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舞月揚 第18章

  宋元符二年十月乙卯,環州合道鎮境內。

  大雪令路上行人稀少,再加上環州多山地,遍野蒼茫銀裝素裹,舉目望去四野無人,甚至連飛禽走獸都不常見,三個騎馬的人影在雪地裡就有些顯眼了。不過三人穿的都是素白段的袍服,和雪地的顏色非常接近,乍一看也看不太出突兀之處。

  路上的積雪被踩踏得一塌糊塗,冰雪泥濘,顯然這條路剛剛通過很多人馬。而這三人,便是追著這條線下來的。

  此時平夏城大捷的消息已然傳遍陝西各地,西夏舉傾國之兵入寇,而且還是夏主親征,卻損兵折將,數十萬兵馬佔據絕對兵力優勢不能克孤城,付出數以萬計的傷亡之後灰溜溜敗回國內,實乃是西夏立國以來前所未有之重創。

  須知西夏攻宋向來喜歡集中力量攻其一點,形成局部絕對優勢,以前攻蘭州、永樂城、金明寨等都是出動數十萬大軍,雖然兵力多有虛報,然戰事頗有得手。便是一時失利,也能全身而退。此次卻不同,出動的兵力是實打實的實數,不但什麼東西都沒搶到,糧草儲備消耗殆盡,還喪失了數萬精兵,十足十的虧本買賣。而且這本錢虧得絕對是大傷元氣,直接讓西夏的國力下降了一個檔次。

  夏軍退到沒煙峽內,大軍開始遣散,不遣散也不行,糧食吃完了軍心已散。數十萬各部族兵馬開始打道回府,顯然西夏已經面對現實承認失敗。但是仍有數萬兵力駐紮不動,與宋軍對峙。看樣子似乎還沒有罷休,還想趁機撈點便宜。或者是防備宋軍乘勝追擊,雖然在這種大雪之中,宋軍不大可能出動。

  而宋軍則料定西賊此敗受創極深,再無力反撲。除了大肆慶功之外,也加強邊備,同時開始遣散各路援軍。而河東兵馬此次沒打什麼仗,人數又少。在章桀眼中只是一支不受重視的友軍,在不在都沒多大關係,於是早早打發他們回河東。

  何灌所部二千多兵馬接到調令之後便很快打點好了行裝,輜重車輛數以百計,顯然來援期間沒出力反倒撈了不少實惠,不過終究是客軍身份,況且此事乃是當時官兵的通病,也沒人太過認真計較。

  兵馬上路之後便是取道環慶,再過延安府、綏州回河東,跟來的時候的老路基本一樣。不過畢竟是數千人馬,還有大量輜重,隊伍拖拖拉拉快不起來。而且也沒有人料到有人敢於在大宋境內跟蹤大宋的官兵,便是最猖狂的盜賊也不敢,所以隊伍後面跟上了「尾巴」也不知道。

  唐雲、韓月、童貫三人順著雪地裡的痕跡牽馬前行,幾千人通過的痕跡實在是太明顯,不怕走錯道路,但是他們擔心的是蘇湖那個狡猾狠毒的女子是否會中途脫隊。

  童貫死裡逃生,多虧遇見唐雲和韓月。經過鬼門關前轉了一遭之後,他的心性已經變得和以前天壤之別,多了沉穩少了急躁。對於這兩個人和他同行,他並不覺得不妥,這時候誰能幫助他對付蘇湖,誰就是他的同志,至於別的,早就扔到九霄雲外。自己死都死過一回了,命本來就是撿回來的,還有啥可怕的?

  而這兩個人,對他來說也不算陌生人。

  韓月就不用說了,這次旅程的目標就是此人。而唐雲也是打過交道的,當初在他手下吃過大虧,不過這傢伙自稱是西夏間諜,可是童貫總覺得這人的身份恐怕不是那麼簡單。亦正亦邪,亦敵亦友,那種感覺真是難以道明。

  而且蘇湖為啥要背叛他們?這點讓他想想都要不寒而慄。

  那蘇湖乃是劉賢妃的心腹,莫非她身負劉賢妃的密令不成?顯然那幅畫裡面事關劉賢妃千方百計欲隱瞞的陰私,難道是為了滅口?蘇湖打算把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滅口不成?這是劉賢妃的意思嗎?那自己便是拿到蘇湖又如何?自己還能回到汴京宮裡嗎?自己回去,劉賢妃豈不是更加要把自己滅口而後快?

  但是蘇湖是如何勾結了西賊?她要滅口,方法多的是,竟然敢勾結西賊?這可是叛國!這代價也太冒險了一點。

  這件事,只有問韓月,只有知道了那幅畫的內容,大概才能有頭緒。

  但是問的話,就等於自己真的也成為知道劉賢妃陰私的人之一,恐怕以後隨時都會有滅口的刺客上門,自己真的想過那種日子嗎?宋朝可不是漢唐,宦官的地位跟奴才差不多,宋朝有不殺士大夫的鐵律,可沒有不殺宦官的規矩。而且自己區區一個小黃門,地位低下,以劉賢妃那樣的地位,只要在她的勢力範圍之內,要自己的性命簡直易如反掌。

  不過再想想,自己已經成了目標了,知道不知道也沒有區別了,或許知道了,才有對策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想了一路,此刻終於開口問了。

  「韓兄,唐兄,救命之恩感激不盡。如今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在下有一事相詢,事關性命,還望如實相告。」

  唐雲和韓月好像早就知道他要問什麼,相視一笑,唐雲笑道:「童公公何必如此客氣,某還奇怪公公究竟要等到何時才開口相詢,公公可是要問那劉賢妃究竟有何隱私在那畫中?」

  「正是。」童貫眼見兩人如此痛快答應,頓時精神一振。

  「要我說也容易,只是公公想清楚了,知道了可就回不了頭了。」

  「洒家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早知今日凶險,當初斷斷不會出宮摻合這些權貴之事。如今只有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後生,才有一線生機。若是聽天由命,只怕洒家回宮之日,便是喪命之時。」童貫說的語氣悲沉,似乎像個慷慨赴刑場的烈士。

  唐雲微微一驚,這童貫竟頗有人中雄豪的氣魄,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此刻的他似乎有種生死置之度外的氣場,那種感覺難以言喻。

  「既如此,某家也有些事要問公公,不如彼此坦誠相見。」

  「在下知無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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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近暗,遠遠地,便能看到敷政縣城的輪廓。

  這座縣城乃是延安府境內最南的縣城,坐落在洛水之畔,有座石橋貫通東西。河灌的兵馬在天黑之前通過了石橋,到達了縣城郊外。

  蘇湖混在人群之中,依舊男裝打扮,只是不做聲。此次河東兵踏上歸鄉之路,她正好隨隊同行。只要能混著跟他們一起回到河東,到時候梁從政那裡她自有辦法應付。

  對於她的說辭,何灌深信不疑。他們意外的在那處山洞遭遇了西賊,可能是西賊的巡山部隊或者是一旅偏師,但是人數上處於絕對劣勢的宋兵毫無懸念的被打敗殺光了,楊烈和童貫都死於非命,只有她僥倖脫逃。

  而何灌此次戰役也沒有任何收穫,沒有和西賊打上一仗,便被打發回了河東。不過倒是中途似乎隊伍變得多了起來,多了不少民夫之類的人,還多了不少輜重車輛。不過這些赤佬配軍們一向名聲不好,想來是中途偷雞摸狗大發其財。蘇湖雖是女流,但是江湖之事也不陌生,知道這是大宋官兵一直以來的通病,再說自己還有要操心的事,何灌的部隊暗中搞什麼勾當實在沒有興趣打聽。

  自己只要順順利利回到河東,之後回到汴京就不再是問題。除非萬不得已,她不想自己上路。陝西到汴京千里之遙,沒有官家的身份,只憑偽造的官憑路引一路通關是不那麼保險的。梁從政是大宦官,只要有他相助便可事半功倍。

  到時候只要這幅關鍵的畫卷在手,那些奸黨小人們垮台的日子就不遠了。

  不過自己孤身一人,和大軍隨行確實也頗有不便。自己扮作親兵,是不可能一人一座帳篷。原本是和童貫、楊烈倆人同住一帳,現在總不能和別的人住在一起。自己乃是女扮男裝,和這些粗俗的配軍臭男人們呆在一起難保不被識破,再加上畫卷內的隱私何等機密,決不能再有出婁子!自己實在不能冒險。

  自己現在的身份,在這大軍之中恐怕只有何灌知道,普通的士卒使臣們,一旦被他們瞧出破綻,這爛攤子就沒法收場了。任何有可能知道這秘密的人,自己都別無選擇必須滅口。但是在這大軍之中,武藝高強的勇士數不勝數,自己的江湖功夫派不上多大用場。很可能就是自己想滅別人的口,到頭來反而被別人砍成肉醬。

  但是天氣太冷,自己又沒辦法離開人群獨自在野外雪地裡過夜。所以只有進城過一晚上,或者找些村鎮,一路上就是這般對付過來的。

  好在何灌通情達理,允許自己獨自進城,還給了腰牌令箭。她看著軍隊逐漸集結,開始在一片空地上搭建帳篷,之後按照慣例要入城採買,城內的商人會出來跟軍隊做生意,看看軍隊隨身都帶了何等財貨或者戰利品,縣衙會派人送來犒軍糧草,兩下交接。還有知縣可能會率領縣內的頭面人物宴請何灌等將領,當官的可能會進城找勾欄發洩性慾,那時候就有機會入城。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得再忍耐一段時間……

  城內,一家客棧門口,唐雲等三人坐在街對面的腳店內一邊吃著點心果子一邊注視著城門,卻見城內一時變得熱鬧起來,軍隊過境總是做生意的好時機,城內的各個腳店商家都急急忙忙得出城,便是官府也不禁止。

  三人抄近道先入了城,便在這裡守株待兔。這腳店的東家乃是唐雲的叔父輩,唐雲管他叫九叔的。此人從前乃是陝西綠林道上的馬賊,當年和大盜唐十三是生死把兄弟。唐十三死後,便隱名埋姓居住於此。唐雲乃是唐十三的義子也是傳人,唐十三的那些綠林兄弟們平日裡對於唐雲的求助也是從來不會拒絕。唐雲便依靠這些人組成了自己獨特的情報網絡,在西夏和宋朝之間做些隱秘勾當多賴其力。

  而童貫只是以為唐雲是大盜沙鷂子,但是沒想到他又自稱是宋軍的武官,直屬於渭帥章楶,專司在西夏臥底打探軍情的,如此峰迴路轉的變故,當真是如墜五里霧中,那龍邊信票告身腰牌一應俱全,卻也真假難辨。

  只是現在他沒資格挑選幫手,有人來幫他就要謝天謝地了。

  再說邊地多的是這種擁有黑白兩道雙重身份的人,這些人多與邊將邊帥有關係,性質上類似於這些將官的私兵,專門為他們打探情報和做一些見不得光的私事。有的甚至為宋夏雙方賣命,唐雲便真的是馬賊大盜沙鷂子,也不妨礙他有宋軍武官的身份。反正在大宋,武人歷來被看不起,赤佬們被稱為兵匪一家也屬平常。

  這腳店只怕是他平日裡的一個賊窩,童貫心中不由驚歎他的神通廣大。

  「那賊娘們會入城嗎?」童貫狐疑低聲問道。縱是他早已經歷過生死考驗,歷練已非等閒,但是突然知道了這樣一樁潑天般的宮闈陰私醜聞,也不由得心中緊張萬分。

  誰能想到馬上便要成為母儀天下的大宋皇后的劉賢妃,竟然是個如此淫蕩不知羞恥的淫慾賤婦,竟然敢淫亂宮闈那麼長時間沒人發覺。童貫是見過劉賢妃的,平日裡端莊明艷,簡直如女仙一般的高雅氣質,誰料背地裡竟還有如此淫亂縱慾的一面。而且她通姦的對象便是面前這個英俊的青年男子韓月,想來這個道士的身份也不一定是真的。

  更想不到的是這個韓月也是膽大包天之輩,竟然通過丹青妙筆堂而皇之留下了證據,劉賢妃還在上面親筆題了淫詩艷詞並用了印璽,這是通姦的鐵證。這是賜死的死罪!甚至連家屬都會性命不保。

  難怪劉賢妃欲得此人而後快,這件事如果曝光,便是官家再寵愛她,便是外朝再支持她,她也是死路一條。而外朝一力支持她的章敦等新黨大臣,都會受到牽連。整個大宋朝局甚至會再次陷入動盪,甚至整個大宋江山都會陷入動盪。

  如此萬鈞重擔壓在心頭,童貫豈能不緊張。難怪蘇湖要殺他們,這定是滅口之舉。劉賢妃肯定不會讓任何和此事有關的人活著。

  只是想不到的是,蘇湖是如何勾結上了西夏?或者當時自己想得岔了,蘇湖並沒有勾結西夏賊兵,只是湊巧事情都碰在了一起?

  但是這種可能性實在太低,否則她是如何逃脫西賊的追殺的?若是西賊不來,她打算如何處置現場的數十名宋兵。她不會自大到以為自己的武藝能把所有人都殺了吧?若是她真與西賊有勾結,是何時勾結上的?早在離京之前?一個長居深宮的宮女居然是西夏的奸細?這沒有任何可能。除非她打娘胎裡就是西夏的奸細了。

  實在想不透,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她對付自己和楊烈的目的是為了滅口。

  但若是如此,自己就算能平安回到汴京又如何?劉賢妃依舊會把自己當成眼中釘肉中刺設法加以排除,只要她認定自己知道了她不可告人的淫亂秘密。

  能依靠郝隨嗎?是郝隨派給自己的差事,說明他拿自己當心腹看待。但是這個份量比的上劉賢妃嗎?他會不會為了討好劉賢妃出賣自己?

  實在是難以確定……

  郝隨雖然是宮內大貂之一,但是畢竟是個宦官,比的上劉賢妃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嗎?而且說不定郝隨也是知情人之一,想想還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他會為了自己這樣一個小黃門不惜和劉賢妃對立嗎?他是這樣有正義感的人嗎?

  這些在宮內勾心鬥角混了一輩子的人,可個個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便是自己下決心一輩子將這個秘密埋藏在心底,將來帶入到棺材裡,只怕這些人也不會相信吧。看看他們對付孟皇后的手段,便知一個個都是視人命如草芥的人物,自己一個小人物的命運,他們豈會放在心上?

  想來想去,實在是左右為難,難道自己永遠不回京城,永遠在江湖上漂著,那自己的萬丈雄心,豈非成了笑話,若是如此決不甘心。

  他心情矛盾,嘴上的話便多。此時問起,唐雲胸有成竹的低聲道:「她必定入城住宿,他是個女人,在軍營中多有不便。」

  「此前我等也曾在營中。」

  「那是以前,你等三人同住一帳,自是無甚不妥。但是現在她單身一人,又非主將,豈有獨居一帳的道理?那不是惹人注意嗎?若不獨居,何人與她共居一帳?若被同帳軍士發現他是女人,或是看到那畫卷的內容,豈非節外生枝?她不會冒這個險的。」

  「若是她與何灌同居一帳?」

  「帥帳豈是兒戲?軍營之中階級森嚴,何灌乃是一軍主將,朝廷命官,她不過是個宮娥,身份天差地別。又不知她真實使命,豈會如此自掉身價?便是擺出梁從政的名頭來,只怕何灌也不會答應這等無理要求。可她偏偏又不能明說自己真實秘密。而且便是何灌答應了,只怕她也不敢。兩人同處一室,若是何灌無意中看到了那幅畫卷中的內容,難道她還敢殺了何灌滅口不成?」唐雲悠悠答道。

  韓月接口道:「便是她有那膽子,以何灌的武藝,要想成功便是白日做夢。」童貫想想,那何灌的手段確實有驚神泣鬼之威,蘇湖那飛針暗器功夫不過江湖手段,真打起來,十個蘇湖只怕也不是對手。

  「既然軍營之中不能住,如今天氣寒冷,她一個女人便是武藝再高也不可能露宿野外,況且她還肩負使命,需要足夠的體力回去向主子交差,所以只有入城夜宿。」

  「若是她不在軍營之中呢?既然在營中容易暴露,她何不獨自上路?」童貫最擔心的便是這個,跟了一路好幾天了,過的村鎮也不止一處,始終找不到機會,便是中途這女人悄悄溜了只怕也不知道。

  「此去汴京千里迢迢,她一個女人憑著假的官憑路引便敢上路?她是不敢冒這個險的。能有大軍護送便是再好不過。回到了河東,恐怕她自有說辭對付梁從政。到時候靠著梁從政的關係便可光明正大的回京。」

  「梁從政會不會也知道內情?」

  「這卻無從得知。這蘇湖實在不簡單,竟然還和西夏有勾結,照你所說,那批軍器只怕也是她出賣給西夏兵的。但是這對她來說有何必要?而且你們一直在一起,她若能勾結西夏,只怕早就有聯繫了。或者,便是另有人在幫她……

  唐雲對於這一點實在是不能釋懷,那批軍器是梁太后點名要的,自己現在身負的使命認真來說便是此事。這批軍器到底為什麼這麼重要?而蘇湖若和西夏有勾結,那麼這批軍器被西夏劫走顯然不是偶然,顯然和梁太后秘密進行的計劃有關。這只能說明自己之外還有西夏奸細在宋朝活動並取得了重大進展,搭上了蘇湖這條線。

  那麼仁多保忠所部入鎮戌軍也不是偶然,是不是也帶著這樣的使命呢?西夏在鎮戌軍的大雪中死了恐怕上萬人,付出如此高昂到極點的代價也要把這批軍器搞到手,西夏所謀之大說出來恐怕要嚇死人。

  蘇湖知不知道西夏的計劃?她是不是用這批軍器和西夏作了某些交易?她背後是哪些勢力?是那些現在失勢的元佑黨人嗎?這些人曾和梁乙逋勾結對付當政的新黨,現在仍然在暗中推動著當初的計劃嗎?

  顯然,他們的計劃終於還是完成了。那批軍器到底還是到了西夏人的手裡了。

  若是自己回到西夏,可能能打聽出來某些端倪。但是現在自己真得很想知道,蘇湖背後的人究竟是誰,他們到底在搞什麼勾當。自己親身體驗過陝西的宋朝軍民是在何等艱苦的條件下義無反顧的浴血奮戰,守護漢民族的尊嚴和家園。若是有人為了政治傾軋而暗中扯他們的後腿,讓那麼多的流血犧牲換來的成果化為烏有,那可是真心替他們不值。

  況且,從蘇湖口中應該也能挖出來內情,蘇湖敢於孤身一女子千里奔波出入龍潭虎穴,想來是個關鍵人物。

  還有那個富貴商行。當年在草原上,自己只是記住了這個名字,大名府的盧氏豪族。

  自己還專門拜託過九叔這些前輩們動用一切能動用的關係來幫他調查富貴商行之事,只是這些人多是在陝西一帶活動,京畿路綠林並非他們的地盤,對方也非等閒之輩,所以進展十分緩慢,幾年來都沒啥結果。

  想著想著,卻見街上一陣銅鑼開道,卻是縣衙的公人們舉著肅靜迴避的牌子冒了出來,跟著便是縣令的轎子。想來這是迎來送往的官場慣例。這時九叔也出來了,穿著打扮便像個普通的半百鄉農,誰能想到卻是這腳店的幕後東家。

  「等會知縣相公要在縣衙內宴請客軍主將,要請勾欄的歌伎前去助興。」九叔低聲說道。唐雲皺皺眉,若是何灌也進了城,不知會增加什麼變數。這知縣好生不體面,堂堂進士出身的七品官,居然不尊重大宋重文輕武的傳統,親自出城去拜會一個同級別的武夫,著實令人鄙視。這倒給自己的行動增加了一定的風險。

  「何灌不是正點子,誒……來了!」正說著,唐雲眼睛一亮,卻見到女拌男裝的蘇湖依舊是一身小校的衣甲,自城門處出現了。

  唐雲等人連忙壓低了視線,他們都經過易容改扮,連童貫臉上也鬍子拉碴,而且街上人來人往,蘇湖並未發覺有人在盯著她。卻見她男裝打扮像是個非常俊美的小武官,背著個包袱進了城門,街上的女子多數都注意到了這個青年美男子,無不行注目禮。童貫眼睛死死盯著她的背影,咬牙切齒,腦門上的血管賁起,手中握著刀柄握的死緊,手背上青筋浮現,只想衝過去一刀結果了她的性命。

  但是唐雲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公然在縣城大街上動手,只是自尋死路。城門口的廂兵弓手就有十幾號人,這可不是好惹的。城內還有巡檢土兵和鄉兵,這等人口繁華的大縣城,便是沒有禁軍駐泊,廂軍鄉兵巡檢弓手的人數也不會少於兩指揮,剿滅他們這幾個人,跟捻死個螞蟻一樣容易。

  更別說這娘們現在的身份是官兵。他們幾個流民敢和官兵動手,滿街的百姓站在哪一邊根本沒有任何懸念。

  「別急,等她入了客棧,再仔細炮製她。」

  「她若不入客棧呢?」童貫心中沒底。

  「她必然選擇距離城門最近的客棧,這樣方便行動,而且一旦有事,便於向城門處的官兵公差們求救。她……唉?」唐雲自信滿滿,卻見蘇湖過門而不入,沒有進入他們事先佈置好的那家客棧,一直往前走個不停。

  「怎麼回事?」唐雲愣住了,自己很少有失算的時候,這次居然在這娘們身上走了一次麥城。難道她看出了有詐?不對,若是如此,她必然出城回營。難道她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或是她已經找好了住宿之處?

  唐雲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露出馬腳,不敢貿然跟蹤。只好拜託九叔代勞,結果九叔帶回的結果出人意料,蘇湖這女子竟然去了城內最大的勾欄燕子樓,而且在樓裡包了一間屋子,找了個歌伎準備共渡春宵。

  如此狡猾,實在出乎唐雲等人意料。蘇湖假扮男子,又是官兵,入城嫖宿實在是正常不過的事情,此乃官兵的通病。蘇湖如此行事,正好顯得合乎常理。而且勾欄內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也沒人會對她特別注意,關了門也沒人會來輕易打擾。別有用心者在如此人雜且亂的環境下也很不容易不被發覺的接近她所在。

  不得不說,她選的這個地方實在是高明。

  唐雲皺著眉頭思索了半天,只好說道:「咱們不知這娘們來日會去何處。今晚是唯一的機會了,一旦無法得手,她大概是不敢回河東的。但是若借大軍的掩護半路潛往別處,再想找她直如大海撈針。」

  只得今晚動手了,童貫雖知此戰難度實在大大超出預期,但是確實是唯一機會。

  無奈之下,只得兵行險著。三人也扮作嫖客,暗藏利刃,到了那燕子樓前。門口處紅燈高掛,滿樓紅袖相招。龜奴老鴇笑臉相迎,官人長官人短的,唐雲韓月都是久歷風月場之輩,隨手先點花茶,賞了蒜頭金一錠。唯獨童貫乃是一去勢閹人,對此毫無興趣,不過也有樣學樣的假作好色模樣,唐雲隨眼望去,卻見九叔的徒弟馬關錯身而過,對他打了個眼色,唐雲隨即眼神便轉往樓上花字四號房,暗中還一眼色。

  敷政縣不愧大縣,便是勾欄中的女子姿色才藝也是頗有水準。三人因是頭一次至此,按規矩要先「支酒」,三人各飲一杯,又賞了白金葉子數枚出去。唐雲韓月都是見慣了大錢的人,還沒什麼。童貫卻是個低級的宦官,平生都是奴才輩,也沒有多少錢,眼見進了勾欄便花錢如流水,心中著實驚訝。

  三人坐定,便又要「趕趁」,各類幫閒跑腿的也湊過來,便是「祗應」,大筆的錢又賞了出去,各招了一個美女相陪,擺了滿桌花酒,又招了一個歌伎唱曲。什麼都還沒干呢,幾十貫便已經花出去了。

  那歌伎著實的艷若桃花,好一付風流妖嬈的體態,手抱琵琶半遮面,確實是個風流美女。若是平日裡。唐雲和童貫倒還罷了,韓月定是要心猿意馬一番的。不過此時三人都是無心聽曲,只是趨於應付,隨手打賞,只是不時地偷瞄樓上。

  那歌伎一雙媚眼流露萬種風情,惹人遐思。櫻唇輕啟,琵琶清音曼妙,便是唱了一曲南唐後主的艷詞《喜遷鶯》:

  曉月墜,宿雲微,無語枕邊倚。夢迴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啼鶯散,余花亂,寂寞畫堂深院。片紅休掃盡從伊,留待舞人歸。

  這歌伎嗓音極好,譜曲也妙,唱的情態動人。唐雲等三人不由得讚歎,不過三人志不在此,唐雲只是抄出一錠紫磨金賞於這歌伎,讓她還有何妙曲便都唱來。那歌伎得了金子,媚笑謝賞。卻不時地將目光掃過韓月,眼神中閃過一絲曖昧之色。此時韓月卻是易容改扮的,但是和以前的相貌終究差別不大,那歌伎看著韓月,覺得像是數年前曾經相識的故人,卻又不敢確認。

  她也看出這三人似乎有點心不在焉,便又唱了一曲《菩薩蠻》: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蓬萊院閉天台女,畫堂晝寢人無語。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銅簧韻脆鏘寒竹,新聲慢奏移纖玉。眼色暗相鉤,秋波橫欲流。雨雲深繡戶,來便諧衷素。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

  一曲唱罷,童貫倒還罷了,唐雲韓月都是頗為驚訝。心想這等出色的歌伎,竟然能在這裡碰上,實是難能可貴。若說長安、延安府等郡望大城繁華之地,有這樣出色的人物並不奇怪,但是在這敷政縣內,竟也有這般天仙般的人物,莫非是何處的名妓隱居在此?市井多奇人、高手在民間,這話當真是至理名言。

  韓月笑道:「小娘子端得好詞曲,這等天仙似的人物,著實難得一見。聽小娘子似乎有些汴京口音,不知曾在京師居住否?」

  那歌伎聽得韓月開口相詢,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微笑道:「大官人謬讚了,奴家之能不足掛齒。數年之前,確實曾在京師住過一段時日。後因故離開,輾轉至此,已有兩年矣。」

  唐雲聽這歌伎談吐不俗,也笑道:「原來曾是京師人物,難怪技藝超群。想來小娘子在京師也非無名之輩。」

  「大官人說笑了,京師之地藏龍臥虎,天下英才薈萃,奴家之名又何足掛齒。只是這位官人似乎也有些京師口音?」她看著韓月,韓月笑道:「確如小娘子所言,某在數年前也曾在京師闖蕩過些時日。」說著想起當年做假道士出入宮闈奸亂皇妃的浪蕩時光,再想起自己現在,不由得心生感慨。

  唐雲見周圍有些嫖客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了,不時打量這邊,頓時覺得不便。須知這勾欄也分三六九等,有些高等的勾欄那裡的藝妓都是賣藝不賣身的,而這裡勾欄之內所有的女人都是有價錢的,說白了就是供男人發洩性慾的。他們便是唱曲也是多唱些淫詞浪曲,以便挑撥起男人的性慾。便是有些裝模做樣的書生至此,也會露出放浪形骸的斯文色狼本色。而這歌伎所唱的多是名家所作,與周圍環境微有些格格不入,故此引人注意。

  而此時唐雲最不需要的便是引人注意。

  於是又笑道:「小娘子所唱的詞自是極好的,只是莫非專攻李後主之詞否。吾等兄弟,今夜倒想好好快活一番哪。」說著擠了擠眼,將旁邊的女子摟在懷內親暱,那女子咯咯浪笑,滿眼春情只傾注在這英俊男人身上,只想著今夜該是如何的顛鸞倒鳳縱情快活。

  那歌伎愣了下,她方纔所唱的皆是南唐後主的詞作,現在聽唐雲這般暗示,便笑道:「大官人有命,敢不從命。奴家不才,也曾作得一二詞曲,便請大官人莫要見笑。」輕撥琵琶,此次唱的卻是歡場中常見的艷詞,自她口中唱來卻是別有一番撩人風情,依舊是菩薩蠻,但是詞中情色卻是極為露骨:

  紅繩畫板柔荑指,東風燕子雙雙起,誇俊要爭高,更將裙繫牢,牙床和困睡,一任金釵墜。推枕起來遲,紗窗日上時。

  綠窗深佇傾城色,燈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羅幃,春心不自恃,雨雲情散亂,弱體還羞顏。花嫩不禁抽,春風卒未休。

  這倒與周圍嫖客們所聽的一般無二了。旁邊還有數桌,所聽的都是這般淫詞浪調,伴隨著陣陣淫笑哄笑,還有妓女們的輕吟嬌笑,卻是再無人注意他們這裡。童貫倒還罷了,韓月聽的卻是慾火上升,這歌伎的歌音之中似乎有中奇特的韻律,能挑起男人的慾火。若非他知道現在不是幹這事的時候,只怕已經將身旁女子抱入房中恣意享用了。

  這歌伎似乎感受到了韓月盯著她的欲焰熊熊的目光,卻是唱的更起勁了,接連又來了幾曲《玉樓春》、《滿庭芳》、《滿江紅》、《臨江仙》:

  曉窗寂寂春情稠,盡把芳心深意訴,低眉斂翠不勝春,嬌囀櫻唇紅半吐。匆匆已到歡娛處,輕嗔汨汨連夜雨。枕汗衾熱不成眠,更盡燈殘天未曙。

  簾影篩金,簟紋織水,綠蔭庭院清幽。夜長人靜,消得許多愁。記得當年月色,小窗外情話綢繆。正歡娛,碧梧初出,桂花方吐蕊,慇勤紅葉傳來蜜意。佳婦新逑,簾內錦衣解,恩愛無窮,一任明月下西樓,良宵伴俊雅風流。須相念,兩情長久,年年醉今宵。

  曾在書窗同筆硯,舊友今作新人,洞房花燭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席香塵,滯雨尤雲渾未慣,枕邊眉黛羞顰。輕憐痛惜莫辭頻,願郎從此夜,日近日相親。

  嫩日舒晴,韶光艷,碧天新霽,正桃腮半吐,鶯聲初囀。孤枕乍聞簫管悄,曲屏時聽笙簧細。愛錦蠻柔舌,韻東風,愈嬌媚,幽夢醒,閒愁泥,殘香褪,重門閉,巧音芳韻,十分流麗,入柳穿花來又去,欲求好友真無計。望上林,何日得雙棲,心迢遞。

  一口氣唱罷四曲,唐雲等人拍手叫好。唐雲又摸出白金葉子一枚賞了,韓月卻是詩興大發,以前七步成淫詩的本事似乎又回來了,說道:「想不到今日燕子樓中,竟也有這番奇遇。」說著略一思索,便是出口成詩:

  「一男一女便成儔;哪得人間有好逑。虞舜英皇方燕婉;香山蠻素始風流。一番夜月芙蓉帳;幾度春風燕子樓。美不愧才才敵美;一番佳話自千秋。」

  唐雲微驚,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風流好色,又通丹青詩詞,要不然也不會惹出這一番禍事來,然而卻能出口成詩,雖然是上不了檯面的淫詩,卻也難能可貴。接著不知怎的,卻又想起自己與藥寧的往事,當年自己還在梁乙逋身邊忍辱負重,便是藥寧無怨無悔的幫助自己,背著梁乙逋與自己縱情私通,海誓山盟,那等濃情快意,也讓他有些慾火升騰。心中情緒翻騰不休,便也是為了湊趣,乾脆也賦詩一首:

  「采采珍禽世罕儔;天生佳偶對風流。丹心不改同心願;翠羽相輝每共游。齊瓦對眼金殿晚;點沙雙蹲玉田秋。此身莫遣輕別離;交頸成雙到白頭。」

  接著又覺詩興未盡,便又來了一首:

  「海棠開處燕來時;折得東風笫一枝。鴛枕且酬交頸願;魚箋莫賦斷腸詩。桃花染帕春先透;柳葉蛾黃畫末遲。不用同心雙結帶;新人原是舊相知。」

  這下不止韓月驚訝,甚至連童貫都目瞪口呆,這個怎麼看怎麼是個只會打打殺殺至多會玩兒些陰謀詭計的傢伙,居然還會吟詩?自己以前只把他當個粗人看待,沒想到竟然還是文武雙全。韓月更是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這個哥哥自打見面以來,從來沒有過風花雪月之事,一心只是謀劃著報仇的大事,現在是怎麼了?

  什麼丹心不改,什麼同心雙結帶,新人舊相知,想是自己這位堪稱鐵石心腸的哥哥,只怕也有自己的相好的,現在是觸景生情,有感而發。

  三人待到此時,發覺外面已是華燈初上夜色降臨,縣城內一片星火明暗,這裡比不得大郡,到了晚上便家家關門閉戶,沒什麼夜生活可言。只有不多的幾家酒樓勾欄,還有人聲喧鬧。不少城外的商人們早已回城,但是唐雲預料中的情況卻沒有發生,城外的官兵幾乎沒有人進城來勾欄嫖宿,何灌也在縣衙酒宴完畢便出城回營。這種軍紀,令唐雲感到不可思議。

  大宋朝竟然還有這樣的軍隊?現在又不是在戰區,太平時期當兵的不進城騷擾地方,不吃喝嫖賭?全都老老實實的呆在城外軍營裡?士卒們如此,連當官的也是如此?

  不可能的,官兵不可能有這樣的紀律,天下也沒有這樣的軍隊。何灌如此約束部隊,必定有特別的理由。難道他的隊伍裡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物,讓他不敢離開太長時間?難道是此次戰役讓他發了什麼財?自古邊將都是靠打仗發財,他的輜重帶的不少,想必是生財有道。不過想歸想,這與他卻沒甚相干。

  此時那歌伎越唱越是放浪,什麼淫詞都冒出來了:

  淺酒人前共,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湧。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回風味成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

  而韓月亦是放浪形骸,就差抱著身邊女子當場行淫了,盯著那歌伎,面帶淫笑,只想一口水吞了她,語帶撩撥:

  邸深人靜快春宵,心絮紛紛骨盡消。花葉曾將花蕊破,柳垂復把柳枝搖。金槍鏖戰三千陣,銀燭光臨七八嬌。不礙兩身肌骨阻,更祛一捲去雲橋。

  唐雲見狀,也不知道韓月是裝的還是真的動了情慾,今夜是要做大事的,這般下去卻是有不妥。於是哈哈一笑,對韓月說道:「賢弟好興致,我看著天色已晚,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如我等各自洞房花燭去吧。」說著對童貫使了個眼色。

  童貫對女色無興趣,只是一心想要活捉蘇湖,在這裡看著兩人放浪了許久,心中著實不爽,早已不耐煩。於是點手叫過老鴇,便說要三間暖房,特地囑咐要花字四號房旁邊的。老鴇得了好處,給三人安排的便是花字三號、五號、六號,正好夾住蘇湖所在的四號房。唐雲心中暗喜,便招呼韓月站起來,各自帶著女子便要上樓,誰料韓月點手招呼那歌伎,準備來個一龍二鳳。

  那歌伎暗自歡喜,老鴇得了打賞自然也無怨言,唐雲覺得不妥但是卻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韓月摟著兩個女子進了屋門。

  那妓女被韓月摟著,感受到著漢子身上濃烈的雄性陽剛之氣,心中早已按耐不住情慾。只是把身子往韓月身上湊,只想著等會如何盤腸大戰,如何快樂銷魂。而那歌伎卻是跟在後面不做聲色,待到進了屋,那妓女媚眼如絲剛要挑逗,韓月突然關了門,接著一把掐住她的後頸,一隻手摀住她的嘴,就跟老鷹抓小雞一般。

  那歌伎嚇得魂不附體,無力掙扎又喊不出聲來,掐著她後頸的手指狠狠一按穴位,卻也不知弄得什麼手法,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當場便昏了過去。

  驚變陡生,那歌伎卻毫不害怕,只是眼睜睜看著韓月將那癱作一堆的妓女報上了床,饒有興趣地問道:「她死了?」

  韓月頓時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耳朵趴在上牆聽了聽。轉回頭雙眼直盯著那歌伎,哪裡還有剛才那般放浪荒唐之氣,便如一隻瞄準了獵物的豹子一般,渾身繃滿了力量,隨時準備全力撲殺。眼神變得殺氣騰騰,銳利的猶如兩把錐子,直刺那歌伎的眼底。

  「你卻在這裡做甚勾當?」

  「大官人這話是從何說起?」

  「莫要裝蒜,你以為我不知你是誰?」

  「師叔莫非還記得奴家?」

  「我自是記得你,你是孫二娘的弟子雲娘,過了這幾年,我卻還是認得出!說吧,彌勒教在此處又是有何勾當?」

  「我能有何勾當?彌勒教已經完了,奴家不過一漏網之魚,躲在這裡苟延殘喘而已。師叔若是不信,只管殺了奴家便是,反正奴家也不是師叔的對手。不過師叔要勾當的正點子,只怕打草驚蛇。」

  「此話是何意?」

  「師叔打算的,不是隔壁那位女扮男裝的小娘子麼?」

  韓月見雲娘面不改色,心想這女人果然不簡單。那蘇湖雖然易容,但是卻瞞不過這女人的眼睛。只怕自己出現之後,她便將自己和蘇湖聯繫起來了。只是這女人不是一直跟隨孫二娘嗎,這幾年沒有音訊,如何會流落到這裡。

  孫二娘死後,彌勒教大多樹倒猢猻散,一部分人跟著方臘去了江南,這雲娘難道沒有去?

  「你如何會在這裡棲身?」韓月的語氣已經緩和了。

  「一言難盡,師叔若是得閒,奴家自然知無不言。只是師叔如何與那唐雲做成了一路?」

  「那又如何?」

  「他是師傅的仇人對頭。」

  「那又與我何干?」

  雲娘沉吟片刻,笑了:「師叔說的是,確與師叔無關,也與奴家無關。彌勒教已經不存在了,過往的一切恩怨就讓它煙消雲散吧。眼下師叔若想勾當隔壁那小娘子,奴家願意幫忙。」

  「你卻因何要幫忙?」

  雲娘的眼神顯得空虛而孤寂。

  「自孫師死後,我雖逃得一命,然這幾年便如行屍走肉一般,說不出來的空虛滋味。我真的不知道活著是要做甚,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直到今天見到了你,我突然才發覺那種感覺一掃而空了。我總算明白了,我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我覺得命中注定會出現在我人生中的人,而現在你找到了我。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等的人是你,你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找的人是我。不過你我卻可互相幫助,之後的人生便會變得不一樣,我有這個感覺。」

  韓月未料到這女人竟能說出這一番話來,卻感不到她作偽,沉吟片刻說道:

  「你有何條件?」

  「帶我走,不論你去哪裡……」

  「此事不難,若你誠心實意,我自然不會不管你。只是你說要幫手,卻是如何?」

  「師叔豈不聞隔牆有耳,若不想惹人生疑,師叔難道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嗎?」雲娘的臉色變得如同蕃薯般快,媚笑著掀起了自己的裙子……

  隔壁,蘇湖小心翼翼的分辨著牆的另一側傳來的動靜。

  男人和女人交媾歡愛的淫蕩聲響不停傳入,薄薄的牆壁根本阻止不了聲音的傳播,而那個女人淫叫的聲音特別亢奮響亮,別人想聽不到都難。還有陣陣晃動的聲音,不知道是桌子還是凳子,肯定沒在床上行淫。

  她一進屋就設法拖延時間,只待到了天黑,便使用針術將那妓女給弄昏了過去。然後一個人握著短劍打坐。

  進入打坐的狀態,她的感官變得更敏銳了,隔壁傳來的陣陣淫靡之聲,逐漸變得清晰,縈繞她的耳邊。

  那種聲音似乎帶種勾魂的魔力,讓她無法集中精神。而且腦海中不由得勾勒著隔壁那男歡女愛的淫蕩畫面:一個英俊的男人精赤著身子,將赤裸的艷女白皙胴體壓在桌子上,粗壯玉莖埋入花穴,從後面猛烈的沖頂著女人的屁股,兩人的身上流著晶瑩的汗滴,女人口中發出的熱氣和嬌吟混合著男人的喘息,形成獨特的奏鳴。

  她練過攝魂術、採補之類的邪功,多是用針術配合自己的肉體來吸取人的精力,進而控制別人,性交這等事對她來說不過是小事,但這不代表她生性淫蕩。事實上她的自控能力很強,便是有人在她眼前上演極盡挑逗誘惑的活春宮,她也不見得會心旌動搖。

  但是今天不知怎麼回事,隔壁的淫聲實在是攪得她心煩意亂,坐在那裡打坐卻是打不下去了,她以前還真沒遇見過這等情況。

  她皺著眉頭眼珠轉了轉,臉色變了變,一手拿起短劍,但是卻又輕輕放下。不由得看起了那在床上昏迷著的妓女……

  另一側隔壁,唐雲仰面躺在床上,光著下身,妖艷女子騎著他盡情的扭動腰肢,汗津津的白臀壓著他的腿磨來磨去,堅挺肉柱在肉體研磨的陰影中若隱若現。

  屋內放有暖盆,卻是溫暖如春。女人好像騎馬在男人強壯的小腹上縱情癲狂,扭腰甩頭秀髮飛揚,兩團乳房一顫一顫甩動著十分誘人。女人只覺得今天當真是運氣,如此英俊強壯的男人竟然讓自己給遇上了,本錢大身上肌肉也健美,而且不是銀樣蠟槍頭,能堅持好長時間,自己只顧拚命的磨拚命的爽。

  下體好像貪婪的肉穴般將男人的陽具完全吞進去,不停的緊縮腔道夾吸,女人洩過一次身子之後變得更加敏感也更加飢渴,身子軟綿綿的趴在男人身上只是屁股和腰在動,鮮紅的肉穴變得粘淋淋的滿是汁液,兩片肉唇充血腫脹,帶著白色的絲狀粘液,依然像個貪婪怪物一樣緊含著男子的陽具不停吞吐。

  女子此時已然魂魄蕩漾,快活的什麼都不想,雙手緊摟男子的肩膀,櫻唇湊到男人的臉上添咬,只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兩團乳房壓著男人的胸肌磨蹭,只想男人主動一點,好好用力要她的身子,讓她融化在他的懷裡。

  只是男人卻完全不領這份情,無論女人如何嬌艷撩人,如何賣弄風情,他都只是躺著任她在身上折騰扭動,只是發出沒什麼誠意的喘息呻吟,這和他臉上的表情完全不一樣。他此刻的表情非常從容淡定,似乎一點也不興奮。

  唐雲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隔壁的動靜上。

  出乎意料的是,隔壁也有男女歡愛的動靜。女人的嬌喘呻吟聲很有節奏,不像是裝出來的。唐雲奇怪,心想這女人如何搞法?自己這般原本是為了演戲給她聽,她卻是不太可能要做到這般吧?這小心的也過分了吧。

  兩個女人如何做法?難道是虛凰假鳳?

  走廊上響起腳步聲,卻是龜奴端著酒菜食盒來敲蘇湖的門。看來這蘇湖著實小心,一到勾欄便進了屋子不出來,連飯都在屋裡吃,根本不給別人多觀察自己的機會。門開了,龜奴進去唱個諾,期間蘇湖拌男人打賞的聲音和那龜奴謝賞的聲音都聽得清楚,不可否認他扮男人的聲音到還是挺像的。之後沒一會兒那龜奴便離開了,腳步聲響起下樓去了。

  倒是聽不出毛病,腳步聲和上樓來的節奏是一樣的。但是唐雲總是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妥,但是隔壁的交媾歡好聲又開始了,仍是和先前一樣。

  到底哪裡不妥,唐雲身上的女人又開始哆嗦了,她已經洩了三次身子,終於無力的攤倒在唐雲的身上,唐雲大拇指一掐她的脖子,女子直接昏了過去。接著從她的體內抽出塗滿汁液的堅挺肉棒,很是麻利的穿上褲子和鞋。

  那邊廂韓月則是站在桌子後面,雲娘裙子被掀到上面,光著腿趴在桌子上,被男人從後面掐著腰兜著屁股猛奸,粗大的陽具猛烈進出肉穴,帶出好多淫汁,雲娘被劇烈的交媾晃動著身子,桌子也是嘎吱嘎吱的響。

  韓月原本只想逢場作戲給隔壁聽,但是後來被這個女人的淫叫聲勾的慾火升騰,變得只顧發洩性慾,也算他到底是個花柳班頭,床上功夫著實了得,癲狂了半柱香的時間才到了積欲爆發的時刻。他抱住雲娘的屁股,半壓半頂在桌上,野獸般的猛烈喘息了幾聲,就在她的體內深處一洩如注了。

  雲娘如同長歎一樣的呻吟,雙腿抖動,兩隻蓮足勾住韓月的腳脖子,身子用勁繃緊,竟也是達到了高潮,疲軟的肉棒和肉穴蠕動不止,一擠一擠得好多粘汁混著精液溢出,弄得兩人陰毛黏糊糊得一塌糊塗,還有冰涼的粘液順著大腿流下。

  韓月只覺得慾火洩盡,渾身說不出的舒泰輕鬆。穿戴好衣服,卻又是猛醒,伸手制住雲娘的要害低聲逼問道:「你方才用的是何邪術,因何我控制不住我的情慾?莫非是銷魂吟?」

  銷魂吟乃是彌勒教的邪術,但是和八步蹬蓮不同,八步蹬蓮很多教徒都會練,但是銷魂吟只是傳說有這門方術,很多人都說有,但是誰都沒見過,至於到底誰會練就更說不清楚了。這門方術練到高深處能夠蠱惑人心,妙用無窮。當年教主王則肯定是會這門方術,但是他死後據說是流傳下來了,但是具體傳人就沒有確切的消息。

  「想不到今天能見到銷魂吟的傳人。」韓月冷著臉戒備著。

  「這銷魂吟乃是當年蘇延福傳給我的,此術教內只有我能練,但我也只是練的皮毛而已。非是對師叔用,實乃是為了……」雲娘用手指了指隔壁,卻聽得那裡傳來的淫叫歡好之聲著實動靜不小。

  蘇湖乃是個女人,莫非她也著了道?兩個女人搞在一起……何等的香艷……

  韓月釋然,又聽了聽卻又皺眉,看來這銷魂吟的術力到底還是不到家,隔壁蘇湖雖然情動和那妓女搞在一處,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沒有忘記自己是女扮男裝,所發出的聲音仍是惟妙惟肖的男聲。

  明白了,雲娘是故意擾亂隔壁的心智,好給他們創造機會。雖然沒能完全達到目的,但是無疑已經大大的減低了蘇湖的警惕性。

  若要動手,現在便是好時機。

  黑夜中,城內已經是寂靜無聲。陝西常年戰火紛飛,官民皆有警惕心,比不得內地繁華軍州,天一黑便是要宵禁的。此時城內街道之上已經人煙絕跡,只有巡夜的鋪丁弓手們還在偶爾出沒。而此時燕子樓雖然還有絲竹聲樂喧囂不停,但是大門已經關閉,裡面的人無一例外都將留宿在樓內。

  樓外窗戶輕輕推開,黑影晃動,幾下就上了房頂。燕子樓乃是二層結構,黑影上了房之後,小心翼翼聽瓦片下面的動靜。

  男歡女愛喘息呻吟依舊在繼續。

  韓月輕輕的站在瓦片上,一絲聲息都沒有,手中則握著一把五金折鐵刀。唐雲則是來了招絕的,輕靈的如同狸貓般到了房簷,只是用腳勾住房簷,身子則好像沒有重量一樣往下探了下去,一招珍珠倒捲簾夜叉探海式,直接懸空探到了花字四號房的窗前。

  房內依舊有亮光,唐雲輕輕用吐沫沾破窗戶紙,然後將熏香小銅仙鶴給拿出來了,一拉仙鶴腿,翅膀一動迷香就噴進去了,裡面很快就響起了打噴嚏的聲音。唐雲頓覺不妥,打了噴嚏便是中了熏香了,但是蘇湖本事再大,也絕沒有中了迷香還能模仿男聲的道理。應該是兩個女人的聲音,但是裡面打噴嚏的分明是一男一女!

  不對勁!唐雲頭髮都要炸起來了,合身一撲如同一團風揮開窗戶率先跳了進去,緊跟著韓月也進去了。外走廊的童貫同時也到了門前,配合方面是恰到好處。

  等三人都進了屋,全都傻眼了。

  哪裡還有蘇湖的蹤跡,只有一男一女在屋內,男的卻是龜奴,此時赤裸著下身,雙眼翻白身體抽動,跟犯了病一樣,女的也是同樣。

  著了道了!三人同時意識到了蘇湖肯定是發現了不對勁跑了,什麼時候跑的都不知道。唐雲立時想到定是那龜奴進來送酒菜的時候出的毛病,但是這娘們當真狡猾,竟瞞過了他的耳目。

  經過簡單檢查,發現這一男一女頸後都紮著針,顯然又是蘇湖的針術秘技在搞鬼,但是想想著實駭人聽聞,這針術竟能配合她的攝魂邪術在如此短時間內控制人的心智,不露破綻的瞞過這麼多精細人,這等邪法聞所未聞。大宋皇宮內苑之內竟藏有這等可怕的人物,當真然人不寒而慄。

  雲娘從外面閃身進來,童貫一驚剛要動手,韓月忙說自己人。童貫不明所以,雲娘到得進前一看便倒吸一口涼氣,地上這倆人只怕是凶多吉少。明天這人命官司只怕便要犯了,要走今天晚上便得走。

  「必須馬上離開此城!」唐雲眼見這歌伎居然也摻乎了進來,覺的好生古怪。但是他相信韓月,竟不過問。而且眼下還有更要緊之事。

  「外面已經宵禁了,難道回九叔客棧那裡?人生地不熟,如何出城啊?」韓月有點沉不住氣了。

  「我知道路!」雲娘閃身到了窗戶口,「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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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時分,城外的某處土溝,唐雲等人躲在一個窯洞內。

  延安府境內平地不多,到處都是深溝大壑縱橫交錯,所以當地土人很多人都在此處做窯洞存身。這個窯洞乃是九叔為了以防萬一平日裡置備下來的,此時正好用上。

  唐雲等人在得到雲娘的幫助之下,終於順利從一條密道離開燕子樓,輾轉從街上避開巡夜官兵,有驚無險得溜回到九叔的腳店內。九叔一聽說出了人命官司,便知城內不可久留。透過自己在衙門裡的關係,連夜從將他們從城牆處放了出去。又帶他們到了這裡棲身,不過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每個人卻都是愁眉不展。

  韓月只是恨恨得跺了跺腳,他此時已經料到可能是雲娘的銷魂吟惹起了蘇湖的警覺。這女人既然也會使用操控別人心智的邪術,對於同類型的功夫可能免疫力會高於常人。

  一時間自作聰明,沒想到後悔藥沒地方買去。

  而唐雲此時已從韓月口中得知了雲娘的來歷,竟然是孫二娘的弟子,感歎天下竟然這麼小,到哪裡都能遇見熟人。自己以前雖然與孫二娘是對頭,但是此時孫二娘已死,彌勒教殘餘前往江南發展,過往恩怨也算是煙消雲散,韓月既然替她作保,自己便也不再說什麼了。這女人若是有心害他們,只需在妓院裡大叫幾聲,他們三人便一個也走不脫。

  關鍵是這個蘇湖,到底還是自己輕敵了,早知是這個結果,便是拼著大鬧縣城也要當街把他擒下。

  自平夏城的煉獄之中撿回一條命,不辭辛苦爬冰臥雪,一路跋涉追蹤這女人,吃了這麼多苦,卻沒想到輕易讓她溜了。

  沒想到這女人如此狡猾。口技當真了得,模仿那龜奴說話惟妙惟肖。而且是大搖大擺當著他們的面離開的,連腳步聲都模仿的一般無二。唐雲自覺地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今日卻在陰溝中翻船。

  「大郎,今後作何打算?」九叔安慰幾句,便又問道。

  唐雲自知不能再跟這兒給九叔添麻煩,畢竟人家退隱江湖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那蘇湖一跑,想來是起了疑心。如此便不會再與何灌同行,也不會再回河東。這天下之大,卻去哪裡找?

  「她會不會回汴京?」韓月說道。

  「便是回去,我等也無法可想。難道我們還能堵在皇宮門口等她回來?在說她也不一定會回汴京。」

  「此話怎講。」

  「這女的恐怕和西夏有甚勾連,只怕牽涉到元黨和熙黨的鬥爭。那批軍綱為西夏所得恐怕是整個計劃的一部分,這還得從回到我當年前往遼國和那宋商勾當時的線索查起,不知那宋商所在的富貴商行到底是何背景。九叔,此事不知查的如何?」

  「大郎,這富貴商行乃是河北路的,那河北路京畿路並非我們的勢力所及,查不到有何有用之事。只是有一條是近日才有之事,據說邠州內要新開一家富貴商行的新店,不過那新店無甚得力之人主持,探聽不出什麼。」

  幾人又商量了一陣,總是沒有頭緒。童貫身家性命全繫於此,更是急的恨不得拔刀斬地。雲娘乃是新加入的,算是半個外人,又和唐雲有些心病,不便插嘴。但是聽得他們說的,卻是突然間想起了一件陳年舊事。

  「那富貴商行,可是汴京的?」雲娘突然插嘴問道。

  「正是。」唐雲抬眼看了她一眼,直覺這女人可能知道些什麼。

  「天下事竟有這般巧法,我卻知道這富貴商行的老底。」雲娘說著瞟了唐雲一眼。

  唐雲心中冷笑,但是臉上卻是人畜無害的真誠表現,抱拳說道:「還請小娘子賜教。」韓月也說:「你知道便快些說,何必吞吞吐吐。」

  雲娘見唐雲絲毫不顧及臉面,如此能屈能伸,心中頓時也是陣陣發涼。知道這是個徹頭徹尾的功利主義者,這等人翻臉如翻書,得罪了他,自己只怕連覺都睡不踏實。對於自己的行為也頗為後悔,於是收斂起那挑釁的表情,還禮笑道:

  「大官人不念舊惡,肯容小婦人存身,小婦人已是感激不盡了。先前多有得罪,望大官人海涵。」雲娘自己找台階下,討好之意甚明。

  「當年河東紅娘子曾經下過綠林貼查這商行的老底子,二娘在京師借鬼樊樓之力曾查到和富貴商行乃是大名府盧氏的產業,但是其京師背後真正的靠山乃是侍衛禁軍步司的大官高太尉和兩年前被廢的孟皇后養母聽宣夫人燕氏家族所掌控。」

  「高太尉?」

  「此人名叫高師亮,乃是已故高太后的宗族,正牌的皇親國戚,做過龍神衛四廂太尉。」

  「高師亮!高太后?燕夫人?」唐雲目瞪口呆,誰能想到眼前這個彌勒教女子竟然知道如此內幕,而且恰好讓自己遇到了。

  真是天意,一連串的線索似乎開始串起來了。

  高太后乃是元黨最大的後台,而孟後又是高太后選的,政治傾向不言而喻。他們掌控的這個商行卻偷偷與敵國勾結,顯然是元黨在這裡面攪風攪雨,這件事到此已經是輪廓完全清晰起來了。

  高太后死後,宋主親政,以章敦為代表的熙黨改革派東山再起,對當年無恥迫害他們的元黨大肆反攻倒算,對高太后也是極盡咒罵抹黑之能事,甚至要追廢高太后,誓要徹底把元黨打得永世不得翻身。而元黨人士雖然素來以愛國君子自居,但是面臨此生死存亡的關頭,也不顧什麼節操了,為了生存所有能使出來的招數全都使出來了。

  這高師亮身為太后族人,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有人侮辱太后名節而無動於衷,便是為了自己身家性命考慮也必須反擊。

  而燕夫人所代表的孟皇后也對與新黨勾結圖謀後位的劉賢妃恨之入骨,孟後二年前因為厭魅之案被廢,一時轟動朝野。燕夫人、方士法瑞、宦官王堅被處死。這就除了公仇之外又多了私怨!

  於是三方勢力為了共同的敵人終於擰成了一股繩。為了對付熙黨,他們不惜勾結敵國,顯然他們和西夏之間已經完成了某種密約協議,而蘇湖和富貴商行就是這個計劃的執行者之一。

  那批被西夏得到手的軍械也是計劃的一部分,這點也已經確信無疑。

  顯然那高師亮乃是個關鍵人物。但是人家是朝廷禁軍的太尉,何等身份。難道上門去質問他,恐怕都不夠人家捆去報官的。

  「高師亮……這名字聽得好生熟悉,啊!對了!」九叔聽了突然一拍腦門。

  「我這腳店之中一個月前便住過一個名叫高師亮的流官,據說是得罪了朝廷的相公被貶了的。說是以前便是京師禁軍的大官。後來得罪了執政,被貶往河東。後來又給貶了到邠州去監酒稅,堂堂太尉,轉眼間成了芝麻小官。前些日子剛從延安府經過,過敷政縣時便是住的我的腳店。當時我還奇怪,這朝廷官員為何沒有驛卷,想是得罪了權貴得罪的緊了,故意折辱。」

  九叔這一番話更讓唐雲有撥雲見日的感覺,又是邠州!

  這不可能是巧合!

  時間上也配合的這麼好!蘇湖若真的是舊黨派出的執行者之一,那她的一切行為都能說得通了。現在她既然不可能回河東,那麼唐雲能想到的就只有眼前的結論了。

  童貫在旁邊聽了,便如遇溺之人最後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幾乎便要起身立刻直奔邠州。唐雲笑著對他說道:

  「童公公,你的運氣當真是不錯,可見老天爺還未拋棄你。若是邠州再撲空的話,那可就是真的無計可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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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日後,邠州治所,新平縣。

  這裡是名副其實的山野偏僻小縣。整個邠州算上實際充為州城的新平縣一共才轄有四個縣,整個州境內才一共有十座城池。當然其中除了新平、三水、永壽、宜祿四個縣能算得上真正的城池之外,其他的都只能算是堡寨而已。

  高師亮身處在城外十里的一處路邊草店之內,心裡懷念著汴京那猶如天堂般的繁華,心中著實痛斷肝腸。

  自己在汴京過的是何等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頂級奢華生活,皇親國戚、上四軍的太尉,雖然是虛銜,但是自己本來對於軍事便資質平庸,也沒有典兵的野心,更沒有任何軍功戰績,只想藉著外戚的身份高太后的遺澤便爬到高高在上的地位。

  那時自己的身份何等的貴不可言,再看看現在,被一貶到底,幾十年的奮鬥算是一朝成空。

  此時他的心裡實在是矛盾之極,說不後悔絕對是假的。對於從來沒有離開過汴京的他來說,汴京以外的一切地方都是蠻荒之地,離開汴京就跟要他命實在是沒多少區別。早知道會落到這等田地,自己決不會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去招惹新黨。

  但是自己是高太后的族人,又在禁軍中做高官。自己便是不招惹新黨,恐怕也是難逃被清算的命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新黨奸臣們罵高太后是奸後,那自己這個奸後的族人能有啥好下場?

  不過想想,若是自己主動投靠呢?朝中那戶部侍郎蔡京新黨出身,元佑更化之時第一時間易幟投靠司馬光,紹聖紹述之時又搖身一變重回新黨懷抱,過的當真是如魚得水。自己雖是高太后族人,但是若主動投靠新黨呢,會不會保住自己的地位?

  說到底,自己會捲入新舊黨爭,主要原因是害怕新黨會迫害自己。若是新黨並沒把自己看在眼裡,自己現在的處境豈不是冤枉?

  自己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武官而已,大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武官便是做到狄青的地位,在士大夫的眼中也不過鷹犬而已,自己也不過是個鷹犬而已。自己被貶,也是因為自己在酒樓亂說的話被人告到了御史那裡,也許自己不亂說的話,新黨根本不會注意到有自己這樣一號小人物存在吧。

  兩府相公們會和一個鷹犬一般見識嗎?

  哦,也許說自己是鷹犬都抬舉自己了。能打仗的人才有資格做鷹犬。自己這個膏粱子弟裙帶太尉也許在新黨相公們眼中連鷹犬都不配作,大概只能算個螻蟻。

  人會特意去對付一隻螻蟻嗎?

  高師亮此時真正後悔之極,若有機會重返汴京,哪怕是做個普通老百姓,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抓住。但是此時說什麼都晚了,自己被貶到河東憲州那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作都監才不到一年,便又被貶成了個查酒販子稅的芝麻小官。

  憲州已經是大宋朝大概是最小的州了,整個州境內只有一座城池,即是州城又是縣城。出了城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群山。把自己流放到那樣的鬼地方還不滿足,居然又追貶。顯然自己已成為新黨的目標。

  這也許都是自己妄動惹的禍,黨爭的水有多深,自己不知好歹偏要去試試,還不如等著看看。

  現在京裡又是一片峰浪滔天,執政章相公又在興大獄,說蔡確之子蔡渭揭發高太后在神宗駕崩前曾經和宰相劉摯一起密謀欲廢今上,更事涉三朝巨擎文彥博,皇帝震怒下令窮治,更有風聲說朝廷準備追廢高太后,被貶往嶺南的舊黨名臣們人心惶惶,唯恐再被牽連上。

  而現在,自己將再做一次賭博。寶押對了,能不能翻身還真難說。押錯了,那可真是萬劫不復。舊黨那些隱藏於幕後的人之所以還能看得上自己,就是因為自己還有個皇親國戚的身份,自己還有在皇族外戚圈子裡的人脈,而宗族戚里以及開國勳舊之後,其中不少人還是同情舊黨的。

  這些人也是有渠道有能力直接接觸皇帝的。

  舊黨可以利用這股渠道和力量,將某些事直接捅到官家面前。自己對於他們來說,也就剩下這點利用價值了。

  他想到這裡,暗歎一口氣,看著眼前的男子。這個名叫燕翔的漢子,財雄勢大,幾年來就是他一直在暗中奔走各地串聯那些反對新黨的勢力。這個人的身份他也知道,廢後孟氏的養母聽宣夫人燕氏,便是他的親娘。他的親娘在宮廷鬥爭之中命喪新黨之手,這憑這一點,他對新黨已經是解不開的死仇了。

  「高公,今日之事功在千秋啊,高公可莫要糊塗。」燕翔似乎是瞧出了高師亮心中的動搖,語氣之中帶著隱隱的威脅。他的身後還有兩個隨從,一看就是武藝出眾的冷血殺手。

  「功在千秋,我只希望莫要在有什麼風波牽涉到我身上,日後還有機會能平安返回汴京作個富家翁,我便心滿意足了。什麼名垂青史,我可不敢想。」高師亮冷冷得說道。

  「這個好說,只要朝中妖氛蕩盡,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又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呢?」

  「哼哼,你便這般有把握?那何灌若是……」

  「高公且等等看,不出一個月,北邊必有大事發作,到時便知端倪。」燕翔說著,突然站起來拍手笑道:「這可不是來了。」卻見北方路上,道姑打扮的蘇湖風塵僕僕,出現在眾人視線內。

  「蘇娘子,叫小弟好等。」燕翔迎上前去,抱拳拱手。

  片刻之後。

  蘇湖坐在草廬內,仰頭把一碗酒完全干下肚,自顧自只是吃著點心果子。身上終於多了些暖意。抬眼看高師亮,卻見他打開畫卷看的是目瞪口呆,大張著嘴哈著白氣,顯然無法接受這樣巨大的衝擊,劉賢妃作主角的春宮圖,甚至還有玉璽淫詞。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簡直就是滅族之罪!

  那是當然,若是等閒之物,自己一路之上又豈會險象環生?

  便是在敷政縣的燕子樓內,若非是自己精通太陰攝魂術這等操人心智的方術,恐怕便真得著了道。對方也是厲害,竟然在自己毫不察覺的情況下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行蹤。並且布下了精密的殺局。

  自己能夠脫身完全便是運氣。

  甚至到現在自己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有這樣可怕的敵人暗中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她實在是找不到安全感,便是何灌的大軍也不能讓她絲毫安心。若非看到了燕翔布設在各地的暗號,臨時找來這裡,自己都不知道該怎樣回汴京。

  自己的使命終於告一段落了,遠在海外崖州的父親大人終於可以安心了。想到自己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這一路來多麼不容易,心中著實感歎。

  「哼哼哼,高公請看,有了這東西。還怕那奸妃不死?還怕章敦那奸賊不死?」燕翔呵呵笑道,眼神中露出怨毒至不似人類的恐怖神采。「奸妃,你的把柄終於落在我的手中了,我倒要等著看看你怎麼死。若是落在我的手中,定教你受盡千人騎萬人壓,嘗遍天下酷刑而死。」

  燕翔怨毒的自言自語尚未說完,突然身側的那兩個護衛大喝小心,接著叮的一聲脆響,一隻小弩箭被刀光擊飛。眾人大驚,卻見數道人影已在眼前,再看,都是熟人。

  唐雲哈哈大笑:「跟著高大人果然沒錯,我就知道你們必然會碰頭的。」說著轉臉再看燕翔,抱拳笑道:「先生請了,數年前塞外一會。想不到風采依舊。」

  燕翔看著唐雲,突然認出來他就是當年在草原上和他碰頭的那個西夏奸細,頓時一陣詫異:「你來此做甚,我們之間的交易已經結束了,該給的東西都給你們了,莫非你是要橫生枝節?你是要反悔?」

  蘇湖看著童貫,眼角殺氣流露,冷笑道:「原來你這宦豎還沒死。」看到唐雲和韓月才恍然,「原來是你們!」再看雲娘卻不認識。

  燕翔問道:「他們是誰?」

  蘇湖咬牙道:「這個人便是這畫的作者,他便是那奸妃的私通漢子。」

  「哦,擒下了你,那奸妃便是更加死無葬身之地。」此時便是瞎子也看出對方不懷好意,燕翔說完打了個手勢,「動手!」身側的兩個護衛身形一動,先亮個門戶:夜戰八方藏刀式,接著腳踏奇門步法,手中單刀舞出朵朵刀花,化作雪亮的匹練白光直奔唐雲等人,蘇湖手中的鋼針同時激射而出。唐雲四人身形亦是如旋風般飆起,與對方四人激鬥在一處。

  唐雲當面的那持刀護衛手法極快,手中單刀舞成一片白光,忽如旋風般欺近,刀浪滾滾而來。唐雲平生從未見過如此凌厲的刀法,連接十餘招已經手忙腳亂,反手一刀卻撩了個空,那刀手趁著破綻便已欺入懷中,刀光暴漲之下森寒殺氣如泰山壓頂。

  唐雲躲無可躲,舉臂便當。

  噹的一聲刺耳巨響,唐雲暗藏袖中的精鐵護臂竟被這一刀砍得裂了。

  那刀客乃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平生經歷江湖死鬥不知幾百回,卻未料到唐雲竟帶著軍中鎧甲的護臂,刀被震的差點脫手,心中方要大罵如此不懂江湖規矩,腰間一涼,卻見唐雲的刀已經齊腰掠過,那刀客慘叫一聲,跌倒斃命。

  幾乎同時,韓月也拼著挨一刀,一腳踢死了和他放對的刀客。

  這就是軍中武藝和江湖功夫的區別,軍中武藝講究的是以命搏命,生死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決定,而唐雲和韓月這兩個在軍陣沙場中經過千錘百煉的勇士,幾乎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就賭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他們都賭贏了。

  所以戰鬥很快就結束了。

  燕翔此時後悔之極,為何沒多帶幾個人出來,他滿身是傷,頹然坐倒在地,而蘇湖已然自盡身亡。她被童貫和唐雲夾攻,不多時便負傷數處,為了不落活口,她將一枚鋼針扎進了自己的太陽穴內。

  轉眼間,現在只剩下自己。

  和那個已經嚇得抖成一團的高師亮了……

  童貫拿著手中的畫卷,只覺得重有千斤。

  他的使命終於結束了,剩下來的事和他無關了。現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到汴京,將這幅畫交給郝隨,接下來的獎賞便等著自己了。當然,獎賞有可能就是一杯毒酒。

  他不再是剛離開京城的那個天真無知的小宦官了,他已經見識到了這個世道的黑暗和卑鄙。

  他現在必須為自己打算。

  唐雲對他的話啟發很深,反其道而行之,致死地而後生。目前唯一的辦法,只有讓自己的敵人對自己有所顧忌,才能保得性命。也就是說,這幅畫決不能交回劉賢妃手上,否則便是自己的催命符。

  但是自己也不能留著這幅畫,最好是交到一個信得過的人手中。而這個人,是郝隨和劉賢妃輕易動不了的。

  童貫想起了楊烈。

  他的主人蔡京蔡大人乃是外朝的高官,當今戶部侍郎,又是執政章大人的得力臂助,而且對此事應該知道內情。憑自己和楊烈的關係,應該能見到他的面吧。最關鍵的是,自己對於朝廷大臣們誰都不認識,蔡京自己雖然沒有見過面,但目前唯一算是和自己關係沾點邊的外朝官員。

  而且聽楊烈平日裡所說,這個蔡大人也是個奸雄之輩呢,想來自己並非全無機會。

  當然他不會想到自己在一個月後回到汴京,敲開蔡府大門面見蔡京,歷史上著名的奸臣組合在屬於自己的時代來臨之前,第一次互相打量著對方的時刻,會在歷史上留下怎樣的印記。

  童貫收好畫卷,再不回頭。

  至於身後唐雲他們要對那兩個人做什麼,已經不是他該關心的事。他走了幾步,卻聽得身後那燕翔高聲慘叫,卻不知在受何酷刑。慘叫中夾雜著大罵:「你們想阻止也不成了,何灌此時已經進入遼國境內了,你們這些奸賊小人就要大難臨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