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舞月揚 第2章

  西夏靜塞軍司,韋州城。

  莊浪麻看著倒塌的城門,眼角的那道刀疤就止不住的肌肉微顫。

  韋州城在西夏只算是一般的城池,城內主客戶只有幾百戶,雖然在宋朝這甚至連一般的鎮子都算不上,但是這在西夏已經算是人口非常密集的地區了。而現在整座城池看起來就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死城,城內到處是冒著黑煙的殘垣斷壁、滿地的無頭屍體、還有一些細軟狼藉的四散各處。

  這種情景莊浪麻很是熟悉,作為靜塞軍司所屬的擒生軍正將之一,以往他們越境進入宋境燒殺搶掠的時候,往往帶給宋朝城鎮的就是這樣一幅情景。

  低矮的城牆上沒有破損痕跡,表明宋軍殺到城下之時並沒有受到激烈的抵抗,甚至都沒有進攻城牆,直接就破門而入。而那幫敗退下來仁多族兵馬聲稱自己是受到了突襲,激戰之後寡不敵眾才被迫棄城而逃。

  受到了突襲應該不假,但是奮勇激戰就未必,十有八九是不戰而逃,將韋州城白白送給了宋軍。

  莊浪麻打心眼裡唾棄這些殘兵敗將,但是自己又不姓仁多,仁多族自己的老巢自己都不在乎,他又何必操心。現在他要操心的是這股來襲的宋軍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他們大掠韋州之後是繼續深入,還是返回宋境?據敗兵們說宋狗來的都是馬軍,打的旗號乃是折可適的旗號,人馬不下四五千眾。

  若是折可適的兵馬,只恐不能等閒視之。

  環慶路的宋將之中就以此人最為梟悍,而且智略過人,殺伐果決。以他用兵的風格,不能用常理視之。若是其他的宋將,此刻連續突襲得手,斬獲頗豐,大功已經到手,正是見好就收,收兵回營。而換了折可適,只怕他攻下了韋州仍不滿足,埋伏在附近等著吃掉前來救援的援軍也是很有可能的。客軍孤軍久滯敵境乃是兵家大忌,但是以此人的膽量,不是幹不出來這種瘋狂的行徑。

  莊浪麻的心裡相當矛盾,也許折可適此時就在附近偷偷地窺探著自己,等待著自己慢慢地一步步走進死亡陷阱之中。

  但是自己又不能在這兒什麼也不幹,若是仁多保忠知道自己坐視韋州失陷而無所作為的話,就算自己是擒生軍的將領,仁多保忠也必然要了自己的命,畢竟現在擒生軍這塊招牌不是以前了。

  當年西夏鼎盛時期號稱十萬擒生,連威震天下的契丹鐵騎都敢與之一較短長,而且是巍名氏皇族直轄,在西夏諸軍之中地位顯赫,是真正的精英部隊。而現在雖然還是號稱十萬擒生,但就真的是「號稱」而已,歷史上大概只有李元昊統治時期擒生軍才真的達到十萬這個數字,而現在莊浪麻不知道有一半沒有。

  至於地位,更是不堪,堂堂中央軍淪落到依附地方軍司,如今莊浪覺得好像是個人都能指使擒生軍做這做那,就像沒娘的孩兒一樣任人擺佈。

  現在已經不是李元昊的時代了,現如今興慶府的主人名義上姓李,實際上姓梁。

  當年景宗皇帝設十二監軍司,將黨項各部團結起來,從各部之中挑選精兵別立一軍號擒生,由皇族領之。以李元昊無以倫比的威望和鐵腕,黨項各部自然號令如一。但是現在西夏王朝經過涼詐、秉常兩代之後,外戚梁氏專權,李氏王族大權旁落已久,兀卒的子孫後代淪落成為梁氏的傀儡,地方統兵的豪族大姓對於梁氏多有不滿,也就不願再把自己的精兵交出。而且擒生的兵源大多來自黨項各部,與地方豪族們有親如骨血的聯繫,梁氏在這些人當中得不到人心,興慶府也就漸漸失去了對於擒生軍的控制。

  後來大安七年梁氏政變,殺夏主親信漢臣李清滿門,以下犯上幽禁夏主秉常,地方軍司忠於秉常的軍閥們紛紛擁兵自保,西夏幾乎爆發內戰,而由各部組成的擒生軍也就被順勢瓜分了。接著禹藏花麻引宋軍入夏,宋朝趁勢大軍壓境,這便是有名的元豐西征,西夏一度處於亡國的邊緣,一片混亂當中也沒人顧得此事,之後好不容易挺過這場災難梁氏自知眾怒難犯,也就默認了此事。

  現在十二監軍司屬下很多部隊頂著擒生軍的番號,但是卻是各部的私兵,莊浪麻這支兵馬就是如此,既然不想為梁氏賣命,作為仁多族的親戚,他們現在只能依附仁多保忠,因為只有仁多保忠能替他們頂住來自興慶府的命令。

  「野力才!你帶三百人馬入城,看看有無活口。」

  「得令!」一個小首領呼嘯一聲,數隊騎兵脫離大隊,跟在他身後衝入城中。

  莊浪麻又下令放出遊騎四下打探,他是昨天下午遭遇的韋州敗兵,因為天黑怕中埋伏,所以今天天亮啟程,等到這裡時已是中午。也就是說,宋軍有近兩天時間可以從容行動,而且對方又都是馬軍……

  難道折可適真的敢繼續深入?宋朝環慶路的馬軍總共只有四十指揮,這是公開的秘密。據那些敗兵說韋州城下有五六千人馬,正是折可適所統兵馬之數。就這幾千人,就敢在韋州繼續興風作浪?況且他還帶著擄掠的財貨,韋州城內還有

  不少漢奴……

  不多時,野力才回來稟報,滿城之內儘是無頭屍體,全城被洗劫一空,屍體看服飾皆是黨項男子,這宋狗當真是心狠手辣,看來韋州失陷之時沒逃得出去的黨項人皆成宋軍刀下之鬼。而城內的漢奴皆已不知去向,看來全是被宋軍給救走了。

  不出所料……莊浪麻沉吟,折可適若真是帶著這些漢奴上路,不可能再有餘力作戰。若是如此,必要在附近布下疑陣,將追兵誘往他處,他才好從容回軍。

  又等了一陣兒,游騎斥候也回來了。

  「統領,折可適必是走尾丁屯迴環州,尾丁屯想必已經失陷,何不追擊之?

  他隨隊帶著上千漢奴,那些人沒馬,全是累贅,走不快的。「

  「是啊,正好給宋狗一點顏色看看!」

  斥候帶回的消息證實有大隊人馬步騎經過的痕跡,直奔尾丁屯而去,屬下的首領們開始按耐不住了。此事在莊浪麻意料之中,五七千人馬行動無論如何掩飾都不可能完全把痕跡消除,就是諸葛孔明再世也做不到,除非折可適是神仙,更何況還是在敵境。

  而附近的城寨多看到宋兵自城下經過,寨丁們不敢出戰,只能坐看宋軍抄掠鄉野部落,之後便掉頭呼嘯而去。

  「此乃疑兵!」莊浪麻冷笑著喝道,打斷了部下們的叫嚷。「折可適非等閒之輩,最好用詐,我料他必定走的不是尾丁屯。宋狗此次入寇乃是走的尾丁屯一路,我料邊界處定有大隊人馬接應,我等此去又能討得什麼便宜?」

  「正是有大隊兵馬接應,折可適才會原路返回……」部下有人不服氣的爭辯道。

  「折可適若是要避開追兵,自是走此路可也。但若是要圖謀追兵,便不會走此路。爾等思量下,若是我等順路追擊,直至邊界,突遇大隊兵馬攔路,宋狗是以逸待勞,我等卻是一路勞苦,爾等可有把戰而勝之?」

  下面沒人吭聲了,與宋軍打了這麼多年仗,早知道宋軍大陣的厲害,只要宋軍把住險要,結起他們慣用的大軍陣,便是契丹鐵騎來了也要束手無策,更別說黨項人。黨項騎兵每每對付宋軍大陣,要麼死圍斷其糧道,待其自敗。要麼調集鐵鷂子、步跋子、撞令郎這等敢死隊不顧傷亡找機會硬衝。現在己方只有騎兵四千不到,根本沒有能力去冒險。

  「一旦我等久戰不下,人馬疲憊,此時折可適突然自背後殺出,必臨大禍!」

  「統領神算,我等不及!」底下的人齊聲讚歎。

  「傳令,取道山北,走怪楊灘,我料折可適必定是在玩弄疑兵之計,我等只要不上當,他孤軍膽子再大也不敢久駐敵境,若是等到仁多統領大軍一到,那他想走也走不了了。況且,折賊此來,雖是出其不意,卻也犯了兵家大忌。」

  「不知統領何出此言?」

  「便是糧草!折賊輕兵疾進,輜重難帶,必然是隨身攜帶數天糧草。他雖攻下了韋州,頗有虜獲,但是卻又放了過千漢奴,多了這千餘張嘴吃飯,只是這五千多人隨身攜帶的糧草豈能夠吃?而他偏偏又貪心不足蛇吞象,妄想圖謀我軍。

  客軍入敵境,利速不利久。只要我軍不中他計,過得兩三天糧草耗盡,必然軍心大亂,屆時發兵擊之,可期全勝!「

  「不知統領如何得知折賊只有兩三天糧草?」部下有人頗為不解,平時他們出兵放馬,隨身攜帶個十天的糧食乃是平常事,折可適乃是宋軍名將,攜帶給養豈會如此之少?

  「哼哼,東朝馬軍,畢竟不如我等世代遊牧。我塞外戰馬,吃苦耐勞,有時啃點青草便能打發了。東朝戰馬卻不然,需喂精料,每頓不吃小麥谷子便不行,只需斷了一頓,戰馬便要掉膘。故此折賊所部除了兵糧之外還要隨身攜帶馬料,戰馬一頓可比人吃的多得多,一個士卒頂盔貫甲弓箭刀槍齊備,已是極沉,又能帶多少人吃馬喂?宋軍馬少,至多一人一馬,又無馱馬相隨換乘,故此某斷言,折賊此次出兵,隨身攜帶最多不過五日之糧草,再多便要拖累速度了。」

  「統領高明,既如此,我等只需待其自敗便可。」

  「哼,休要小看了折可適,某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只要他察覺奸計不成,不管他是躲在何處,必然立刻轉移,這附近能藏幾千人的地方不多,還要有足夠的水源,某料折賊若移兵,必然是沿著靈州川水源走,走此路若回宋境無論如何都必定要過怪楊灘,我等便在那裡等著他!」

  「統領,若他返身回韋州又如何?」

  「不妨,鳥密雄連!」

  「末將在!」旁邊閃過一員將領。

  「你帶本部兵馬,在尾丁屯至韋州一帶廣佈疑兵,多立營寨、虛扎槍旗,做出大軍雲集之勢。折賊糧少兵寡,必不敢冒險。他只有走怪楊灘一條路。」

  「得令!」部下的小首領們再無疑慮,一個個撥轉馬頭,依次傳令,號角聲響起,騎兵們開始紛亂亂的調頭,數千兵馬黑壓壓的蠕動著,帶著漫天的煙塵,

  順著山路向山北繞去……

  天色陰沉,雲很厚,黃土高原上特有的朔風帶著土味掃過山脊。

  陝北峻峭的山嶺之中,西夏大隊兵馬在山路上蜿蜒行進。

  矯健的游騎不時脫離大隊,遠遠登上附近的山頭,遠望著四周。莊浪麻自從昨天發現了宋軍的行蹤之後,就將所有的斥候游騎集中起來編了十隊,遠遠的吊著宋軍。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運氣竟然這麼好,這麼快就發現了宋軍的蹤跡。

  顯然折可適一發現奸計不售,立刻便果斷的命令部隊轉移。平心而論,此人的果斷確實是讓他非常意外,自己希望依靠糧草戰術拖垮對方的計劃未必行得通了。現在雙方都察覺到了對方的存在,但是這裡是西夏境內,地理上面莊浪麻自信要比折可適佔優勢。前面的宋軍有五六千人,而且其中還有大量的步行之人,顯然折可適並沒有打算拋棄那些救出來的漢奴。有這些累贅在,折可適別想甩掉自己。

  東朝的漢人就是這樣,喜歡講究什麼仁義道德,這樣的累贅帶著做什麼?

  有這些累贅在,糧草耗盡之時,對方的隊伍便會被拖垮。到時候就是自己進攻的時刻。當然折可適也不是無能之輩,他不會坐等自己士氣低落。

  現在他最後的機會就是怪楊灘,趁著現在士氣還可以,糧草還夠,在那裡等著自己真刀真槍幹上一場,他現在行蹤已經暴露,主動權已經易手,形勢與自己非常有利。

  只要自己先於折可適趕到怪楊灘,甚至不用先於他,只要不讓他輕輕鬆鬆通過怪楊灘,就不怕他跑掉。宋軍現在行蹤暴露,每多耽誤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糧草,就有更多的夏軍向它四面包圍過來,但是若宋軍通過怪楊灘,就有可能跳出包圍圈,所以折可適也是看準了這一點,知道怪楊灘是個必爭之地,所以才有把握在那裡等他莊浪麻。

  自己決不會讓他在眼皮底下無驚無險的通過那裡,折可適也算準了這一點。

  不論誰的軍隊先到達那裡,就是真正戰鬥的開始。

  雙方心裡在想什麼,已經都不是秘密了,雙方的目標都是怪楊灘。

  「報統領,宋狗在怪楊灘下寨,正在搜羅船隻搭建浮橋。」斥候帶來了好消息,莊浪麻心中一陣冷笑,果然不出所料。怪楊灘就是開戰之地!

  「傳令,全軍休息兩個時辰,埋鍋造飯。」莊浪麻下定決心,對身邊簇擁的首領們說:「寬養馬力,待到孩兒們飽餐之後,便是大蟲出山的時候了。怪楊灘便是宋狗的葬身之地。」小首領們一陣怪叫歡呼,紛紛各歸本部。莊浪麻倒是沒有和折可適死拼的念頭,反正黨項騎兵的看家本事就是打不過便跑,之後再回來打,只要騷擾著折可適,多給他製造點傷兵,能撿點便宜就撿,當然如果真的有機會的話,他也不介意來一場大勝。

  不管怎麼說,和宋軍激戰一場,足夠和仁多保忠交差了……

  當宋軍嘹亮的號角聲響起時,怪楊灘一帶所有的平地上已經全都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馬,隨著旗號的擺動,煙塵之中一隊隊的馬軍列開陣勢。

  而對面,黑壓壓的西夏騎兵好像漲潮的海水一樣漫過了平原和山林,一面面軍旗迎風招展,而對面的宋軍陣中顯然有些混亂,一座插槍為營的簡易營寨就搭在河邊,裡面好多老弱婦孺哭喊連天,而周圍有過千宋兵保護著,這一切都在高坡之上的莊浪麻盡收眼底。

  對面的旗號打的是折可適的旗號,但是自己卻看不到折可適在哪兒,這也對。

  對方身為大將,責任是指揮全局,不太可能輕易現身。而且對面的宋軍顯然也有所準備,儘管後面有些混亂,但是前面的馬隊盡量維持著陣型不亂,看人馬,戰兵約有五千左右。

  全都在這兒了……莊浪麻哈哈大笑,心中得意。折可適乃是東朝名將,曾經屢敗夏軍,自己若能擊敗他,真是大功一件。此刻他的膽子也壯起來了,心想自己手下也有四千人馬,也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而且士氣正盛,真打起來也未必怕了折可適。

  「擂鼓!吹號!野力才,毛龐連俄,爾等二人率部先行進軍,務必衝亂宋狗陣腳!」

  「得令!」狂野的號角聲頃刻之間響徹雲端,隆隆的戰鼓聲震撼人心。從高空看,數以千計的西夏騎兵好像密密麻麻好像鋪滿大地的螞蟻一樣,在大地上狂奔,帶起陣陣的煙塵,接著對面的宋軍也分出千餘人馬,一窩蜂一樣的迎了上來,近萬隻鐵蹄瘋狂的敲打著大地,兩千多戰馬經過短暫的奔跑之後,瘋狂的撞在一

  起……

  千軍萬馬混亂之中,野力才大吼著揮舞大斧,橫殺亂砍,與一個宋軍小校戰在一處,對面這個小校武藝也十分高明,一桿槍使得上下翻飛,馬術也相當精湛,純以雙腿控馬,竟與他戰了個旗鼓相當。

  周圍儘是戰馬奔馳,冷箭亂飛,局面現在完全就是混戰。人喊馬嘶金戈交鳴,成群結隊的夏兵和宋兵團團追逐廝殺,雙方的騎射功夫都相當了得,衝在前面的旗手在最開始的亂箭對射當中幾乎全都戰死,失去了旗號的指揮,雙方的騎兵便開始各自為戰,野力才的身邊有十幾個親兵始終緊緊地跟隨著他。至於毛龐連俄那廝,初時見他兇猛無比,連續砍翻了四五個宋軍小校,此時被亂軍不知衝到何處去了。

  「殺!」有人大吼,野力才轉眼看,卻見一名宋將帶著幾十號人在亂軍之中橫衝直撞,手中一桿大槊好生厲害,連挑了數名夏軍落馬。眼見他是個頭目,竟然調頭衝他狂衝了過來。

  野力才舉斧格開那宋軍小校的長槍,身邊的親兵立刻補上與他戰在一處。他摘下大弓,對著那宋將便是一箭。

  誰料那宋將機警非常,聽到弓弦響動,面前惡風不善,抬手便是一槊,直接將箭給撥飛了,接著摘下大弩狠狠還了一箭,野力才一閃身,結果這一箭射到了身後一名親兵胳膊上,那人疼得大叫一聲,差點摔下馬去。

  這時恰好一股夏軍和宋軍互相追逐廝殺,竟無意中跑到了野力才的身邊。夏軍眼見在亂軍之中找到了主將的位置,全都簇擁到了野力才身邊。那宋將一見將大槊一舉,身邊的宋軍紛紛熟練的張弓搭箭,一陣箭雨劈頭蓋臉便潑灑而至。

  這邊廂夏軍也是老練慣戰的精兵,用不著主將吩咐,幾乎宋軍那邊開火的同時這邊的亂箭也離弦而出,雙方各有數騎落馬。那宋將大吼一聲,催馬狂衝,幾步之間竟然就到了野力才的馬前,手中的大槊掄圓了迎頭就是一個泰山壓頂,野力才怒目圓睜,大斧一舉就是一個舉火燒天,大槊掛著勁風狠狠砸在斧桿上,噹的一聲巨響,野力才被震的雙臂發麻,大斧差點就拿不住了,那宋將的大槊也被高高彈開,一撥馬頭錯身而過,回手又是一下,野力才大驚,俯身躲過,接著身邊的親兵就和對面一擁而上的宋軍衝撞在一起。

  宋軍先前就有一股殺到,現在那宋將眼看著又帶來了一股,兩下合兵,野力才感覺到自己人少了。這些宋兵各個凶悍到了玩命的程度,一點也不怕死,有的身上中了好幾箭竟然還踉踉蹌蹌的不願倒下,戰馬死了就下馬步戰,受了傷就折斷弓箭,拚命抱住夏兵的戰馬馬腿,自己雖然被踩的腸子都流出來,但是就是死不放手。儘管自己的部下也是身經百戰的勇士,但是人數明顯在逐漸減少。

  此時那宋將也被亂軍衝開,但是此人驍悍異常,掄槊連續砸倒了好幾人。此人神力當真驚人,也用不著什麼招數,只管用蠻力大掄大掃,旁人竟不能近身。

  好宋狗,這就是折可適的部下嗎?不愧號稱環慶路第一勇將,他帶出來的部隊確是我大夏的勁敵。這樣的人在有機會幹掉的時候一定不能放過!

  野力才手中大斧猛劈,一斧將面前宋兵的戰馬砍倒。那宋兵大叫一聲被壓在身下動彈不得。身邊的一名親兵正要下馬取他首級,旁邊斜刺裡一桿長槍飛過,直接竟將他披著鐵甲的身子刺穿,槍尖從胸口透了出來,連哼都沒哼一聲屍身便伏在馬上,可見擲槍之人的力道何等狂猛。

  「啊呀!」野力才轉頭一看,卻見竟又是先前那名宋軍小校,此人到了現在竟然還沒死,亂軍之中不知何時竟又繞到了自己的身邊。

  「宋狗,吃你爺爺一斧。」野力才眼見自己親兵越死越少,頓時血貫瞳仁。

  舉斧便砍,那宋軍小校手中長槍已經脫手,此時只是舉著一柄大刀。斧刀相碰,一擊便將刀擊飛。接著野力才反手一斧,那小校顯然是力戰已久,筋力已疲,剛才擲槍用力過猛,此刻竟沒了力氣躲閃,這一斧正砍在那宋軍小校胳膊上,頓時半截手臂帶著血浪飛起,那小校慘叫一聲,直接從馬上摔了下去。

  踩死你!野力才咬著牙策馬便沖,身邊一名沒馬的宋兵好像瘋了一樣撲上來阻攔,被他策馬撞翻。但是戰馬卻是一陣嘶鳴,卻見剛才那名被戰馬壓在身下的宋兵不知何時竟爬了起來,手裡的一柄鐵鑭直接捅進了自己坐騎的馬腹之中,接著用力一攪,竟將馬腹豁開了。

  帶著蒸氣的熱血內臟狂噴而出,濺了那宋兵一頭一臉,但是戰馬衝刺的巨大動能也將他帶翻,馬蹄臨死前的亂蹬正好一下踹到了他的臉上,直接半邊臉給蹬的塌了進去,腦漿子都流了出來,當時氣絕。

  野力才猝不及防,隨著戰馬一起摔倒,右腿在地上被一塊石頭硌了一下,一陣鑽心的疼。想要站起已是不能,知道這一下恐怕摔斷了腿骨。

  四面八方都是亂哄哄互相砍殺的人群,但是有不少宋兵發現了這個便宜。都捨了眼前的對手直奔野力才而來,夏兵也發現自己的主將有難,齊齊上來救援,雙方就在野力才身邊一陣血拼,當場十幾人死傷。野力才剛剛勉強站起,摻著自己的兩個部下就中箭斃命,跟著自己身上也連中數箭,堅韌的鑌鐵瘊子甲替自己擋住了大部分的傷害,但是尖銳的箭頭還是插進了自己的肉體裡,血順著甲葉子縫流了出來。

  他身子一晃單膝跪倒,卻見那宋將指揮著部下紛紛往這裡放箭,自己這邊橫七豎八倒了一地,而很多死了戰馬的宋兵不要命似的舉著兵器往自己身邊狂撲,自己的親兵快抵擋不住了。

  難道自己真的就死在這裡了……野力才咬著牙挺身而起,接著一個身影直接就將自己撲倒,一個渾身是血的宋軍小校,少了一條胳膊,那眼神就像地府之中的凶神惡煞,唯一完好的左手之中舉著一把鐵錘。

  又是他……晦氣,倒成全了這廝的功名富貴。

  野力才再無掙扎的力量,就等鐵錘往下落。但是耳中卻聽見一陣蝗蟲飛過般的呼嘯風聲,接著一枝箭射中了那小校的咽喉,那小校身子搖晃了一下,彷彿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事,跟著漫天亂箭好像狂風一樣刮過戰場,那小校頓時被射成了刺蝟一般,屍體沉重的栽倒。野力才躺在地上,耳中能聽見地下傳來的滾雷般的震動聲,再看周圍的宋軍和夏軍都是大呼連連,中箭者人仰馬翻,紛紛向四下散開。

  怎麼回事,野力才努力撐起身子,會回頭看,頓時忍不住縱聲狂嘯。

  數以千計的騎兵正在滾滾而來!

  己方的大部隊終於出動了,莊浪麻在數百親兵的簇擁下,身邊兩側是多達三千的黨項擒生精騎,那滾滾悶雷便是上萬隻馬蹄踐踏大地的響動。煙塵滾滾而起,數千夏軍全面展開攻勢,以席捲萬眾之勢向宋軍掩殺過來。

  幾乎同時,宋軍軍陣之內戰鼓聲陡然加強,雄渾的號角聲響徹原野。幾乎所有的宋軍人馬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聲,在無數面軍旗的指引下,傾巢而出!

  雙方的主力終於開始決戰!

  莊浪麻在數百親兵的簇擁下,在戰場上尋找著自己的目標。他的目標只有一個,折可適。儘管自己場面上佔著上風,但是對方畢竟人多,如果自己能幹掉折

  可適……

  他的大弓已經響了十三聲,宋軍已經有十三騎落馬。對方的亂箭始終不離他左右,但是他的親兵武藝也不是吃素的,迄今為止沒有人能傷到他。現在雙方的旗幟交錯在一起,很難看得清旗號,折可適的將旗剛才還能看見,現在卻也找不到了。

  一名宋將出現在他的視野裡,當官的都是上等的獵物。莊浪麻的大弓再度拉起,瞄準了對方的後心。

  嗖的一箭飛出,但是半空中一道白光,竟將自己的一箭臨空射落。

  好箭法!宋軍中竟有如此擅射者!?

  莊浪麻轉頭一看,卻見數以百計的宋軍騎兵簇擁著一員大將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裡,那大將一身重甲,騎一匹大黑馬,得勝鉤上掛著大刀,手中的大弓弓弦微顫,正冷冷得看著自己。再看身後飄揚的大旗,斗大一個折字,正是折可適。

  此人便是折可適?!好一員威猛的大將!

  「殺!」狂暴的喊殺聲幾乎兩邊同時響起……

  毛龐連俄已經記不清楚自己現在是第幾次換馬了,他的坐騎早就被射死,換馬之後又被射死,之後步戰了一會兒,抓住機會又搶了一匹無主的戰馬,但是之後不久又被一個宋軍騎手撞倒。

  他身邊的親兵都已經死光了,現在只剩他光桿一人。

  眼前的宋軍這股狠勁兒實在是他平生僅見,根本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瘋子。他們在亂麻般的人群裡就敢用弩箭亂射,根本不在乎會不會傷到自己人。而騎兵有的馬術處於下風,就不要命的縱馬往對方馬上撞,儘管自己被擊落,也要把對方撞翻。這種同歸於盡的打法不是個別現象,到處都在上演。

  此刻他的身上已經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頭盔也不知掉到何處。

  自己的鬼頭大刀被一個宋將給打飛,此時手持的是一桿從地上撿來的三股叉。而那個宋將在打飛他兵器之後恰好迎面撞上一枝飛來的冷箭,一箭正中面門,落馬之後被宋兵搶回,此刻生死不知。而他也撿了一條性命,手使大叉只望自己人聚集的地方衝突。

  統領的後陣大軍此刻已經加入戰團,只要能突到對面的營寨內,那些漢奴們必定會引發混亂,只要他們自己一亂……

  他正想著,突見百多騎西夏軍馬已經衝破了宋軍的阻攔,直撲營寨的門口。

  他還沒來得及叫好,卻見營內一陣梆子響,亂箭飛蝗般的射出,夏軍離得很遠就被射的人仰馬翻,那箭雨是如此的綿密,夏軍前赴後繼的衝鋒卻沖不到跟前,不少騎兵連人帶馬都被射的好像刺蝟,有的被射的從馬上倒飛了出去,甚至連附近的宋兵都被誤傷了十餘人。

  不對!毛龐連俄頓時大驚失色,作為久經沙場的戰將,他一眼就看出來對面的營寨之中乃是宋軍的神臂弓部隊,而且箭手只怕有上千人。

  那營寨裡面不是只有漢奴嗎?

  但那分明是神臂弓!

  宋軍寨外便有五千人,那寨內的神臂弓部隊是哪兒來的?不是說宋軍只有五千多人嗎?

  難道宋軍不止五千人?那些漢奴是假扮的!

  他的腦子裡剛轉過這個可怕的念頭,就見宋軍營中連續響起號炮,接著夏軍的背後塵頭大起,數不清的騎兵漫山遍野的冒了出來。看他們的旗號和裝束,和此刻正在交戰的宋朝禁軍大有區別,一個個結著髮辮,穿著古怪,有的披鐵甲有的皮甲,有的甚至無甲,但是那種瘋狂亡命的姿態竟比眼前的宋兵還要狂野三分。

  宋朝的羌部藩騎!

  中計了!

  剛剛與折可適交手十餘回合的莊浪麻目瞪口呆的看著身後殺來的伏兵,腦中嗡嗡直響。

  這些人是哪兒來的?難道自己中計了?難道宋軍來的不止五千人?對了,自己只是聽那些韋州敗兵說宋軍有五千多人,但是那只是前來攻城的人馬。自己想當然的以為進攻韋州這樣的要地宋軍一定會出動全力,但是沒想到……

  折可適來的絕對不止五千人,他在那之前肯定分兵了!

  之後自己識破他的疑兵之計恐怕也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他主動在自己面前出現,一直引自己到怪楊灘,又使人假扮那些漢奴,就是想讓自己以為這就是他的主力部隊,驕兵之計!驕兵之計!

  難道他在進攻韋州之前就已經在算計今天的局面了?

  莊浪麻只覺得腦袋陣陣發麻,而宋軍那邊士氣大振,戰鼓聲震天動地,合著士卒口中的呼喊,竟發出了海嘯一般的巨響,紅色的戰袍,紅色的戰旗,莊浪麻只覺得四面八方全都是敵人,當面的宋軍開始全面反撲了。

  「統領!中計矣!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統領,我等保著你殺出去!」

  「傳令,撤兵!快撤!」莊浪麻終於撐不住了,撥轉馬頭,在親兵們的簇擁下催馬奪路便逃。在他的身後,遭到前後夾擊之下無數的西夏士兵好像遇見洪水的蟻群一樣,四散奔潰。而宋軍的馬隊好像兩股巨大的刀刃,瘋狂的絞殺著奔逃

  的夏軍……

  四天之後,當韋州靜塞軍司統領仁多保忠率領三萬軍馬匆忙趕回的時候,留給他的是已經一片殘破的韋州,此次遭遇突襲,仁多保忠在韋州和尾丁屯共失去了將近兩千名男子,其中約二成是在籍的正軍,以及一千多名漢人奴隸,和三千多頭牛馬牲畜,這對於人多就是力量,確切點說男人多就是力量的黨項部族來說,實在是一場災難。

  當然壞消息還不止這些。

  怪楊灘一戰,四千擒生精騎被宋軍伏兵夾擊,大敗潰散,莊浪麻身中三箭,在親兵的拚死保護下奪路而逃。宋軍斬首級三百,得馬匹一千二百匹,照例沒要任何俘虜。之後折可適從容渡過怪楊灘,繞道萌井,回到尾丁屯,會和留守之兵後,一把火將尾丁屯燒為廢墟,之後大搖大擺返回洪德寨。

  宋軍得勝的捷報迅速傳往慶州,大宋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章桀立刻拜表上奏,但是朝廷的反應卻相當冷淡,現在汴京由「元佑君子」們主持著,「熙豐奸黨」

  們現在集體呆在嶺南的窮山溝裡數星星,高太后依舊垂簾,趙官家依舊是個只管往詔書上行璽的木偶。

  儘管對西夏割地賠款以換取和平的政策已經破產,儘管西夏的侵略在梁氏的操縱下一年比一年猖狂,政事堂的相公們仍然掩耳盜鈴似的拒絕面對現實,對於邊將們的「生事」之舉,即使打了勝仗,他們也不覺得有任何值得鼓勵之處。

  但是消息傳到民間,反應卻大大不同,陝西百姓們對此歡欣鼓舞。

  不論如何,官兵打勝仗總比打敗仗好,雖然戰火一燃,各種各樣的沉重徭役便隨之而來,但是總比被西賊劫掠的好。沒有人希望陝西總是被西夏賊兵沒完沒了的劫掠,官兵裡出幾個能打勝仗的將領,百姓們便多幾分保障。折可適輕騎奔襲取韋州,怪楊灘設伏大敗追兵,兵威震動隴右,這等英雄豪傑,實在是令人欽佩。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心情愉快的……

  黑暗的曠野間,矯健的戰馬在嘶鳴奔馳,馬上的騎士揮舞著兵刃廝殺在一處,霎那間亂箭如雨般撒至,戰馬悲鳴著翻倒,戰士慘叫著跌落塵埃,無數張死人的面孔在自己的面前閃現,光叔、小馬……

  一隻大手將自己從地上拉起,是唐大叔,他將自己抱上馬,用身子護著自己,

  摧馬拚命地往宋朝境內跑……

  而那個孩子,那個被契丹人搶走的小孩,自己的弟弟,聲嘶力竭的哭喊著…

  …

  同樣是一個陰冷的夜晚,唐大叔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抓著自己的手。

  「雲哥兒,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莫忘了你家的仇人……」

  我父親……是誰……我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遠遠的看過他……

  那個男人……是誰?身形瘦削挺拔,面容威嚴,但是神色中總是帶著一絲淡淡的苦澀和寂寞,那個男人就是我和月兒哥的父親,是他給了我和月兒哥每人一塊碧玉獨角獸玉珮,雲和月,雲和月……

  「都頭,都頭!」一陣聲音彷彿從天外傳來。

  唐雲在昏睡中醒來,旁邊是軍中的醫官端著盆淨水,此人是個羌人赤腳大夫,不會什麼高明的醫術,也就能治個軍中常見的跌打損傷,刀槍箭傷之類,而且下手粗魯,外形彪悍,看起來屠夫多過大夫,讓他治傷跟上刑一樣。

  「都頭,換藥了。」

  唐雲無奈的將傷臂伸出,這傢伙解開繃帶,先用水擦淨了傷處,從葫蘆中倒出藥酒,然後只顧往唐雲的胳膊上血腫處猛擦起來,這便是此人的絕招,不論何傷便是這藥酒一招。軍中傷兵士卒落在他手中無不叫苦連天,不過此人的藥酒不知是何方子,倒也不是全無效果。

  「都頭的骨頭當真是硬,如何會這般硬法?竟然未斷,嘖嘖……」

  唐雲早已知道自己傷情,雖然那一錘砸的結實,但是畢竟自家的硬氣功也不吃素,那可是唐大叔親傳的絕技,再加上還有旁牌擋了一下,雖然當時被震得七葷八素,但是臂骨只是裂了條縫,竟未折斷,這大夫每次來給他上藥便要絮叨一番。

  「你這廝,莫不是盼著某家斷了膀子才歡喜不成?」

  「都頭這是哪裡話來?」赤腳大夫打個哈哈,「依我看,都頭這身鋼筋鐵骨在這洪德寨中只怕和折太尉不分高下了。去年冬天我看折太尉十冬臘月光著膀子在雪地裡練武,四個親兵使槍往身上扎都扎不入,這等刀槍不入的武藝,當真是神仙手段。」

  折可適的武藝如何,唐雲自認是清楚的,畢竟在他身邊做牙兵做了幾年。軍中武藝以槍棒弓弩為首,折可適雖然使大刀,但是弓馬嫻熟,神力驚人,一石六七斗的強弓,他在馬上一口氣可以開二十三次,在步下能開四十次以上,據說他在步下能拉開三石的大硬弓,不過只是傳聞倒無人見識過。唐雲自己也拉過武庫中的三石弓,只能勉強拉個半開,只覺得那弓只怕不是人使的。

  「折帥回來了嗎?」

  「還未回來,這次大捷,都頭立功不小啊,斬了西賊的大將,朝廷必有重賞。

  洒家這邊先給都頭道賀了。「

  此時已是四月,據韋州大捷已經過去了快一個月,他們這群傷兵沒有參加後面的戰鬥,戰鬥經過都是聽軍中胞澤訴說的。折可適突襲韋州,怪楊灘伏兵大敗追兵,民間早已傳的神乎其神。但是折可適回軍之後怕西夏報復,又在邊界廣佈偵騎,設下數路伏兵,絲毫不敢怠慢。但是西賊並未追擊,直到十天前他才返回洪德寨。之後又去了環州面見章楶,軍中說是去向章帥討賞去了,所以軍中士卒無不翹首期待他回來。

  朝廷官兵打完了仗討賞錢那是從五代晚唐留下來的慣例,這事朝廷絲毫不敢馬虎。從前官兵陣前弓手齊射一次便要現場放一次賞錢,否則便有一哄而散的可能。當年折可適自己就親身遇見過這事,元豐西征時他大破西夏於蒲桃山,結果因為賞錢沒有及時兌現,手下官兵竟然在戰場上嘩變潰散,幸好那時西夏軍已經敗退,否則調頭再來,必定反敗為勝。他獨自騎馬追了十幾里地,好說歹說,連哄帶騙,總算是他在軍中素有威信,最終還是將這幫傢伙勸了回來。

  這也是邊地軍州回易無法禁絕的原因之一,邊將手中必須隨時得有現錢以打賞部下軍卒,否則便有兵變的可能,而環慶路是有兵變的前科的,熙寧四年慶州那場兵變,朝廷至今記憶猶新。

  「這回那幫藩騎也發了大財了,他們倒不討賞。某家倒寧願去當藩騎。」唐雲的胳膊不那麼疼了,便隨口說笑。

  「藩騎有甚好的,連餉都沒有。」大夫撇了撇嘴,「一群無賴子破落戶,哪個是好鳥了。」言語中對於藩騎甚是鄙視,此事也是軍中慣例。延邊藩部中有家有產的老實人哪個願意來戰場上賣命?都是些不事生產的地痞無賴才來參軍,而且藩騎平日裡沒有軍餉,只是戰時臨時招募,殺敵賞格於官兵相同,但擄掠上繳給官府三成之外剩餘可以歸個人所有。所以藩騎大多數都是以戰爭為生的僱傭兵,不打仗就沒飯吃。萬一運氣好趕上一場勝仗,擄掠的財貨便夠他什麼都不幹過個一年半載的。

  「前次聽說有個藩官還去和盜賊勾結,但事到臨頭卻賣了盜賊,自家陞官發財了。」

  「什麼藩官?盜賊?」唐雲的表情變了一變。

  「都頭想是沒聽說吧,前陣子河東大盜蘇延福潛入環州了,聽說是來找西賊買馬的,這賊子居然勾結西賊,真正是不知死活。誰曾想給他引路那藩官是官府一路,設計將這伙盜匪給慶州張都監剿了,幾個匪首都給正法。據說原先咱們這寨內高家店的馬潑六張青和那孫二娘也從賊了,都給剿了。」

  來了!唐雲的心中一陣收緊。

  「這真個是沒想到,匪首都死了?」

  「這倒不知,不過只聽說那蘇延福在河東道上落網了,此事只怕章經略相公要窮治,便不知折帥見著章相公如何說法……」

  唐雲猛地抬頭,盯著這大夫的眼睛。只見他毫不躲避的看著自己,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只是那眼神深處,有些不言自明的東西。

  果然來了……

  「你卻是為何?」

  「都頭是聰明人,自是知道俺為何。」

  「南門外五里有座破土地廟,廟後有棵大楊樹,樹下有塊巨石,將石挪開,挖地五尺,我的錢都在那裡,總有千貫之數,你若去取時,需帶人手車馬。」

  「多謝都頭美意,洒家笑納。」

  「那……何時?」

  「最遲明日便至。」

  「是……誰讓你來的?」

  「都頭乃是聰明人,此事自是不用言明,想來都頭已知。」

  第二日,折可適自環州返回洪德寨,帶回了部下們翹首以盼的賞錢,但是和他同來的還有經略府的兩名虞侯和十名節級,他們是來捉拿唐雲的。據稱這是從大盜蘇延福口中得到的口供,唐雲勾結綠林盜匪,私下違反禁令,同西賊回易,證據確鑿,形同通敵叛國,罪在不赦,經略帥府下了飛簽火牌,要拿了他明正典刑。

  在遠處,一身百姓打扮得唐雲頭上帶著個破斗笠,看著折可適的人馬進了洪德寨城門,看著那同行的經略府來人,長出一口氣,之後一轉身,鑽進了山間的小路。

  也許自己宋朝官兵的生涯就此為止了。

  之後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山林間小路草木叢生,但是地上能看到人走車軋的痕跡,也許前些時候陳六那幫人就是走的這條路,結果給官兵打了個埋伏。沒想到陳六居然是蘇延福的人,蘇延福這廝聽唐大叔講過,說是綠林巨盜,其實是信蓮社的,他原來的山門紅蓮會就和幾十年前大名鼎鼎的彌勒教有扯不清的關係。

  彌勒教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邪教,仁宗朝慶歷七年時曾在河北路扯旗造反,其信徒聚集的貝州、深州、齊州、博州等河北腹地數個州郡駐軍竟然相繼嘩變,群起叛亂,甚至有信徒滲透進了汴京大內宿衛之中,竟然在皇宮中殺人放火,意圖刺殺仁宗皇帝,這便是仁宗朝有名的慶歷貝州兵變,後來彌勒教叛亂被文彥博率軍平定,從此官府對彌勒教採取嚴厲打擊的措施,幾十年沒見聲息,想不到現在死灰復燃。

  不過蘇延福跑來陝西搞事實在是找錯了地方,現在這朝廷裡面最能打仗的官兵也許就是陝西的官兵了,連殘暴的西夏他們都不怕,收拾你個小小的邪教草寇更是不在話下。

  不過現在自己也是罪犯的身份,這條路也許對於罪犯來說不是什麼好兆頭。

  正想著,唐雲的耳朵裡突然聽到了什麼。他將身形一隱,躲在一棵樹後。仔細傾聽片刻,縱身上樹,忍著臂疼爬到了樹冠裡,將身形藏好,撥開擋在臉前的枝葉往遠處看,只見不遠處原本人跡罕至的山路裡,此刻黑壓壓的全都是官兵,好像忙碌的蟻群一樣。

  這條路現在還真熱鬧啊,先是賊寇,現在又是官兵……

  接著唐雲看到了很多輛大車,車上不知道裝著什麼體積很大很重的東西,用青布蒙的嚴嚴實實,還用繩子捆紮著,被騾馬拉著往前走。而一輛大車的旁邊,唐雲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高龍?他不是隨折可適去環州了嗎?剛才他回來……

  剛才真沒注意高龍,沒有印象他到底是不是跟著折可適一起進城了。但是現在他出現在這裡,說明折可適在玩什麼障眼法,這個人又在策劃某個針對西夏的計謀了。那些神秘大車裡藏著的東西肯定和此有關。

  唐雲目不轉睛的看了一會兒,看樣子不像是運送糧草。能讓官兵出動,除了糧草就是軍器,走這等鳥不拉屎的小路,而且車上還遮的那般嚴實,難道是什麼秘密武器?故意隱而不宣,以便戰時出其不意麼?頗像折可適的風格。也對,此次韋州之行使西夏受了如此恥辱,不遭報復才怪,折可適乃智謀之士,當然會早作準備。

  到底是什麼?要往哪裡去?

  唐雲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己現在已經不是官兵了,而是個逃犯,自己操這心做甚,以折可適之能,他在這搞這勾當,必有他的用意。自己還是先顧著自己的事情吧。他悄悄的從樹上又爬下來,轉身消失在密林深處……

  之後不過三五日,慶州經略府一紙公文發到陝西路提刑司衙門,大宋朝陝西路諸城鎮的門口便又多了一張畫影圖形,通緝令以及海捕公文一城一城的傳遞下去,轉眼間,唐雲便由朝廷官兵變成了通緝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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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夏,韋州城。

  城內,西夏韋州靜塞軍司都統軍仁多保忠帶著數百名親兵部將,在城內巡視,每多走一步心中的憤恨惱怒便增加一分。

  宋人何時也變得和西夏一樣了?

  全城上下給洗劫一空,能燒掉的房子都給燒了,顯然宋軍並沒有在此久駐的意思,大掠之後便拍拍屁股走人。這是以往西夏軍隊的做法,現在卻被宋人學了個十足。以往那些宋人不是這樣的。他一邊走一邊想怎生派奸細把宋軍的暴行傳到東朝的那些士大夫耳朵內,到時候有的是迂腐之人出來彈劾折可適和章桀二賊。

  在戰場上自然是對敵人越殘忍越好,這就是西夏的法則。但是東朝不一樣,東朝自居天朝上國禮儀之邦,幹什麼都講究個禮儀道德,尤其是現在舊黨當政,那些「君子」們只要知道了折可適亂殺平民俘虜,必定有人彈劾。

  這就是東朝的士大夫,他們不講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講究以德服人。

  仁多保忠真的希望這樣的蠢貨東朝能夠多一些。

  還有莊浪麻這廝,在西夏的土地上,居然被宋軍伏擊大敗,實在是恥辱之極!

  無能之極!擒生軍都是精兵,這等損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補充回來的。這樣的大敗,實在是難以容忍,難道西夏軍還不如宋軍瞭解自家地盤的地理不成?

  其實早在大安七年,宋軍大舉犯境的時候,高遵裕數萬大軍出其不意翻越岷山天險,兵不血刃攻陷韋州,還有前幾年張存也打過韋州,從那時起,韋州的地理形勢對於宋朝來說便已經不再是秘密了。當然這時候,仁多保忠正是惱怒非常,自然而然的將此事忽略掉了。在他看來,打敗仗就是打敗仗,一切理由都是借口。

  還有梁氏……堂堂白上國現在真是烏煙瘴氣,都是因為梁氏當權亂政!

  東朝熙河路定遠城,正是卓羅和南軍司當面,自己的靜塞軍司主要防備東朝環慶路。自己以都統軍身份兼領左廂六軍司,卓羅和南軍司也是自己該管。但是梁乙逋這奸賊仗著自己為國相的身份,居然插手自己的左廂事務,公然以乾順旨意的名義越級命令自己出兵,搞的韋州空虛,才被宋軍趁虛而入。

  這是對自己公然的挑釁和侮辱!仁多保忠腦門上的青筋暴起,怒目圓睜。周圍的將佐們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生怕說錯一句被仁多保忠抓來砍了出氣。

  也許梁乙逋就是故意的,一方面打壓削弱自己在左廂的權威,另一方面就是要借刀殺人。借宋軍之手毀掉我仁多族的基業。自己出兵自認做的非常保密,宋軍如何會知道的這麼清楚?時機把握的這麼好?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在給宋軍通風報信!?

  仁多保忠越想越覺得必定如此,畢竟仁多氏和梁氏的矛盾天下皆知,當年秉常時期,他仁多保忠便是梁乙埋的政敵,和李清、禹藏花麻等帝黨重臣交情莫逆。

  梁氏兵變幽禁秉常,他仁多保忠是十二監軍司裡第一個公開擁兵自保的諸侯,後來雖然梁氏假意迎回秉常,雙方關係表面上緩和,但是其中有多少誠意這是心照不宣的事。

  現在新帝繼位,大家表面上同殿稱臣,相安無事了幾年,但是彼此之間都知道肯定會有算總賬的一天。現在梁氏家族依舊掌握著大夏國政,挾天子令諸侯,自己無法抵禦大義的名分,只要梁氏一天不公開造反,自己就無法拒絕他們以乾順名義下達的命令,哪怕自己明知道他們是驕詔!所以自己才會隱忍至今。

  但是現在,他們終於準備對自己動手了嗎?

  梁氏不除,西夏亡無日矣!我仁多氏亡無日矣!

  當年梁乙埋和梁太后把持國政,甚至公然兵變幽禁國主秉常,差點激起內戰,而宋軍趁勢大舉西進,西夏險些亡國。從那時起,仁多保忠便已經認定梁氏乃是西夏的大害。甚至後來梁氏重新迎秉常復位,仁多保忠也沒變過想法,因為那也不過是為了緩和國內矛盾、安撫反梁勢力,並非真心想要歸政於李氏。

  而現在,秉常以死,梁乙埋、梁太后也死了。但是新的梁氏一代仍然把持著西夏國政,夏主乾順只是個孩子,依舊是太后臨朝聽政,而這太后,依舊是梁乙埋的女兒。而梁乙埋的兒子梁乙逋更是成了新的國相,一切都和十幾年前沒有區別。

  仁多保忠不是沒有野心之輩,相反他的野心很大。梁氏現在絕漢俗漢制,用藩禮,和遼攻宋的國策在他看來實在是倒行逆施,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轉嫁國內的矛盾,其結果必然要將西夏的國力耗盡引導向滅亡。仁多保忠一向傾慕中華文化,甚至連西夏文字都很討厭,在他看來西夏只有行漢制漢禮才有前途,就像遼國一樣。

  遼國那麼強大都還用漢制漢禮,西夏為什麼不能用?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是黨項人,讓他向李氏效忠他還能夠接受,向梁氏這個漢人勢力屈膝他卻無論如何做不到。

  他一直自認為自己的才華足夠為西夏國相,一直想取梁氏而代之。不過當年老梁太后和梁乙埋都是心機深沉精擅權謀之人,姐弟倆人團結一致,而且掌握著秉常這個大義的象徵,仁多保忠對此無能為力。而現在梁乙逋這廝根本就是個無能之輩,而小梁太后並不像她的姑姑那樣咄咄逼人,聽說兩人之間頗有齷齪,自己是否能夠利用這一點呢?

  如果自己的目標只定在梁乙逋這廝的身上呢?只要自己能夠取梁乙逋而代之,只要擁有足夠的實力制衡之,只剩一個梁太后還是可以接受的,畢竟她是太后,是國主乾順的親生母親,想要完全扳倒她不太現實。而且最重要的是,梁太后是個女人,她的後代卻是姓李的。而梁乙逋是個男人,他的後代還是姓梁的。真正的禍根在哪處,實在是不言而喻。

  如果兩人之間的矛盾自己可以挑撥利用的話……倒是頗有可取之處。姐弟親情在權力面前算個屁,在西夏這就是權利的法則。

  想到這時,他不由的又想起了當年的李清,不知若是李清還活著,他會怎麼辦。

  在黨項人當中,仁多保忠自認為文韜武略都是佼佼者,但是平生最佩服的就是李清,兩人交情莫逆,而且還是政治盟友。別看李清是個漢人降將,但是其才華真是堪稱國士。正是他向秉常獻策絕藩俗用漢制漢禮,和宋親遼,借東朝之力對付梁氏。只要戰爭平息,梁氏就再無理由把持兵權,到那時便可將權力奪還給秉常,讓秉常真正親政。

  這招可說是命中了梁氏的死穴,但是梁氏搶先發動政變,李清身死,滿門被誅,整個計劃功虧一簣。

  李郎君……不知你現在看到西夏如此情勢,又有何計出?

  夜晚,韋州城外大營。城內已殘破不堪,故仁多保忠將帥帳紮在了城外。

  「都統,興慶府有使者至。」子時,中軍官策馬自轅門馳入,來到仁多保忠帳前低聲稟報,此人乃是仁多保忠的心腹,仁多保忠召他進來,皺眉說道:「興慶府的使者?何人?」

  「來者乃是御圍內六班直左廂察軍兀藏埋。」

  「哦!」仁多保忠心中一動,目前雖然梁氏兄妹當權,但是梁乙逋雖為國相,卻插手不得興慶府的武裝力量。御圍內六班直和興慶府戌衛軍以及靈州翔慶軍司都是梁太后的親信掌握著,梁乙逋所領的只有右廂六軍司。

  莫非自己前些時候的試探起作用了?

  難道梁乙逋和梁太后之間真的已經起了裂痕?

  若是如此,真乃天助我也……

  「快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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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國,西京道,西南招討司,金肅軍。

  金肅軍乃是西京道處於河套地區的三座軍州之一,它和河清軍、寧邊州代表了整個遼國在河套地區的全部地盤,別看行政級別不低,其實全都是只轄一城的偏僻邊防城,其中寧邊州緊鄰南朝火山軍,而河清軍和金肅軍則負責西夏的方向。

  當年遼夏交惡,數萬遼軍開進荒涼的河套風沙草原,築了河清軍、金肅軍兩座城塞作為討伐西夏的橋頭堡,後來李元昊堅壁清野,燒光了整個草原,又在河流中下毒,使遼軍戰馬無水草可食,又施緩兵之計,拖的遼軍大軍疲乏之際才大舉反擊,終於艱難的戰勝強敵。不過此戰也是慘勝,因為戰爭是在西夏境內爆發,草原也是西夏的命脈,元昊此招雖打敗了遼軍,也傷了自身的元氣。所以之後遼夏默契的再次和好,從此金肅軍與河清軍便再無戰事,遼國從南京道各自遷了幾百戶燕民實此二城,象徵性的各駐一千秋防軍便不再管了。

  之後數十年,這兩座城內的遼軍基本上沒經歷過戰火,而他們的主要日常工作也從防備黨項人入侵變成了越境打草谷,而現在河套地區整個處在西夏的控制下,而與遼國接壤的地區則是大片大片百里無人煙的沙漠戈壁,無甚油水可撈,所以金肅軍、河清軍的主要打草谷對像還是南朝的河東路。

  金肅軍城內,西門旁韓月宅院內。

  屋內空氣悶熱而濡濕,韓月赤身裸體,氣喘如牛,好像發情的公牛般將身下一絲不掛的孫二娘牢牢壓著,按在桌上,正從背後猛頂她的赤裸屁股,皮肉撞擊的悶響淫靡而刺激,木桌被這力量搖晃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啞。而他脖子上掛著的那個碧玉獨角獸玉珮上面沾滿了汗水,晃動之中閃著汗光。

  韓月搖動著健腰,碩大的陽具只管在女人的水濕粘滑的陰肉中抽頂,次次都能頂到盡頭。他摟著孫二娘健美的腰肢,不愧是常年練武的身軀,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身形風流優美,胸脯挺拔,他的雙手穿過腋下探到前面抓住乳房肆意揉搓,站著將她的身子扳起,貼的緊密,兩人緊貼站著從背後行淫,孫二娘被他強大的陽具衝擊的腿都有些發軟,全靠一雙胳膊架著她,雙手也探到後面扶著他的腰,全力承受著下面陰戶中的刺激。

  這遼人小倌,當真好手段,想不到面貌英俊,本錢也如此之大,真個是花柳班頭。若是落在他的手中,只怕也少受些罪。

  「呼……呼……小娘子……尿了……」韓月干的興起,身形急撞,皮肉拍擊聲越發急促,孫二娘只覺陰中火燎般刺激,舒爽的快感一波波傳至心頭,情不自禁的呻吟,好像在哭又像在喘,被那火熱碩大的硬肉磨了幾下,竟是一陣哆嗦洩了身子。

  韓月察覺,便一把將她拋到床上,不由分說便將她大腿左右分開到極限,健美修長的美腿之間陰毛叢生,顯示出這女人成熟的身軀和旺盛的性慾,而兩片微微發黑的肥厚陰唇微張著,裡面粉紅嫩肉上沾滿粘液,還有絲絲白帶正順著尚未合攏的陰唇中流出,將黑色陰毛粘濕的一塌糊塗。

  孫二娘驚叫一聲,雖不是什麼貞節女子,也早有心理準備做奴婢被人作踐,但是被一個陌生外國男子扒開雙腿仔細觀察女人最隱秘最羞恥的陰門卵眼,還有體內尿出來的騷水,終於讓她禁不住摀住了臉。下體的高潮餘韻還未結束,似乎被男人的視線刺激到,她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又騷動起來,似乎被這個男子蹂躪姦淫讓她心底潛藏已久的某種慾望復活了,她竟忍不住想這男子繼續壓在她的身上蹂躪她姦淫她。

  「小娘子,我來了……」韓月一臉淫笑,爬上去壓開她的雙腿,沾滿汁液的碩大肉柄油光水滑的,很容易就重新捅進了孫二娘的淫穴之內,孫二娘一聲尖叫,雙手摟緊了韓月的虎背,精赤健美的背肌上留下道道抓痕,韓月腰部連沉,深深的捅到了底。

  床開始吱呀的劇烈晃動,伴隨著女人亢奮放蕩的呻吟和喘息。

  床晃動的頻率達到最高潮,韓月壓著身下動人的女性胴體,嗓子裡擠壓出呻吟似的喘息,一把手竟將女人的雙腿抄在手中,俯身下壓,將女人的身子折疊,雙腳高翹,砸夯似的往下猛砸,毫不憐香惜玉,孫二娘哭喊似的吟喘,好像條蛇般扭動身軀,無奈被壓得死死的,反更激起身上男人的獸慾。

  猛插了幾十下之後,韓月雙手一合掐住孫二娘的小蠻腰,一下頂到了最裡面,快感襲腦讓他忍不住大吼起來,接著瘋狂的宣洩起來,熱騰騰的陽精噴射,直接燙到了女人的花芯裡面,孫二娘又哆嗦起來,再次洩了身子。

  此刻她已經忘了壓在身上的男人是個遼國人,而自己是一個漢人女子,她只知道這個英俊的年輕官人真讓自己欲仙欲死。

  完事之後,過了片刻,韓月自她汗津津的肉體上爬起,就這麼赤身裸體的下了床,胯下那一陀帶著汁液甩來甩去,煞是有趣。卻見他打開櫃子,從中取出筆墨紙硯,便在桌上鋪開,對著在床上玉體橫陳香汗淋漓的孫二娘,竟運筆如飛,做起畫來。

  孫二娘出身草莽,哪裡懂得這些,只是此刻渾身酥麻舒坦,靈魂正在天外逍遙,端的是有種說不出的嫵媚風情。韓月見狀大喜,竟是靈感如泉湧,下筆如有神,不到一炷香功夫,畫已成功。

  再看畫中之女子,正是孫二娘,那眉眼妖嬈,體態風流,誘人玉體橫陳塌上,似睡若醒,淫穢而動人,竟連陰中花唇亦畫的分明,說不盡的艷情萬種,道不完的千嬌百媚,真正傳神之極,與真人竟是一般無二,休說是男人看了,便是女人看了也是臉紅心跳。

  孫二娘便是再放蕩,看了這畫頓時也羞的面帶桃花。

  韓月笑吟吟的畫完,自己又欣賞了一番。覺得還不盡興,又在畫旁空白處賦

  詩一首:

  象牙筠簞碧紗籠,

  綽約佳人睡正濃,

  半抹曉煙籠芍葯,

  一泓秋水浸芙蓉。

  神遊蓬島三千界,

  夢繞巫山十二峰,

  誰把棋聲驚覺後,

  起來香汗濕酥胸。

  寫完之後,搖頭晃腦吟了一遍,顯是十分滿意。孫二娘雖是草莽,但畢竟在宋朝長大,宋朝重文輕武,受此影響在她眼中能夠讀書識字的便是真豪傑,能吟詩作畫的更是如天上神仙一樣高不可攀,此時卻見一個遼軍小校居然也能吟詩作畫,心中不由得一陣莫名的悸動。然而當她的目光移到韓月胯下,不由得嬌羞大起。

  卻見韓月胯下陽具,不知何時又已變的碩大挺拔,好似鐵杵般雄雄勃發,顯然是被自己作畫做得又來了興致了。她心中暗叫一聲,心想自己先前經過的男子,多是綠林道上的採花賊,那些人整日在脂粉叢中打滾,也不見得由他這般雄壯耐久。

  韓月被自己的「傑作」弄得又性慾勃發,挺著陽具大步來到床前,一下撲到孫二娘的懷中,雙手扒住她的雙腿,只一聳,全根盡沒。

  房內再次傳來陣陣淫蕩的嬌喘呻吟之聲……

  之後不知過了多久,孫二娘才才悠悠醒來。此時韓月早已走了多時,她一人在屋內,並無旁人打擾。她穿好衣裙,卻見那幅畫還桌上鋪著,墨跡已干。她拿起來仔細欣賞,越看越是臉紅心跳,她雖識字,但是只懂白話,詩詞是不甚懂得,但是畫卻是能看懂的。

  看了片刻,終是害羞放下,卻見櫃子門半掩,之內似乎還有畫卷。

  孫二娘一時好奇,取了出來,共有十餘副,展開來看,都是春宮畫,顯然都出自韓月手筆,下角有印章。而畫中女子各不相同,有在屋內,有在室外,都是姿貌動人,嬌媚淫穢,栩栩如生,多數都是玉體窈窕,少數薄紗輕掩更顯誘惑。

  想來這些女子都是真人,都與這韓月有段露水姻緣。這韓月不知壞了多少女子的清白,還都要作畫留念,旁邊還要賦詩,卻不知這些女子都是何人,想來不會都是勾欄中妓女,他偷香竊玉,若中有人妻雲英,這些畫卷要是傳出去,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風波。

  不知他做此畫是留做紀念,還是別有用心?綠林中的採花賊有些就有用這手段的,壞婦人貞潔還要敲詐錢財。

  其中一副,乃是女子半坐半臥床前,以手掩胸,一雙玉乳真個是渾圓動人,滿眼慵懶嬌憨,極似雲雨後那疲憊滿足的春情。旁邊賦詩曰:

  一雙明月掛胸前,

  紫晶葡萄碧玉圓。

  夫妻調情倚悵下,

  金莖幾點露珠懸。

  之外竟然還有首和詩,不知是否那女子所做,回贈韓月:

  牙床斜臥理金蓮,

  半露酥胸半露肩。

  故向情郎吐癡語,

  奴家今夜哪頭眠。

  孫二娘放下,翻看別的,卻見多是此類「床上畫」,背景各不相同,也有此屋中的,也有別處的,想來這韓月也是偷香竊玉慣了,而他所畫女子,姿態各異,情趣傳神,端的是妙筆丹青。

  看來看去其中一幅,竟是一端莊貴夫人山中倚樹而立,分明不是韓月的居所而是野外,山谷中有花有草,春意盎然。這夫人氣質高貴,風姿卓越,偏又嬌羞含情,眉目流春。羽裳分解,玉肩酥胸難掩,薄紗浮浪,雪股玉腿輕舒。看這情形,不知是正寬衣解帶準備野合,還是行淫已畢,正自品味餘韻。

  旁邊賦詩:

  鸞鳳相交顛到顛,武陵春色會神仙。

  紅回杏臉金釵墜,淺蹙娥眉雲鬢偏。

  衣惹粉花香雪散;

  帕沾桃浪嫩紅鮮。

  迎暉山下情無限,絕是人間一洞天。

  旁邊亦有和詩:

  古來薄命是紅顏,飄泊東西難見憐。

  掩淚每時聞杜鳥,斷腸盡日聽啼猿。

  村酒山醪偏惹醉,牆花路草愈爭艷。

  漫言老蚌生珠易,先道藍田種玉閒。

  所有畫中,只以這幅所畫女子最為雍容華貴,氣質出眾,竟宛若神仙一般。

  看裝束像是北國女子,說不定是哪家大官的命婦,韓月畫得這女子,顯是與這女子也有一段香火情,還是不知羞恥倫常的野合,看來這蠻夷女子畢竟不知廉恥,看似端莊,實則淫蕩。想著想著,沒由來竟拿自己和這個女子比較,只覺得自己哪裡都不如,一時心中竟自發堵。

  正待將畫收起,卻聽見門外一陣大亂,接著腳步聲起,一個契丹武官打扮的兇惡大漢破門而入,看見孫二娘,登時兩眼放光,哈哈大笑。

  孫二娘嚇了一跳,不知發生何事。

  那大漢也不說話,上來攔腰便抱住孫二娘,接著看到桌子上的畫,不由得一陣淫笑:「韓月這小白臉子,竟在家中做些這見不得人的勾當。」說罷仔細看了兩眼,越看越是淫火大動,「不知是哪裡的美嬌娘。」說罷轉身扛著孫二娘大步

  外出……

  東關,攔子馬兵寨。

  此地是遼軍遠探攔子馬的軍寨,攔子馬作為遼軍中的千挑萬選的驍悍精兵,向來為遼軍所重視,整個遼國西京道所有的攔子馬軍籍上都屬於西京留守司直轄,但是非戰爭時期,攔子馬不可能都聚集在大同府,而且遼軍當中即使是契丹皮室宮衛等常備軍,平時也有自家的生計要忙活,放牧耕作等事情也不能耽擱。

  所以大部分的攔子馬都依照家鄉散佈在邊境各地,平時各忙生計,而當地的官府對這些攔子馬實際上也是有指揮權的,但是沒有人事權。而為了表示這些精兵的與眾不同,通常專門別設一寨。

  軍寨內,韓月作為押隊剛剛點過了卯,遣散了部下,正信步往外走。

  他的腦袋上的繃帶已經拆掉,但是眉心留下了一道明顯的傷疤,看起來就像一道豎紋,好像多了一隻閉著的眼睛。

  可怕的箭法,韓月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心驚肉跳,這世間竟有如此霸道恐怖的箭法。那姓何的宋將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他開的弓至少是三石弓,甚至有可能是四石大硬弓,還是在馬上開!即使是在以騎射威震天下的遼國,普通的戰士使得也就是六斗弓七斗弓,這已經算強弓了。而有些特別擅射的勇士和將官使得要再強一些,那就是一石弓,攔子馬當中不少人使得便是一石弓。而能在馬上使得一石六七斗的強弓,都是萬里挑一的頂尖高手了,比如韓月自己。

  但是即使是在遼國,也不存在能在馬上開三石弓而且箭無虛發的人物。

  而宋朝偏偏就有這麼一個,就是這個人讓他損兵折將。攔子馬是契丹精銳中的精銳,他作為一個漢人,能加入這樣的團體,本身就說明他的實力已經得到了認可。然而自己卻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巡檢手下吃了大虧,差點送掉性命。

  折損三十五人大敗而歸,換了一般的人早就行軍法斬首了,幸好自己的攔子馬軍官身份保護了自己,而且自己的老爹乃是前任主薄,韓家在金肅城中也算是大姓,家丁親族數百人,不少壯丁在防軍中吃糧當差,關係比較硬,才將此事給擺平。

  其實西南招討司主要是防備西夏所設,現如今這情勢看也沒什麼好招討的,金肅城數十年來兵備廢弛,在籍的防軍千員,實際上只有七百不到,而且其中還有約兩成都是老弱不堪戰從來不住軍營,只是領糧餉時才露面。衙門裡十幾個衙役公人,還是輪流當差,大家上下混賬慣了,發落到這鬼地方都是賤命一條,少那麼三四十人不算什麼大事。而且此次打草谷去的攔子馬其實只有韓月一人,其餘的都是防軍中的漢兵和部族兵,並沒死一個契丹人。而他老爹上下打點此事,又給死者家屬各送去十貫撫恤安家費,才將此事化解下來。

  韓月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其實根本沒必要去送錢,打仗那有不死人的,怕死就別當兵。他們河套三城打草谷只有去南朝河東路,而與他們毗鄰的南朝河東路火山軍、保德軍、麟州、晉寧軍,這些軍州都是以驍悍著稱的折家勢力根深蒂固的地區,也是西京道遼軍公認的最危險的地區。

  去這種地方打草谷,都是提著腦袋去玩命的,哪是什麼輕鬆差事?

  攔子馬向來不和別的部隊聯手,當初便是這些防軍裡的潑才沒口得央求自己帶他們出去打草谷,自己又沒強逼著他們去,現在自家倒落得一身臊,真正豈有此理。

  出得轅門,早有家丁騎奴將馬牽過來,韓月上馬徑直便往家中去,幾個部下約去飲酒關撲也推辭了,心中只想著那個抓來的女子。

  那女子的滋味端的是令人陶醉。韓月自詡也是久歷花叢,但是卻在這女人身上總是把持不住,最多時一晚上洩了三次。除此之外,倒也老實,未曾見過她想逃跑的樣子,似乎安安心心便在此給自己當奴婢了。

  不過這女人身上的武藝有些古怪,餘者倒是平平,就是那腳法厲害,竟和他老爹韓肅教他的八步登蓮頗為相似。當時踩在旁牌上那一腳,外蒙的牛皮沒事,內裡的生鐵牌面上竟裂了一個淺淺的凹印,震的他險些脫手。還有她踢死的那人,一腳點在喉嚨上,力道凝聚的很集中,直接將頸骨踩的粉碎,但中招者身子不搖,這等獨門寸勁,正是八步登蓮的功架。

  這女人的武藝和老爹一樣,莫非她的來歷和老爹有淵源?

  他老爹的來歷他是知道的,他當初碰見他老爹的時候只有九歲,之前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除了自己的兄長雲哥兒之外,還有唐大叔,還有很多不認識的人,那時候自己還小,很多事情理解不了,現在已經逐漸淡忘。只知道之後老爹將自己收為義子,自己的名字便叫了韓月,從此便生活在遼國了。

  之前,也許自己是個西夏人吧,因為老爹是在西夏境內將自己搶來的。

  老爹對自己就跟親兒子一樣,所以自己也不怎麼懷念以前的事。不過有一樣他不以為然,那就是家裡老宅的地窖裡有個香壇,老爹總是讓他跪拜,自稱彌勒弟子。不知為啥,他就是很不屑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不過老爹說自己的這身武藝便是彌勒傳人,那也只好拜上一拜便了。

  老爹說他們韓家乃是當年南朝的彌勒教餘脈,幾十年前在河北起事失敗,教首王則蒙難,教徒們在官府的嚴密緝拿之下死的死逃的逃,最終樹倒猢猻散。韓肅那時跟著他師傅隱名埋姓越境逃入遼國南京道,一直不敢回國。後來遼軍征夏,築金肅城,從燕民中選戶實邊,他們恰好又中選,結果又被遷往河套,就這樣慢慢在此地紮下根了,後來居然還作了官,現在竟有了人丁幾百口的諾大局面。

  而這八步登蓮便是彌勒教的絕技,這門功夫練成了,就算一個瘦小婦人對著一個雄壯大漢,一腳便能踢死。當年仁宗朝彌勒教鼎盛時期,教徒中會此絕技的人何止千萬,而河北一帶民間義勇十餘萬,練武者不計其數,官府也管不過來。

  但是這種江湖武藝只好用來赤手相撲,單打獨鬥尚可。於軍陣之上卻是無甚大用,蓋因拳腳再厲害也是血肉之軀,終比不得刀槍弓弩犀利,哪怕你是拳打猛虎腳踢蛟龍,一頓亂箭過去,也叫你便作刺蝟。所以當年彌勒教扯旗之後,雖然波及數州聲勢浩大,但是在兵甲精良人多勢眾的官兵面前,前後月餘便被剿滅。

  不過經此之後,至少中原綠林之中便找不到會這門武藝的好漢了,官府緝拿的緊,誰也不想惹禍上身,沒想到……這女人的來歷當真有趣的緊。

  也許老爹能知道這女子的來歷,或許她也是彌勒教的後代呢?

  正想著,前面突然氣喘吁吁跑來一人,韓月定睛一看,乃是自己的家丁。只見這人跑來自己的馬前,大叫大嚷:「老爺不好了,那耶律達方才領人跑來家中,竟硬將那女子強搶去了,我等攔住他講理,還吃他打傷了兩人。」

  「什麼!?」韓月頓時火冒三丈,「直娘賊的鳥人呢!」

  「六郎追他下去了,小的特來給老爺報信。」

  「頭前引路!」韓月暴喝一聲,直接就把弓箭摘下來了。這耶律達當真是活的不耐煩了,以往只有攔子馬搶別人,今天居然有人敢搶攔子馬,真當爺爺不敢要你的命嗎?

  遼軍打草谷擄掠來的人口財貨除了上繳一部分之外,其餘的便都歸自家所有。

  他搶得的那個女子容貌出眾美艷嬌嬈,城中早已傳遍,早被一眾同僚看得眼紅。

  前些天剛回來時,有防軍前部都轄耶律達過來想向他討要這個女子,說能保他此次敗軍辱國之罪,被他一口拒絕。這耶律達仗著是契丹人,大字不識一筐,叔叔乃是現任知軍,一向仗勢欺人,不把漢官看在眼內,韓月早看他不順眼了,就是拿錢來換也不給他,更休說空口白話來討。

  莫非是看著老子打草谷走了回麥城,便以為老子好欺負了?!老子便是打了個敗仗又如何!還「敗軍辱國」,可笑,知不知道這四個字怎麼寫啊?

  韓月氣往上撞,過家門而不入,一路追到西門外。

  城門外一片草場上有不少氈帳,有些部族便在此居住,那耶律達此刻正領著一夥人騎馬到了一座大氈帳前下馬,這廝面貌醜惡,身高體壯好像只沒毛的大狗熊,孫二娘被他摟在懷中不住的掙扎呼喊,衣襟已被扯開,露出雪白的胸脯,長滿黑毛的大手在上面揉搓不止,周圍十餘個家丁嬉笑不止。

  耶律達下面已經堅挺如鐵,轉身就想先把這女子弄進氈帳好好享用一番,他打第一次見到這娘們就魂不守舍,只是韓月那小子從中作梗。這裡是大遼的天下,自己乃是契丹人,契丹人拿一個漢兒的東西又算得了什麼。今天就搶定這女人了,看韓月那漢兒敢拿自己如何?

  「耶律達!直娘賊的給某家站住!」

  突然一聲暴喝,就見韓月已經追過來了。耶律達冷笑一聲,沖身旁家丁一努嘴,家丁們抄著刀槍立刻攔上去了。韓月見狀大怒,抬手一箭,最壯的那個當場翻倒,咽喉被一箭射穿,鮮血迸流,在地上扭了幾下,即便了賬。

  啊!?眾人見韓月出手如此毒辣,頓時吃了一驚。韓月趁勢催馬趨前,又連射死兩人。之後抽出大鐵鞭,只一鞭就打的一人腦漿迸裂,連頭盔都砸碎,轉眼之間,已經連傷四條人命。其餘的人被唬的魂飛魄散,竟然一哄而散,遠遠躲了開去。

  耶律達大驚失色,他雖是軍官,但是從沒經歷過戰陣,眼見這韓月面不改色,殺人跟殺小雞一般,心中也怯了,只是強撐著面子喝道:「大膽!韓月,你反了不成?!」

  「反你娘的反,你這賊廝鳥膽敢搶我的奴婢,某家便是向你討還來了!」

  「什麼奴婢!這明明是我的奴婢!」耶律達此時早把剛才的雄心壯志拋到了九霄雲外,面對這麼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主,硬氣話還是先留著為妙。

  「放屁!你有膽子再敢說一遍。」韓月直瞪著他。

  「你……你休要放肆!你傷我四個家奴,這女人便是賠償我的!」

  「賠你娘個鳥!直娘賊的狗才,休說傷你四個家奴,爺爺便是取了你的狗命便又如何?」韓月鐵青著臉,破口大罵。三兩步竄到耶律達身前,耶律達一把將孫二娘往前一推,伸手便抄起了大骨朵,往下便砸。

  韓月輕輕將孫二娘往旁一帶,身形一閃輕巧躲過。同時有意在她面前抬腳順著鐵骨朵下砸的勢子一粘一踹,耶律達便覺一股大力猛震,鐵骨朵脫手而落。孫二娘神色一變,顯然看出了門道。接著韓月劈手抓住耶律達的手腕,身子一轉便將他掀翻在地,耶律達摔的七葷八素,差點背過氣去,剛要叫喊,面門已經重重吃了一拳。

  這一拳打的耶律達鼻血長流,眼冒金星,嘴中含糊的喊道:「漢狗,敢打你爺爺,今日便要叫你吃王法……」

  「王法?」韓月哈哈一笑,「在這金肅城中,爺爺的拳頭便是王法!」說著一拳一拳只顧搗了下去,只打的耶律達哭爹叫媽,滿嘴是血,後來不再叫了,只是連連喘氣,不斷求饒,祖宗爺爺都叫了出來,再後來便學那死狗般直哼哼。

  周圍的人一個個看著不敢靠前,有人早就飛奔去報信,但是更多的牧民卻是見怪不怪,有的更在拍手叫好。孫二娘在一旁看的心驚肉跳,心想這班人竟如此野蠻,都是契丹官兵動起手來竟然也毫不留情,這般打下去,只怕活活打死了這廝。

  其實塞外風氣便是如此,遊牧民族講究強者為尊,誰的拳頭大誰的道理便大,彼此之間互相搶掠實在是司空見慣,誰若有本事搶了別人的東西來,不但沒人譴責,只怕多數人還要讚你一聲好漢。契丹國土遼闊,境內除了漢人聚集的南京道和西京道之外,其餘各道都是地廣人稀,野蠻落後,部落之間互相火並之事每天都在發生,這便是塞外的風俗,遼國官府既沒興趣也沒精力去管,只要不侵犯官府的利益,他們還樂得見到這些「蠻夷」互相殘殺。

  金肅軍雖屬西京道,但是地處河套,當地部落在契丹的眼中也只能稱為蠻夷,其風俗可想而知。韓月被人搶了女人,若按宋人想法便是苦主,但是若全不反抗,只是想找官府說理,不免便要被人看輕,到時見了上官只怕有理也變沒理。總要先顯些雷霆手段,讓人曉得自家不是好惹的,之後才好用事。

  「我把你這狗才,當真活的不耐煩了!爺爺不來尋你的晦氣,便是你家祖上積德,還敢來尋事?」韓月拳拳到肉,大罵不休。後來乾脆奪過一條馬鞭,掄圓了照耶律達身上猛抽,耶律達慘叫連連,身上的衣袍都給打爛了,就地打滾,血流滿面。

  打的夠了,韓月站起來。腳踩著耶律達的臉問道:「我把你這賊廝鳥,還敢不敢要爺爺吃王法?」

  「不敢……不敢……」此時耶律達的臉都腫得變形了,昏頭脹腦,滿嘴牙齒掉了好幾顆,滿臉是血,眼睛都睜不開了,只是躺在地上不敢動彈。他生性橫行霸道,結果今天遇見了比他更橫行霸道的人,這一頓毒打挨的當真是刻骨銘心。

  「你便去爺爺也不怕!」韓月朝他身上吐了口痰,拉過孫二娘。

  這時孫二娘看他的眼神已經變了,顯然看出了他的武功來歷。又將自己從這狗熊般醜惡的契丹惡霸手中救了自己,儘管自己現在是個奴隸的身份,但是做這個俊俏小倌的奴婢總比服侍這個契丹畜牲強些,她出身草莽,本身就不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子,結交的都是山賊草寇,養成了風流放蕩的性子,平日裡露水姻緣早不知結了多少。落在韓月手中之後,自知逃脫無望,已是認命,現在卻又萌生希望。

  「八步登蓮?」韓月低低聲音說了一句。

  孫二娘身子一震,不能自已。她這門武藝乃是蘇延福傳的,當初說是叫八步趕蟬,後來自從成了蘇延福的心腹之後,他才說實話這腿法本名便叫八步登蓮,乃是彌勒教的絕技。天下會這門絕技的都是彌勒教傳人,沒想到眼前這個遼國漢人武官居然也會,莫非……

  「潑醃才的賤貨,還不給老爺回去!」韓月高聲罵道,招手叫來家丁,吩咐讓把這女子帶到老宅,又低聲交待了幾句。之後轉回身來看著耶律達,見他剛剛努力想撐起身子,又不由得怒從心起,上去一腳蹬在他下巴上,當場把他蹬的吐了口血,直接又摔了個滿臉花。

  「狗潑才,給你家爺爺拿一百貫來!」韓月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把耶律達往死裡整,這一百貫銅錢在這裡可是足能讓人傾家蕩產的巨款。

  耶律達一聽剛要說話,卻又被韓月往死裡猛打,連話都說不出,只是吐血。

  那些家丁看的心驚肉跳,心說這姓韓的漢兒真不愧是做過攔子馬的,聽說那些攔子馬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刀山火海闖一闖都不皺眉頭,動不動就下死手,照這樣下去就算等拿錢回來,這人只怕也給打廢了。

  「好漢爺爺手下留情,我等去拿錢給好漢賠罪便是,只求好漢爺爺手下留情啊。」家丁中一個老成之輩總算回過神來,跪地下大叫求情,連連磕頭,其餘的人也都跪下了,有一個撒腿飛奔便往城裡跑。

  「回去搬救兵麼?你倒是看爺爺怕是不怕?」韓月冷笑,大馬金刀背手一站,卻見城門處一陣騷亂,接著一夥人馬亂哄哄的奔這邊而來,看樣子能有百十人,全是馬上騎手,門外的牧民紛紛躲避,很快便到了近前,再看衣甲號服,不出所料果真是秋防軍的打扮,個個手中持鞭懸弓。

  韓月只是冷笑,城內的秋防軍中契丹人根本沒多少,有也是犯了罪流放來充軍的。多數都是城內各大姓豪族的子弟組成,他們又和耶律達無親無故,來只是因為耶律達乃是頂頭上司,不得不來而已。

  「韓月,休得撒野!」領頭的乃是耶律達的副手,前部判官燕之古,他平日裡雖也對耶律達沒什麼好印象,但是畢竟是自家的上司,畢竟都是大遼的命官,現在耶律達被打成這德性,他也是吃了一驚。自己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了若是不聞不問,只怕軍法便要追到自家身上,大遼的軍法可不是鬧著玩的,動輒處死。

  而且韓月身為攔子馬,同為遼軍一分子,對同僚下手如此狠毒,這已經不是鬥毆的性質了,這是要命!

  這韓月也太狂了!他就當真不怕軍法麼?還是說這廝心懷不軌。

  「某家便撒野了,你待如何?」韓月背著手站著,不住的冷笑。「適才他的家奴十數人持刀搶打我一個,我若本事不濟,你道他會對我手下留情嗎?他不來惹我,我又何必尋他晦氣?」

  「大膽!你竟如此狂妄,膽敢和上官動武!你可知我大遼軍法!」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以下犯上,形同叛逆!你若不想累及家族,自己受縛。」

  「我可不是他耶律達的部下,說甚以下犯上,真正可笑。他搶我奴婢,打傷我家丁,這又如何說。今日拿一百貫出來賠我,我才甘休。否則大家便兵刃說話!」

  韓月話音未落,只見城門處又是一陣混亂,一隊騎士策馬而來,燕之古回頭一看不由心中叫苦,只見來的全是攔子馬,二十騎全都來了。

  他也是頗有急智,立時大吼一聲:「上,救都轄!」兩側頓時衝出一群人,韓月也不在意,只是輕輕一閃,飄身後退,便讓耶律達給他們搶了回去。

  片刻之間,攔子馬已經全都到了近前,各個剽悍精幹滿臉殺氣,紛紛策馬立於韓月身後,藐視對面的防軍。攔子馬乃是契丹精兵,韓月手下多是契丹人,但是此刻卻沒一個願意站在耶律達那邊,這些人好勇鬥狠,平日裡敬重的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漢,似耶律達這種貨色,豈會入得他們眼中,再說韓月乃是他們的押隊,支持誰便不用多說了。

  燕之古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攔子馬乃是金肅城一霸,平日向來橫行慣了,今日如何肯吃這個虧,不過好在耶律達已經給搶回來了。否則真要動手,自己手下這百十人真不一定能打得過這班要命的閻王。

  「韓月,今日之事你便等著上官責問吧!」撂下一句場面話,燕之古帶人護著耶律達,一大群人撥馬便走得遠了。

  回到軍營,燕之古派人緊守營門,剛剛把軍醫叫來給耶律達治傷,噩耗傳來,一夥強人直接打上了耶律達的家宅,男女老幼都給轟出去之後,上上下下給砸了個精光,說是來討債的,一百貫的肉勾債。

  耶律達聞訊又氣又急,勉強讓大夫給自己上了藥之後便急匆匆帶人回了家,一看人早走了,自家就差拆房子了,滿屋子器皿都給砸完了,一片狼藉,自己的一家老小坐在門口正在哭天搶地,一問才知道竟又是韓月帶人來的,說是討債。

  「好個漢兒!欺人太甚!不抱此仇誓不為人!」耶律達咬著牙,眼都紅了…

  …

  夜晚,知軍衙門。

  遼國西京道知金肅軍州事兼西南招討司金肅軍都部署耶律和安看著眼前人不

  人鬼不鬼的雅律達跪在那裡訴苦,心中真是恨鐵不成鋼。

  這個侄子,平日裡總是喜歡賣弄勇武,仗勢欺人,不過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遼國民風尚武,風俗如此。只不過人總要有些自知之明,自家本事乃是半瓶醋,惹別人也就罷了,攔子馬軍那些人可都是出生入死的剽悍之士,個個武藝高強殺人如麻,就憑你這點本事去招惹他們,不是自討苦吃是什麼?今日讓你撞回南牆,也叫你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而且西京道、南京道諸邊防州縣,朝廷的政策向來是倚重當地豪族,自己的官聽起來挺大,其實也就能管到金肅城,而這城中主客戶兵民三千掛零,十之七八都是漢人和蠻夷部族,自己要治理這地方,必須要靠他們配合。這韓家人丁數百,不少人還在防軍中當差,在這金肅城中也是一大勢力,自己若要問韓月的罪,恐投鼠忌器。

  耶律和安知道大遼雖以契丹人為國本,但是在整個遼國範圍內,部族眾多,契丹族在這些部族當中並不是多數民族,很多地方比如上京道東京道,不少蠻族如阻卜、女直都有鬧事的傳統,降降叛叛乃是常事,似自己這金肅軍也是如此,所以處理此事,必須慎重。

  今日這事,說起來實是耶律達理虧,自找苦吃怨不得旁人,而且耶律達平日裡也確實名聲不佳,做過的惡事比韓月今日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城中的幾大豪族之中不少人都受過他的欺辱,今日若以此治韓月的罪,只怕這些人不服,萬一有人煽動鬧事到時候這防軍還有多少人聽命,就難說了。

  但是耶律達乃是朝廷武將,自己乃是堂堂知軍,韓月打的是耶律達,實際上是在藐視自己的權威。大遼倚重這些蠻子不假,但是絕不會本末倒置,這件事自己若沒有表示,從此威信全無,如何管理這一方水土。

  此地乃是大遼的土地!金肅軍不是你們這些豪族說了算,是我們契丹人說了算!

  「叔父,那韓月好生兇惡,實是目無王法……」耶律達還在絮絮叨叨的,耶律和安早不耐煩,喝斥了一聲,頓時將耶律達嚇的住嘴了。

  「早於你說過,練好本事才好出去賣弄,今日如何?吃了虧便知道回來訴苦麼?那攔子馬都是何人,各個殺人不眨眼,你去尋事,不是自討苦吃?虧你還有臉來與我訴苦!」耶律和安心中煩躁,就這點出息,要不是自己侄子,早就給一腳踢出去了。

  「這……叔父,那這事便算了不成?」耶律達心中不服,但是嘴上可不敢強嘴。

  「你想打官司麼?你是西南招討司的,他卻是西京留守司的。哪個背後官大些?況且軍中鬥毆乃尋常事,又沒死人,這等小事算得什麼?」

  「如何沒死人?他殺了我四個家奴,難道白殺了?」

  「眾目睽睽之下,是你的家奴十餘人持兵刃先動手圍攻他一人,人證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若說是自衛,你又有何說?況且你那家奴又不是在籍的正軍,他卻是武官,真追究起來還是你那家奴以下犯上,正是該殺,你道那時你能脫得了干係嗎?」

  「他……他敗軍辱國……難道不犯軍法?」

  「行軍法也輪不到你來行!況且死的都是漢兵和部族兵,打草谷本就危險,有死傷亦是尋常事,等你去告,人家上下早打點好了!」耶律和安看著這個人頭豬腦的侄子,真是不想再跟他浪費唇舌,說罷看了一眼旁邊的燕之古,這人是他的心腹,頗有智謀,讓他做耶律達的判官,本來也有輔佐之意,不想這個侄子,當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大人,話雖如此,只是此事卻不能退讓,否則城內各族恐有輕大人之意。

  這些蠻子本來便桀驁不馴,若是日後有樣學樣,只怕永無寧日。「燕之古在旁邊叉手行禮。

  耶律和安也知道事情逼到這份上了,自己決不能讓步,不過他卻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某家自知之,卻徒呼奈何,這韓月身份特殊,又佔著道理,強要治罪,只恐城中不服。」

  「大人,依下官愚見,若要治韓月之罪,不能以今日之事為憑,須從他家中入手。」

  「此話怎講?」

  「大人可知耶律乙辛之事?」燕之古神情陰沉。

  「耶律乙辛,這又有何干?」耶律和古一聽有些糊塗,耶律乙辛誰人不知,咱們大遼著名的奸臣啊,大概開國以來也沒出過這麼大的奸臣,此人自從平定耶律重元之亂,就平步青雲,權傾朝野,排擠異己,陷害忠良。和張孝傑勾結,炮製了著名的「十香艷詞案」,誣陷蕭觀音皇后與伶人通姦,致使皇后被賜死。接著又陷害太子耶律浚謀反,使太子被廢為庶人,不久又使人暗殺了廢太子。接著又怕陰謀敗露,又暗殺了太子妃。最後竟喪心病狂想連皇太孫一起謀害,終於被皇上察覺其奸,找借口貶官罷職,後給處死,人都死了好幾年了。

  「你想把韓家往耶律乙辛身上攀扯,又無證據,只怕不易。」

  「大康七年,耶律奸賊被皇上罷職編管,其黨羽樹倒猢猻散。而這韓月並非韓肅親子,次子乃是韓肅收的義子,乃是韓肅某次從西夏境內打草谷搶回來的一個小孩。巧的是,這件事也發生在大康七年,正是耶律奸賊垮台的消息傳到金肅之後。」

  「大人請想,這韓肅若是越境去打草谷,只好往南朝去,如何去西夏境內?

  分明是準備舉族叛逃西夏,他是前去探路的。「

  「照你這說法,他如何又不逃了?」

  「只因後來耶律燕哥這奸賊作了西京留守,燕哥老賊與耶律乙辛乃是一黨,乙辛黨羽多受其庇護,故鮮有知其奸者。況且耶律乙辛最終以旁事獲罪,其奸狀皇上不欲宣揚,否則有傷皇上知人之明,故此其黨羽多半苟存,此也是耶律燕哥之力。其為西京留守時,多有乙辛餘黨或送金帛以賄之,或在其門下行走,這韓肅也是其中之一。」

  「這只怕也是捕風捉影,難以取信……」耶律和古覺得這條計策思路不錯,但是苦於無憑無證。耶律乙辛得勢之時,門庭若市,與他送禮之人何止千萬,難道都是黨羽?不過趨炎附勢之徒而已。而且耶律燕哥這人更猛,耶律乙辛之奸謀多出於此人,而乙辛倒了他居然不倒,照樣受重用,西京留守一方諸侯,巴結的人豈會少了?

  「若是旁人,倒也罷了,只不過當今蕭留守乃是後族,當年耶律乙辛害死皇后,後族之中的重臣大為不滿,切齒恨之者不計其數。若蕭留守知道此事,定不會等閒視之。若能弄倒了韓肅,韓月自然是大人掌中之物。」燕之古也知此計勝算難料,但是上司要自己獻策,自己總要表現個態度出來。當今西京留守陳王蕭燕六乃是後族出身,對於耶律乙辛奸黨一向痛恨,說不定此計能產生效果。

  「不夠,不夠啊。那韓月乃是蕭留守親統的攔子馬押隊,只怕在蕭留守面前也是能說得上話的,只要他死不認賬,恐怕終是竹籃打水。」

  「叔父!叔父!我知道一事!可助叔父成功!」耶律達突然叫喚了起來……

  夜色深沉,窗影紅燭之下,燕之古探了探頭,將房門又重新關好。

  「你說什麼?你可看得真切?!」耶律和安此時也不禁有點激動了,說話都帶著顫音。「那畫上當真是阿里介王妃?」

  阿里介乃是陳王蕭燕六的王妃,當年也是遼國著名的美人,更難得文采出眾,在遼國宮廷朝野之內頗有名聲。

  「小侄記得兩年前皇上巡行西京道之時,曾經見過蕭留守攜王妃隨聖駕出巡,確是有九分像。那時小侄還在御帳軍中當差,故此得以隨駕。那韓月乃是蕭留守帳下攔子馬頭目,自然也是要隨行的。小侄在韓月住所看到十餘張畫,畫中女子各不相同,且都是這等艷詞春宮,想必都是與他有私情的女子。這鳥人本就是漢人,慣好丹青,附庸風雅,想必作畫留念,以示風流。不想留下了證據。」

  「這……」耶律和安猶豫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弄錯了,蕭燕六必定遷怒自己,自己可就完了。

  「大人,那韓月一向貪淫好色且膽大包天,若說勾引王妃私通,他未必做不出來。況且他身為蕭王親隨,出入王帳乃是尋常事,大有機會接觸女眷后妃。似他這等年輕俊美,正是女人的剋星。況且王妃年過三十,已不似以前那般得寵,且無所出,蕭王移情別戀,也是平常。王妃正是虎狼之年,又宮闈寂寞,未必不對王爺心生怨忿。此時在她面前卻又出現了一個年輕英俊知情識趣的好情人,若是有意挑逗,郎情妾意之下,想來王妃只怕也把持不住。」

  燕之古沒說的一句是,反正契丹人也不是什麼知書達理之人,漢人尊崇的禮儀廉恥你們也不一定懂得,女人通姦偷漢,想必也是平常事。

  耶律和安來回踱步,又問耶律達:「你可看仔細了,那畫上有甚文字沒有?」

  「這……是有文字,是首詩,不過大都忘記了。」

  「你個蠢材!」耶律和安氣的轉過頭去不理他。

  「都轄好好想想,想起一兩個字也是好的。」

  「好像……好像……」耶律達努力回憶,「就記得有個山字。」

  「山……山……」燕之古凝思苦想,想了好大一會兒,突然問道:「可是迎暉山?」

  「對!正是,迎暉山。」耶律達滿臉不解,卻見燕之古滿臉興奮,「大人,錯不了了,這韓月膽大包天,竟然真的和王妃私通!」

  「你如何知道?」

  「兩年前聖駕出巡西京道,正在迎暉山下田獵,前後月餘。蕭留守全程伴駕,那韓月想必也在其中,中間大把機會與王妃私會。畫中畫的女子貌似王妃,又有迎暉山字樣,這豈是巧合?必是兩人戀姦情熱,野合之中乘興而作。大人,這是千載良機啊!」

  「嗯……縱使如此,還需拿到畫卷親自一觀。」

  「這個不難,前些日接到招討司行來的公文,西夏遣使來朝,恐路上有失,讓我等沿路軍州派兵護送,大人何不派韓月帶人前往。待他走了,將畫卷偷來一觀便是。」

  「好,就依此計。」

  第二日,耶律和安便傳韓月前來差遣,絕口不提昨日之事。只說命他率防軍百騎,過黃河前往天德軍接應夏使。韓月不知這傢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是此事乃是上官正常差遣,自己沒理由拒絕,只得接了令箭,回家交代一下,便要點兵出行。

  此時孫二娘已經知道韓家來歷,對韓月也是情意綿綿的口稱師兄。韓月對這個便宜師妹倒也頗為親熱,只是韓肅對此頗為顧慮。

  「爹爹放心,那耶律達再敢來尋事,下次便打扁了他。」

  「你終是性子暴躁。此次如此羞辱耶律達,他豈能善罷甘休?此次不差別人去,單差你去,我總覺得心中不踏實。」

  「我自有準備,若他打算在路上下手結果了我,我便叫他吃不了兜著走。我乃攔子馬,非等閒可比,他要害我,需問西京留守司答不答應。況且我此次出行,全都點平日與我親近之人,諒他有何本事害我?」

  「這次夏使來朝做甚?」

  「還不是南朝又打了勝仗了,聽說宋將折可適輕騎破韋州,連敗夏軍,西夏損兵折將。想那梁乙逋和梁太后又慌了,想來我國求援的吧。這幾年西夏屢寇宋境,每戰不利,便要求我國出兵河北,以牽制南朝。今年正月間南京蕭元帥陳兵邊界,南朝惶恐,這梁乙逋便趁機出兵攻綏德,大掠徑原路五十餘日。今日大敗,必謀報復,想來是請求我朝出兵河北,牽制宋軍吧。」

  「總知路上小心。」

  交待了家裡之後,韓月便到軍中點了百名防軍,騎馬出城北去。

  夜晚,一個人影晃動,鬼鬼祟祟潛入韓月宅中。宅內家丁有兩人隨韓月出行,另兩人看家。這黑影輕如狸貓一般,輕輕撥開窗戶,穿窗而入。不久又攜一物出來,三晃兩晃便不見蹤影。

  知軍衙門,耶律和安、燕之古和耶律達三人在燈下仔細觀看那幅春宮。

  他們三人也是見過阿里介王妃的,一看畫中女子頓時心中已經信了九成,若非本人,天下女子哪有這般相像的。也虧的韓月丹青妙手,才能畫的如此形神栩栩如生。再看裝束,確是契丹宮廷貴婦裝束,再讀詩句,更是證據確鑿。

  「迎暉山下情無限,絕是人間一洞天。好詩,不想韓月這廝還是個文武全才,這等淫詩艷詞……嘿嘿……當真好艷福。」耶律和安看著畫中美人,再看詩詞,不由得浮想聯翩,忍不住嚥了口唾沫。

  這阿里介王妃身份何等高貴,遼國貴婦之中乃是有名的端莊高雅,頗有南朝名士之風。以她那尊貴的身份,居然也會寫這等淫詞艷詩,可見當時她是何等的放浪形骸,忘乎所以。能讓這樣的女人墮落忘形,不顧身份好像勾欄歌伎一般寫下這等下流的艷詩淫詞,這韓月究竟有何種魔力?

  「哼哼,這回詩只怕是王妃寫的,前四句慼慼哀哀,自哀自憐之意甚明,正是王妃備受冷落,寂寞怨忿之意。第五第六句,村酒山醪偏惹醉,牆花路草愈爭艷,正是說偷情之樂。韓月與她相比身份低賤,正應『村酒山醪,牆花路草』。

  有了韓月這『村酒山醪,牆花路草』,自有一番『惹醉爭艷』的別樣偷歡樂趣所在。最後兩句『老蚌生珠,藍田種玉』,正是應了王妃芳華漸逝一直無子,急切渴望得子之意。大人,這是鐵證如山哪!「

  燕之古開始不太確定,以為或許有可能是巧合。但是看了這首詩之後,自己都十成十的相信自己無意間揭發出一宗大案來了。

  「大人,事不宜遲,需得向蕭留守舉發此事。此事一來事關我契丹和各部之間本末關係,二來又關耶律乙辛奸黨事,三來又有蕭王私事在裡面,三管齊下,大事必成。而且第一,第三都是鐵證如山,只要這兩件坐實了,第二不由得蕭王不信。倒時以耶律乙辛奸黨之罪一舉剷除了韓家,即可威懾各部,又不傷大人公斷之名,又可教訓那班攔子馬,一石數鳥啊。」

  「好,我這便行文,燕之古,你連夜往西京去!」說著又拍拍手,門外閃過一人,遍身黑衣,正是盜畫之人,此人乃是個飛賊出身,慣好高來高去,登堂入室。

  「將此畫送回原處,需的小心,莫驚動了旁人。」

  「尊令。」

  十日之後,西京道黃河邊。

  「你說什麼?」韓月看著前來給自己報信的攔子馬胞澤,怒目圓睜。

  「這次是西京留守司來人,說是令尊乃是當年耶律乙辛奸黨,證據確鑿,要拿住治罪。令尊持械拒捕,負傷逃脫,現在你家已經給抄了,耶律和安那廝已經派了人前來拿你。」

  「我家也給抄了?」韓月只覺得腦子嗡了一聲,當時差點暈到。

  那些畫卷,若是曝了光都是要人命的東西,還有和王妃娘娘的那幅春宮圖,那東西要是傳出去,不知多少人頭要落地。

  他所不知道的是,耶律和安已經觀看了韓月的全部收藏,之後變得暴跳如雷,回家之後將一個得寵的仕妾一刀殺了,同時指天劃地的發誓要讓韓月不得好死。

  城中各部別看平時咋呼的挺歡,一看契丹人動真格的了,而且還是以懲治奸黨名義,各個都老實的跟兔子一樣,沒一個敢鼓噪鬧事的。自家勢單力孤,自是難以抵擋。

  「定是耶律和安那直娘賊的陷害我家!」韓月此刻真是悔恨交加。

  「你快跑吧,再不走就晚了。」

  「蕭吼,大恩不言謝,我得去找我爹爹。」

  「押隊何出此言,咱們攔子馬敬重的是英雄好漢,俺不知道什麼耶律乙辛,俺只知道押隊與俺們並肩出生入死,便沖這一節,俺們便不能袖手旁觀。」

  「多謝!」韓月掛上弓箭鐵鞭,棄了大隊,轉頭便奔南而去。

  跑了一天,仗著地形熟悉,終於在路上遇見了倉皇逃竄的韓肅等人。出乎意料的是,孫二娘也在其中。據韓肅說,多虧孫二娘救他一命,否則難以逃脫。

  「爹爹,都是孩兒的錯!」韓月看著韓肅,背上插著一枝箭,傷勢極重,顯然就是一口氣吊著一條命,現在看見韓月,似是迴光返照。韓月心中難過之極,眼淚差點掉下來。

  「不妨……這也是命裡報應……」

  「爹爹,孩兒定殺了耶律叔侄這兩個狗賊,給爹爹報仇。」

  「你胡說什麼,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又要回去送死麼?」韓肅牽動傷口,一陣痛苦。

  「那狗賊陷害爹爹……」

  「我說了這是命裡報應……那耶律和安此計雖然毒辣,卻不曾冤枉了我……」

  「啊?爹爹你……」韓月愣了,難道他們韓家真的與耶律乙辛有關?

  「有些事我一直瞞著你,原本過了十幾年便過去吧,沒想到終有報應這一說。

  咱們韓家當年確實依附耶律乙辛門下,為他做了不少惡事。當年耶律乙辛權傾天下,咱們是漢人,要在遼國立足,只有緊靠大樹好乘涼,沒想到過了十幾年,這事還是被人翻出來了……「

  韓月徹底的愣了,鬧了半天,自家還真是「奸黨」。

  「後來乙辛事敗,我等依附之人惶惶不安,我便想舉族外奔,當今天下,不投夏便投宋。我等原本就是宋朝逃出來的,今日遼國也容我不下,只有奔夏。我暗自領了十餘心腹往西夏境內探路,不成想與一隊人馬不期而遇,當時天黑,都不知道對方什麼來歷,我們以為遇上了巡邏的夏兵,他們以為是遇上了打草谷的遼兵,兩邊就動上手了,但是那班人好像都是漢人,我便是那時搶了你回來,你身上唯一的東西,便是那個玉珮……」

  「孩兒,莫要報仇,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實是報應……從今之後,望你好自為之,去找你真正的爹娘吧……」

  話說到此,韓肅一口氣盡了,頭一歪,當時氣絕。

  留下的,只有荒野之中悲恫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