也都圍觀。

  柳含笑偶而抬眼,忽見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夾雜在圍觀人群之中,不由心神一動,悄聲問寧兒、馨兒道:「去踩踩她的盤!」

  寧兒抬頭四望,茫然道:「踩誰的盤?」

  柳含笑急追到外間,已不見那一雙眼睛的人影,不由歎道:「好機靈。」

  馨兒亦好奇追問:「她是誰?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柳含笑道:「也許只是我一時瞎疑心。」

  隨後她走到棺材工廠內,指著一副擱置棺木的基架問道:「你們誰知道,這上面的一具棺材,那裡去了?」

  寧兒奇道:「你怎麼知道這上面曾有一具棺材?」

  一名白鶴武士應聲道:「這上面確實有一具上好的紅檜木棺木,昨天傍晚,賣給秦記瓷器的老丈人了。」

  柳含笑嘉許地對他點點頭:「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因為我正好檢查這具棺木,秦老闆正好也選中這一具,而且堅持要連夜雇夫,拉回去入殮用……」

  「很好,你真細心……有誰知道秦老闆,或是他的老丈人家?」

  「我知道,我是此地地保。」

  柳含笑打量這位地保,愍厚老實,不像會撤謊之人。

  寧兒道:「那就辛苦帶我們走一趟。」

  柳含笑卻攔住:「等一下,你們全都到外面去等著。」

  眾人退出,只有三女在此;柳含笑道:「你們一定充滿疑惑?」

  寧兒道:「不錯,我就是搞不懂,他明明檢查過這具棺木,看來一定沒有問題,而當時就被秦老闆選購,當場就雇夫拉回去。」

  馨兒接道:「你卻一副認定了那嫌犯,就是由這具棺材運出去的樣子。」

  寧兒道:「而且裝兩個人。」

  馨兒道:「而且裝兩個大人。」

  然後她二人相棍一笑,同時開口:「一男一女!」

  柳含笑道:「你們兩個到底想說什麼?一男一女,跟兩個都是男的,或兩個都是女的,會有什麼不同?」

  寧兒道:「兩個人跟一個人,就有不同。」

  馨兒接道:「兩個大人跟兩個小孩,也有不同。」

  柳含笑道:「喂喂,你們在玩繞口令是不是?我看你們把思考方向弄錯啦!問題重點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下裝人出去,能裝小孩就能裝大人;能裝一個就能裝兩個。」

  寧兒接口道:「只不過擠了點。」

  馨兒道:「女生擠男生,羞羞……」

  她二人嘰嘰咕咕地笑著,柳含笑亦不禁失笑罵道:「兩個小鬼頭,你們想到那裡去啦!」

  她將二人引到那擱放棺木的「基座」處,富地指給她們看:「這真是一項非常精巧的設計,一般棺材,都只用兩條長板凳,這樣擱著;可是這裡是事業製造棺材的工作場所,所以用這種比較永久性的木頭,做成基座,以便使製造中的棺木,可以自由旋轉,甚至可以豎立。

  她一面實際轉動那基座,解釋給她們聽。

  寧兒道:「嗯,這樣工作起來,更方便。」

  馨兒道:「不再是兩條長板凳架住棺底,把底部變成可以活動的空間。」

  寧兒道:「一定是先把人裝進去躺好,再有一塊看起來跟棺底一樣的檔板。」

  馨兒接道:「棺底降下一些,擋板遮掉一些。」

  「檢查的人就被騙過……」

  「安排好的接應之人恰巧進來……」

  「恰巧選中這一具……」

  「恰巧要求馬上運走……」

  「簡直天衣無縫……」

  「又簡單明瞭……」

  她二人哈哈大笑,寧兒道:「而且那秦老闆恰巧就死了一個老丈人……」

  馨兒道:「就算恰巧沒有,也一定會想辦法,弄出一個「恰巧」來。」

  只要把前因後果弄通,她們立刻變得輕鬆愉快,走出外間,立刻叫那個愍厚老實的地保來,要他帶路,前往秦老闆家。

  突然外面傳來一聲喝令:「慢著!」

  接著又是一陣好大的臭排場。

  二人一組的錦衣白鶴武士,由街道那頭一直排了過來。

  董娘竟也能另外訓練四名綵衣婢女,拾著她進入棺材店來。

  寧兒立刻迎上道:「要買棺材嗎?買大送小,多買多送。」

  董娘正要變臉,柳含笑已將寧兒拉開:「你又來幹什麼?」

  董娘恨聲道:「打狗看主人,你們打傷我兩名紫鶴武士,是不是存心向我示威挑釁?」

  馨兒一副又羞又愧,又委屈又無辜的模樣道:「是我不好,是他伸出大腿來叫我坐,我本來跟他說會痛,是他自己說不要緊,我就輕輕的,很小心的坐下去。」

  圍觀眾人已有竊笑之聲,柳含笑喝阻馨兒:「好啦,一個女孩兒家還去坐人家大腿,這種丟人事兒別再說啦,否則狗主人面子更掛不住啦!」

  董娘恨得牙療,但此刻正值用人之際,不能翻臉,只能怒道:「從現在起,我要在現場盯著。」

  柳含笑一怔道:「我們不是在遊山玩水,郊外野餐;這麼辛苦的差事,你跟著幹嘛?」

  董娘冷笑:「你已經私自放走了一個獨臂老張,搞不好你會連欽犯也放走了。」

  柳含笑糾正她:「嫌犯!」

  董娘堅持道:「欽犯!」

  柳含笑忍氣道:「我如要放他,又何必再往下找?」

  董娘步步進逼:「聽說那欽犯,最會勾引女人!」

  柳含笑氣極反笑:「好,好極了,你那腦袋瓜裡,竟能裝下這麼骯髒的念頭……」她隨即點頭答應:「你要跟著可以,第一,這些臭排場一個也不准出現。」

  「為什麼?」

  「追蹤之術,就是靠現場的蛛絲馬跡,你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無聊傢伙一陣瞎攪混,線索全都破壞了,還追蹤個屁!」

  「哼!」

  「第二,現場眾人,包括你本人在內,要完全聽我指揮,不可輕舉妄動。」

  董娘怒道:「你憑什麼指揮我?」

  柳含笑亦怒:「那你自己去找,盡可由你作威作福,愛怎麼搞就怎麼搞。」

  董娘手按座椅扶手就要衝出。

  寧兒、馨兒亦橫栓一步,採取聯手禦敵的姿勢。

  箭拔弩張,一觸即發。

  董娘卻神色一變。

  柳含笑大感意外。

  董娘終於忍氣吞聲:「聽你指揮,只到欽犯出現為止。」

  柳含笑應聲道:「我說過我不負責「逮捕」!」

  那名愍厚的地保,引著她們往秦老闆的丈人家行去。

  董娘果然沒有帶她的那些臭排場,只與五名紫鶴武士,四名綵衣婢女,徒步而行,跟在她們後面。

  寧兒回頭望了一眼,低聲笑道:「這個董娘還真的能屈能伸。」

  柳含笑道:「她的頭頂上司來了,她能不屈嗎?」

  「什麼?」

  「剛才她正要翻臉時,為什麼突然忍了下來?」

  「為什麼?」

  「因為有人在給她下指示。」

  「什麼?」

  「你知道「傳音入密」?」

  寧兒恍然大悟:「不錯,她那時候的表情,的確是在接受命令。

  馨兒道:「是誰能給她下命令?是你看到的那一雙大眼睛嗎?」

  柳含笑搖頭:「我也不能確定,反正走一步是一步。」

  前面卻出現了一隊出殯隊伍。

  那名地保喜道:「這就是秦老闆的老丈人出殯。」

  柳含笑道:「這麼巧?」

  地保道:「是巧,我還以為是明天才出殯呢!」

  柳含笑道:「是你聽錯了,還是他們臨時改期?」

  地保道:「是他們……」

  這秦老闆果然是有錢人家,老丈人的後事,當然要辦得風風光光,才夠面子。

  看看這排場,吹鼓細樂大粗十番;僧道尼巫,念誦超渡,旌旖前導,紙馬屋宇,二十四人抬柩,孝男孝女引靈,親族威黨,執拂隊伍,鄉親鄰友,在後面跟了一大串,果然是「備極哀榮」。」

  這聲勢浩大的出殯隊伍,沿著山路迤選而來,漸行漸近,柳含笑回頭向眾人吩咐:「在路旁排好,跪下。」

  她自己領頭跪下,眾人亦都跪好。

  只有董娘自持身份,在猶豫著。

  柳含笑低喝:「快跪下!」

  董娘萬分不情願地跪了下來,柳含笑吩咐道:「全部不許輕舉妄動,待我去探探他的底。」

  那隊伍終於走到近前,柳含笑竟然號淘大哭,傷心至極,如喪先妣,甚至激動地奔上前去,抱棺哀號:「哎呀,你這個死沒良心的呀,你怎麼這樣,一聲不響就走了呀,你倒好呀,只要兩眼一閉,兩腿一蹬,撒手就可以不管了,叫我將來的日子,指望誰吁!」

  路邊出現「路祭哭靈」,並非什麼稀奇事,只不過這樣一位嬌滴滴的大姑娘,哭得這樣呼天搶地,聲哭但下,而且唱作俱佳,倒也少有。

  「……可憐我年紀輕輕,你就叫我給你守一輩子的寡,你也太沒有良心啦!」

  秦老闆的老丈人,當然是年高德邵,竟然會瞞著家人在外面鬧這樣大的笑話?孝男孝女終於忍不住了。幸而執事長者已經趕了上來,拉住柳含笑道:「姑娘你到底在哭誰呀?」

  「當然是在哭我老公呀!」

  「你老公是誰?」

  「就是在衙門當差的賈師爺呀!」

  眾人這才大大地吁了口氣,幸而老丈人的晚節無玷。

  「只怕你是弄錯啦!這是秦記瓷器秦老闆的老丈人,不是賈師爺。」

  柳含笑一下子跳了起來,大叫大嚷道:「什麼?不是賈師爺呀,早點說嘛,害我哭了丈半天,眼淚全都白流啦!」

  「你幹嘛要哭這麼傷心呀?」

  「看看這個排場,準是有幾個錢的,奴家我,也想沾點光,弄幾個嘛……」

  一場鬧劇,並未引起多少笑聲;只因出殯隊伍個個都該表現得「哀痛逾垣」,嚴禁訕笑的。

  董娘卻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你到底是在搞什麼鬼呀?」

  柳含笑道:「我只不過是去摸摸他的「底」。」

  地攤開手掌,原來她剛才撫棺痛哭時,只不過是要伸一隻手下去摸那棺木的「底」。

  「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確就是這副棺材,昨夜把嫌犯運出棺材店,半路上把人放走了。

  董娘立刻吩咐紫鶴武士:「去把那姓秦的抓起來,問問他把欽犯藏到那裡去了?」

  柳含笑急忙阻止:「無憑無據,只靠嚴刑拷打,就算終於逼出了「真口供」,只怕也是拖延時間,嫌犯早已遠走高飛啦!」

  「那……」

  「放心,我手上摸到的泥土,就能告訴你正確的位置,而且保證不用動刑。」

  這裡是一座廢棄的磚窯。

  長久以來都在挖采附近這種有敉性的優質粕土,大量打磚燒瓦,所以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坑坑洞洞。

  顯然是堪用之士終於用光了,所以磚窯工寮也都廢棄不用了。

  如今荒廢圯塌,雜草叢生,地上佈滿這種燒後的暗紅磚屑紅泥,與柳含笑摸在手上的泥質完全相同。

  柳含笑道:「就是這裡啦!」

  此地因燒窯而荒廢得無法耕作生產,一條當年運磚運瓦的土路,而今已成為南來北往的重要通路。

  柳含笑等人沿路找尋,終於找到車子碾過的痕跡,寧兒仔細地分辨著:「不錯,這是一輛載貨用的板車,有相當的重量。」

  馨兒道:「拉車的是匹老馬,左後腿微跛,因為那蹄鐵已經鬆脫了。」

  她們很快又找到板車傾覆之處:「車子在這裡翻倒……棺木滾落在這裡……棺蓋掉在這裡……」

  「這些腳印,是工人把棺木再拾回車上時踩出來的。」

  「看,車子從這裡開始繼續走,車轍痕跡明顯的淺了許多,表示棺村已經是空的啦!」

  她們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拼湊,歷歷如繪地詳細描述事情發生的細微末節,簡直就像親眼目睹一樣。

  「看這隻腳印……是個女人的,一定是那凌玉嬌。」

  「這裡有一隻男人的腳印,腳尖在地上拖著……」馨兒望向董娘:「你見過那蓋奇,他是受傷還是生病?」

  董娘竟有此一喟歎:「他是殘廢……」隨即她又表現出堅決:「他是欽犯。」

  她的目光又自然而然地望向那座廢圯磚窯,寧兒嗤之以鼻:「只有笨蛋才會躲在這裡,等人來抓。」

  馨兒接道:「只有笨蛋才會打算在這裡抓那種笨蛋。」

  董娘一再被她們嘲諷譏訕,臉色鐵青,就要發作;柳含笑急時引出話題:「如果是你,在這深更半夜,又帶著個可憐的殘廢,你會往那裡走?」

  寧兒、馨兒同時伸手一指:「往那邊!」

  柳含笑道:「為什麼這麼確定?」

  「因為我又看到了一隻女人的腳印。」

  事實上,只要細心找尋,這沿途真的有太多的蛛絲馬跡,可供追尋。

  特殊的磚屑紅土……

  草叢被踩踏得折斷仆倒……

  凌玉嬌的吃力腳印……

  蓋奇不良於行,在地上拖行的擦痕……

  就連一向心浮氣燥的董娘,都確定往這個方向追蹤是正確無誤的。

  她信心大增,立時率領了她的手下,往前急奔。

  泖含笑拾眼望了一下,驚異不置:「竟有這麼湊巧?」

  「什麼?」

  「你知道前面是什麼地方?」

  「鍾王廟呀,有什麼不對?」

  柳含笑哈哈大笑起來:「我說湊巧,是因為我第一次見到她,曾替她解過一張地圖,地點正是這間廟所在!」

  「地圖?是藏寶圖嗎?」

  「她不肯承認!」

  「要是我,也不會承認。」

  這一對雙胞胎姐妹,果然心意相通,只聽一人道:「我對抓嫌犯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另一人立刻接道:「她們全力抓嫌犯,我們何不……」

  柳含笑卻打斷她們:「你們聽過一首詩沒有?」

  「什麼詩?」

  「衣霞翦雲應含笑……」

  寧兒接口道:「……騎鹿控鶴君莫愁!」

  馨兒接口道:「我一聽到「控鶴監」,就想到這首詩。」

  寧兒道:「你提到這首詩,是不是要提醒我們不去碰控鶴監的東西?」

  馨兒道:「我也在猜,那第一句最後兩個字「含笑」,是不是指你這位「千里追魂」。」

  寧兒道:「如果不是,那控鶴二字也就沒什麼意義啦!」

  馨兒道:「如果是,那你這位柳含笑,還排名在她控鶴監之前,有什麼好怕的?」

  寧兒道:「而且……」

  柳含笑急忙打斷她們:「哎呀,你們兩個一人一句,煩不煩吁?能不能乾脆由一個人一次講完?」

  她二人卻同時開口:「不能!」

  接著二人一怔,哈哈大笑。

  柳含笑亦開心大笑:「你們兩個真是一對活寶……」隨後她認真地說:「你們一定要搞清楚,「控鶴監」是朝廷的秘密組織,是當今天子皇帝老兒在背後撐腰,跟一般武林幫會門派或人物,完全不同。」

  「哼哼!」

  柳含笑道:「哼哼是什麼意思?千萬不要因為一個董娘,就以為控鶴監就只不過如此,那是非常危險的。」

  她們雖然一路談天,走得很慢,但是遲早總會走到的。

  等她們走到,董娘等人已在這鍾王廟裡,大肆搜索,裡裡外外,鑽進鑽出,當然是亮無所獲。

  既然再無所獲,就乾脆都停下來,看看柳含笑她們有何行動。

  她們果然很快又找到線索,就在那口枯井旁;找到了凌玉嬌的足印,在破損的石砌井檻上,發現鐵夠的痕跡。

  「原來這裡早就有人安排接應!」

  「何以見得?」

  「從棺材裡逃出來的人,會帶著大捆繩子,還有鐵鉤了嗎?」

  「現在怎麼辦?」

  「去睡一覺!」柳含笑打了個大哈欠:「一夜沒闔眼,我可累死啦!」

  她三人果然都退到一旁涼夾處,打開帆布包,取出食物飲水,慢慢享用起來。

  董娘知道柳含笑的原則,她不負責是捕行動,她必須對欽犯進行逮捕,她命手下馬上去準備繩索。

  卻聽她三人吃喝談笑,悠哉悠哉!

  柳含笑道:「考考你!」

  寧兒道:「儘管考。」

  柳含笑道:「你可知道這「鍾王廟」的來歷?」

  寧兒道:「西漢成帝第四子,劉豫封為鍾王,封邑之地在這裡。」

  馨兒接道:「這座山後來就叫鍾山,這座廟就是紀念他。」

  柳含笑道:「再考考你!」

  馨兒道:「儘管考!」

  柳含笑道:「金陵這個名稱的由來?」

  寧兒道:「漢時稱「江都」,三國時孫權以此為都城,又因鍾王在此築陸,而改稱「秣陵」,後來又叫「金陵」。」

  董娘一直在留意她們的談話,才知漢代有一位藩王,曾在此築陵……莫非她們在暗示,那張「綃綾肚兜」上的藏寶圖,跟這鍾王廟的關係非常密切?

  她派去準備繩索的武士回來了,那是一條又組又長的麻繩,紫鶴顧平將一瑞牢牢綁在橫橫柱上,另一端垂入井中去。

  幾名武士認定欽犯定是手到擒來,部爭著要搶這一功而爭執起來,董娘道:「不要爭啦,賀成先下!」

  凌玉嬌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直到被蓋奇驚醒。

  也不是蓋奇驚動了她,而是她擔心蓋奇安危而自己驚醒的。

  蓋奇正在安靜地獨自玩弄著那包袱。

  而她突然驚醒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此時她就聽到外面有異聲傳來。

  她探頭一看,竟有一條粗粗的麻繩垂了下來,而且開始一抖一抖地震動著,那樣的抖動,足以說明是有人在利用這根麻繩攀爬而下。

  來人是敵是友?

  繩索太長,是敵的成份居多。

  現在該怎麼辦?如何保護這個完全不會保護自己的蓋奇?

  蓋奇完全不知危險已經逼近,仍在那裡玩耍著,甚至拆開了那包繡針。

  凌玉嬌一驚,急忙去搶下來:「不行,你不能玩這個,會扎到手的。」

  突然她靈機一動,這繡針會扎手?這位接應之人,為什麼在準備躲藏時需用之物,同時也準備這包繡花針?莫非在暗示自己退敵之計?

  外面那繩索抖動更明顯,顯然是敵人愈來愈近了,凌玉嬌已沒有時間再猶豫,伸手撈住那繩索,往上提升近丈,然後將繡花針插入麻繩之中,再輕輕讓繩子垂下去。

  縮回洞口等著,如果是接應之人,一定知道這洞的深度,如果不知道而繼續往下爬,就一定是敵人。

  果然見到一雙腿,凌玉嬌輕輕將石門開回少許,靜靜等候。

  然後是身體,赫然是錦衣繡紫鶴武士的情況,而眼前這個正是武功最高的那一名。

  這洞裡深邃漆黑,這紫鶴武士,亦一如凌玉嬌下來之時一樣,睜眼一片漆黑,根本未見到躲在密室後面的凌玉嬌,轉眼就繼續攀援而下,數尺之後,突然抓到一把極細的繡花針,病澈心肝,慘叫一聲就砰砰地滾跌了下去。

  在井口守候之人突然發覺,原來因人體重量而繃緊的繩索已經鬆了,急忙伸手握住繩子往上提一提,搖一搖,證明已經沒有人掛在上面了。

  他們伸頭向井內大喊詢問,除了回音蕩漾,什麼也沒有。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眼睛不時望向董娘。

  董娘手下只剩下三位可供差遣的紫鶴武士,但他們顯然已嚇破了膽。

  她又怒又恨,一咬牙決定「御駕親征」,突然耳邊又傳來一絲極細微,卻又極清晰的聲音,吩咐道:「以退為進,逼她下去。」

  董娘神色一動,這已是「傳音入密」之術第二次在向地下達指示了,於是她不動聲色,輕輕歎了口氣道:「算啦,蓋奇既然這麼難纏,又何必非要跟他纏到底不可?」

  董娘下令收拾,一副打算撤退之勢,一面喃喃道:「反正抓了干餘名嫌犯,盡可回去交差啦!」

  柳含笑道:「好啦,不用跟我做戲啦,我下去便是。」

  董娘未料到她竟會這麼怏就答應了。

  柳含笑已與寧兒、馨兒合力將繩索上的繡花針悉數拔除,然後在該處縛一記號:「凌玉嬌藏身的位置,應該就在這附近。」

  然後她再把繩索垂下去,背上她那口帆布袋,開始爬入井中,同時向寧兒、馨兒吩咐道:「這裡不用管了。回去陪我爹,告訴他晚上我會回去吃飯。」

  寧兒、馨兒離去,柳含笑已懸身在井內繩索之上,從帆布包中取出一枚小鋼環,向董娘道:「過來幫我一下。」

  董娘伸頭入井中,柳含笑將手中銅環伸出道:「先幫我拿一下,我要穿一根細繩。」

  董娘握住銅環,不料柳含笑忽地伸手,一把扯下了她的面具。

  董娘驚怒中,柳含笑己哈哈大笑著,迅速向下滑去,一面道:「果然不出所料,果然是個絕色美人,哈哈……」

  又是繩索涮地垂了下來。

  凌玉嬌驚懼不已。

  剛才繩索被收了上去,定然是已檢查出繡花針之計。

  這次再度放下,定是已想出應付之法。

  凌玉嬌飛快地動著腦筋,但是她馬上發覺,再動什麼腦筋都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敵人尚未現身,就已垂下一支奇亮無比的特製火炬。

  這一來,就連「敵明我暗」的襲擊優勢也沒有了,唯一的希望,就是躲回密室內,把門關好,但願敵人沒有發現這道門。

  顯然也是不可能。

  第一,這支火炬實在有夠亮,井內並不算寬敞,在這支火炬照耀之下,可以說是纖亳畢露,無可遁形。

  第二,凌玉嬌剛才那「插針退敵」之計,固然聰明,卻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第三,她這次遇到的對手是「干裡追魂」柳含笑,在這位追蹤高手之前,任何蛛絲馬跡,都難逃她的法眼。

  果然就被她發現了密室入口的那條窄窄的縫隙,以及那四個手指著力的小圓孔。

  她仔細打量著這個密室入口,腦中盤算著如何才能打開它,隨即啞然失笑。

  如是一般機關,當然是要動腦筋研究它的構造,而眼前這個,卻是有人守在裡面的。

  除非有辦法「哄」得她自願打開,否則就只好動用「火藥」硬攻。

  柳含笑當然不會採用後者,雖然她的帆布袋內也預備了炸藥。

  她飛快地動著腦筋,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再整理一次:首先,那凌玉嬌是為了保護「欽犯」蓋奇,不惜炸掉她凌家那座豪華大廳,趁亂進入地道,開始逃亡生活。

  地道的終點,是棺材店的接應。

  等一下,那接應之人,又如何知道凌家在何時會用到這條逃亡路線的?除非是早就決定,分分秒秒,時時刻刻日日夜夜,歲歲年年地長久等候著。

  不錯,定是如此,棺材店的接應之人又聯合外面的接應之人,也就是棺材店老闆與秦記瓷器店的老闆,聯手安排,在磚廠把人放下,在枯井安排繩索,暫時躲到枯井的密室。

  對了,「暫時」,這枯井密室是早就經營佈置好的,這密室只能躲,不能逃,如果能逃,凌玉嬌又何必在繩子上摔繡花針?

  既然只能暫時躲藏,那麼要躲多久?如何才知道外面「風聲」已過,可以出來了?

  洞內的人絕對無法自己探頭往外察看,必定是派人來通報接應。

  接應之人?躲在洞裡的人又如何分辨是來接應之人而非來追殺的敵人?

  有窺孔?不行!洞中漆黑,而且派來接應之人也不一定是相識認得之人。

  不是窺孔,那一定是「暗號」,對了,信號、暗號、暗語,切口。

  躲在裡面的人已是驚弓之鳥,絕對不會比外面的人先出聲聯絡,外面來接應之人必定是先開口,而且一開口就能說出正確的聯絡暗號,裡面的人才能確信他是朋友而非敵人,才會放心地打開這道門。

  暗號、信號、暗語、切口……只要是雙方都同意的,任何東西部可以拿來當切口,歷史上最有名的切口,應該是奸雄曹操的「雞肋」二字,當年曹操八十萬大軍下江南……

  柳含笑立刻將自己飛躍的思想拉回現實來,此刻凌玉嬌最想聽到的是什麼切口呢?

  首先要確定,最可能來接應的人是誰呢?當然最可能的是那棺材店的老闆,也就是香燭鏑的獨臂老人。

  一想到棺材店,就想到那塊可笑的大招牌。

  突然她腦海中靈光一閃,對了,就是它。

  於是柳含笑身子一蕩,就已貼住了石壁。伸手敲了敲,開口道:「誰說閭羅不照顧?

  總有一天等到你!」

  這真是目前凌玉嬌最盼望聽到的一句話,她的確已是驚弓之鳥,她不得不慎重地再問一次:「誰派你來的?」

  「當然是棺材店!」

  「棺材店的誰?」

  「當然是閻羅王!」柳含笑不知道應答得對不對,她只能設法抓住人類的弱點,她大聲道:「誰說閻羅不照顧?你再不開門,誰也照顧不了,我只好走啦,再見!」

  果然石縫開始裂開,現出一道門來。

  柳含笑果然幸運猜中,誘得密室門開,她先將背上那只帆布袋塞進去。

  凌玉嬌幫她將帆布袋拖入,柳含笑自己也搶身而入。

  一見對方是如此年輕美貌,不禁互相心折,暗羨不已:「我叫柳含笑,柳天武是我爹!」

  凌玉嬌又驚又喜:「柳天武大俠,義薄雲天!柳姑娘仗義來援,凌玉嬌感激不盡。」

  隨即她又起疑:「閻時羅怎麼跟你柳家……」

  「閻時羅?原來那棺材店的老闆叫閻時羅?」她想到剛才貿然回答說:「當然是閻羅王」一句,竟是巧之又巧的答對了,不禁笑了起來:「是我柳家主動找上了閻時羅。」

  凌玉嬌立時驚覺,柳含笑及時笑道:「慢來慢來,千萬別動手……」

  凌玉嬌全身擋住蓋奇,採取戒備姿勢。

  柳含笑道:「現在才驚覺。來得及嗎?」

  凌玉嬌堅決道:「奮力一搏,死而後已。」

  柳含笑只是淺淺一笑,回身採出洞外,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手法,就把剛才她自己攀援而下的那條繩索,引得燃燒了起來。

  凌玉嬌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柳含笑道:「你看不出來嗎?現在就連我也沒有退路啦!」

  原來柳含笑在從井口開始下降時就已順便將繩索塗上了一層「磷粉」,她這一引燃,整條繩索都開始燃燒,不一會工夫,下半截就已燒斷,跌落井底,上半截也已快速地燒到了井口。

  董娘與守候在井口的紫鶴武士都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