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舞月揚 第6章

  宋紹聖元年八月初八,陝西,京兆府,臨涇鎮。

  沿河的官道之上,數量眾多的車隊正在疲憊的前行,從車隊上插著的旗號看,乃是官府的綱運。這種車隊在陝西很是常見,一過京兆府,理論上便已經進入對西夏作戰的前線地帶,自從李元昊擾亂華夏開始,大宋和西夏交兵數十年,幾乎每日都有大量的軍資補給被運往前線,對於永興軍路的百姓們來說,實在是司空見慣。

  車隊之內,成群的驢和騾子拉著沉重的大車,大多數車伕都是穿著廂軍鋪兵的服色,同時還有穿著禁軍服色的軍漢在大聲吆喝。雖是官兵,但是所有的人都不曾披甲,也不曾持兵刃,此等累贅之物皆在綱車之上堆放,且隊列散漫,旗號不整。

  此等軍紀,也是這一路百姓見慣了的。

  按照大宋的軍制,平日征戰的主力自是禁軍,而禁軍的兵員則自校閱廂軍、地方巡檢鄉兵藩軍之中選拔,校閱廂軍之中不堪戰者,則編為不校閱廂軍,擔當這種綱運雜役的都是不校閱廂軍之中專司遞送的鋪兵部隊,平時不用戰陣操練,披甲持銳作戰非其所長,跋山涉水馱運物資才是行家裡手。像是王韶開熙河之後,朝廷每年從熙河地區的青唐吐蕃部落通過鹽茶貿易得馬兩萬匹,全都是成都路的鋪兵們肩扛身馱的把茶葉運進吐蕃之地換回來的,可說這條茶馬之路就是用鋪兵的纍纍白骨鋪就而成,這樣的部隊,自然是不可能指望有多麼良好的紀律。

  而隨軍押隊的禁軍節級使臣們,則是來自殿前司所轄天武步軍。這些禁軍老爺們,平日裡在京城駐紮,養尊處優慣了,又從未經戰陣,而且自詡為「上四軍」

  成員,正兒八經的羽林軍,一個個傲的要命,自以為天下精英。一出京城,根本看不起駐紮在京城以外的軍隊,便是陝西駐紮的禁軍同僚,也難入他們的眼。

  在他們心目中,自己在百萬大軍之中被選出來拱衛京師,就足以證明自己是最優秀的,而那些落選的無能之輩,才會被打發到邊境對付西夏、契丹。儘管他們這輩子從沒見過黨項人長什麼樣,也從不知道「西夏」這個國家到底在什麼地方,但是心裡自覺西夏之所以能囂張那麼久,只是因為自己這些「精英」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否則區區黨項蠻夷何足道哉?

  抱著這樣的心態,這些禁軍們和這些廂軍「土包子」們同行,已是覺得非常掉價,若是不擺擺老爺架子,如何甘心?軍紀這種東西,又不是死板之事,若是進入戰區,自然是要多加提防,現在還在自己的地盤內,何必搞這麻煩事。

  大隊人馬一路之上鬧鬧哄哄,拖拖拉拉,沿著涇河之旁的道路,向著邠州前進。

  涇河乃是黃河在陝西境內最大的支流之一,出京兆府北上,便進入環慶路境內,過邠州、寧州、慶州、環州,直至西夏境內。西夏軍隊的傷心地洪德寨便在涇河之旁,不過那段河道當地喚作馬嶺河。而在京兆府境內,又是京兆府和耀州的界河,過了臨涇鎮沿河一路向北,便再無城鎮可尋,直到過了九峻山,一口氣到達常寧寨,才算進入環慶路地界,到那時,這支隊伍的使命才算結束。

  到達臨涇鎮,可以說已經可以預見這趟旅程的尾聲。

  臨涇鎮外的一個小村子裡,車隊浩浩蕩蕩的進入,頓時村內一陣雞飛狗跳,當地保甲小吏們招呼百姓們迎接犒勞「王師」,準備食物住宿,村民們亂哄哄的和軍漢們混雜在一起,嘈雜聲大作,拉車的牲口亂叫一起,大車擠撞在一處運轉不靈,鋪兵們大聲吆喝叫罵,而那些禁軍們則爭先恐後的進入路旁的酒肆內解乏,一陣亂哄哄的景象。

  此事若是放在軍紀森嚴的西軍,乃是不可想像之事。長期處在戰爭狀態下的西軍,通過無數次血的經驗教訓換來了對於軍事行動高度保密的習慣,任何百人規模以上的行軍,都會派出專門清道的尖兵部隊。若是在戰區,任何恰巧處在部隊行軍路線上的人或有可能洩密的東西,都會被尖兵們毫不留情的處理掉。便是在自家地盤之上,軍隊以外的一切人等,也會被隔離到行軍路線至少三里之外的區域。像如今這村內,若是一支西軍經過,這個村子裡大小人等,只怕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那會像現在這般亂哄哄跟趕集似的。

  村內的唯一的酒肆內,禁軍士卒們聽不懂陝西話,個個吆五喝六的作顏作色,拍桌子摔板凳罵罵咧咧的,店小二和掌櫃也聽不大明白汴京官話和河北話,轉眼之間已經吃了四個耳光外加一腳,也不敢吭聲,只是端著酒食陪著笑臉,伺候這幫赤佬賊配軍們,也沒敢問他們到底打不打算給錢。

  而押隊的大將黃德臣和虞侯薛慶已是脫離大隊,率先進了臨涇鎮集內。

  這兩人都是河朔將門之後,祖上一直都是禁軍,黃德臣還做過班直侍衛,後來放到侍衛步軍司作個都頭軍官,而他這個「大將」的稱謂其實只是宋軍押送物資部隊中的一種特定差遣名稱,並不是說他是真的什麼大將。

  按照宋軍的規矩,這些綱運車隊是不能進鎮子的,必須獨立紮營和閒雜人等隔離開來。好歹兩人還沒將軍中的規矩忘光,那些廂軍鋪兵們自然是沒這福分進鎮休息,但是禁軍可就不同了,反正這還是在京兆府的地界內,離西夏還遠著呢,能出什麼事?那些廂兵也有七八十人,車上都有兵刃,誰敢不長眼跑來惹官兵?

  從來沒聽說過京兆府有什麼了不得的蟊賊草寇,更何況這是近百人的官兵大隊伍,其中還有精銳的禁軍二十員。

  便是大宋朝綠林勢力最猖獗的重災區京東路,也沒聽說過哪些草寇敢於主動攻擊官兵大隊的,這可不是打家劫舍,這是造反。更別說陝西了,朝廷和西夏戰火連綿數十年,陝西重兵雲集,數十萬官軍精銳遍佈各地,派到這兒的軍州官員又都是一時能臣,又有哪個草寇敢輕舉妄動招來官兵的清剿。可以說陝西根本沒有綠林勢力的生存空間,也沒聽說過什麼有名的大寇巨盜。

  硬要說有,還要說是幾十年前仁宗朝時,黨項崛起,邊境不寧。陝西綠林道上曾有大盜黃倫,佔山為王,自號閻王寨天德王,聚眾千餘亡命,劫掠州縣,荼毒一方,更勾結西夏,圖謀造反。後慶歷七年包拯相公任陝西轉運使時,派兵剿滅。

  近期的,便是兩年前河東大盜蘇延福在環州被官兵剿捕,逃至宋遼邊境之時被火山軍的一個叫何灌的巡檢拿獲,終究伏法。除此之外,在沒聽說陝西有什麼了不得的大盜。

  總之二人,根本對於本次差遣沒當一回事,只是相當於朝廷出了錢讓他們出來遊山玩水一番,僅此而已。一路之上,每到一站都有當地的官兵接應,鋪兵們是任勞任怨,除了有時需要風餐露宿、另外暫時遠離了汴京的繁華之外,根本沒什麼難受的。

  二人入得鎮內,第一件事便是找勾欄,找了半天沒找到,只好找了家客棧,進去之後一眼便盯住了店內的兩個婦人,端的是風流妖嬈,漂亮俊俏。兩個精壯漢子從汴京到此走了快十天了,一路之上都未得發洩,此時更是好像蒼蠅盯上了臭雞蛋,哪管是不是良家婦女,上得前去半哄騙半用強,便將那兩個婦人擄進了房中去。

  這等事,自是無人敢打抱不平。

  客棧的掌櫃和夥計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沒有作聲,掌櫃悄悄地向夥計使了個眼色,那夥計便低頭退了出去。若是用心觀察,便能看出這兩人的身材健碩,而且手上虎口老繭極厚,只有長期使用弓箭的人才會如此,同時這鎮上不少男子也是一樣。

  黃德臣和薛慶雖然看出這兩人好像練過武,但是都沒往心裡去,他們的注意力全在那兩個女人身上。大宋朝現在復行熙豐新法,保甲法又恢復了,全民強制性大練武,陝西民風剽悍戰火連綿,碰上會武之人根本沒什麼稀奇,碰不上才奇怪。

  鎮外南來北往的行人中,不少人在暗中打量這隊官兵,包括鎮中的一些百姓打扮的男女,看起來都好像不那麼對勁兒。

  禁軍們只當這些鄉下土包子沒見過京師來人,只是越發的鄙夷。但是那些廂軍鋪兵們雖然不習戰陣,但是整日押送綱運走南闖北跋山涉水的,去的又多是全無法紀的蠻荒之地,有時免不了要遭遇土匪水賊,可謂是見多識廣,就有些人看著周圍的百姓中似乎有些人舉止可疑,但是去稟告那些禁軍老爺,換來的只是嘲笑和斥罵。鋪兵們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灰溜溜的退回自己的地方,忙著生火做飯。

  其實他們自己的心裡也不相信在京兆府能出什麼事。京兆府乃是陝西首府治安良好自不必說,便是環慶路也是大軍駐紮。雖然章楶相公走了,但是這兩年接任的范子奇相公也是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能臣,在這裡能出什麼意外?

  鎮內客棧,廂房之內,男女喘息呻吟以及桌椅劇烈晃動吱呀的聲音充滿了淫靡的意味,都傳到了房外,一個夥計縮在牆根下聽了一會兒,便是呼吸加重,悄悄的退了出去。

  黃德臣赤裸著下體坐在板凳上,將懷中的女人抱緊。女人的衣服被扒開,露著一團雪白的豐乳,上面滿是男人的口水。下體同樣赤裸,坐在男人的胯中,任男人摟著自己好像發情的野獸般折騰。下陰分泌的液體將兩人的大腿都弄濕了,令男人更加得意,雄壯的身軀汗津津的閃著光,那一身猛虎刺繡顫動連連。

  女人的雙臂撐在桌子上,任男人掐著自己的小蠻腰猛力沖頂,屁股被撞得顫顫巍巍,臀浪連連,口中卻呻吟著好似飢渴難耐,分外撩撥男人的慾火。

  「好個風流娘子,老爺今日便好好炮製你……」

  黃德臣還真沒想到在這山野鄉下的村姑裡,竟還有如此尤物,竟比汴京夠欄中的歌妓毫不遜色,沒想到自己這一趟還真是不虛此行,要不然在京城只憑自己的軍餉,哪裡玩得起這樣的美女。想到此處,更是摟緊了女人用力猛干,好似一次要撈個夠本。

  而那女人只覺得體內一根粗大的火熱硬物幾乎將自己陰戶完全佔領,似乎要將體內的空氣都排擠出來,只是咬牙承受男人的侵犯,痛苦中帶著快感,口中的呻吟聲確實越發的撩人誘惑。

  男人的肉根在粘滑的淫液中猛搗摩擦著陰道的嫩肉,發出淫靡的水聲。此時黃德臣亢奮非常,只是將女人的肚子壓在桌子上,從後面猛干她的屁股。陰囊甩動,不停拍擊她的光滑屁股,將上面打出一片紅印,女人的雙腿發抖,幾乎站不住了,被壓得肚子生疼,又不敢喊,只怕激起男人更加野蠻的獸慾。

  黃德臣對這個充滿征服感的姿勢非常興奮,更增添了暴虐快感,肉貼肉拚命的摩擠,猛搗了幾下之後突然往前一頂一壓,整根肉根完全頂進最深處,哆嗦著將慾望噴洩而出,濃稠的精液同女人的騷水融合在一起,形成乳白色的粘液順著兩人的結合部滲了出來,流了一腿。

  足足折騰了大半個時辰,射了三次黃德臣才將體內的慾火發洩乾淨,那婦人已被他蹂躪的好似一灘爛泥倒在床上,大張的下體間一片狼藉,精液腥味和淫水騷味在空氣中瀰漫。他穿好衣服出得門來,再看薛慶早已完事,正在院中,心中暗笑他銀樣蠟槍頭,只是上前兩人互相嘿嘿一陣淫笑,盡在不言中。

  「不曾想這山野村婦,竟也有如此風情美貌者,看來這陝西一遭是沒白來呀。」

  黃德臣一臉滿足的淫笑,顯然是在回味剛才的那番肉慾交媾。

  「哥哥,既看得中這兩人,你我不妨將她們帶回汴京吧。」

  「這個……」黃德臣沉吟一下,這兩女容貌出眾,說不喜愛是假話。但是這兩人在當地必是有戶籍保甲的,又非流民隱戶,自己身為官軍,卻不好公然擄人。

  況且軍中忌諱婦人,軍法上寫得明白,犯了規矩是要刺配的。

  「這卻不難,諒這兩個婦人不過是山野村姑,咱們帶她們去汴京花花世界享受榮華富貴,便宜她們攀個官親,便是抬舉她們了,哪有不應允之理?至於戶籍保甲,哪有有甚打緊,那是管百姓的,豈能管得了咱們這些朝廷命官。」

  薛慶這話,明擺著就是要仗勢欺人了。其實這種事在大宋朝乃是常事,官軍擾民之事,便是紀律最嚴明的西軍也時有發生,更別說殿前司的驕兵悍將了。殿前司的兵將大多來自河朔之地,自五代以來就以桀驁不馴著稱,素來喜歡欺壓百姓。軍隊過境,拐帶人口、強買強賣、偷雞摸狗、敲詐勒索、姦污婦女之事根本就是常例。這種事黃德臣也是心知肚明,經薛慶這麼一說,他的膽子也大了起來。

  「賢弟所言有理,只是帶婦人在軍中,多有不便,還需想個法子遮掩一二。」

  「這卻不難,只是需先降服了這兩個婦人,才好做事。」

  待兩人又回轉屋中將這兩個女子哄嚇一番,結果不費吹灰之力便達成所願。

  兩個山野村婦,哪見過這等陣仗。平生見過的最大的官便是鎮上的保甲,而面前這兩個大官人乃是汴京的大官,在這兩個村婦心中,那就跟皇帝差不多了,總之都是自己不能違抗的存在。自己的身子已經給人家佔了,那自是怨自家命苦,一輩子就是人家的人了。

  而黃德臣和薛慶卻是心花怒放,沒想到這兩個婦人竟然還是寡婦,丈夫都是邠州的鄉兵弓箭手,去年張蘊在大吳神堆流大敗夏軍,此二人的丈夫被徵調入伍,雙雙戰死在前線,無奈之下回了臨涇鎮娘家,平時在這店中幫工補貼家用,頗受那色鬼掌櫃的欺辱,而且還要倚門賣笑,身子早就被別人佔過不知多少次了。

  這樣的兩個女人,身子早就被別人開發的熟透了,從剛才他們就覺得這兩個婦人床上的經驗很豐富,沒想到是個爛貨了。不過他們也沒指望什麼良家,總之這家裡沒男人,還不是任自己擺佈。

  「哥哥,這便好說了。明日咱們便要過九峻山,正好讓這兩個婦人充當嚮導留在軍中,待過了山後,扮作男裝再設法遮掩一二。待到回程之日,軍中便是咱們兄弟做主,誰又來問這許多閒事?」

  「如此甚好,你二人可識得九峻山過山的道路?」

  「回大官人,北面那山本地喚作筆架山,奴家亡夫家裡便在麻亭寨,奴家每次回娘家便要過這筆架山,山路甚熟。相傳這山中還有什麼皇帝墓,說是九龍聚首的風水寶地,也不知真假。」

  這事黃德臣卻是知道的,這九峻山乃是當年一代雄主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埋藏之地,大唐國力鼎盛,歷代皇帝往往開山為陵,這種習俗便是自昭陵始。昭陵鑿山為洞,在山峰底部建地下宮殿,連同陪葬墓在內,綿亙數十里,氣勢宏大,蔚為壯觀,不過到了唐末群雄割據天下大亂,昭陵也難逃被盜掘的命運,現如今只剩下地宮遺跡,堂堂帝皇侵陵多成為野獸盤踞之所,說起來實在令人唏噓。

  而從地勢上說,九峻山有涇水環繞其後,渭水縈帶其前,南隔關中平原,與太白、終南諸峰遙相對峙。山勢突兀,峰巒挺拔,溝壑縱橫,山環水繞。該山頗為神奇,從南面觀之,形似圓錐;從西面望之,形若覆斗;從東面看之,形同筆架,故當地人稱之為「筆架山」。

  這樣一座雄峻靈山,大概還有前朝英主的英靈庇佑,那唐太宗李世民乃是何等人物,天上紫微星下凡,真正的真命天子啊。過他的山,大概不能亂走,亂走一步,說不定便要遭天譴,說起來這兩個女人倒還真是有用。

  「你二人在這等著,我這便去找那老兒說話去。」黃德臣和薛慶樂呵呵的去找前面的掌櫃去了,諒那個老兒還敢阻攔嗎?

  孫二娘和雲娘看著兩人的背影,眼中的鄙夷一閃而逝。

  這就是朝廷的官兵,儘是酒色之徒的草包,原本自己只是犧牲一下身子想來探探這兩個帶隊軍官的虛實,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無能之輩。和陝西本地的官兵完全是天壤之別。能夠深入官兵大隊刺探虛實,自是對於大事更有把握些,以這兩個無能之輩來看,在筆架山設下的計謀必然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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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日,汴京。

  童貫看著那個四十多歲的老道一步三搖的走進道觀,心中徒呼奈何。

  他雖是宦官,卻生的健壯英武,常年練武的關係皮膚粗糙黝黑,下巴還有些鬍鬚,望之一點也不像去勢之人。這大概是和他二十多歲才淨身入宮有關,和大宋不少宦官乃是宦官世家出身不同,他是自己淨身入宮的。

  入宮後童貫便拜在神宗朝著名大貂李憲門下,李憲乃是大宋開國以來少有的文武雙全忠君愛國的宦官,常年征戰在對西夏、青唐吐蕃、羌人的戰場上,為國家立下過赫赫武勳。大宋宦官五品入內都知便是內臣極品,若再想往上進步,便須有過人的功勳。受李憲的影響,童貫也是喜好兵事武藝,其實大宋自開國以來內宮之中便不禁武風,尤其神宗朝更是極力鼓吹自強,因此宮內不少太監甚至宮娥都精通騎術武藝,不少人甚至身懷絕技,這童貫便是其中出類拔萃之人。

  不過李憲自改朝換代之後便給貶斥,童貫現在雖然雖然已經三十七歲,入宮也有十餘年,自負才華出眾,但現在仍是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人不是有能力就能出頭的,還要有機會,有運氣、甚至有貴人相助,後宮之中像他這樣有野心有能力有條件之輩多的車載斗量,如果不抓住每一次機會,他一生也就只會是個小小黃門。

  而現在,正是一個機會。

  能巴結上郝隨這樣的炙手可熱的押班,正是自己的機會。郝隨雖然才能遠不及自己,但是他乃是遂寧郡王生母陳妃宮內的舊人,而遂寧郡王乃是今上最寵愛的兄弟。而郝隨現如今又巴結上了劉賢妃,而劉賢妃乃是今上最寵愛的妃子,謠傳今上有改立皇后之意。再加上郝隨又得向太后看重,故此也深得今上信任。

  如此權傾一時的大人物,居然會對自己青眼有加,這個機會若是錯過,實在是該去一頭碰死。

  不過那個叫做韓月的道士究竟是什麼來路,童貫心中暗暗犯著嘀咕。大宋後宮一向寵信佛道,似乎聽說劉賢妃就崇道,曾召過道士入宮講經說法,看郝隨那神神秘秘的樣子,此事怕是和宮廷隱私有關,有些牽涉到宮內之事不欲聲張,否則何必派遣自己改扮成百姓出宮暗中查訪此事,皇城司、開封府難道還抓不到一個區區道士嗎?

  不管如何說,富貴險中求。自己辦好了,自然是飛黃騰達,若是辦砸了,便死無葬身之地。大宋有不殺士大夫的傳統,可沒有不殺太監的傳統,內朝的鬥爭比外朝可要殘酷多了。每年不明不白死在宮內的太監宮娥,不知有多少。

  不過,還是晚了一步,這韓月十天之前便不辭而別。不知這廝做了何等奸惡之事,恐怕已經遠走高飛了。這些道觀中的道士們對他得去向是一問三不知,裝聾作啞者眾。童貫斷定其中必有知道內情者,只怕非要提到開封府才能問出端倪。

  只可惜無法報官抓人,且不說這道觀內的道士交遊權貴,背後靠山眾多。且郝隨再三強調要暗中行事,若是搞的滿城風雨的便要他提頭來見。

  不過,終究這韓月並非神仙會隱身法,不可能消除自己所有的蛛絲馬跡。又在京城住了兩年多,而他又是個俊美瀟灑的風流人物,這樣的人到哪裡都是引人矚目的。

  就比如這附近的酒肆腳店就多數認識他,就連他經常出入那個桃花洞妓館也是非常清楚。

  雖說大宋律法並不禁止道士接觸女色,但他一個出家人出入勾欄總是太過扎眼。而且蹊蹺的是,聽說他和這勾欄內的一個名曰孫夫人的女人來往密切,這女人聞說是這妓館的東家之一。這韓月不辭而別之後,這個孫夫人連同幾個美貌歌妓也同一時間離開了此地,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去向。

  這是巧合嗎?童貫並不如此認為。雖然不知自己所查的這個韓月究竟犯了什麼事,但是肯定是牽涉到宮裡的,還是郝隨親自秘密下了嚴令交代的,很可能牽涉到劉賢妃。這件事絕不會小,一旦曝光肯定是驚天動地的大案。

  有如此要緊的關係在裡面,這韓月就算真的做了什麼作奸犯科的事,也肯定不是一個人做得,必有幫手幫他。

  這樣一想,難道那幾個妓女……

  童貫是不敢小看女人的,在宮內這麼些年,他早知道女人是不可小看的。以前的曹太后、高太后都是女人,還有現在的劉賢妃,那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人物。

  甚至就那些平日裡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宮娥才女們,不少都是深藏不露的能人,要不然當年仁宗朝時彌勒教妖匪在班直侍衛和禁軍衛卒中製造兵變,大鬧內宮試圖刺王殺駕,結果卻被曹太后率領一群看起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太監給剿滅。

  童貫自持武力超群,但是也並非沒有自知之明,至少在宮內來說,比他厲害的人光是他知道的便有十九個。其它不知道的,別的宮沒見過面的,那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或許這幾個妓女,真的是非凡之輩也說不定呢。市井勾欄之中多奇人,這句話童貫是聽說過的,那些評話中的劍俠劍仙們,不也多是市井中人嗎。

  但是憑自己的身份本事,去查那幾個妓女的底細是不可能的,這種事要靠開封府。這幾個妓女能在京城內混事,開封府內必定有她們的市籍保甲備案,她們要離城,也必有官憑文引。而韓月身為出家人,離城的話也必定有渡牒備案。只不過若是自己去找開封府的話,恐怕連大門兒都進不去,自己並非公幹,而是秘密出宮,被任何一個稍微有點權力的文官拿住了,當場杖斃了都是白死。

  大宋不是漢唐,宋朝的士大夫有什麼樣的權力,童貫是十分清楚的。當年自己的前輩李憲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立下過那麼多的大功,對國家忠心耿耿,一旦有文官看不順眼他,只是一句話就能定他的生死。

  而現在知開封府的王欽臣王相公,學問精深,號稱大宋第一藏書家。素來號稱有風骨節操,這樣的人,正是那種典型的士大夫,碰見自己這個閹人,焉能有自己的好?只怕便是郝隨來了,若無皇命在身,王欽臣照樣敢斬了他。便是有皇命在身,王欽臣想不買賬照樣也可以不買帳,誰叫人家是「士大夫」呢。

  看來這件事,還是要靠更高層次的人出手,好在自己此次也不算空手而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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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九,陝西京兆府,九峻山。

  九峻山的山勢頗為雄峻,畢竟是曾被選為帝王寢陵的風水寶地,雖至深秋,但是滿山依舊蒼翠綠蔭,樹木植被茂盛,而山下的官道卻不大好走。當年大唐之時,祖宗寢陵自然有專人維護修繕。而現在幾百年都過去了,昭陵都被人給挖了,李世民的遺骨都已散落,晚唐五代之時的連綿戰亂,這道路自然也無人修繕,坑窪不平野草叢生。只是近十幾年朝廷注重西事,邊境連續大戰,地方官府才動員人力修繕道路,只不過因為先天不足,這條官道始終是修的不太好走。

  道路上,車隊綿延拖拖拉拉,黃德臣和薛慶騎馬走在隊伍前面。早知九峻山大名,不過到了近前看看也就是那麼回事,滿山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林,綠意盎然,除此之外,也無甚特別,山中飛鳥鳴叫,山泉叮咚,若是文人騷客來了,定要吟詞賦詩,以懷古先人。但是兩人都是胸無點墨的武官老粗,只是百無聊賴的左顧右盼。

  而他們身後,兩個軍士打扮的女人也混在隊伍裡,這兩人便是黃德臣和薛慶此行的戰利品了,而廂軍鋪兵們哪敢管這閒事,一個個只是當看不見。禁軍士卒們卻是一個個嘻嘻哈哈,擠眉弄眼,他們習慣視軍紀如無物,騷擾地方拐帶人口非禮婦女早被他們視為理所應當,這點小事算得什麼?

  快到中午之時,原本無人的山路上一陣喧鬧,迎面來了一夥人。

  黃德臣和薛慶一陣緊張,這荒山野地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除非官府,否則哪裡來的這許多人,別是土匪吧?別看平時自以為了得,真到了關緊時刻,他們便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一帶馬勒住坐騎,回頭一看自己的禁軍部下都在身後老遠,一個個吊兒郎當的,廂軍們卻看著迎面而來的隊伍,都面顯驚疑之色。

  黃德臣和薛慶不約而同來了個向後轉,策馬跑回本隊,和大部隊在一起之後,膽氣便又壯了起來。便隨手點了一個鋪兵,要他前去問話,看看對面是哪裡來的人,膽敢擋住官府的道路。

  鋪兵跑去問話,此時對面的人走得近了,看樣子竟也是官兵的服色。卻不是禁軍,而是地方巡檢鄉兵的樣子。

  陝西諸路,鄉兵弓手數十萬,幾乎可說遍地皆是,在路上能碰見並不稀罕。

  這些鄉兵,隸屬各地的官衙巡檢,連廂軍都算不上,實是大宋在陝西駐紮的龐大武裝力量之中最底層也是數量最龐大最困苦的一級,廂軍多多少少還有餉錢可拿,鄉兵們卻是不論作戰還是為官府充當雜役,都是無償的。大宋禁軍、校閱廂軍、強人蕃軍等部隊專司作戰,不校閱廂軍專司雜役,而且鄉兵既要打仗又要充當雜役,活最累死傷最多,卻是最受歧視,任誰都可以指使他們。

  黃德臣眼見對方穿著不像賊寇歹人,心中稍定。卻又聽見身後一聲輕呼,回頭看卻是那個女扮男裝的美嬌娘,卻見她低著頭往後面躲,一手掩口,好像對面有熟人。

  「對面的那個領頭的,是常寧寨的馬巡檢官爺……」女人低聲說道。

  黃德臣看她的表情,奇道:「你如何得知?」

  女人臊紅了臉,不言語。黃德臣頓時明白了,這女人既然夫家曾在淳化縣,那來往娘家必過常寧寨,如此美貌女子,必定遭人窺視,想來這女人和這個什麼馬巡檢只怕也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不過由此也證明了對面來的確是官兵無疑。

  想到此處,黃德臣放鬆心情,既然不是歹人,那便沒什麼好怕的。自己乃是上四軍禁軍軍官,這個什麼馬巡檢不過是個鄉下土巴子,芝麻小官。哪夠入自己的眼內?自己肯正眼瞧他,已是抬舉他了。

  果然,不多時那鋪兵便回來稟報,說是對方自稱是常寧寨的鄉兵,特地前來接應。並奉上腰牌和官名告身。

  黃德臣嘴撇了撇,眼睛掃了一下那張龍邊信票,又掃了眼腰牌,根本沒仔細看。自己什麼身份,這幾個鄉兵那值得自己認真對待?卻見對面的那個馬巡檢此時已至身前,躬身施禮,口稱京城上差駕到,有失遠迎,說是奉了常寧寨寨主之名,特地攜水酒肉糧前來迎接,同時護送車隊入境。

  禁軍士卒們一聽有酒肉吃,頓時歡聲大作。那些鋪兵們自知沒自己的份,也不去做那非分之想。只是有些老軍們心中犯嘀咕,大宋為防重蹈五代武人禍國的覆轍,軍法規矩森嚴,對武人限制極多。本地駐紮軍伍,平日各守本地,若不是軍情緊急或有樞府調令,是不能擅自越境進入鄰地的。

  當然這些規矩都是立國之初定下的,在承平近百年的河北路和江南,軍事廢弛,法度鬆懈,有時也能見到私自犯禁者。但此處是陝西,戰火綿延近百年的陝西。西軍的軍紀,一向是大宋諸軍中最好的,同樣是犯禁,在別處也許就是軍棍伺候,在這裡可能就是要腦袋搬家!

  前線和後方,總是不一樣的。

  而且這一路之上,所過各地都沒有這等事情發生。常寧寨屬於環慶路,和京兆府分屬兩地,守軍便在州界上等著也是無人能說什麼,何必巴巴的冒著犯禁的風險跑來拍這些京軍的馬屁?若說是護送,這些人人數卻又不多,赤手空拳未拿兵器,連紙甲也沒幾付,真有緊急情況發生,又濟得何用?

  想來想去,實在覺得這些鄉兵來的蹊蹺,但是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又能有何事?總之天塌下來有那些禁軍老爺們扛著,自己便是做好自己本分,其他事休要多管。

  鄉兵們前面引路,果然前面有一處平坦草地,四周林木茂密懸崖陡峭,那裡有幾個軍漢看著酒罈肉食瓜果菜蔬,黃德臣見狀大喜,正是走的飢渴了,也不客氣過去大馬金刀的坐下便吃,薛慶和其他禁軍士卒們也是一窩蜂的過去了,那個馬巡檢招呼眾人給隊伍分發酒食,又坐在黃德臣處相陪。

  出乎意料的是,這些鄉兵們熱情的很,竟連廂軍鋪兵們的份都有準備,鋪兵們一路之上目睹這些禁軍吃好喝好,作威作福。自己出力最大卻受盡歧視,心中早覺得不滿,此時能打牙祭,自是喜不自勝,頓時整個隊伍完全停了下來,大車和大車擠靠在一起,軍漢們三五成群,狂飲猛嚼。

  黃德臣吃的有滋有味,心想這姓馬的巡檢倒還知趣,比這一路之上其他地方要懂規矩的多,吃喝了一會兒,卻瞥見身後那兩個女人神色有異。他皺著眉頭剛要示意她們離開,突然卻聽見自己的隊伍中有人慘哼連連,接著便有人捧著肚子跌倒在地,七竅流出污血。

  然後人群便炸了營,有人大叫:「有毒!有人下毒!」

  他大吃一驚,剛要起身,卻見那馬巡檢臉色一變,縱身抬腿便是一腳。他冷汗出了一身,總算武藝還沒忘光,舉手一擋,由於身上沒有披甲,這一腳又踢得極重,胳膊一陣疼痛身子一側歪便坐倒在地,但是倒地之後一個就地十八滾滾出老遠,翻身站起拔出寶劍,怒視馬巡檢:「鼠輩,敢賺你家爺爺!」

  那馬巡檢一陣冷笑,一腳蹬翻一個衝過來的士兵。此時綱運隊伍之中的兵士多已中毒,少數沒吃酒食的還有體力,但是戰鬥非其所長,而這股「鄉兵」都是十分狠辣,下手無情,搶了大車上的兵刃之後便和官兵廝殺搏鬥,頓時草地之上血肉橫飛刀光劍影。禁軍們不多時便全部了賬,鋪兵們四散奔逃,誰知這些歹人竟有幾張弓箭伏在四周,連連發箭,四下地形險惡,無處可逃,接連中箭,轉眼間,未中毒的二十餘人全部陳屍於地。

  縱使黃德臣從沒打過仗,看眼前的情勢也知自己是死路一條,這些鄉兵劫殺官兵,這是兵變嗎?不管怎麼說這都是造反謀逆的大罪,他們絕不會留下任何活口。他咬牙切齒大罵道:「狗賊,竟敢截殺官兵!不怕族滅嗎!」

  話音未落,便聽旁邊一聲慘叫,卻見薛慶的胸前露出一截滿是鮮血的寶劍尖,身後那女扮男裝的婦人滿臉猙獰之色,將寶劍抽出,一腳蹬翻屍體。

  「你們!」黃德臣總算明白了,對方對於自己是早有預謀,精心設計了一個絕戶計,自己一頭紮了進來。

  然而還沒等他動作,身後便有人一腳蹬在了他的後脖子上,陰柔的力道將他的頸骨完全踩碎,他哇的張口吐出一口血,身子癱軟在地,在世上看到的最後的情景,便是那曾被自己壓在身下肆意姦淫的美娘子正冷笑著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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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九,汴京,左僕射府。

  大宋朝尚書左僕射章敦,在府中看著手裡的密信,眉頭緊鎖。

  宦海沉浮這麼多年,經歷過無數的狂風惡浪,終於登上這人臣頂點,換了一般人早就志得意滿,但是章敦卻沒有如此。

  當今官家如此信任他,任命他為宰相,卻沒有任命右僕射,擺明了是他章子厚政事堂獨相的格局。天子如此厚恩信用,任他放手施政,他章子厚也是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士為知己者死,不能不鞠躬盡瘁已報。而他章子厚胸中的抱負也決不止於此,輔佐當今官家成為大宋歷史上最有為的明君,收復河西燕雲漢家故地,使大宋成為可與漢唐比肩的盛世強國,他章子厚也成為可與諸葛武侯、魏征相提並論的千古名相。

  這才是他章敦的野心。

  當年,王安石和先帝神宗曾經讓他看到過大宋重新振作的希望,可惜先帝一死,司馬光那班舊黨鄉願便捲土重來,自己當年同司馬光在朝堂之上力爭,自問毫無私心,只是為了保住熙豐二十餘年努力獲取的成就。這些花費了億萬人力物力、幾乎搾乾了大宋的元氣、前後整整一代人不懈努力才獲取的進展,若是就此放棄了,那真是歷史的罪人。

  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最終,大宋的國運就毀在一個什麼都不懂得蠢婦人的手上!高太后這個老娘們,十幾年的成就與辛苦就毀在她的手上,元佑更化令新法停頓了整整八年!

  整整八年!

  這是金子也換不來的八年!

  等自己回來,一切都物事人非。國庫空虛,神宗朝好不容易攢下來的家底,被這班舊黨敗的差不多了。要重新恢復新法,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此事非得力官員不能為,否則又要背上擾民的罪名。各種半途而廢的事情,都要重新開始,千頭萬緒好不麻煩。想想當真可惡,一進一退之間,這麼多年時間就這麼白白浪費了。

  但這還不是他最擔心的。

  現在雖然已經撥亂反正,舊黨已經被掃出朝廷,高太后已死。但是隱患依然存在在內宮深處,那就是孟皇后。

  按照大宋的制度,皇后在法理上也是擁有決策權的。而當今後宮之主向太后,乃是出名的淡泊名利與世無爭、不關心政治。這樣的人對於朝政的影響微乎其微,所以,關鍵點便集中在皇后身上。

  而當今皇后,乃是當年高太后親自選定的。

  高太后對於新法的態度人所共知,那麼這個孟皇后是否和他一樣呢?章敦已經深刻領教到了這些深宮中的女人在關鍵時刻能發揮什麼樣的作用。如果又是一個高太后,將來的某一天,會不會又有一個元佑更化?宋朝已經有好幾代是太后垂簾聽政了,難保以後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情況。

  大宋實在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而此刻,陝西京兆府又傳來消息,青天白日之下,竟有大批盜賊公然截殺官府綱運,押隊的近百禁軍廂軍竟全部遇害!十餘輛綱車失蹤!如此惡性案件竟發生在大軍雲集的陝西境內,真是聞所未聞!難道陝西民間有不穩的跡象,要出張順王小波?

  而且,自己已經詢問過樞密院,丟失的那十三輛綱車所載之物更是不得了。

  自從新黨上台之後,章敦因為文武雙全,以前就做過樞密使,現在雖然做宰相,但是西府官員依舊視他為老上司,而現在知樞密院事的韓忠彥乃是他的政治盟友,故此對他知無不言。

  那十三輛綱車,名義上裝載的是藥材,但實際上,乃是一批最高級的軍器。

  二百架神勁弓、三十具虎崩炮。混在藥材中秘密發往環慶路前線,因為對於蠻夷持強硬政策乃是新黨的一貫主張,而舊黨的軟弱又令很多人不滿,所以此次舊黨垮台,眼看著朝廷恢復對於西夏的軍事壓力乃是板上釘釘的事,便有人想未雨綢繆。

  前幾次發往河東及陝西各路的軍器,都是混雜在普通的綱運之中秘密前往,但是從來都沒出過事。

  結果,現在在路上出事了,而且還是在京兆府境內出的事。

  這是盜賊所為嗎?章敦根本不相信大宋有這樣的盜賊。盜賊哪有主動攻擊大隊官兵的?這與造反何異?而且,這些人的目的性極強,別的不搶,單拿這些軍器。須知這些弓弩火器不經過訓練,根本不知道怎麼用?亂用反而會誤傷自己。

  也就是說這些搶匪決非等閒之輩,他們是早有準備,有著準確的情報、後勤支援。而且目標非常明確,這樣的素質,普通綠林根本不可能具備。

  難道是遼國、西夏搞的鬼?但是那隊綱運也有百餘人,西夏或者遼國潛入境內襲擊車隊,在邊境倒還可以理解,若能大隊兵馬深入京兆府,簡直是天下奇聞不可思議。

  還有,大部分遺留現場的屍體,都有中毒的跡象,而且是一種劇毒。京兆府甘北鎮的仵作當年乃是環州藩軍的一個伍長,折可適當年取得的洪德寨大捷,他在此役之中受傷立功,後來致殘之後離開軍隊到老家甘北鎮做仵作。據他辨認,此種毒於當年章質夫破敵時所投之毒極為相似,很可能就是同一種毒。

  章楶當年大敗西夏,如何用兵章敦雖然不十分清楚細節,但是大概是知道的。

  用毒乃是軍中常技,當年章敦自己領兵打南蠻的時候,那些西南夷之中就有人會用毒,不過毒性並不十分強烈,而章楶所用之毒,乃是前所未聞的一種奇毒,能讓十萬大軍一朝崩潰的奇毒。

  現如今這種奇毒居然用到了大宋官軍的頭上。

  難道這也是章楶所為?章敦根本不相信。章楶除非瘋了,否則為何要做這種大逆之事。宋朝雖然不殺士大夫,但是造反謀逆除外。章敦自己沒有瘋,當然也不會相信章楶瘋了。而且以章楶的才智,要玩這種陰謀詭計絕不會露出如此明顯的馬腳。

  而且這些歹人不搶財貨只搶軍器,顯然並非等閒強盜,囤積兵器莫非是想造反?而且近百官兵沒有一個活著逃出來的,這只能說明對方準備之充分,策劃之周密。

  但是,此事在京兆府已經是轟揚開了,謠言滿天飛,都說西夏騎兵潛入京兆府邀擊官兵,現在京兆府和環慶路已經戒嚴,到處在嚴查道路,民心惶惶。京兆府出了如此的驚天大案,地方經略使已經封了印信,拜表自請處分,現在連皇帝都知道了。

  當然章敦早知道這事是摀不住的,不論如何近百官兵被害,這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在他心裡根本就不相信是西夏人所為,既然不是外賊,只有內賊。章敦懷疑朝中有人策劃了此事,以為這批綱運本身就是機密,那些押車的使臣軍卒對於他們的真實使命一無所知。能接觸到這等機密的,都是高官。

  然而這等事,章敦是沒有把握的,沒有把握的事他是不會亂說的。

  他作為宰相,此時對於皇帝必定要有一個交代,該彈劾誰就彈劾誰,絕不姑息。皇帝雖然年輕,但是聰明非常,頗有先帝英明之風,不是可以輕易糊弄的住。

  而且他也不打算欺瞞皇帝,這是一個臣子應有的節操。

  但是令他煩心的是,手中的這封信,這是南京應天府的章楶給他寫的,信中詳細介紹了那種奇毒的來歷。

  竟然是京師道門?

  那張懷素的名頭章敦是知道的,道門竟然如此之深的涉入軍國之事,章敦感到背上一陣發寒。而且這張懷素出入公卿豪門,背後竟然是遂寧郡王。牽涉到宗室,章敦卻不能不有所顧忌。雖然大宋朝宰相之貴在親王之上,但是這遂寧郡王卻是皇帝最寵愛的弟弟,自己若沒有什麼真憑實據就貿然彈劾,恐怕會落得一個離間天家骨肉的罪名。

  雖然大宋朝不忌諱朝臣結交方外之士,但是若這方外之士牽涉到宗室,而且還是與天子血緣非常接近的宗室,那就另當別論了。任何朝代,大臣結交宗室,都是大忌!更何況當時章楶還是手握一方兵權的諸侯!這是權力鬥爭中的一條高壓線,觸者必死。

  儘管章敦不知道章楶到底是不是和遂寧郡王有結交,但是這已經不重要了。

  這種事你說不清楚,只會越描越黑,沾上就是一層皮。這件事是摀不住的,遲早傳的盡人皆知,就是自己不彈劾,也會有別的御史彈劾章楶結交宗室有失大臣體。

  而且若是讓人知道了自己不彈劾章楶,恐怕那些御史們會連自己一起彈劾。

  大宋朝的宰相,從來沒有任何人敢於輕視台諫的力量。

  當初將章楶調任南京,原本是打算保全他。此時財政艱難,國庫空虛,國家實在沒錢支持大規模軍事行動。若是章楶繼續守環慶,說不定就會同西夏大打出手,到時候一旦弄的全面開戰,大宋尚未做好準備,反壞國事。新黨的政策就是繼續武力開邊,只要等個一兩年等財政好轉,再將他調回前線,自然是要大用,此人軍事才華,實在不下於當年的王韶、狄青輩。

  結果現在出了這種事,章敦心中哀歎,捲入皇權鬥爭,看來自己是保不住章楶了。這回來應天府還沒多久,只怕就又要被貶往別處了,大概會去嶺南吧,最近比較流行去嶺南。

  不過這張懷素道士倒是要好好會會他,便叫開封府提了他來問話。

  正想行文給開封府,突然心腹家人章烈來報,章敦見是他來,舉舉手便叫他靠前。章烈湊到他的耳前低聲說了幾句,章敦一皺眉:「宮裡來的人?」

  「正是,自稱是郝押班派來的,求見相公。」

  「姓字名誰?」

  「未曾說起,只說相公一見便知。」章烈說著便形容起了那人的長相。章敦聽著聽著心中一動,鷹隼般的眼睛瞇縫了起來,眼眸深處,閃過懾人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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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一,汴京,馬行街。

  老道張懷素從一家酒樓出來,雖然吃得酒足飯飽,但是依舊不失妖道本色。

  一付仙風道骨的模樣,頭戴兩儀冠,身披玄黃八卦袍,足蹬雲鞋,手持拂塵。顧盼之間,真個是頗有幾分仙氣,好似神仙下凡塵。

  韓月那劣徒不知溜到哪裡去了,正是不辭而別。但是他自己也沒放在心上,本來他就不是自己的真徒弟,此刻走了也是平常。但是桃花洞的孫二娘等人也消失了,這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絲不安,難道這幾個小輩背著自己在搞什麼見不得人的名堂?可別把自己給連累進去。那韓月在宮中到底做些什麼淫穢勾當,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但是孫二娘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他可不知道。

  他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有一天被開封府的公差拿了去。

  現在這個時候,要不要自己也避避風頭。或者找遂寧郡王去探探風聲?不過這個遂寧郡王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內心身處潛藏的野心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他張懷素。和這樣的人打交道,也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然而,走了沒過多久,他便察覺自己被人跟蹤了。跟蹤他的人用的乃是典型的公門手法,是開封府的捕快,還是皇城司的察子?而且還不止一撥。

  他沒有甩掉尾巴,也知道不可能甩的掉,走到一個胡同裡後,他停下腳步。

  轉回身,做了個稽首:「二位施主,不知這般跟著貧道所為何事?」

  身後的兩人也是面不改色,只是抱抱拳說道:「仙長,我家大人有些事情需請教下仙長,還煩勞仙長隨小的走一趟。」說著,亮出了開封府的腰牌。

  莫非好的不靈壞的靈,真得讓自己不幸料中,自己這個彌勒教的身份曝光了?

  官府真的來捉拿自己了?張懷素心中一緊,腳尖一繃,腳趾抓地開始運勁。但是隨即心中又犯疑惑,若真的是官府拿人,豈會只來兩個人?而且以便服示人,本身就不正常,何時見官差抓人是便服行事的?

  而且若真是自己露了形跡,醴泉觀也脫不了干係,要抓何不在醴泉觀裡抓人,大隊官差一圍,豈非把握更大些?

  不過,自己不想跟官差打交道,至少現在不想。這兩個官差神神秘秘的,看起來也非善類。自己的身份敏感,對方顯然並非無的放矢,怎麼想怎麼不保險。

  「卻不知貴主人想要下問貧道何事?」張懷素一邊敷衍,一邊尋思脫身之計。

  眼前胡同裡無人,若是暴起傷人,自己到底有幾成把握制服這兩人。這兩人看起來也是武藝出眾之輩,自己手中只有一條拂塵,算不得兵器。若是下死手,只有用彌勒教的絕技八步登蓮。

  但是對方卻不打算讓他繼續敷衍,舉步便逼近過來。張懷素腳尖一點地,輕飄飄好像在地上滑動一般,突然心中警兆乍現,驚怒之下旋風般的轉回身,速度快的好像鬼影一閃,再看身後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個人。

  此人一身儒生打扮,但是雙目如電,只是冷笑著看著他。張懷素幾乎是直覺般的感受到頭皮陣陣發麻,那是對危險的本能反應。這個無聲無息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儒生,是個非常危險的傢伙。而對方瞧著自己的眼神,顯然是不懷好意。

  自己是一對三,還不知對方有多少人沒有現身。

  先下手為強!

  張懷素想到這裡,笑道:「無量天尊,施主好手段,如此身手想必非是無名之輩,何不報上名來,貧道在江湖上也認識幾個朋友,莫要大水沖了龍王廟。」

  他一邊說一邊腳下運功,同時膝蓋微屈,身子微弓。

  不過對方顯然對他的話極其不屑,那儒生曬道:「廢話休提,牛鼻子,給某家顯顯你的八步登蓮練到什麼地步了。」

  話音未落,張懷素手中的拂塵突然一抖飛出,直取儒生面門,待儒生視線被遮的瞬間,腳尖點地身形化作一道疾風,右腳使出了十成的勁,直點儒生的丹田,幾乎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儒生所穿的儒袍已被腳沾到,腐朽了一般頓時化作飛灰。

  但也就是如此了。

  那儒生的身形隨風而起,儘管張懷素這一腳已經沾到了他的衣服,卻始終不能踩實。接著張懷素左腳又彈起,直踢其下陰。但是那儒生身形一閃,一聲悶響,竟是和他對了一腳,張懷素身子好像飛鳥般飄出,落地後整條腿都給震麻了,左腳更是痛到沒有知覺,站立不穩踉蹌幾下,竟然一屁股坐倒。

  他捧著腳,震驚的望著那儒生,說話都結巴了。

  「八步登蓮!?你……你是……彌勒傳人?」

  這時那兩個便衣官差快步上前,非常利落的將他綁起。這時又一個人施施然的現身,但是張懷素卻看出此人不會武功,而且此人生的面白如玉,細眉細目,著實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而且此人一看便知道是當官的,那種風度,那種氣質,那舉手投足,經常出入公卿豪門的張懷素立馬肯定,此人乃是大官。

  「仙長,若早聽良言相勸,何必至此?」

  「你,你是何人?」

  「本官蔡京,久候仙長多時了。不才有些俗事,往仙長指點迷津。攪擾仙長清修,罪過不小。」那美男子微微一笑,顯得胸有成竹。但是張懷素看在眼中,卻覺得那風度迷人的笑容裡,卻透著叫人不寒而慄的殺意。

  半個時辰後,蔡河邊的一座民宅內。

  張懷素此時已經鬆綁,看著面前的蔡京。

  此人將來絕非池中之物,身為朝廷命官,身邊卻有彌勒教的高手相助,看情形此人多半還知道彌勒教的底細。此人顯然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士大夫,士大夫講究有所為有所不為,而他身邊還收留著邪教亂黨作爪牙,顯然是個蔑視道德法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傢伙,將來不是名垂青史的棟樑能臣,便是遺臭萬年的大奸大惡之輩。

  「張仙長,可知本官請仙長來所為何事?」

  「自是為了彌勒傳人之事,落在你的手裡,也算貧道劫數到了。不過貧道何德何能,竟勞動蔡大人親自出馬,著實愧不敢當。」

  「非也非也,彌勒傳人又如何,仙長真的以為本官在乎此事嗎?」蔡京笑著打斷了他,「何況仙長交遊廣闊,滿朝公卿皆是仙長座上客,本官即非大理寺卿,又非刑書,不做開封府好多年了,又有什麼本事入仙長以罪?」

  「既如此,不知蔡大人將貧道拘來,究竟是何意?」

  「本官此舉,實為逼不得已,恐仙長誤會本官的誠意,故此特命家人在仙長面前露露真像,好安仙長之心,也叫仙長知道本官的氣量。日後,只怕本官還有仰仗仙長之處呢。」

  蔡京此話,說的再明白沒有。

  張懷素乃是個聰明人,他也聽明白了。況且蔡京根本沒有騙他的理由,現在自己在人家手上,要殺要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根本沒必要和自己玩什麼玄虛。

  若是想套自己的話,套出彌勒教的機密,那還不如直接拉到衙門裡滾熱堂。他自己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挺的住官府的酷刑。

  而且聽他現在肆無忌憚地說這麼多大逆不道的話,顯然此人也是個奸雄之輩。

  只要自己日後能為其所用,他便放自己一馬。此人如此肆無忌憚,簡直就差公開說要造反了。不過對自己卻是有利,他固然掌握著自己的把柄,自己也掌握著他的把柄。

  此人日後若是得勢,只怕大宋的氣數也要到頭了。

  不過官府的氣數和自己又有甚鳥關係。自己遊走公卿之間,無非是向給自己積累些人脈,找些靠山。但是眼前這個雖然是半強迫的,但是仔細想想卻也是相當理想的選擇。,一旦和他結盟,說不定是雙贏的局面。

  「蔡大人厚恩,貧道敢不粉身相報,大人垂詢何事,貧道知無不言。」

  「卻是有兩件事,其一,便是前些時日,陝西出了一宗奇案,牽涉到一種名叫麒麟丹的奇毒……」說到這裡,蔡京停頓了一下,仔細觀察老道的表情,卻沒看出什麼。

  「卻不知另一件為何事?」

  「另一件嘛,便是請仙長給本官好好說說令高足韓月道長的事跡了。」……

  入夜,外城城東廂,汴河旁的一所道觀。

  幾條黑影藉著月色的掩護,躲過巡更士兵的巡查,繞過潛火鋪鋪兵的耳目,悄悄接近了道觀。在道觀牆下站定,等了一會兒,接著一個個輕巧的翻牆而入,動作輕捷如同狸貓,落地無聲。

  屋內燭火依舊搖曳,將三個身影拉得很長,空氣中瀰漫著蠟燭燃燒特有的味道,同時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儒生看著地上倒著的老道的屍體,心知自己還是來遲了一步。

  這個老道才是真正的麒麟丹的提供者,那個張懷素不過是運送者罷了。究竟這老道的身後到底站著誰?這種奇毒到底還提供給了誰?還有誰能製造這種奇毒?

  二年前環州大捷之時到底是誰指使他將這種奇毒提供給章楶幫助他破敵,這個人都不可能是平民百姓,絕對是當權的某個朝廷重臣,能接觸到軍國機密之事的。

  就像現在陝西發生的事情一樣,那些土匪盜賊不可能接觸到機密的情報,這說明官府高層之內有內鬼。

  但是現在這些問題無法向他詢問了。有人搶在他們前面用一根繡花針結果了這老道的性命。儒生蹲下身子仔細察看這老道的傷勢,發現傷處在腦門正中,出血不多,顯然是一擊斃命,頭骨乃是人體最堅硬的骨骼之一,而這枚繡花針竟然深透入腦,可見力道何等驚人。而現場並無打鬥痕跡,老道的手上有厚厚的老繭,骨骼粗大,說明也是練武之人,這說明來者是能讓老道放下警惕心之人。

  這樣一根繡花針,根本稱不上武器。儒生也從沒聽說過大宋朝的江湖之中有什麼俠客能以繡花針傷人,並且能讓繡花針發揮出強弩般的威力,這簡直可以稱為神技,大概只有傳說中的劍仙如聶隱娘、薛紅線、空空兒等有這能耐。

  二寸長的繡花針,並非袖箭,以手擲射出,殺人於十步之外……沒聽說過。

  若是以前,定當笑話來聽,但是現在,卻真實地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還是在京師之中。

  儒生突然覺得這諾大的汴京城,在這黑夜的籠罩下,似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深潭,深不可測……

  入夜,左僕射府。

  章敦看著面前這位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心中也是少有的猶豫。此人和自己一樣,都是善於投機之人,只是自己是一心為國,而面前這人有幾分為國幾分為私就不好說了。這個男人有著太多的權變機詐,憑自己的閱歷眼光,居然看不透他。

  只不過自己既然已經以此等隱秘事相托,那就是引他為心腹了。此時後悔也已經晚了,只能選擇信任他。

  他抬抬手示意對方坐下。「元長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對面這個中年男子,正是權戶部尚書蔡京。

  蔡京雖然低眉順眼的沒有正面迎視章敦的目光,以不急不徐的語調向章敦匯報著自己的調查結果,保持著從容的風度,但是心中卻像火一樣熱騰。

  自己能得到當朝首相的青睞,被托以這種隱秘事,足以說明章敦已經是拿自己當心腹看待了。自己的野心乃是爬到和章敦同樣的地位,權戶部尚書雖然也是朝中顯貴,但和面前的人比,仍是天壤之別。而自己要注意的,就是如何利用章敦對自己的信任,鞏固自己的地位,進而在這件事裡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蔡京一貫相信,機會來源於生事。若是大宋朝一直波瀾不驚,那自己如何能趁亂取利?只有現有的秩序發生動搖,才會給下面的人產生出上升的空間。

  這也是蔡京的一貫人生哲學,唯恐天下不亂,混水摸魚。

  元豐四年的那場風波,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充分顯示出混亂的力量能產生何等驚人的效果。誰能想到一個簡簡單單的通姦案,通過別有用心之人借題發揮,能掀起那麼大的風波,最終將半個朝堂攪的雞飛狗跳,那麼多高官顯貴被捲入其中,甚至最終連當朝宰相都無法倖免。也最終導致了他仕途方面的第一次重挫。

  那時的他還只是集賢殿檢正,剛剛開始京官生涯沒多久。卻看到了那場巨大的風波當中所蘊含的巨大機會。所以蔡京積極地參與其中,上竄下跳攪風攪雨,攪來攪去攪過了頭,最終將自己給搭了進去。

  自從那一次挫折之後,蔡京也明白了。雖然機會來源於生事,但是機會真正到來的時候,還需要有能夠把握住機會的實力。不自量力的人是沒有前途可言的。

  十二年前的自己,雖然有野心有才華有膽量,但是卻沒有實力,所以機會來了也把握不住,最終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

  而現在,蔡京的內心似乎又有了當年的那種悸動。

  不管此事內幕如何,但是牽涉到陝西的大案,又牽涉到宮內的隱私,這裡面充滿了陰謀、混亂的味道。這是不是一個新的機會呢?如果是,自己到底有沒有能力把握住這個機會。而這個機會,會不會撬動現有的政治格局,給自己的頭頂空間帶來一絲鬆動呢?

  「那道人已經死了?」聽到最後,章敦也是神色微變。

  「稟相公,下官詢問張懷素後,連夜派人前去拿人,只是晚了一步,那道人已被人搶先一步滅口。下官屬下無能,看不出殺手來歷。道人居所亦曾仔細搜索,無甚收穫。」

  「那道人是何來歷?所棲身的道觀呢?」

  「那道人乃是神霄派門下,度牒也是真的,道觀亦屬神霄派。不過神霄派弟子千萬遍佈天下,未必能各個都保證品行。」……

  點湯送客之後,章敦回想蔡京的敘述,心中也是猶疑。

  原本綱運一案,牽涉到醴泉觀內的道士,只要開封府前去拿人,沒有拿不到的。大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便是這些道士們結交權貴公卿乃至宗室,也屁用不頂,該抓照抓,根本沒人敢出來阻擾。但是沒想到前天晚上,入內都知郝隨居然親自前來府中,這個人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劉賢妃和那個醴泉觀的道士韓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私事,章敦根本毫無興趣。自己又不是劉賢妃的下屬,憑什麼幫她辦事。若她真的作奸犯科,被曝光也是罪有應得。但是那韓月竟是張懷素的徒弟,這點不能不讓他在意。師徒二人皆捲入宮廷是非之中,這二者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繫?那韓月的失蹤,和陝西發生的事有沒有關聯?

  更重要的是,劉賢妃提出的條件讓他無法拒絕。

  內外結成聯盟,共同扳倒孟皇后。這孟皇后一直是章敦的一塊心病,現如今居然有人主動提出合作,正是搔到他的癢處。而且劉賢妃承諾,只要能扳倒孟後,改立她為後,絕對支持新法的施行。章敦乃是博古通今之士,自然是知道歷朝歷代內宮的力量有多麼大的潛力,歷代權臣若沒有內宮的盟友,都不可能長久。

  於是權衡利弊之下,這個選擇就很好選擇了。

  只是這樣一來,便不能明著去醴泉觀抓人,誰知道劉賢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私在著這些道士手裡,萬一拉到開封府大堂上,最終連這些隱私一起給審出來。

  以王欽臣那樣的風骨,必定上表彈劾,勢必弄得盡人皆知,到時候劉賢妃就完蛋了。這對自己也沒有任何好處。

  所以,只能暗中行事。但是王欽臣那樣的直臣,沒有正當理由是不會搞這種偷偷摸摸的事,即便是自己命令他,他也不會遵從這種沒道理的命令。

  那時他想到的,就是蔡京。

  這個人,當初就是他在自己面前獻策恢復新法。但是此人乃是個地道的投機者,司馬光當權時,他也曾五日之內盡罷免役法。不過,章敦有自信憑自己的才能,能駕馭得了他。而且蔡京以前做過知開封府,此人才華出眾善於御下,在開封府大小官吏之中頗樹恩信,直到現在雖然作了權戶部尚書,但是對於開封府內的官吏們仍保持著相當的影響力。

  章敦相信蔡京這樣熱衷權謀的人,是不可能不在開封府內栽培幾個黨羽的,這時候,正是他這些黨羽出力的機會,也正符合暗中行事的原則。

  至於張懷素那老道,原本在章敦看來就是一個螻蟻般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他這樣地位的人關注,即使是現在也是如此。這種人,既然能在汴京這個巨大的名利場裡混跡這麼長時間,自有他的過人之處。即使真得到了開封府的大堂之上,章敦也確信張懷素明白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如果連這一點都搞不清楚,根本不可能混這麼久。

  只是讓蔡京參與此事,究竟是福是禍,他現在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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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二,陝西,熙河路,蘭州。

  南門外二里,有一大片平坦的土地,被官兵充做校場。此時大隊官兵正在操練,黑壓壓的馬隊步軍擺開陣勢,密密麻麻猶如鋪滿大地的蠕動蟻群。在無數旗幟鼓角的指引下,整齊的變換陣型。那平坦的土地被數萬人腳馬蹄踩的煙塵滾滾,每一次戰鼓擂起,官兵們口中都大聲呼喝,氣勢雄壯如虹。

  折可適立於高坡之上,注視著賬下著數千藩漢健兒帶起的陣陣沖天軍氣,心中不由得讚歎。久聞熙河之兵馬精銳,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比章楶在環慶路苦心操練的兵馬一點不差,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熙河路之兵馬,大多數都是當年王韶、李憲的舊部,皆是百戰錘煉的勁旅。

  而那些青唐藩部也以悍勇著稱,從這些人裡面挑出來的兵馬,堪稱虎狼之師。折可適一生輾轉前線,最初是在河東路,後來到了麟延路種鄂賬下,後來又去了涇原路,再後來又到慶帥章楶賬下同心協力大破西夏,可謂見多識廣,各處的兵馬都見過,若論各軍強弱其實無大差別,但是若論戰鬥經驗之豐富,士兵之嗜血好鬥,以前所見各路大概都不如熙河路。

  當年王韶開邊熙河,拓地千里,對那些不服的藩部,就是硬生生一路殺過來,所過之處血流成河,端的是殺人如麻。有了這樣的「光榮傳統」,熙河路的宋軍歷次征戰,最為樂戰好鬥,所過之處,經常是橫屍遍地不留活口。

  不過折可適雖然臉上帶著讚許的表情,但是目光一轉移到手中的信上,臉色卻又變得凝重。

  自從他接到章楶給他的信後,也是暗中加強了盤查。他為將多年老於行伍,軍隊裡那點事情他簡直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那封密信他一眼就看出來了:綱運的密件。從前他不知道多少次見過這種密件,若會弄錯簡直是笑話。

  章楶在心裡寫得很清楚,這是西夏境內最重要的細作「青雲」冒險傳出來的情報,西夏,或者確切點說是梁乙逋在打宋朝某支綱運的主意。此舉可能和西夏內部的權力鬥爭有關。

  當然折可適沒有讓別人知道這封信的存在,兩個邊臣私下往來,乃是朝廷大忌。他只是暗中加強了蘭州境內的盤查,但是沒多久京兆府的公文就到了,他才知道京兆府出了如此驚天大案,也才明白了到底西夏瞄上的是哪一支綱運。但是此批綱運畢竟不是運到他蘭州的,他也無權過問那裡面到底是什麼。不過他猜想可能是軍器,西夏自身也是軍事強國,軍事方面唯一不如宋朝的大概就是鎧甲弓弩火器之類的,能讓西夏特別關注的顯然不是普通貨色,難道是……

  他突然想到了洪德寨的大戰,那震天動地的雷火,那穿金洞石的強弩……

  最近樞密院喜歡玩這種把戲,將軍器夾雜在糧草雜物中暗中運往前線,他在蘭州就接收到過這樣的綱運。

  樞密院的官僚們大概自以為聰明,不過此舉在折可適看來真正是多此一舉,若是暗中行事,那自然是要出其不意收奇兵之效,必是為了進攻作準備。但是朝廷又下令嚴禁邊將挑釁,那還不如大張旗鼓,正可震懾西夏,虛虛實實讓他摸不著頭腦。自己偷偷摸摸的跟做賊似的,現在出了事,大概又不敢聲張,生怕引起人心不安,當真是沒事找事自尋煩惱。

  不過現在知道也晚了,而且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稟告朝廷此時乃是西夏所為。

  按道理做臣子的理應知無不言,否則就是欺君,而且事涉軍國大事,不可等閒視之。若是梁乙逋打這批軍器的主意真的是因為西夏權力內鬥已經到了要動武的地步,那說不定對於大宋來說又是一次機會,元豐西征的遺憾說不定能夠就此彌補。

  不過自己事前不說,事後才說,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往裡跳嗎?而且手中章楶的信件內容,有讓他的心情變得沉重。

  到應天府屁股還沒做穩當,章楶的新任命又下來了:龍圖閣直學士知廣州軍州事。一下從大宋四京之一的守令被貶到了嶺南蠻荒之地的險惡軍州,這完完全全是重貶。雖然罪名信中說得比較含糊,什麼有失大臣體,但是章楶在信中似乎也顯得有些英雄氣短,和當年經略環慶,大破西夏時的意氣風發,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折可適可以理解他的心情,疆場之上立下赫赫奇功,卻給無端左遷。好不容易盼到新黨當政,卻又給調離前線,結果現在在官場上混來混去越混越慘,竟然又給貶到嶺南,這對於章楶這種才華橫溢豪情萬丈的士大夫來說,實在是比殺了他更難受。

  而現在,自己若是將此事上秉朝廷,更別說會對章楶造成何等傷害,朝廷裡那些御史台諫們個個都是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邊關將士披肝瀝膽赴湯蹈火他們就看不見,一點小事他們就能無限放大,把你形容的大奸大惡天理不容。反正他們的職業就是給別人挑毛病,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拚命用吐沫淹死別人正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此時章楶正是倒霉的時候,自己上奏此事鐵定會牽連到他,那些台諫文官王八蛋們一定會落井下石,什麼私自蓄養密探,勾連西夏,圖謀不軌等等罪名,折可適自己隨隨便便都能想出一大堆來。

  自己在慶州和章楶惺惺相惜,彼此相交莫逆,章楶並不因為自己乃是個武人而看低自己,反而引為知己,如此厚誼,此時豈能讓他雪上加霜?況且章楶乃是國家棟樑,一身才華就此埋沒,實在是大宋的損失,於公於私,自己都不能落井下石。

  看章楶信中的意思,大概也是想要自己對此事保密。既然如此,那就很好選擇了。他將書信燒了,旁邊部將們雖然奇怪,但是礙於軍法卻無人敢亂問。

  折可適又喚過身邊一個心腹參軍,低聲囑咐了幾句。那參軍施禮退下,然後打馬揚鞭,先跑回城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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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夏,興慶府。

  「太后,臣斗膽,敢問此情報來自誰人之手?」仁多保忠看著手中的密件,眉頭緊皺,上書之事確是緊要機密,但是深悉兵不厭詐的他習慣性的對於一切陌生的情勢都採取懷疑的態度。

  「此乃本宮親自安插至一品堂內的心腹所報。」梁太后輕描淡寫地說道,同時也輕輕的敲打一下面前的仁多保忠,自己並非你們可以輕易欺瞞的一介女流,我自己有自己的情報來源,自己也有自己的一套人馬,並非只靠你們才能成事。

  「太后,臣斗膽再問,此人可信否?」仁多保忠卻不依不饒。

  「本宮之心腹,自然是十分可信的,怎麼?仁多大首領是怕中了賊子的反間計不成?」梁太后語氣變得不悅,仁多保忠的態度有些冒犯了她。旁邊撒辰輕輕拉了他一下,仁多保忠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誤。其實這只是他多年征戰沙場的習慣,其實世上絕大多數武將都有這習慣,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聽到的,從別人那得到的消息都值得懷疑。

  「臣不敢,臣失言,請太后恕罪。」仁多保忠急忙跪下,不過梁太后也並非真要把他怎麼樣,恕他無罪後,仁多保忠才又說道:「即是此事可信,那說明梁乙逋這賊子已經得手,下一步,只怕便要犯上作亂了。」

  「東朝弓弩火器雖然犀利,然數量不多,作用到底是有限。梁乙逋若想以此作亂,未免太過不自量力,興慶府十萬精兵,憑他那些弓弩如何殺得過來?莫不是疑兵之計?」撒辰提出了不同看法。

  「若是配合天時地利,少量利器在合適的人手中,也能以一當十。」仁多保忠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卻見梁太后的臉色一變,顯然是想起了洪德寨的慘敗。

  就那麼幾百張弩,幾十個驚天動地的奇怪火器,真的就令十萬大軍兵敗如山倒。

  那些山崩地裂的雷火電光已經深深的印入梁太后的腦中,難道梁乙逋想用那些可怕的如同鬼神般威力的火器來對付自己?

  那真是最可怕的噩夢……

  「況且,梁乙逋在興慶府內也有勢力,他若是直接攻打皇宮呢?只需御圍內六班直中有幾個內應,到時再配合這些威力巨大的弓弩火器,只需精密佈置,誰敢說沒有犯上作亂的機會。況且他現在還是國相,有能力將這些東西秘密運進興慶府。同時也有能力在城中製造混亂,到時候趁亂行事,行博浪一擊,說不定有成功的機會。」

  「御圍內六班直便有五千精兵,況且城外數萬府衛軍也在太后掌握之中,一旦變起,頃刻可至……」撒辰執掌興慶府城防和西平府翔慶軍,對於自己的部下還是很有信心的。

  「當年北朝耶律重元謀反,只靠四百架宋弩數百死士便敢正面襲擊數萬皮室親軍,並險些弒君成功。事敗之後,又可從數萬追兵的包圍中潰圍而出遠走大漠,可見兵力差距並非一切。況且御圍內六班直和府衛軍在環州失利之時多有死傷,調補進來的軍卒將校,誰敢保證沒有梁乙逋的奸細在裡面?梁乙逋久掌軍權,蓄養之亡命爪牙只怕倍於重元,如今又有利器相助,一個不慎,便是聚九州之鐵,不能鑄一字。」

  聽著仁多保忠和撒辰你一言我一語的,都是說局勢有多麼危險,需要自己早下決斷。梁太后卻看見巍名阿埋這老將沉吟不出聲,便詢問道:「老統軍,為何一言不發?」

  「啟秉太后,老臣只是在想,我等既然知道了梁乙逋所謀何物,那東朝更應知道。如今東朝章敦當權,此人桀驁好戰、侵略成性。如此完美的借口,早應遣使問罪,發兵犯境,為何到現在還無一點動靜。莫非東朝不知是我等所為?」

  「正是!」旁邊妹勒都逋眼睛一亮,顯然想通了關節。「那梁乙逋所依仗者,一品堂是也。他若是調動兵馬潛入長安附近邀擊宋軍,除非他所典之兵各個都是神仙,否則東朝數十萬大軍雲集,這路兵馬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過得道道封鎖線?

  莫非當宋軍都是聾子瞎子麼?此事絕不可能!便是有這等精兵,必非默默無聞之輩,為何我等不得於聞。況且梁乙逋想要調動兵馬,絕不可能瞞的連我等幾人都不知一點風聲。「

  「不過東朝民間卻盛傳是西夏騎兵深入長安抄掠……」

  「此乃東朝慣例,不管什麼事都有莫名其妙的謠言四起。也許正是因為民間有此謠言,東朝才會覺得不知真假,未有輕動。」

  「這也就是說,梁乙逋乃是收買東朝盜賊之流,那麼說,那批軍器只怕還沒有進入西夏,還在那群盜賊手中。梁乙逋還需設法將這批軍器接應入境?而且東朝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必定也是盤查道路,加緊偵緝,那批軍器只怕沒那麼容易離境。」

  說到這裡,幾個重臣罕有的想到了一起。

  遲則生變,快刀斬亂麻!

  「太后,臣有一策。可令宋境內的細作全力打探究竟是哪股綠林盜賊劫奪了這批軍器,探明之後便來個偷天換日,以此引梁乙逋上鉤,到時誅殺之!」撒辰興奮的臉色發紅,終於到了和梁乙逋算總賬的時候了。

  梁太后心中一動,但是卻罕有的遲疑起來,她倒不是顧惜梁乙逋的性命,只是覺得事發有些突然,剛才還在商量如何應付危機,怎麼現在就成了動手的好機會了。

  「太后,當斷不斷,必留後患。」仁多保忠帶頭跪了下去。接著其餘人都跪了下去,信誓旦旦的賭咒發誓,這是除國賊的大好時機。

  梁太后看著這些重臣們,心中也是給自己鼓了鼓勁。

  遲早要翻臉,不如先下手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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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京,萬勝門。

  童貫騎在馬上,回頭看了看汴京城那巍峨雄渾的城牆,心中一陣陣的興奮。

  汴京城,我童貫今天還是個小人物,但是總有一天但我回來的時候,將是萬人矚目的蓋世英雄。在宮裡熬了這麼些年,終於等到了我表現的機會。我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抓住劉賢妃,住抓郝隨,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東西往上爬。

  旁邊那宮娥蘇湖,此時也是女扮男裝英姿颯爽。此女本就美貌,換上男裝,更是別有一番動人風情。劉賢妃居然會派她跟出宮來,有些出乎童貫的意料,想來劉賢妃對此事也是極不放心,特意派了自己的心腹前來監軍。

  這女人到底有何能耐,童貫是沒親眼見過的。她始終沉默寡言,冷冰冰的就像一個冰美人,但是有時童貫能從她眼底深處,看到不經意露出的一絲冷漠的殺氣。

  而且從她的舉止來看,雖然常年身處深宮,但是對外面之事確是瞭如指掌,顯然有著豐富的市井江湖經驗,童貫不禁懷疑此女是不是經常暗中出宮在江湖上行走。這麼說,顯然那個劉賢妃也並非自己原先想像的那麼簡單。

  還有另外一個儒生,此人不知是何來歷,但是也與他們同行。

  不過這都不能影響童貫此時的興奮之情,那些讀書人舉子們中進士的感覺大概也和自己一樣吧,十年寒窗無人曉,一朝成名天下知。自己入宮十幾年,割了自己的子孫根,忍辱負重不就是為了討個錦繡前程。十幾年終於盼來了大人物的青眼,將自己引為心腹,這是個多麼好的機會。

  當然,興奮歸興奮,童貫還是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個太監,此次出宮乃是以赴陝西採買的名義掩護出行,真正的目的必須秘密行事。那些士大夫們對於宦官有著天然的反感,若是被地方官抓到一點把柄,必然往死裡彈劾,甚至極端一點的,直接把自己杖斃了都有可能,那時自己的命運也就到頭了。

  雖然不知郝隨使用了哪些手段請動外朝哪位相公援手,那幾個嫌疑人物的文引度牒還有市籍資料居然都查清楚了,一切的線索都指向了陝西。

  自己要麼兩手空空的回來,要麼完成使命滿載而歸,沒有第三種選擇。

  此行不是我童貫命運的終點,我一定能挺過這一關。只要我挺過這一關,我將會脫胎換骨,變得完全不同,不再是任人呼來喝去的小黃門,而是真正的大人物。

  策馬揚鞭,三人馳上官道,在落日餘暉的金光中,西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