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舞月揚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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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話:平夏城之戰終於寫完了,雲舞月揚也終於步入尾聲。從下一章開始,就是結束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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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壽昌四年十月辛庚,西京道,朔州。朔州乃是南朝口中的「燕雲十六州」之一,也是地理上遼國最靠南最接近宋朝的州。因為處於太行山脈範圍內,境內多山地,耕種不易,故此地廣人稀。而他面對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天下雄關,雁門天險。

  海內名關屬雁門,巍巍疊嶂壯乾坤。

  北臨雲朔空胡幕,南聳靈台護晉閽。

  鳳石巖巖休雁塔,龍泉湧湧抱寒湓。

  雄哉天造金湯險,勢壓匈奴氣欲吞。

  宋初之時,此地乃是宋遼交鋒的最前線,能來這裡做官的都是武勇一時之選。如名將楊業,就曾長期鎮守雁代,屢敗遼軍。

  當年宋太祖、太宗兩朝,宋遼兩國相爭,朔州都是戰火殃及的重災區。每次宋朝北伐,皆在河東方面集結精兵猛將由雁門出兵,折家軍則從火山軍出兵東西夾擊,朔州是首當其衝,爆發過無數激戰,楊業便是戰死在朔州境內的陳家谷。

  而宋遼檀淵之盟後,兩國罷兵休戰已達百年,漸漸的朔州作為軍事州的地位有所降低,當地駐軍兵備廢弛,軍心渙散自不必言。其任務也由防備宋軍變成了維護地方治安,清剿盜賊。軍營裡有相當的士卒自打從軍之日起,就從來沒見過宋兵長什麼樣子,也從來沒打過一仗,甚至都極少操練。

  整個朔州從上到下,不論官吏百姓,從來都不認為南朝是自己的敵人,畢竟自打出生兩國就一直是和平相處的。反倒是這幾年上京道草原上的阻卜蠻夷們鬧騰得挺凶,朝廷連年用兵,四處徵調兵馬鎮壓,卻是累剿不滅,反而連連損兵折將。沒辦法,上京道實在太龐大了,其他四道的土地加起來也沒有上京道廣闊,叛軍有足夠的空間和官兵捉迷藏。

  便是因為官兵如此無能,西京道所有州縣的居民們才沒有安全感。這些年上京道的戰事早被各種謠言傳的面目全非,直是讓人心驚肉跳。西京道諸州縣以北,設有朝廷重兵屯駐的倒塌嶺節度使司,就是專門防備上京道那些阻卜野蠻人的。

  但是叛軍發難之後,前後數次大掠倒塌嶺,官兵屢戰屢敗,叛軍出入西京道如入無人之境,很是令朔州的吏民坐立不安,好像下一刻那些蠻夷叛匪就會立刻出現在他們的家門口。儘管阻卜叛軍想要入朔州,最有可能的道路是通過倒塌嶺白達旦部落的地盤,過天德軍南下,但是中間還隔著一條黃河天險,黃河以南還有東勝州、還有西南招討司,但是這並不能給他們增加一丁點的安全感。

  倒塌嶺節度使司的官兵好歹也是經歷過戰陣殺伐的契丹精騎,連他們都不是叛軍對手,指望西南招討司那些只會打架鬥毆打草谷的飯桶,簡直就是個笑話。然而,自打皇帝準備親臨朔州的消息傳來,朔州吏民們突然發覺久違的安全感又回來了。

  隨著越來越多的宮衛騎軍的到來,朔州所轄鄯陽、馬邑、神武、平魯、寧武關、五寨關、偏關、寧遠鎮等縣鎮都駐滿了官兵,所有交通要道上都有攔子馬巡查,大片大片的營盤拔地而起,而城內所修建的行宮讓人切實的感到某些熟悉的陳舊的東西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改變著。直到今日,大遼皇帝的御駕親臨朔州。

  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頭的皮室御帳親軍,那數以十萬計的戰馬,那雄壯的軍容,直至朔州城門口。漆水郡王耶律翰特剌率領文武官員數百人以及一萬多宮衛精兵,早就出迎百餘里。而朔州本地的官員們,卻是輪不到這資格。他們絕大多數人根本沒見過契丹皇帝長啥樣,也不知道皇帝為啥突然跑來朔州,只有和滿城百姓跪倒迎接聖駕的份兒。

  遼主耶律洪基的御駕是巨大的氈車,使用十八匹雄健白馬拉著,氈帳之上描金畫銀,遍鑲玉翠,珠光寶氣奢華無比,整個大遼只有皇帝可以使用這樣的氈車。周圍的御帳侍衛各個虎背熊腰披掛鐵甲,神態彪悍,一看便知是武藝絕倫的百戰勇士。而他稍後則是皇太孫的攆駕,是一個稍小一號的氈車,周圍也儘是鐵甲武士簇擁著。

  此刻御駕氈車之內,遼主耶律洪基正和蕭燕六以及耶律翰特剌飲宴,耶律洪基雖然六十多歲了,但是此刻身體依舊硬朗,大說大笑。酒盞一口一盞,滿桌佳餚吃喝的好生痛快。而蕭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兩個臣子則是盡力陪著小心,不時對視一眼,各自苦笑。

  蕭燕六爵封陳王,官拜西京留守,這裡是他的地頭,自然要向他奏稟西京民生軍情,同時遼主此次南巡主要是為了摸清宋夏虛實,西京道與兩國同時接壤,這自然也是他蕭燕六的責任。不過他說一句,遼主便要打斷他兩句,還不時大笑高呼賜酒,弄得他不停謝恩,喝得多了,胃裡實在不舒服。

  而耶律翰特剌則是被從上京道前線給調回來的,執掌御帳親軍,也算是委以重任。他自然是要向耶律洪基稟報前線交戰的情況,這可說是目前遼國最緊迫的事情了。同時還有行宮督造的旨意要繳還,同時領取御帳軍的軍符關防。

  另外他也知道此次南巡皇帝是有意對宋夏其中一國施壓以訛詐好處。主要是看此次戰爭的勝負情況而定。但是他對此很不以為然,俗話說攘外必先安內,國內的叛亂還未削平,如何對外發力?再說宋夏兩國也並非阻卜叛部可比,上次遣使對宋朝恐嚇就碰了一鼻子灰,足見南朝君臣已經今非昔比,試圖以力服人只會兩敗俱傷。而西夏則是牽制南朝的一枚棋子,決不能看著它消亡。倘若遼國還要趁火打劫,那西夏只有亡國。

  在他看來,遼國在處理好自己的內部的爛攤子之前,實在不宜捲入宋夏之間的衝突。靜觀其變就好,任誰輸誰贏,遼國還是穩坐天下第一的寶座。

  但是他也知道,勸諫是沒用的,如今這位遼主,在遼國歷史上也是數得上的荒唐之主,隨心所欲慣了。聰明是真聰明,但是昏庸起來也讓人發指。他認定的事,是不會理會任何反對意見的。

  如今十餘萬大軍聚集在朔州,宋朝如何能不緊張?遠探攔子馬最遠已經探到了雁門關前,就在宋軍的眼皮底下大搖大擺的活動,甚至前些日還有數千兵馬開到了雁門關下耀武揚威,距離關寨不過數里之遙。這種公然的挑釁,在耶律翰特剌看來除了給自己找麻煩之外完全沒有任何用處。好在宋軍除了嚴守關隘之外沒有出寨應戰,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收場。此等愚行著實該殺,本來他今天就準備彈劾一兩個帶兵將領,但是皇帝沒等他開口卻大讚遼國勇士的威風,真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陳王,朕聽說南朝在雁代一線增兵了?」耶律洪基痛飲一盞,接著大吃一口烤得很嫩的羊羔肉,顯得興致很高。

  「回稟陛下,據探子回報,自宮衛御帳諸軍陸續進駐朔、應、蔚諸州之後,南朝也徵募邊兵修戰備。沿邊諸鎮皆有增兵的跡象,雁門乃是河東重鎮,增兵亦是意料中事。」蕭燕六趕緊回稟。

  「哈哈哈,翰特剌,你說說眼下南朝正和西夏傾國之兵相持,河東之兵會不會調往陝西助戰?」

  「陛下,南朝河東兵素來強悍善戰,老於戰陣,此次宋夏相爭,不會不用河東兵。」

  「既如此,河東必然空虛。我大軍若是趁機取河東,豈非易如反掌?」

  蕭燕六和耶律翰特剌聽得都呆了,取河東,這不是公然背盟失信於天下各國嗎?大遼乃是自命中華正朔的皇朝,以大唐遺臣自居,可不是那些草原上反覆無常的蠻夷。便是真要背盟,也需有個好的借口。如今什麼借口都沒有,就撕毀盟約興兵南犯,這和那些阻卜蠻夷有何區別?

  況且,還真不一定能打得贏。從宋遼之間發生的戰事來看就能總結出來一個規律,先挑戰的一方最後將吞下失敗的苦果,難道耶律洪基就能避免這個規律?這可不是虛張聲勢的訛詐可比,現在的宋朝內,也充滿了野心勃勃的強硬派。

  當年太宗皇帝耶律德光何等英明神武,那時候的契丹鐵騎何等驍勇善戰,一舉擊潰後晉直入汴京,在汴京城內登基稱帝,建立大遼國號。這是中原王朝心中永遠的恥辱,也是契丹人心中永遠的恥辱,因為之後偉大的太宗說了句話:吾不知中原人難治若此!

  當時處於軍閥割據的中原,並無統一的指揮,只是靠各地蜂起的漢人義軍,憑藉著簡陋的兵甲武器,就能把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契丹鐵騎趕出中原。如今大遼國勢日衰,早就無法同開國之時相提並論。而宋朝,早已是鐵板一塊!耶律翰特剌和蕭燕六都知道,現在的大遼,根本無力同南朝開戰,更別說取得勝利!

  天下無人能夠吞併南朝!天下無人能夠征服漢人!契丹做不到!任何民族都做不到!縱然得意一時,卻無法得意一世!能統治漢人的只有他們自己,能打敗漢人的也只有他們自己。自太宗之後,所有的遼國統治者都明白這個道理。當年蕭太后傾國南下,受盡挫折,最終也只是得到了一紙盟約。耶律洪基難道是精神不正常了嗎?

  耶律翰特剌趕緊跪倒叩首:「陛下,南朝雖與西夏相爭,然與我盟約如故並無違犯,若取河東乃是背盟,必遭天下各國恥笑。且河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河東雖有兵援陝,然南朝並非無人,豈能傾河東之兵赴陝?臣料河東必有足備之兵力留守。我大軍初集,糧草軍械尚需千里轉運,艱辛無比,若貿然開戰,只恐勝之不易。」

  蕭燕六也說:「陛下,臣守西京,素知河東之兵,禁軍鄉兵便有五六萬眾,皆善戰之士。如今張世永率萬餘擊平夏兵,仍有數萬之眾留守,此皆勁敵!實不可輕視。」

  眼見兩位重臣皆是反對,耶律洪基竟是哈哈一笑:「二位愛卿平身,朕豈不知,特戲之爾。賜酒!」

  軍國大事,也能戲之?君無戲言,這種道理連三歲小孩都知道!蕭燕六心中大罵,但是卻只好硬著頭皮再喝一杯酒。看看耶律翰特剌,對方同樣是一臉無奈。

  「翰特剌,那些阻卜蠻夷究竟要鬧到何時?朕以下旨賑災大赦,他們還不滿足。此間事了,這裡的宮衛騎軍你再帶走一兩萬去,定要剿滅這些叛匪!哼,這些蠻夷叛亂牽連日久,耽誤朕多少大事。」

  眼見總算說點正事,耶律翰特剌打起精神:「陛下,臣與蕭老將軍已徵召達旦九部、烏古部、黑車子室韋、達裡密部等部族精壯從征,同時將各部貴人家小統一羈押於上京,諒這些蠻夷不敢附逆。同時令莫葛失部徵調馬匹補充倒塌嶺,嚴守西京邊界。如今西北招討司、烏敵烈統軍司、倒塌嶺節度使司轄區內叛賊皆已被肅清。然阻卜草原實在太大,叛賊熟悉地理飄忽不定,我軍難尋蹤跡。且叛賊之中頗有精良兵甲,不遜王師。臣屢剿捕之,叛賊一旦失利,多有逃入西夏沙漠之內,我軍卻是無法越境追擊。」

  「西夏?莫非西夏與這些叛賊有勾當?」

  「此非臣所能知也。上京道與西夏接壤數百里,而西夏與我大遼邊防僅有黑水燕鎮一處,故此難以處處設防也是有的。那些兵甲乃是宋朝樣式,然宋夏皆不承認此乃其所為。」

  耶律洪基哼了一聲,上次遣使赴宋就曾以此為把柄責問宋朝,然章敦卻說宋夏相爭數十年,彼此間互有勝敗繳獲,要栽贓何等容易,區區兵甲何足道哉?而且還陰陽怪氣的說當年宋遼也有戰事,宋人鎧甲在遼國也是常見,誰知這兵甲來歷真正如何?暗諷當今遼主慣於搞這種蠻橫無禮栽贓訛詐的下作手段,有失大國體統,弄得遼國使臣碰了一鼻子灰。

  蕭燕六也說:「陛下,以臣所見,此時糾纏這等旁末枝節非智者所取。上京道之亂,有外人插手暗助叛軍此乃不可避免,非宋即夏,再無他人。只要官軍平定叛亂,一切自然平息。陛下可降旨令西夏出兵夾攻叛軍,斷了叛軍後路,則叛亂必平。」

  「西夏豈肯答應白白出兵助我平亂?」耶律洪基總算還沒荒唐到家,與南朝不同,西夏當年畢竟是擊敗過契丹的軍事強國,黨項給契丹人的印象一向也是以狡頑梟悍著稱,故此耶律洪基對與西夏可不能像對宋朝隨意欺辱。

  「西夏如今正與宋朝相爭,正是有求於我大遼,豈敢不從?」

  「陳王,依你之見,西夏此戰勝負當如何?」

  「據臣所派探子回報,西夏此次出戰乃是兵分四路,主力由夏太后及夏國王親領,集傾國精銳近三十萬圍攻平夏城。其他三路各駐沿邊軍鎮,伺機而動。如今平夏城戰事激烈,宋軍善守城,夏軍屢攻不克,勝負難料。然臣料此戰夏軍未必能得意,一旦糧草耗盡,或是其他三路有失,軍心一亂,只怕便要大禍臨頭。」

  「卿何以知之?」

  「西夏連年點集,屢獲大敗,災害不斷,國內早已民不聊生,壯丁壯婦皆去打仗,無人放牧耕作,其糧草給養豈能憑空自足?臣料其國內儲備漸空,此次出兵所帶糧草必然不多。而宋兵憑堅城固守乃是其看家本領,平夏城糧械兵力充足,只要耗下去,西夏豈能不敗?」

  「如此,尚不足以斷定西夏必敗。」耶律洪基搖了搖頭。

  「臣昨日得探子回報,言宋軍麟延兵馬已入韋州,韋州夏軍猝不及防傷亡數千,慘敗而潰。駐守白池城之嵬名濟遣大將嵬名特克濟沙率鐵騎數千前往救援,自己親將步騎二萬餘前往夏州,欲趁虛掠綏德。然宋軍河東兵馬偷渡兔毛川,沿明堂川自地斤澤沙漠邊緣潛行南下,竟瞞過西夏所有耳目,先至夏州境內設伏。

  嵬名濟不曾防備,行至白土川突遭宋軍邀擊大潰,先鋒數千人幾乎全軍覆沒,輜重盡為宋軍所得,敗兵現已退至三岔口固守待援。「

  耶律翰特剌驚訝的看著蕭燕六,在這種場合他不相信蕭燕六有信口胡說的膽子,這可是當面欺君!若非如此,那這位陳王竟能掌握如此詳盡的情報,當真這西京留守不是白當的。西京留守本來就擔負著刺探宋夏軍情的重任,平夏之地靠近遼國,情報能及時傳回來不稀奇,但是遠在韋州的情報也能及時傳回來,這就值得稱讚了。

  「西夏三路偏師,如今已有兩路傳來敗訊,國內空虛,西夏豈有不回兵救援之理?」蕭燕六說的胸有成竹。

  耶律洪基聽了,哈哈大笑連飲數盞:「西夏如此用兵,不敗待何?梁氏終究是個婦人,一婦人典兵,西夏氣數也算是到頭了。哼,這婦人幾次上表求我大遼向宋施壓,然語帶怨恨,無禮之極。如此不守臣道,朕早就想給她點顏色看看。

  今次等她大敗虧輸,便趁機要她出兵助剿,看她如何應對,哈哈哈哈!「說到這裡,外面有宦官奏秉已至行宮。耶律洪基站起來,對蕭燕六說:」陳王,皇太孫需隨朕一同召見百官,你去宣旨讓他來見朕。「說著一抬手,耶律翰特剌會意,兩人齊齊告退,退出御攆金帳,接著進來一群宮娥,服侍耶律洪基更衣淨身。

  蕭燕六出來,與翰特剌告別,轉身回到自家隊伍。點點手,旁邊一員劍眉星目的英挺武將疾步過來施禮。這員大將身材健美挺拔,身穿精鋼鎖子魚鱗甲,背背鐵戟,腰掛流星錘,氣質沉穩,步履雄健,從舉手投足再到他兵器的形式重量便可看出此人乃是武藝超群的神力之士。

  此人正是蕭燕六從子,現任西京留守司攔子馬軍都轄的蕭合達。此人乃是遼軍著名猛將,人送綽號飛大蟲。此行他擔任蕭燕六的牙兵統領。

  「王爺有何吩咐?」

  「皇太孫的攆駕現在何處?」

  「回王爺,皇太孫之扈從車駕還在城外。」

  「你去傳旨,皇上要與他一起召見文武,要他盡快入城。」

  「呃……」蕭合達吞吞吐吐。

  「何事?」

  「皇太孫……正與人……」

  「還是那耶律南仙?」蕭燕六十分不悅,「如此不知輕重,你為何不諫止?

  那耶律南仙乃是皇上欽定的和親西夏的宗室人選,將來要做西夏皇后的,聘書文定都已經下給夏主了。這是何等要緊之事?你如何不勸勸皇太孫?「蕭合達心想皇太孫何等尊貴身份,哪裡輪得到我這無名小卒來勸。但是又忍不住說道:」王爺,皇太孫與耶律南仙兩情相悅,王爺卻向皇上進言以耶律南仙和親西夏,這……皇太孫……「」做大事者,豈能為女色所迷?再說那是皇上旨意,誰敢不從?你便去傳旨。「蕭合達無奈,領命轉身上馬,出城去了。

  耶律延禧的攆駕尚未入城,和隨行百官一起等待旨意。如今整個朔州城都屬於行宮範圍,百姓們都已經給臨時遷出去了,就跟皇宮一樣,無旨不得擅入。

  而在他的氈車大帳之內,錦紗紅羅,香燭繚繞,兩句赤裸白皙的年輕肉體正纏綿在一起,縱情恣意的交歡。

  耶律延禧赤身裸體,氣喘如牛,好像發情的野獸般將身下一絲不掛的明艷御姐美女牢牢壓著,按在胡床御榻之上,正從背後猛頂她的柔美屁股。

  皮肉撞擊的悶響淫靡而刺激,胡床被這力量搖晃起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啞。而他白皙瘦削的身軀只有頸上掛著的那個佛珠上面沾滿了汗水,晃動之中閃著汗光。

  年輕的男子搖動著腰臀,硬挺玉筍般的陽具只管在女人的水濕粘滑的陰肉中抽頂,次次都能頂到盡頭。

  他摟著女人柔美的腰肢,不愧是金枝玉葉的宗室美女,全身上下肌膚美如珍珠般的光澤,沒有一絲贅肉,身形風流優美,胸脯挺拔,他的雙手穿過腋下探到前面抓住乳房肆意揉搓,站著將她的身子扳起,貼的緊密,兩人緊貼站著從背後行淫。

  美女被他強力的陽具衝擊的腿都有些發軟,全靠一雙胳膊架著她,雙手也探到後面扶著他的腰,全力承受著下面陰戶中的刺激。

  這大遼皇太孫,當真好手段,想不到年輕英俊如女子,本錢也如此之大,弄得她顛倒癡狂,欲仙欲死。

  「哦……哦……娘子………」耶律延禧干的興起,身形急撞,皮肉拍擊聲越發急促,女人只覺陰中火燎般刺激,舒爽的快感一波波傳至心頭,情不自禁的呻吟,好像在哭又像在喘,被那火熱碩大的硬肉磨了幾下,竟是一陣哆嗦洩了身子。

  耶律延禧察覺,便不由分說便將她大腿左右分開到極限,筆直修長的嬌嫩美腿之間陰毛叢生,顯示出這女人成熟的身軀和旺盛的性慾,而兩片微微發黑的肥厚陰唇微張著,裡面粉紅嫩肉上沾滿粘液,還有絲絲白帶正順著尚未合攏的陰唇中流出,將黑色陰毛粘濕的一塌糊塗。

  女人驚叫一聲,她雖早與耶律延禧成奸,也知道他有此變態嗜好,但是被一個男子扒開雙腿仔細觀察女人最隱秘最羞恥的陰門卵眼,還有體內尿出來的騷水,終於讓她禁不住摀住了臉。

  下體的高潮餘韻還未結束,似乎被男人的視線刺激到,她的心中莫名其妙的又騷動起來,似乎被這個男子蹂躪姦淫讓她心底潛藏已久的某種慾望復活了,她竟忍不住想這男子繼續壓在她的身上蹂躪她姦淫她。

  「南仙,我來了……」耶律延禧滿臉通紅,慾火在瞳孔中燃燒,爬上去壓開她的雙腿,沾滿汁液的肉棍油光水滑的,很容易就重新捅進了女人的淫穴之內。

  耶律南仙一聲尖叫,雙手摟緊了耶律延禧的背,白皙如玉的背肌上留下道道抓痕,耶律延禧腰部連沉,深深的捅到了底。胡床開始吱呀的劇烈晃動,伴隨著女人亢奮放蕩的呻吟和喘息。

  床晃動的頻率達到最高潮,耶律延禧壓著身下動人的女性胴體,嗓子裡擠壓出呻吟似的喘息,一把手竟將女人的雙腿抄在手中,俯身下壓,將女人的身子折疊,雙腳高翹,砸夯似的往下猛砸,毫不憐香惜玉。

  耶律南仙哭喊似的吟喘,好像條蛇般扭動身軀,無奈被壓得死死的,反更激起身上男人的獸慾。

  猛插了幾十下之後,耶律延禧雙手一合掐住女人的小蠻腰,一下頂到了最裡面,快感襲腦讓他忍不住大吼起來,接著瘋狂的宣洩起來,熱騰騰的陽精噴射,直接燙到了女人的花芯裡面,耶律南仙又哆嗦起來,再次洩了身子。

  此刻她已經忘了壓在身上的男人是遼國皇太孫,而自己嚴格意義上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她只知道這個英俊的年輕小弟真讓自己欲仙欲死。

  良久,耶律延禧靠在胡床之上,耶律南仙好像小鳥依人一樣依偎在他胸前。

  「你……要去西夏了?」

  「是啊……」

  「我不想你走,我捨不得你走。」

  「我也捨不得你……」

  「你能不能不去……」

  「這是皇上的旨意,沒有人可以違抗。」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他說的每一件事我都照做了,他已經奪走了我的爹娘,現在還要奪走你?」耶律延禧哭了。

  「傻孩子,即便我到了西夏,即便我的身子屬於了別的男人,我的心永遠都是你的。」

  「可惜我不是皇帝,如果是我……」

  女人掩住了男子的嘴。

  「不要再說了,這是我的命。」

  帳外響起了蕭合達的聲音,女人默默地坐起來穿好衣服。耶律延禧看著她那無助的身影,心中絞痛陣陣。

  只有在這時候,他才會湧起強烈的衝動。

  如果我是皇帝,如果我現在就成為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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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涇原前線,熙寧寨群山,拂曉。崇山峻嶺之間,數不清的西夏兵馬好像黑壓壓的蟻群,在黑暗的籠罩下自山路上蜿蜒向南而行。如林似海的旌旗、密密麻麻的槍叢、鏗鏘的鎧甲、士卒那充滿風霜的彪悍面孔在西北寒風之中顯得一種莫名的蒼涼剛毅。人和馬哈出的熱氣使整條隊伍都籠罩著一層霧氣。

  大隊周圍,還有大量的山羌騎兵縱馬巡遊,這些來自橫山藩部的勇士最擅長在山地之間縱馬奔馳,今天驟然增強的寒風讓溫度下降得很快,這些藩兵們似乎也有點受不了這樣的寒冷,在強勁的寒風中顯得動作遲緩。不過對於西夏士卒們來說,對於黃土高原上的這種寒冷,他們已經習慣了。

  身為仁多族的戰士,他們的兵甲精良在西夏軍中是首屈一指的,而訓練嚴格也是聞名西夏國內的。而且現在是孤軍深入宋軍腹地,而他們要去的鎮戌軍傳說有好幾萬宋人大軍集結,沿途宋軍堡寨如熙寧寨、定川寨、高平寨都有宋兵把守,隨時可能與宋兵遭遇爆發戰鬥,在這種情況下,也無人敢掉以輕心。

  不少西夏老卒甚至確定,在四周的群山之中,一定有無數宋軍哨兵潛藏在黑暗中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左側二里之外的一個山頭之上,上百名身穿棉襖鐵甲的宋兵躲藏在山石之後,偷偷的觀察著西夏兵馬行進的大隊。冬天天亮得晚,這時候天色還是很暗,離的又遠,但是有人卻能看清二里之外的夏兵蹤影。卻見何灌凝神注視,神箭手的超凡目力在此體現的淋漓盡致。他一動不動的看著,而他的部下也老老實實拿著弓弩趴著,一動不動。

  直到天色漸明,何灌的姿勢在越來越強烈的寒風中保持了將近一個時辰,才慢慢蹲下,臉已經被寒風刮的紅紅的,凍得幾乎麻木。

  「仁多保忠的旗號。看來一切都在照計劃進行。」

  「大人,宋江那廝心機叵測,只怕……」身邊一名心腹部下面帶猶疑。

  「某知道,大家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宋江那廝只怕在西賊那邊也是有勾當的,否則何以能得到如此詳盡的情報。待利用完之後,便結果了他的狗命便是。」說完,又觀察了一陣,卻見西夏軍隊連綿不絕,問道:「那幾個鳥人最近有無異狀?」

  「並無,那三個汴京來的官人老實的很,每日只在營中悶著,不曾與外人照面。」

  「那三個鳥男女,大限已近了。不過到可惜了那女子,想不到汴深宮大內,竟也有如此超凡奇女子。此女若入綠林,只怕又是一個紅娘子。」正說著間,突覺的寒風猛的狂了起來,身旁林木雖已多為枯枝,但是隨風劇烈搖曳,還伴隨著嗚嗚的風嘯聲,感覺大風帶來的寒冷又加劇了幾分。

  「今天這風好狂啊!這等大寒風,恐怕離下雪不遠了。」何灌只覺得被風刮的都睜不開眼,寒意逼人,心想這等寒風之中,幸好自己和部下們都穿了棉衣,還凍的受不了。就不知那些西賊們能不能受的住了。

  旁邊有部下潛來回報,言紅娘子已至。何灌沉吟片刻,低低一揮手,眾人喝風喝了一個早上,早被凍得臉青唇白,見何灌終於看夠了,無不欣喜,以最快速度悄悄隨他撤了。

  河東軍大營,一座小帳幕內,童貫、楊烈、蘇湖等三人正窩在一起對坐低聲密談。外面的寒風呼嘯,不時有冷風從幕角縫隙吹入,冷得要命。蘇湖和楊烈還好些,總算是連過內功的武林高手,童貫可就不行了,裹著大棉襖,凍的直哈手,不過總算硬撐著不叫苦。

  三人自平夏城奪畫得手之後,其實他們的基本任務已經完成,但是童貫認為既然那批失竊的軍械有了線索,那就不能放過這個立功的機會。楊烈對此無所謂,蘇湖也不反對,於是三人便一直窩在何灌身邊扮作親兵,一直來到熙寧寨這荒野之地,一呆就是十餘天。

  童貫覺得何灌已經被他拉攏,而自己不可能單憑人力去搬那些軍械,要起出那批軍械也需要大量人手,故此對何灌交了底兒。何灌自然是滿口答應,不過說自己所部身負軍令,不能擅自移防,此時調不出人手。要等待時機,最好是夏兵入侵,他才可利用緊急情況下臨機專斷之權。童貫曾經暗示他設法掩人耳目偷偷調兵,但是何灌說章相公就在鎮戌軍,此公在軍中威信極高,自己在他的眼皮底下著實不敢觸犯他的軍令,一旦有個萬一便是掉頭之罪,在此情況下,三人只能每日在這裡苦忍。

  而且因為三張生面孔,還有個女人,為了不露相,每天還得盡量少在外露面。有時候何灌出營去巡哨,他們也不能跟著。不過何灌倒是沒有虧待他們,每日的吃食倒是比普通士卒要好得多,是按照武官的標準給他們準備的。

  「鬼天氣,這風不知要刮多久。」童貫喝著熱氣搓手,他雖是太監,但終究還是頗有股子狠勁,便在這苦寒之地軍旅中吃苦,也能堅持下來。

  「卻不知那何灌這些天究竟在作何勾當,卻是瞞著我等,只怕這人信不過。」

  楊烈在這裡窩了這些天,早不耐煩。他是蔡京的手下,與此事是無關的,童貫想要建立功勳,對他來說卻沒有任何利益,相對汴京的繁華,在這鬼地方喝西北風實在情非所願。

  「不會,何灌此人乃是名利中人,再說乃是邊地無權無勢一小官,能有何見識?京中的相公們動動嘴,就滅了他。咱們誘之以利,找回這批軍械功勞有他一份,他憑什麼不動心?再說他出賣咱們有何好處?他和咱們已經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咱們犯事了他也跑不掉。」童貫此時利慾熏心,只想立功。

  「若他想獨吞功勞呢?」楊烈沉聲嘟囔,這個念頭早就轉過無數遍。

  「他也配,地圖在咱們手上,他知道那批東西在哪?」童貫打心眼兒裡不覺得何灌能玩什麼花樣,區區一個巡檢官,他算得什麼?自己身為京師來的人,只是這個身份就能讓他大氣都不敢喘。

  「地圖可以搶。」楊烈裹著醬菜啃了一口乾糧,這東西的味道實在難以下嚥。

  雖然他以前做江洋大盜被官府通緝之時吃過更差的,但是自打投入蔡相公門下,苦日子早就離他遠去了,現在憶苦思甜,著實令他難受。

  「他不敢,這幅畫……哼哼,他若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只有身死族滅。他是個聰明人,與咱們合作對他有利無害,既能得功勞,又搭上京師的線,對他的前程大有好處,這是個野心勃勃之輩,懂得輕重利害。」

  出乎意料,蘇湖竟然支持童貫的說法。三人中雖然這個女人話最少,但是實際上這一趟旅程是以這個女人為首的。她代表著劉妃,童貫和楊烈背後的郝隨、蔡京只是協助者的身份,甚至這二位大官都沒有資格知道這女人手中畫卷的真實內情,唯一明白實情如何的大概只有當今宰相章惇。

  這幅畫卷的內容,對於那些不應該知道的人來說,和催命符無異。蘇湖如此有信心,童貫和楊烈自然也是相信的。

  但是楊烈不懂的是蘇湖為何對此事也如此熱衷。她的任務已經完成,只需要靜靜等著這場戰役結束,隨何灌的軍隊回到河東,待到一切風平浪靜到那時再神不知鬼不覺返回汴京,這一場差事便算是功德圓滿。

  她沒事摻和這批軍械的事情幹啥?

  但是他沒有問,也許這女人身上還背負著別的某些秘密使命。總之自己的任務是協助她,她便是想上天上摘星星,自己大概也得跟著。既然在這件事上她跟童貫保持一致,那是否劉妃和郝隨這兩個內宮的大人物私下達成了某些協定?總之這不是自己該問的。幾人正在說著,突然外面有人傳話說何灌要召見他們。

  他們三人還只是親兵的身份,趕緊整理衣服鑽出帳幕。外面的風很大,冷得要命,簡直是那種把寒冰刺骨的冷風。三人在寒風中起雞皮疙瘩,自有人將他們帶入中軍帳。

  何灌在帳內讓中軍旗牌等將吏退下,外面的親兵放下帳簾。三人對視一眼,按照軍中規矩,主將議事是不能隔絕中外的,以防密謀造反。這是太祖時立下的軍規,當然經過這麼多年早沒人把這件規矩當回事,不過大面上都還過得去。何灌如此舉動,顯然是有秘密事情要商議,莫非……

  「三位上差,某家有禮了。」何灌從威嚴變為笑容可掬,主動施了一禮。

  「何大人不必多禮,洒家只是想問問何大人有何要事?莫非事情有變?究竟還要等過久?」童貫心中急切,看見何灌便迫不及待。

  「上差不必心急,某家此次便是有好消息相告,明日我軍便要開拔。到時候某家自有調派兵馬之權。」何灌微笑著,好像胸有成竹。

  「啊?!這麼快?」童貫一愣,好消息來的太突然,讓他沒心理準備。

  「是啊,西賊數萬兵馬已入鎮戌軍境內,過的便是熙寧寨。既自我軍防區內過,我軍豈能坐視避戰?於此事某家有臨機專斷之權,文書已關白帥司,不必等回文便可出戰。此正是我等河東健兒殺賊報國的良機,明日我軍便要開拔去尋西賊的晦氣,到時兵馬一動,調撥一隊兵馬隨三位上差去勾當大事乃是輕易而舉之事,這不是好消息嗎?」

  「西賊……西賊大軍來了?」童貫倒吸一口冷氣,不是說西賊都在平夏城嗎?

  怎麼已經打到鎮戌軍了?難道……難道平夏城……打敗仗了?

  「何大人,西賊有好幾萬人馬?」

  「正是,某親眼所見。」

  「這……西賊莫非……莫非官軍在平夏城失利了?」童貫有些緊張,平夏城自上次大捷之後便與綏州、蘭州一起號稱西邊三大堅城,那守軍都是龍精虎猛之輩,兵多糧足,要是連平夏城也失守了,西賊大軍恐怕會席捲南下,到時候莫說鎮戌軍,只怕渭州也保不住。

  「此事非何某所能知曉,平夏城為賊所圍,斷絕消息久矣。亦不能判斷平夏城已經失守,不過於何某來說,只知道報效天子盡忠殺賊,西賊便在眼前,不管平夏城有沒有失守,要何某避而不戰,除非日自西升!大不了這鎮戌軍,便是我何某死國之地!」何灌說的慷慨激昂,童貫不由得為這等情緒所感染,暗愧自己的怯懦。

  「好!何大人果然是條好漢!明日便有勞何大人相助了,待洒家辦完差事。必來尋何大人一同殺西賊!告辭!」

  「請。」何灌抬手相送,三人離開。

  待三人離開大帳,帳內屏簾之後,一道高挑窈窕身影浮現。紅娘子折月茹身著貂皮錦袍,頭戴貂帽,外罩軟甲,作男裝打扮,手中卻是持著一柄鐵如意。

  何灌沉聲施禮:「大娘子。」

  「那個小娘子,非是等閒。」

  「真不知這女子是何來歷,若非童貫那鳥人是個真正的太監,我倒真想不到這深宮之中也有如此人物。那三個鳥男女在我這裡甚是礙事,虧宋江設計借西賊的手結果他們。」

  「宋江,此人著實令我感到深不可測……他的話可信否?」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等所行的乃是潑天的大事,不冒一點險怎麼能成?

  不管宋江這廝到底是何打算,某覺得至少那批軍械乃是真的。只要東西到手,我等自然掌握主動。日前傳來線報,現在北虜十餘萬大軍已經到了雁門關外,已能確定是遼主親臨,這可是不能再等下去了。幽州之地已有數萬虜騎囤積,現在雁門之外又來了十餘萬,這怕不是要毀盟南下?「

  「多半又是想來趁火打劫。」

  「我等在遼國境內的盟友也已準備停當,有他們相助,便有六成把握,此次遼主如此靠近我大宋,也是他自作孽給我們機會。」

  「事後,宋江此人不可留。」

  「某曉得了。」

  「咱們,九成九是不可能活著回到大宋故鄉的。」

  「那又何足道哉,能為我大宋振興之契機而死,某甘之若飴。」

  折月茹看著何灌,深吸了一口氣:「真不知史筆如何寫我們,是流芳千古,還是百世罵名?總之不管後世如何評價我等,我等總能名垂青史。」

  何灌沒有說話,青史留名並非他所嚮往。他要的只是自己的理想。

  「也許,今晚是咱們倆最後一次了,別留下遺憾。讓我們在死前,再盡情快活吧。」折月茹不愧江湖兒女,一點也不害臊。想什麼就做什麼,說著解開了衣服,曼妙成熟的性感胴體散發著情慾的誘惑。

  大帳之外,何灌的親兵們都退到了帥寨圍欄之外。

  大帳之內,燈影搖曳,空氣中瀰漫著情慾的淫媚。

  何灌此時赤身裸體,露著一身精美的肌肉,摟著紅娘子將她的胴體壓在榻上,女人的肉體激動地微顫不止,雙手只是兜在男人背後不停的撫摸著他健壯的脊背。兩團豐乳被擠壓的扁扁的,雙腿被分開,夾在男人的雄腰兩側,口中只是呻吟喘息。

  她和何灌早就有私情了,但是她畢竟是世家子女,她的父親又是當世名臣,故此二人只能暗中幽會。

  何灌此刻雙眼噴著慾火,雙手只是在折月茹的胸前遊走。那表情似乎面前不是高不可攀的紅娘子,而是青樓妓女。而身下的女人似乎很享受這種下賤的淫辱,一點沒有生氣的樣子,咯咯蕩笑著,眼中的春情濃的足以融化任何男人的心。

  這個女人的身份,並不是自己能高攀得起的,天下名將折可適的女兒,大宋北綠林的總瓢把子。

  當初自己藝成投軍,只是個無名之輩,就蒙她青眼。不惜以身相許,自己在她的傾心相助之下一步步爬上了現在的位置。在河東官場之上闖出了名號。甚至在整個大宋軍中自己也算一號人物。自己愛她,但是高攀不上。

  她是誰?折可適的女兒!將門虎女怎麼能配上平庸之輩。他的父親堪稱是大宋的軍神,天下最優秀的名將之一。自己在他的面前算的什麼?既無赫赫戰功,又無顯貴身世。但是,她的女兒偏偏就看上了自己。

  等到不久的將來,自己的舉動將震驚天下的時候,折可適一定會認同自己吧。何灌將女人慢慢撲壓在床榻上,躍躍欲試的陽具頂起來,貼在她的大腿上。火熱的觸感讓女人一陣陣的顫抖,下面的陰唇馬上濕了,急切的扭動身子,渴望男人的硬肉馬上插進來,即刻填滿體內慾望的空虛感。

  兩人翻滾一陣,卻只是前戲,誰都不想速戰速決。竟又擁著坐了起來。紅娘子的肌膚上顯示出誘人的玫瑰色,朦朧情慾誘惑之極。

  何灌的嘴唇含上了她的朱唇,口水在口腔與口腔之間流淌攪動。右手穿過紅娘子腋下,摟著她的身體,把她緊抱在懷中,兩個柔軟的大乳房擠壓在自己身上,通過身體的蠕動隔著輕紗磨蹭刺激她的乳頭。左手順著她光滑的脊背向下滑動,探入她的屁股縫裡,那裡已經濕得一塌糊塗,何灌摸了一手粘稠滑膩的液體。

  成熟的性感熟婦敏感的地方受到男人的侵襲,嚶嚀一聲,呼吸變急促了,一手勾住男人的脖子,仰頭狠勁兒吸吮他的嘴唇,另一隻手在男人胯下抓住他的雄賁肉根狂野的搓弄。

  何灌的手指在肉內攪動,能感到懷中這個綠林女王情動已極,底下的兩片穴唇微微的一張一合,手指插進去能感覺到裡面火熱的嫩肉夾住手指往裡吸,還不斷的分泌著淫液。他的手指更加快速的在女人陰部活動著,發出咕嘰咕嘰的水聲。

  紅娘子瞇著眼睛,嘴巴被堵得嚴嚴的,舌尖伸進男人的口腔攪和著,吸食他口中的唾液,有一絲細流從嘴角淌了下來。何灌則不斷挑弄她的牙床以及舌根,兩人舌頭交纏,吻得嘖嘖有聲。

  折月茹不堪刺激,淫水一個勁的往外流,順著大腿流到了何灌的腿上,將床榻的洇濕了一小片。男人摟著她站起來,她乾脆把左腿抬起,勾在男人右腿上,男人右手順勢兜住她抬起的左腿彎兒,這樣紅娘子是半掛在男人身上,情景十分淫靡。帳內的溫度似乎在升高,充滿情慾的熱度。

  何灌把折月茹放倒在榻上,他挺直腰,已經勃起的肉棒高昂著,好似怒龍一般。碩大的龜頭呈紫紅色,莖身之上青筋暴賁。他慢慢分開女人的白皙雙腿,準備入巷。折月茹卻用手輕輕推住了他的胸膛,阻止了他的推進。

  女人坐起身來,跪在男人兩腿間,俯下身子,慢慢的把男人的巨大肉根含入口中。男人身子後仰,頓時陰莖傳來熱熱軟軟的舒爽感覺,他兩個胳膊撐著床榻,嘴裡發出「絲絲」的吸氣聲,小腹的肌肉一陣陣緊繃,屁股慢慢的蠕動起來。他最喜歡這個滋味了。

  紅娘子含著熱騰騰的雄偉肉棒,正如久旱逢甘露一般舔吸著。肉棒上濃烈的男性精騷味兒刺激著她的味覺,而他健壯的體魄散發著一種獨有的男人味兒,讓她顛倒迷醉。

  她並不把整根肉棒都含進去,而是用舌頭使勁兒舔龜頭上的小孔,或者是使勁兒刮龜頭後面的肉稜兒,專撿敏感的地方來,舔一會兒還吐出來歪著頭大張著嘴舔莖身和陰囊,把兩個陰囊輕輕含在嘴裡用舌頭蠕弄,一邊舔一邊抬眼看著男人,其表情又嫵媚又淫蕩,真是風情萬種。

  舔了一會兒,何灌輕輕抓著她的頭髮提起,從她嘴裡抽出肉棒,粘稠的體液如同蛛絲一樣淫蕩的連接在她的嘴和龜頭上。將她輕輕抱起,竟然放在榻上。女人的身子仰面躺到,男人的胯便貼進了她的兩腿之間,強壯的肉根頂了進來。帳外的大風似乎更加大了,但是周圍的兵卒們各個面無表情,無人靠近。

  紅娘子瞇縫著眼睛,深呼吸享受著巨大的肉棒在自己體內律動的快感,她不是第一次和何灌歡好了,男人那強壯的腰,充滿雄性氣息的體魄,強力的體重擠壓自己分開的腿,使它們分的更開。

  這個男人的雄壯氣息真是讓她醉了,她恨不得自己融化掉。火熱的快感欲潮逐漸淹沒全身,女人使勁兒用腿夾住正在身上來回運動的男人,兩隻腳按著他的屁股一下一下往身體里拉,自己的胯部則使勁兒往前抵,好讓陽莖插得更深入。

  她咬著牙吸著氣,感受著身上的男人健美的身材和強勁的力量,那力量束縛住了自己的肉體,甚至令自己的眼神都花了,那強健有力的身軀散發著強大的魅力,讓她身子一陣陣發燙,小腹熱流湧動,陰道的媚肉使勁包夾著入侵的肉棒,渾身顫抖著向高潮邁近。

  男人猛頂了幾十下後,把女人拉起來,紅娘子的雙腿之間已成一片沼澤,腿有些軟,體內渴望被插入的欲求越來越高漲,她半趴在唐雲身上,任男人摟著她晃蕩。何灌忍著尿意,就抱著紅娘子的腰,手托住她屁股,輕易而居的站著兜著她的一條腿。

  折月茹會意身子往上一蹭,把兩條腿緊夾著他身子盤在他背後,腳勾在一起,胳膊掛著他脖子,身體懸空。男人強壯的胳膊很輕鬆的承受了她的體重,手伸到下面對了對位置,折月茹只覺得一個火熱的肉塊兒頂著自己的花門,她知道那是男人的龜頭,女人渾身一陣顫抖,一股愛液流了下來。這等羞恥的姿勢,令女人感到羞恥的倒錯快感。

  何灌托著她的大腿,小聲在她耳邊說道:「我要入你了。」

  紅娘子這時哪還有力氣說話,嚶嚀了一聲,同時扭動胴體催促他快插進來。男人托著女人屁股往上一砸,龜頭衝開了肉唇的阻礙,擠進了熟婦的體內,溫暖濕潤的肉道頓時將肉莖緊緊吸裹住,男人渾身的肌肉繃緊了,舒服的喘了一聲。

  折月茹只覺得一根熱騰騰的巨物強硬的擠進了自己的下身,將腔道填得滿滿的,陰道裡的汁液被擠得大量流出體外,火熱的龜頭觸到了自己的子宮口,燙得她一陣哆嗦,剎那間女人有一種升上雲端的感覺,太舒服了,在心理作用下男人的每一下動作都令她的快感倍增。

  她禁不住死命抱住男人的頭按到自己胸前,腰使勁兒往上挺著,喉嚨裡發出長歎一樣的呻吟。

  何灌心情亢奮,大聲喘著氣,摟著紅娘子的豐腴的大腿,穩了穩動作,調整了一下姿勢,兜著她的身體,有節奏的往上拋動,一下一下的挺動腰部。兩團屁股肉一砸一拋,包裹著肉根,夾雜著四處甩動的液體一次次頂到花芯。

  舒爽的酸麻刺激著折月茹的神經,她努力把身體和何灌貼得緊緊的,兩人用力的纏抱在一起。女人受不了陰道裡肉與肉廝磨的強烈快感和花芯被龜頭強力頂磨的刺激,不由自主的向後仰著頭,大腿一鬆一緊,嘴裡發出縱情恣意的浪叫聲。

  何灌肌膚繃緊,他沒想到紅娘子竟然如此飢渴,想到今後的九死一生,大概是真正的放開了,陰道緊縮包夾住肉棒,體內的肌肉很有力,他一插入,就被濕滑的肉壁箍得緊緊的,子宮頸口好像有一張小嘴含住龜頭吸吮,別提多爽了。他繼續發揮著他強悍的體能,大力的挺動著,肉與肉的相撞發出「啪!啪!」的脆響。

  「啊…啊…哦……」紅娘子摟著男人的頭頸,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含糊音節。

  她越摟越緊,幾乎要把男人給摁到自己身體裡一樣。從下身傳來的快樂的電流如一波波狂潮般傳遍了她的全身,她狂野的左右甩著頭,烏黑長髮隨著她的甩動而飛舞著。瘋狂交媾了一會兒,折月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嘴裡早喊不出什麼了,只是單純的「哦……哦……哦……」,伴隨著粗重的喘息。

  她憋住氣,幾乎是拼盡全力地夾緊了男人的腰不讓他拋動自己,並用腳壓著男人的尾椎讓他挺腰,屁股下坐,把肉棒幾乎全部吞進自己體內,讓龜頭頂到盡頭,內裡媚肉的蠕動越來越劇烈,扭動腰肢,使勁兒轉圈兒磨著,讓肉棒在她體內小範圍攪動,動作很小,但很快,不斷的讓龜頭在花芯上磨著,每磨一下就像觸電一樣抖一下,以蓄積足夠多的能量,迎接最後的爆發。

  何灌感到了她的異狀,陰道夾得他很緊,更感覺到了媚肉的火熱。他也停止了動作,使勁兒抓捏著她的肥嫩屁股,五指都陷到肉裡了。肉棒一邊跟著她的動作攪動一邊死命往裡挺,以便使肉棒能更深的接觸她陰道的最深處。

  突然,女人身子一僵,渾身肌肉繃緊了,摟著男人脖子的手的指甲掐到了他的肉裡,從嗓子裡擠出一聲聲嘶力竭的尖叫:「啊——————啊……啊……啊……」音量之高,令何灌出了一身的冷汗,生怕外面人聽見。

  何灌覺得她陰道的肌肉收縮到了極限,把他的陰莖夾得死緊不留一點空隙,動都動不了。屁股扭動拚命的磨,過了大概十幾秒,挺直的腰軟了下來,無力的伏在男人的肩膀上,汗津津的臉和他貼在一起,哆嗦著喘著氣,全身微微的發抖。

  何灌感到她陰道裹夾的力量不像剛才那麼強了,且恢復了一鬆一緊的蠕動,一股熱乎乎的液體從她陰道最深處湧出,浸泡著他的陰莖,他不由得又開始攪動仍埋在陰道裡的肉棒,隨著他的攪動和媚肉的蠕動,包圍著他肉棒的那股粘稠。汁液順著他倆的結合處的縫隙流了出來,流到了男人的陰囊上。

  男人此刻小腹內也是憋了大量的慾火,他慢慢的把紅娘子發軟的身體放倒在御榻上,一縱身壓住她,雙手摟住她的肩膀,胯部使勁兒往前頂去。

  因為女人高潮時分泌的粘液很多還在陰道內,所以抽插的時候發出了很淫靡的水聲,陰道裡的白色粘沫不斷被大龜頭刮出體外,順著股溝流到屁眼,隨後又流到地毯上。

  折月茹此時正處於高潮過後的餘韻中,兩個胳膊無力的攤在兩邊,兩條白肉美腿搭在男人的腿胯上,眼睛失神的瞇縫著。身子隨著男人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而晃動,兩個大乳房軟塌塌的堆在胸前,也是一顫一顫的,非常誘人。

  何灌一口吻下去,嘴唇吸住她的紫紅大乳頭,含在嘴裡。同時胯下加緊,挺著憋脹的硬梆梆的陰莖連續的朝她淫穴裡捅去,陰囊拍打在她的肥唇上,將從肉道裡滲出來的粘液拍打得四散飛濺。

  漸漸的,男人感覺到龜頭的酸癢開始加重,莖身慢慢發脹,下腹部那種聚集憋脹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他加快甩腰,次次全根出入,他兩腿把女人的兩條腿頂開,分得大大的,然後把她的小腿架在自己大腿上,兩隻手別住她的腿彎兒,這樣自己等於是騎壓在她的胯部上,兩條大腿的內側攏夾住她兩邊臀肉,這樣的姿勢更適合全根的插入最深處。

  紅娘子已經高潮了一次,身體敏感的多,這時也恢復了一些體力,她一面享受體內媚肉摩擦的快感,一面挺動下身迎合男人的插入,雙手用力抱緊他的腰。

  肉跟肉的摩擦,快樂的感覺又上來了,可能是因為高潮過後的敏感,這次來得比第一次要快得多。她呻吟聲加快,身子不安的扭動著,屁股使勁兒往上挺,以求男人能插得更深。何灌覺得快頂不住了,龜頭傳來的麻癢的感覺讓他無法忍受,他用力擺動胯部,使勁撞擊了幾十下,每一下都是一杵到底。

  最後他扒住女人肩膀,胯部猛力往前一頂,緊貼住她的陰部,兩人的陰毛絞纏在一起。女人也是身體再次一僵,後背又弓起來了,干張著嘴發不出聲音,呼吸也暫停了。

  最後又忍了五呼吸,隨著陰莖的收縮,一股股熱燙的濃精在強大的壓力下噴射而出。由於男人的龜頭頂著女人的陰道深處,這一泡精液全頂著射了,紅娘子嗚咽一聲,花芯再次噴出漿液,身子開始顫抖,陰道也強烈的蠕動起來。帳內安靜下來。

  最後一次噴射也結束了,男人喘著氣趴在他的女首領身上,已經變軟的男根仍在她體內。由於這次射出的量非常多,一股股乳白色的粘液正從折月茹的肉唇之間流出,流到了床榻上……

  ************

  平夏城夏軍大營,次日黎明。

  於彌部小帳主於彌菩薩奴吃飽喝足之後,在軍直雜役的侍候下,穿戴好重達近百斤的兩層瘊子鐵甲,背對著刺骨呼嘯的寒風,縮手縮腳等著前軍車隊正行將嵬名濼的點集。

  於彌部乃是在黑山威福軍司所轄的黃河以北的午臘山地區生活的黨項部落,地理上屬於右廂河內兵的範圍。黑山威福軍從所轄族帳兵力上來說在西夏諸軍司當中實力數一數二的雄厚,可以動員超過七萬人的壯丁男子,但是常年駐紮夏遼邊境,對面便是遼國的西京道,幾十年不打仗的生活也使他們成為西夏國內實戰經驗最少的軍司。

  此次大夏東征,黑山威福軍動員了將近六萬人從征,大部分被分配到了韋州和平夏的偏師之中,在御營之內隨軍的,乃是其中揀選出來的精銳二萬餘人。於彌部在河套北部地區素來號稱善戰,故此獲得了追隨夏主的資格。而於彌菩薩奴乃是於彌部內有名的勇士,故此被點名前往對壘車部隊效力。

  如今圍城日久,連日激戰,對壘車上的弓箭手基本都折損完了,軍中不斷徵募敢戰士上去充任弓手。他於彌菩薩奴因為勇名素著,也被上司派了差事。

  現如今誰都知道對壘車上的差事不好做,於彌菩薩奴不由的摸著頸上的念珠,口中默念佛經祈求保佑。他對於佛教的信仰可是非常虔誠的,當年攻打金明寨,他隨軍出征,獨自繳獲宋人兵甲器械十車,按照景宗皇帝立下的規矩,繳獲各類器物總數超過一千五百件的,便可算是奇功。他這個小小帳主立下奇功,掙得了勇捷功臣號,銀碗五十兩,器甲雜貨三車,還被賞了軍直三十名,不知羨慕死了多少大將。

  一發成為族內的財主,開始學會享受生活的於彌菩薩奴當然開始珍惜自己的性命。此次隨征,也多是出工不出力隨大流磨洋工,以性命為先。初戰大潰敗其中就有他的份兒,為了保命連朝廷發給的長生馬駝都給丟了個乾淨。

  按西夏軍法,朝廷一旦有軍事行動,從各部族點兵,朝廷是不負擔糧餉兵甲的,一律由士卒自備,士卒收入全靠戰場擄掠和功賞。朝廷僅發給馬駝各一,登記造冊,號長生馬駝,戰事完畢朝廷收回。若是馬駝折損,是要士卒個人賠償的。

  於彌菩薩奴雖是帳主,但是仍屬正卒。此次駝馬都丟了,戰後難免破財賠償。這對於剛過了不久舒服日子的於彌財主來說,著實肉疼的緊。故此滿腦子都是想著如何將損失補回來,此次上對壘車倒是比抬著雲梯攻城要安全一些,而且看情形,此戰大夏定是穩操勝券。昨日上司已經傳令,決戰破城便在今日。若能破城,他們這些車兵想來也是有功勞的,若能趕上破城大掠的美差,說不定還能再建功績……

  他想著,卻覺得今日寒風著實刮得緊,嗚嗚怪嘯,冷的透心透肺,不禁打個寒戰。不過寒風雖大,卻是順風,對射箭卻是有利。他看看天色,好大的晴天,日頭當空萬里蔚藍,寒風似乎將雲彩全都刮的不見蹤跡。

  他等了好久卻覺得風力漸強,周圍的幕竟有些在風中搖擺,他的那些軍直雜役們紛紛鑽出來,等著跟他這個主人同進退。

  「把這些個幕好好扎一下,今日風大,需仔細了!馬鷂子,過來。」

  「官人有何吩咐?」一個穿著破爛鐵甲和狼皮襖,背背藥弩,手持重鐵叉和大盾的光頭壯漢湊過來,這廝頭面上紋著一隻鷂鷹,面相兇惡,身上肌肉發達結實雄壯,疤痕處處,看得出是個勇猛慣戰的力士。此人原本是個漢奴獵戶,能與狗熊相搏,在他的私兵當中,勇力當之第一。

  「洒家有差遣在身,離不得崗位。今日仍是你帶隊,待城破之後,莫要遲疑,只管入城去搶,搶的越多越好,你可曉得了?」

  「官人這裡,可留些人伺候?」

  「不必,全都去。洒家只在此等你們回來便可。」

  「小人領命。」

  他的雜役們開始幹活和整理兵器衣甲,周圍的正卒們看這位同僚竟有如此多的軍直隨侍,想來是個財主,各個面帶羨慕嫉妒。西夏軍制,官府點兵時一帳戶出男丁二人,一正一負,稱一溜。二溜為一抄,四人同住一帳,設帳主一名。現在是三人一帳,兩正卒合用一負擔。只有正卒才能住「帳」,其餘隨軍的家丁雜役刑徒只能住「幕」,合稱帳幕。

  於彌菩薩奴所住的帳中算上他共有三人,還有一個正卒和一個負擔,那正卒卻是屬於騎兵,此時和那負擔牽了馬卻往旁處去了,他的帳周圍的幕卻有十餘頂。

  在人多就是力量的西夏國內,這便是實力的象徵。因為軍直雜役屬於士卒的私兵,也是隨主人上戰場作戰的,人越多越能保護主人安全,勝利的時候人多搶的戰利品也就越多。待到點名的旗牌官們到來,大營之中已經處處人山人海。

  強勁的寒風吹捲著戰旗撲啦啦飛舞,掃過人群,掃過山野大地。今天風大,卷的滿地灰塵草葉亂飛,伴隨著刺骨的寒意。似乎無盡的人海之中也起了陣陣波浪。無數的刀槍鎧甲,銀亮亮的反光,宛如波光粼粼的浪潮。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決戰了,那滿城的奴隸財貨就等著人去搶了!強勁的寒風也吹不涼人們心中的狂熱。於彌菩薩奴果然又被點名,領了腰牌口令,前往前陣對壘車處。

  待到得前陣,卻見今日大軍竟是亮了全隊,人馬密密麻麻排列著看不到盡頭,漫山遍野都是黑壓壓的人潮。決戰之日,果然精銳盡出。看樣子,不下五七萬人馬出陣。無數旌旗號帶隨著大風飄揚,好像旗幟的海洋遮蔽了大地!

  遠處的山上,皇帝的黃羅傘蓋出現了。如山似海的無邊人潮開始起伏呼號,山呼萬歲。人潮的漣漪蕩漾到這邊,所有人都跪下向皇帝所在之處高呼兀卒威武!刀槍揮舞,反映光輝,陣陣銀亮亮的寒光浪潮耀花人眼。

  反觀宋人的城池,現在還在苦戰之中,無數西夏兵馬仍散佈城下,與城上弓弩互射。大量長梯七零八落在城下,處處死屍,城外數處火頭仍未熄滅,城頭處處冒著黑煙。昨夜一夜攻城,挑燈夜戰,直到剛才都沒有停止過。

  那列頭車已經被完全毀壞,所有的屏風牌都已碎裂,頭車則給燒成了焦炭,後面的十餘列緒棚也多有損壞。周圍是燕尾炬的殘骸,還有游火箱、滾木雷石,宋人不知道往這裡澆了多少火油多少守城兵器集中轟炸,才把這列頭車給燒燬。

  但是頭車的殘骸已經深深陷入城牆,這一夜之間,至少在這頭車被完全摧毀之前,城牆已經給挖了一個巨大的窯洞,不知道再挖多深就會挖透城牆。

  上面的宋兵已經打不到那些躲在洞裡的夏兵,於是就拚命往下面扔引火之物和傾倒火油,把夏兵都燒死在裡面。焦臭的人肉烤熟味道瀰漫四處。但是仍有密密麻麻的的夏兵試圖往這裡集中衝擊,那個城牆上的大洞穴讓他們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儘管宋軍築城術天下無雙,儘管平夏城的夯土號稱比石頭都硬,但是他們認為再加一把勁就能把城牆挖透。

  但是城上宋軍的箭雨始終不停,夏兵很難再衝到近前,被射倒的人越來越多,屍體橫七豎八鋪滿一地,接著又摞上一層。那些該死的神臂弓,即便迎著風也有足夠驚人的殺傷力,西夏人在這種武器面前實在是流了太多的血足夠把平夏城周圍的土壤全部侵泡一遍。

  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很多人已經開始打哆嗦了。而那些還在戰鬥的人,動作也明顯的遲緩下來,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遠處的中軍官騎著馬高舉令旗自中軍處奔馳而來。各車的押隊開始大吼:「上車!都上車!」早冷得要命等的不耐煩的士卒們爆發出了震天的歡呼吶喊,各自舉起兵器吼叫,一時之間好像萬馬奔騰般的巨大音潮席捲大地,激揚九天。

  無邊無際的人潮開始湧動,這些天來他們早已視這些對壘巨車為天神祝福的祥瑞之物,是天神引領他們走向勝利的象徵,是他們的主心骨、精神支柱,只要有這些巨車在,勝利最後一定屬於黨項人!

  一隊隊穿著鐵甲的壯士們手持大弓開始魚貫登車。車下面,黑壓壓的人潮人山也開始緩慢的向前移動,數十萬隻腳踏過地面的感覺,似乎整個大地都像滾雷以一樣的顫動。於彌菩薩奴顫顫巍巍的順著木梯往上爬,在大風之下感覺車體搖晃得厲害。

  他前面爬的人也有些站不穩,驚呼不斷,好在下面無數只手腳緊緊扶著車體,倒也無妨。

  今天的風實在好大,刮得這巨車似乎搖晃的比平時厲害。沒關係,按照以往的經驗,平時有風時這車體也搖晃不穩,只要人都上去了萬斤重量壓上,就沒事了。今天風雖然比平時大,但是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只是這寒冷實在令人難熬,身上披掛的鐵甲冷冰冰的,寒風順著衣服縫往裡灌,冷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終於到了頂台,卻見足能容納百餘人的巨大頂台上,沒一個人站得穩便,每個人都是緊緊攀著旁邊能固定的東西,此刻風也不停,而且越到上面感覺風力越強,車體搖晃的幅度更厲害了。這要是站不穩摔下去,不死也是殘廢,誰都不敢冒險。每個人口中都在大罵這倒霉的大風快點停。

  號角聲響起,這是中軍向對壘車部隊發動攻擊的信號,沉悶的號角好像牛吼,震盪著天空,在大風之中,似乎顯得有些縹緲。

  押隊是個賀連族的首領,也是壯漢一條。聽的號角之聲,只好無可奈何的鬆開欄杆,在風中努力站穩身形,張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結果這一箭飛得難以想像的遠,越過城頭遠遠的落進城牆之內了。眾人一陣驚呼,要知道平時這等一石弓根本射不了這麼遠,能射這麼遠的大概只有宋朝的強弩能夠做到。

  「順風!順風!」那押隊歡喜的大喊,順風放箭乃是戰場大利,今日決戰,竟然老天爺也幫忙!其餘眾人一看紛紛送開攀扶之物,互相擠靠著站在一起。近百人勉強排出一個方陣,將頂台的空間完全佈滿。

  於彌菩薩奴站穩,排在第一排,手中大弓拉滿,松弦放箭,在風力的作用下,上百枝勁箭齊射而出,好像一陣黑雨呼嘯著籠罩城頭,對面城頭宋軍躲在皮幔之後,但是懸掛的皮幔累搭也被大風吹得歪七八扭的亂擺,在這一片箭雨之下,好幾人中箭跌倒,宋兵頓時一陣大亂!平夏城頭,宋軍一側。

  城頭上此時處境堪憂,韓月被迎面的大風刮得抬不起頭,隨風而來的箭雨更是要命,風力加強了箭力,宋軍的旁牌動輒被穿透,甚至連鐵甲都擋不住。而反擊的效果實在令人洩氣,迎風放箭疲軟無力,根本飛不到對方近前。而神臂弓部隊又被調走,對方的亂箭卻是囂張的一陣緊似一陣覆蓋在城頭,不斷有人中箭受傷,己方卻無法還擊,處於單方面挨揍的地步。

  被冷箭射傷的人已經多達數十人,民夫們抬都抬不過來,卻沒有辦法傷到西夏一人。所有人都在詛咒這該死的大風,所有人都在問神臂弓部隊為啥還不來?

  但是今天郭太尉也一反常態的將所有的兵力全都調動了出來,除了神臂弓部隊不知去向,所有其餘部隊包括休息待命的全都在城下集合,上面傷亡一人立刻補上一人。所以傷亡雖重,但是兵力還是夠用的。但是韓月知道這種補充其實只能彌補表面的不足,士氣的受挫是不可能彌補的。

  如今這種單方面挨打無法還手的境地對於士氣的打擊是沉重的,再不想辦法找到有效還擊的方法,甚至可能會不戰而潰!

  士卒們不怕死,如果叫他們和西賊面對面拼刀子直至死去他們不會皺一下眉,但是這種單方面挨打不還手的死去,他們是接受不了的!經過連日晝夜激戰,士卒們生理心理的疲憊已經到了極限,若再加上這等不利天時,士卒的心理變化誰也預料不到!

  「老天爺也在幫西夏人!是不是老天爺要我們輸?」一旦這等念頭在士卒們的腦子裡形成,那就是最不可救藥的情形出現!到時候的局勢恐怕神仙也難救了!

  對面的號角聲低沉而浩蕩,響徹天地。韓月一瞬間產生了錯覺,似乎目所能及的整個陸地都活動了起來,密密麻麻無邊無際鋪滿地平線的兵馬人潮開始向前推進!帶起滿天的黃塵,而這黃塵被狂風漫卷迎面而來,竟像是那無邊無際的軍隊闊步推進所釋放出來的無邊能量,那大風,似乎就是被那人山人海推出來的!

  西賊是要準備決戰了!而周圍所有宋兵都是面如死灰,眼神裡透著絕望和瘋狂。當官的必須趕緊想辦法了!否則今日只怕城池難守!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扭頭看了一眼一直趴在弩台上的種建中,卻見種建中趴著趴著突然跳了起來,滿臉驚異的指著外面。同時身邊也想起陣陣驚呼:「西賊!西賊!怎麼回事!?要倒了!要倒了!」

  韓月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來,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回頭看。眼前的景象實在讓他驚呆了!

  那些巨車高塔之上蒙著的牛羊皮所作的巨大皮幔,原本是蒙在車上沿邊固定著用來擋炮石箭矢的,此刻被風刮的強勁蕩鼓了起來,巨大的風力完全兜在了車上,那不知有幾萬斤的巨大車體在這股力量下竟然頻頻傾斜搖擺,不時有人落下,引得人群上下陣陣驚呼。

  他突然記起自己似乎見過類似的情景,沒錯,那還是自己繼承孫二娘遺志,尋找方臘的時候,那時自己曾前往江南,在那悶熱潮濕令人渾身不自在的杭州之地,在那裡自己見識到了所謂的大海,那一望無際波濤起伏的大海,以及南朝在那大海上行駛的龐然巨船。

  那好像木頭城堡一樣的巨船上掛著的好像山一樣巨大的布,遠遠看去就像一座座白色小山在大海上破浪前行,那些白雲般的巨大的布能讓那幾十萬斤重的龐然大物在海上依靠風的力量前進。沒錯!那種東西,叫做風帆!

  而夏軍部署的巨車,全在西北兩面。以正面應敵的位置來說,乃是前左右三面布有皮幔,後面面對自己人一方不設,露出車體內部梯台以供人上下。這在平日,確是令對手無機可稱,可是今天,天降西北大風,可就大大的不妙。

  風自西北來,強大氣流全都從後面露空的一側灌進,將其他三面從裡向外鼓蕩起來。

  眼前那些巨車之上被風鼓蕩而起的巨大皮幔,就像是巨大的風帆一樣,在大風的呼嘯之下,鼓的滿滿的,並開始產生巨大的動力拉扯車體。這些巨車在這些風帆的鼓動下,左搖右晃,移動愈加劇烈,眼看就要站不穩了!

  「倒!倒!倒!」

  不知道城頭宋兵之中是誰突然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瞬間匯成了萬眾怒吼的洪流!

  在這震撼天地的怒吼聲中,那好像巨塔般高聳如山的怪物,在可怕的轟鳴聲中,傾斜到一定程度,終究一點,一點,顫抖著參天巨軀被那巨大的風帆緩慢扯倒,就像一座小山突然坍塌了一樣,緩慢而沉重,大地都在抖動!

  車上的人好像天女散花一樣自半空中紛紛摔落,巨大的車體砸在地上上的人群裡掀起無盡塵埃,不知多少人被砸死,不知多少人摔死,周圍的人群好像螞蟻群一樣四散逃開,驚呼哭叫之聲頓起!

  接著是第二台、第三台。在如同山崩崖傾的末日景象面前,整個戰場似乎有一瞬間全都寂靜了下來……

  北面高坡之上,西夏君臣皆被眼前景象驚呆,繼而亂成一團。而他們周圍的數以萬計的侍衛軍卒,也全都被這可怕的難以置信的景象震驚的發出陣陣驚呼。這是超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的。

  就像有無形的、看不見的巨大力量,將西夏的那座座巨車推倒在地,而宋軍甚至都沒有展開攻擊。這是神仙也在幫助宋軍嗎?從高坡這個角度看還看不太清楚前面究竟發生了何事,只能看到巨車連續傾倒了好幾座,剩下的都被無形的巨大力量推動得搖搖欲墜。

  乾順幾乎是從御座上跳了起來,大風吹得他的衣袍胡亂飄擺,但他也顧不上整理了。周圍的大旗撲啦啦飄動遮擋了他的視線,他用手一把扯開。指著前方的亂局,話都說不利索了。

  「這……這……這是……這是……怎麼回事?!」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是面帶猙獰,幾乎是吼出來的。

  而他的心裡,則是更加的震撼。西北大風起,大軍必敗!這是神仙術嗎?這等簡直可稱為天塌地陷的大災難,竟然能未卜先知?唐將軍難道真有鬼神莫測之機?三分做戲,七分驚訝。

  根本沒人能看得出來,也沒人有心思觀察夏主的心思。所有人都已經被震撼呆了,包括觀戰的仁多楚清。他一直弄不懂唐雲離去時送他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以為宋軍會趁大風施展什麼計策,他一直好奇,什麼秘策能夠讓宋軍在此絕對劣勢下反敗為勝。除非諸葛孔明再世,但是諸葛孔明千年來也只有一個。沒想到,就只是大風而已。

  宋軍什麼都不用干,只是單純等著大風替他們收拾西夏軍。不費一兵一卒,等著西夏自取敗亡。這場戰爭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西夏與東朝的對抗,已經使西夏衰弱到了這個地步?宋軍甚至不用打仗,只靠一陣大風就能擊敗西夏?

  那一座座巨車倒塌的震撼,就像一座座山峰的坍塌。真是完美了詮釋了「兵敗如山倒」。這是天意嗎?

  更可怕的是,這如果真的是天意。那麼那個唐雲是如何預知的?一個地位低下的宋朝奸細能夠預先看出的事,西夏這麼多人老成精的英傑之士卻看不出?

  難道真的是天不興黨項?不管是不是老天爺的旨意,仁多楚清已經意識到,平夏城之夢此刻已經結束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偷瞧了一眼梁太后。卻見這位西夏最高統治者,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已經失去了平時的冷靜沉著。她滿面驚容,雙手扶著御座的扶手,完全對突然發生的災難給弄懵了。

  等她明白過來之後,聲音幾乎是顫抖的,她扭頭瞪著嵬名阿埋,說話的語氣完全暴露了內心的驚恐無措:「嵬名阿埋,這是怎麼回事!?此刻嵬名阿埋也懵了。

  今天雖然風大,但是他卻沒想到大風居然能把那麼巨大的巨車給掀翻。那可不是紙糊的玩具,是實實在在的幾萬斤優質木材鐵料打造出來戰爭兵器。

  身為西夏名將,嵬名阿埋打了一輩子仗,戰爭經驗可謂豐富無比。但是他的戰爭,一輩子只局限在黃土高原之上。他打出生以來就沒離開過河西,他見過的最大的河流就是黃河,他從來沒去過中原,也從來沒見過宋朝的那些能在大海之上乘風破浪的風帆巨艦。

  雖然在兵書之中讀到過中原的水軍戰船都有風帆,但是他從來沒見過實物,也不知道這些風帆究竟起什麼作用。對於一個國土大部分都是山丘黃土沙漠的內陸遊牧國家來說,水軍什麼的根本就是無用之物。

  對於嵬名阿埋這樣的實用主義者來說,凡是對於西夏來說是無用之物,他都毫無興趣。西夏也有船,但是西夏軍隊對於船隻的理解只是一種搭設浮橋的工具而已。那些船如何在水上行走,是何原理,沒人有興趣瞭解。

  讓一個從來不知風帆為何物的人能認識到那些巨車有何隱患,實在是強人所難。此刻他明白了,但是已經晚了,災難已經降臨了。風沒有那麼大的時候,那些高車就有過不穩的跡象,但是他覺得那不是大問題。

  那麼多人聚集在上層頂台,一名壯士批兩層鐵鎧,加上兵器便重達兩百餘斤,一百人便是兩萬餘斤。憑空增加兩萬多斤的重量,巨車頭重腳輕之下必然不穩。

  原本那些巨車是有機會用土石壓牢底座的,但是因為自己的命令又給取消了。西夏軍隊是第一次使用這樣的武器,他們對於建築重心的概念還是很模糊的,甚至連嵬名阿埋自己都比較模糊。

  此次的災難之中必然也有這樣的因素,自己原本以為這些因素都是可以克服的。結果沒想到大風一起,這些影響竟然會變得如此明顯如此致命。但是梁太后讓他清醒了過來。

  「太后,今日突起大風,於我軍高車不利。臣當下令各軍即刻以土石壓住戰車底座以固其勢。再砍斷皮幔……」嵬名阿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是梁太后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快去做!休得囉嗦!」

  「遵旨。」

  嵬名阿埋轉身上馬,對身側中軍旗牌諸將校大聲傳令道:「傳令!各車立刻砍掉皮幔,將土石壓牢底座。各軍各部定要將那些高車扶定,敢再倒一輛,就地處斬!」話音剛落,卻見前面轟然又倒一台,漫天揚塵,哭喊連天。嵬名阿埋急的目瞪欲裂,催馬直奔前陣。身後數十親兵慌忙打馬緊隨其後,直跑下去……

  此刻,前線的人群已經完全被恐慌混亂緊緊攝住。於彌菩薩奴此刻身處高空之中,狂風呼嘯,車體在風中不停地劇烈晃悠,發出恐怖的關節摩擦聲,別說作戰,根本連站都站不穩了。他死死抓住木頭圍欄,慌得頭暈目眩。再看其他人,簡直慘不忍睹,驚呼亂喊,面無人色,在不大的空間內數十人擠擠撞撞,隨著車體的搖擺東倒西歪。眼看著一個人驚叫著甩了出去,凌空而落。

  所有人都慌了,徹底的慌了。有些人發瘋似的拚命對下面狂喊,讓下面的人扶住車體,但是喊著喊著自己也飛了出去。

  沒有人能想到今天會刮這麼大的風,但是更大的風沙他們也見識過,大漠中的沙暴更厲害。然而就是這不算特別大的風居然刮得車都快翻倒了。但是誰又能想到大風居然能把沉重如山的高車掀翻?沒有人想得到。但是眼看著旁邊轟然又了一台,接著又是一台,掀起無盡煙塵,大地都在震動,成堆人群被砸死壓死摔死,恐慌已經不能讓人正常思考。

  所有高車上的士卒都想盡快逃離這個危險之地,能挑選上高車者多是武藝出眾之輩,不少人嚇得喪失理智,仗著武藝硬從上面直接往下跳,但是高度過高,不摔死也要摔傷。下面也是亂哄哄的人群,穿著堅硬鐵甲連摔帶砸,每一個下來都能砸趴下一堆人。

  不少還僅存些許理智的希望通過樓梯上下,但是此刻車體搖晃得厲害,根本走不穩,想逃命的人擁擠在樓梯處,擠來擠去誰也下不去,反而不斷有人跌出頂台之外。偶爾下去一個,都是滾著下去的,僥倖能從上面逃下來的都是鼻青臉腫。

  於彌菩薩奴算是這些人當中罕見的頭腦還算清醒的人了,在一片驚呼恐慌之中,他已經注意到搭在車體上的巨大皮幔兜風兜的厲害,風兜在上面產生巨大的力量,足以動搖巨車。

  這就是元兇!罪魁禍首!

  這些皮幔巨大無比,是用數百張牛皮羊皮拼接縫紉出來的,分好幾層,用鐵鎖鏈固定四周,封住三面。他雖然不明白風帆產生動力的原理,但是他在生死關頭腦袋開竅,敏銳意識到只要趕緊破壞了這些東西,搖晃肯定會減輕。

  他拚命用一隻手攀住圍欄,另一隻手企圖掏出短刀。但是姿勢彆扭,怎麼也拔不出鞘。心急之下用力猛拽,結果雖然成功拔刀出手,但是卻不慎割傷了自己的屁股,疼的頭頂冒汗。他用力攀住木欄,冒險把身子探出去,拚命用刀亂砍固定皮幔的鐵鏈,砍得火星迸濺,卻不能得手。

  他急的眼睛噴火,眼見附近巨車上也有人同樣舉動,趁著傾斜攀出去砍割那些皮幔。於是有樣學樣,身子竟然完全探了出去,此刻車體傾斜,他反倒還能保持平衡。奮力用刀猛割皮革,幾下就劃得稀爛。他心中大喜,一面劃割一面大喊:「砍掉皮幔!砍掉皮幔!」

  不過此刻能像他一樣保持勇氣奮力自救的人真的不多了,多數人都是想爭相逃命,跳樓者不斷。少數幾人想效仿他,卻未能成功,全都失足跌下。

  此時大風越來越狂,巨大的風力完全將「風帆」扯至極限,車體在巨大的拉力下此刻已經處於半傾斜狀態,馬上都會坍倒。於彌菩薩奴攀在車壁上,正待揮刀,卻覺得巨大的力量在腳下猛的下沉,狂風如山堵牆而來,接著就是驚呼聲四起!

  無數的身軀扛著,無數只手腳拚命撐著扶著,但是在大自然之力面前如同螳臂當車。巨大的車體勢不可擋的被風帆拉扯倒了下來,龐大的陰影、轟然聲勢如同泰山壓頂,那無數的人努力頑抗的力量被輕易而舉的壓碎了,甚至都不能讓倒下之勢緩上一緩。

  於彌菩薩奴的腳下虛不受力,幾乎變空了。完了!翻車了!

  這是他腦子裡唯一閃過的念頭,拼盡最後的力量腳尖猛地一點,借力跳了出來,接著直往下面人堆裡摔去。他從空大喊,當真幸運之極。他的那些軍直雜役們並沒有拋棄他,竟然就在附近,眼見他摔了下來,數十隻手高高舉起,居然硬生生的將他接住了。不過接住是接住,也砸趴下了好幾人,有一個人雙臂骨折,疼得倒地不起。

  死裡逃生的他當真是驚魂未定,掙扎著爬起來,卻見眼前混亂景象跟世界末日差不多,大風已成狂風,吹的飛沙走石,在這樣巨風之下,巨車垮倒蕩起煙塵漫卷,摔下來一堆人慘叫著爬不起來,還不知有多少人被壓在下面成了肉醬。

  而遠處,那些高聳的巨車一台一台的被狂風掀翻,有些撕裂的牛皮幔甚至漫天飛舞。而他們這些主力部隊還未參戰已經全軍大亂,前面那些戰鬥了一晚上的夏兵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不附體,已經全線潰敗下來。

  完了,完了……

  於彌菩薩奴心中一陣哀莫大於心死的悲涼,這是做夢嗎?這是真實的正在發生的事嗎?這是只有最可怕的噩夢之中才會有的末日災難景象吧?

  此時處處眼見皆是一副「兵敗如山倒」的混亂景象。曾經威震西域的大夏軍隊,現在竟已成了這幅摸樣。

  一個國家亡國時的末日景象,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馬鷂子慌裡慌張的過來大聲問道:「官人,現下該當如何?」

  於彌菩薩奴本能的想逃跑,現在不跑,等待會宋軍出城之後就跑不了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推下去重整旗鼓,再不退無異於自殺。這等天賜良機,宋軍是絕對不會放過的。但是臨陣脫逃,他又不敢。上次河內兵大敗,被皇帝砍頭的大將有好幾人,那血淋淋的人頭現在還掛在軍營內示眾。

  但是周圍的人,雖然亂哄哄黑壓壓的足有幾千之眾,但是於彌菩薩奴從他們身上根本感覺不到鬥志,有的只是迷惘和驚恐。這已經不能稱之為軍隊了,烏合之眾都比他們強。

  這樣的團體前去進攻宋軍的堅城,無異於送死。只會給大夏帶來更大的失敗和損失。於彌菩薩奴正在驚慌猶豫之間,卻見身後喧嘩不斷,數十騎如風般馳策而來,為首一人正是大夏武將之首,六路都統軍嵬名阿埋老令公。

  卻見嵬名老令公雙目盡赤,鬚髮皆張,狀如凶神惡煞一般。待到得近前,卻見四周巨車在狂風之中不停轟然倒下,局勢沒有因為他的命令產生任何好轉。他拔出寶刀,卻要說些什麼,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眼見遍野皆是巨大的木車殘骸橫七豎八,此刻孤零零的只剩幾座高車仍在狂風中掙扎。

  他伸手欲抓,虛抓了兩下卻什麼也沒抓住,待到最後一座高車終於也被狂風沉重的掀翻在地之後,他整個人都僵在了馬背上。

  大事去矣……

  平夏城頭。

  宋兵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著西夏的最後一台高車也轟然墜倒,西賊的人潮好像螞蟻群一樣四散逃開,開始的呼喊早已停止,城頭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天地之威給驚呆了。突然,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歡呼,接著整座城池都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吶喊。

  人群之中,種建中雖然素稱智勇沉穩,然而畢竟年輕,此刻也興奮的忘乎所以,手舉大弓仰天長嘯。他只是預料到了今天大風會有對戰局產生大影響,但是沒想到竟是如此一掃而空。抬眼望,卻見城樓之上郭成的身形猶如磐石堅穩,但是也是面帶激奮神色,抬臂疾呼。

  種建中沒有聽到他在喊什麼,但是漸漸地,他周圍的人都將聲音匯聚在了一起,萬眾振臂高呼!

  城外,嵬名阿埋呆坐馬上,看著周圍那些如同喪家之犬般的士卒們。心中知道,此戰已經完了,大夏輸了。那些高車的傾倒雖然壓死摔傷死傷的士卒並不多,最多幾千人。但是士氣的打擊實在太過沉重,此刻這些夏軍士卒們已經完全喪失了鬥志,人再多也沒用了。

  自己傾盡心血策劃出來的史上最大戰略,就這樣化為泡影了嗎?他勉強打起精神,試圖收拾殘軍,以防宋兵出襲。但是在風聲中,隱隱聽到對面傳來的呼喊聲。

  「天亡西賊!」

  他越聽越怒,正待有所動作,卻自半空中一點冰冷水星飄落面龐,他用手一摸,驚異的看著半空,卻見狂風依舊,陰雲不知何時再次充盈天空,冰冷雨雪卻是隨風漫卷而至,頃刻之間,冰冷的雨夾雪籠罩了整個天地世界。

  下雪了?難道真是天意?當真天亡我大夏?嵬名阿埋的身子猛地一震,怒目圓睜,張口哇的噴出一口血,接著眼前一黑,栽倒馬下……

  遠處高坡之上,西夏御營此刻已經微微有些騷亂。

  突如其來的狂風和雨夾雪席捲大地,天地皆籠罩在寒冷風雨雪之中。那些素以軍紀嚴明著稱的興慶府衛軍和六班直侍衛們,擔負列陣拱衛夏主和太后的重任,即便頂風冒雪也不敢輕動,身上衣甲不多時便已濕了,鐵甲之上儘是雪水浸透衣袍,狂風一吹,那刺骨寒冷簡直要把人凍成冰棍,當真是生不如死。

  生理上的艱苦還在其次,心理上的震撼則更加動搖他們的意志。

  他們雖然在後方佈陣,但也不可避免的被前方的大敗所波及。本來誰都沒有想到今天會失敗,誰都沒有心理準備。但是失敗卻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一陣大風摧毀了西夏勝利的希望。

  看著前方那黑壓壓的人潮漫山遍野潰退的景象,那種難以用語言表達出來的震撼,讓他們終於也站不住了,心生疑慮之下,原本嚴整的陣勢開始出現騷動,接著就像瘟疫一樣傳播開去,各級將領拚命彈壓,行軍法連砍數十人腦袋,總算是暫時控制住了局面。

  但是他們的心裡也沒底,這場戰役,大夏真的大勢已去了嗎?

  御營內,梁太后此刻已完全失去了冷靜,張大嘴巴面容扭曲卻說不出一個字,身子顫抖前探傻呆呆盯著前方,盯著那潰退下來的無邊人潮,盯著那好像怪物墳場一樣橫七豎八倒著無數巨車殘骸的平夏城,盯著那城頭上飄揚的宋軍旗幟,整個人幾乎化為了雕像。

  乾順此刻也是一臉驚呆之色,傻傻的站在旁邊不說話。

  良久,他才木然的環顧左右,像是自言自語道:「敗了嗎?就這樣……全都沒了?」

  周圍的臣子們沒一個敢回答的,此時的皇帝正處在精神受到極大刺激的時候,誰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一句話說錯,搞不好立刻就被推出去斬首了。

  「誰讓他們後退的!臨陣脫逃!罪該萬死!繼續給朕攻城!我們還有那麼多將士!沒了巨車難道就不會打仗了嗎!?」

  乾順面容扭曲,放聲咆哮。周圍立刻跪下一大片重臣,至此大敗之際,也沒人再有心思分什麼黨派之爭了,此時軍心已亂士氣已洩,正是兵法上所謂「三軍奪氣」的時候,若再強行驅趕士卒們送死,弄不好會激起大變。到時候,誰敢負上這個責任?

  「皇上,不可啊。我軍士氣受挫,此時不宜進兵,請皇上開恩准許將士們暫時後撤,重整旗鼓以便再戰。」卓囉和南監軍司大首領莫藏理首先叩頭進言,他是經年老將,早看出此時情況不對,這時候迎合皇帝,只會導致更大的失敗。這不是內鬥的時候,必須實話實說。

  他這一領頭,其餘重臣大酋們也紛紛進諫,都是苦勸皇帝不可衝動。有的人更是叩頭流血,淚流滿面。亂哄哄的場面,令乾順也不知所措。但是這紛亂場面,終於被梁太后制止了。此刻她已經恢復了平靜,聲音冷靜的似乎不像人類。

  「嵬名阿埋呢?他為何不來見駕?」

  眾臣子頓時平靜下來,面面相覷。對呀,嵬名阿埋哪兒去了?這老傢伙身為主帥,整體戰略由他一手策劃,兵馬調動皆由他隨心所欲,還親自跑到前面去督戰,結果卻是這個結局,他得出來做個解釋。尤其是那些被編入炮灰部隊的部族首領們,他們的部族實力在戰鬥中都受到了很大損失,早對嵬名阿埋恨之入骨,此時趁機落井下石,這個黑鍋必須由他來背!

  不多時,前方的消息總算傳來了。嵬名阿埋在前線督戰時,為敗軍所裹挾,急火攻心,吐血墜馬昏迷不醒,此時已經被親兵救回,已無能力再掌控戰局。

  主帥也倒下了!?

  眾人都覺得心中的一根柱子突然間坍塌了。

  「退兵吧,此刻風雪突來,將士疲敝,已無再戰之力。傳令各軍各自退回營盤,無令不得輕動。中軍護駕回軍沒煙峽。」梁太后此刻平靜的可怕,淡淡說了一句。「派人前往東山傳旨,令妹勒都逋即刻前來御營,代理嵬名老統軍之職節制諸軍,抗旨者夷三族。」

  沒煙峽?重臣們皆為之一愣,沒煙峽乃是西夏邊關。此戰既出,大營皆在宋境,戰至今日,太后從沒有回過沒煙峽。

  現在,是不是太后已經接受了戰敗的現實,準備為處理善後做打算了……

  ************

  熙寧寨境內群山密谷之內。

  那處秘密的山洞口處,此時倒是熱鬧。寒冷的西北風中,數十人穿著打扮好像普通百姓,但是都是手持刀槍弓箭,忙碌的走進走出,將那些大箱子一個個的抬出來放在洞口的空地上。外面那些礙事的草木早被清除,已然堆積了不少。

  雖然天氣很冷風又大,但是這些出力的人各個臉上冒汗。

  童貫此時在大風中也不覺得冷了,裹著厚厚的棉襖趴在這些箱子上,撫摸著,這都已經過了幾年了,這些木頭箱子在野外放著,有些地方已有腐朽的痕跡,但是總體上還是完整的。

  旁邊的楊烈和蘇湖冷眼在一旁看著。楊烈乃是綠林飛賊出身,對於軍伍之事一點也不感興趣,只想趕緊弄完了回去。現在何灌的軍隊已經出發,而這附近隨時可能出現西賊兵馬。西賊畢竟有好幾萬人呢,鄉野中一散,說不定啥時候散兵游勇就會逛到這裡來。

  而蘇湖則是一言不發,眼神也是冷冷的。

  他用刀砸開一把鐵鎖,掀開箱子蓋。卻見裡面用油紙包裹著的弩機卻還是新嶄嶄的。他取出一張拿在手中,份量好沉。而且弩臂很大很長,比一般的弩要大得多。上面有非常精巧複雜的機關絞輪和機簧弩槽,但是沒有上弦。

  這就是我大宋揚威洪德寨的神兵利器「神勁弓」。比神臂弓更加厲害的武器。還有更裡面的那威力堪比九天霹靂據說能開山裂地的虎崩大火炮,這火器據說停產了,因為一種名叫火砂的稀有礦藏絕產了。這能有多少?好幾百?這是足夠毀滅整支軍隊的強大火力。

  這些年聽說軍器監的神勁弓也已經停產了,因為材料稀缺。現在的神勁弓是消耗一張少一張,可是自己的眼前這有多少張,一個大箱子裡面裝個十張是沒問題的。眼前的箱子至少有上百,也就是上千張神弓,這要是上交給朝廷,得是多大的功勞。

  他拿出一根弩弦裝上,手板機關竟然並不費很大力量就能上好弦,這等精巧的設計實在是令人歎為觀止。以前的強弓硬弩,都得臂力很大的士卒才能使用,這也就是為何軍中武藝特別重視力氣,神力之人通常被認為是武藝高強之人。但是這個神勁弓,顯然一般的士卒也可以使用。

  他抽出一根木羽點鋼箭插入弩槽,然後瞄了又瞄,大風之中不宜瞄準,只找了個比較近的五十步開外的一棵老樹,心想著射一箭試試。嗖的一箭,快的驚人。

  不少眼力好的也只看到了一道影子一閃,也許是射程近,狂風幾乎沒有對弩箭產生影響,一道筆直烏影破風而過,直接穿進了老樹的軀幹。卡嚓一聲竟然透樹而出,射裂了樹後的巖壁,純鋼箭簇完全釘進石頭裡了。

  眾人無不吃驚,這等利器著實駭人聽聞。不愧是大宋軍器監設計出來的專門對付披重甲武士的殺人利器。這等威力,穿多厚的鐵甲也擋不住。

  「好厲害!」童貫脫口而出,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古人說李廣射石,有了這家什在手,人人都可成為李廣。

  何灌調給了他一都人馬幫他搬東西,在現場的只有三十人,後面的七十多人說是去搜集些大車來以便運輸,但是一直沒有出現。童貫不由得有些急躁,人怎麼還不來?轉頭過去四處張望之時,眾人中卻不見了蘇湖的身影。

  人呢?跑哪兒去了?便在他想著的時候,楊烈突然抬頭張望,在上風頭處似乎有什麼不對勁。接著他大叫一聲不好,閃身便躲在一處石頭後面。然後是雨點般的亂箭順風潑灑而來。

  童貫下意識的趴了下去,雙手抱頭,亂箭在空中嗖嗖的飛過,喊殺聲大作。

  接著有人驚恐的大喊:「西賊!」

  抬頭看,成群結隊的西夏兵馬毫無徵兆的從前方的山林之中冒了出來,嚎叫著向他們這裡衝了過來,一邊沖一邊放箭。還有數十名騎兵騎馬飛奔,在山石嶙峋的地面竟然如履平地。己方已經有數人中箭跌倒,而賊兵卻是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的冒出來,看樣子怕不有幾百人。

  壞了!怎麼會有西賊?

  童貫心中震駭欲狂。他撒手扔了弓弩,拔出腰刀,一骨碌身爬了起來。卻見西賊的士卒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竟已經衝到了近前,各個穿著西賊的衣甲,有的還穿著獸皮,此時大風呼嘯,弓箭失准,這些士卒極為剽悍,收了弓箭各操刀槍如同下山猛虎撲殺而至,殘存的二十多名宋兵也是惡吼著各挺兵刃迎上去拚命,雙方頓時混戰廝殺在一處。

  童貫雖然平時在宮內也聽說過前輩李憲、秦翰等為大宋在疆場之上征戰殺敵的英雄事跡,並且心嚮往之,也在江湖上歷練了一段時間,但是此刻,卻有些手腳僵硬。

  他是第一次真的身處血肉橫飛的戰場。也是第一次面對真正的西賊。就在他愣神的時候,一名西夏小校閃身而至端著長槍對準他小腹便捅,口中大吼著他聽不懂的羌話,童貫幾乎是下意識的擺刀格擋,動作僵硬之極。這一格竟沒隔開,那小校順勢平槍一推,童貫驚的魂飛魄散,奮力扭腰才逃過一劫。

  那小校武藝十分了得,兇猛無比,手中長槍連抖,招招以命搏命,猛刺童貫。童貫的武藝也不吃素,但是氣勢上就差了很多,被那小校連續差點傷到,十分狼狽。這……這就是西賊?連個小兵都這麼厲害?

  他驚魂未定,武藝的發揮不免打了折扣,接著又兩個夏兵使槍的好手加入圍攻,沒幾招頓告掛綵。

  疼痛之下童貫竟然突然爆發出一股狠勁,大吼著揮刀格鬥,盪開一桿槍頭,一刀劈翻一個夏兵。然後就地一滾,幾乎是貼著槍鋒搶入腳下,一招地躺滾龍刀式,生生又砍斷一條腿。

  但是第三條槍對準了他,便要紮下之時,一桿朴刀自背後搠下,一刀結果了那夏兵。童貫卻見楊烈披頭散髮,將他拉起,只喊了聲風緊扯乎。

  童貫自己現在也是披頭散髮衣袍凌亂,但是轉眼看周圍已經全都是夏兵的身影,那些何灌的部下雖然還在負隅頑抗拚命廝殺,卻被衝散各處,站著的人也是越來越少。一個人倒下之後,便有一群西賊圍上去亂刃齊下。

  還沒等來得及說話往哪裡跑,數名夏兵便又衝了過來,楊烈大吼一聲迎頭便是一刀,接著一個撩陰腳踢翻一個,隨後揮舞長刀又廝殺起來。另數名夏兵吼叫著向他奔來。童貫一咬牙,抬手便是一飛刀,接著也不看看有沒命中,直接調頭便跑!

  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他也不分東西南北,只看哪裡沒有人就往哪裡跑,而且一邊跑一邊脫衣服,將臃腫的棉襖脫掉之後,身體似乎輕便了很多,此刻寒冷已經忘掉了,極度恐懼亢奮的狀態下,他竟感到自己很熱。山路難行,木石崎嶇。但是他童貫跑的可是相當的快,幾乎跟飛一樣。

  他現在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這到底是西賊的游擊部隊還是主力部隊,是偶然碰上的還是對方早就在這裡等著他的。他只知道留在這裡便是死路一條。被追上也是死路一條。他可不想就這樣死去,在陝西這個不知名的荒山溝裡。那些何灌的部下們大概都會選擇力戰到死流盡最後一滴血為止,他承認自己做不到像他們那樣視死如歸。

  現在的他承認自己怕死,但是他更不甘心這樣默默無聞毫無價值的死去。他想要活著,只有活著才有價值。逃出去,找救兵!這是他腦子裡唯一的念頭。他也不辯東西南北,只顧悶頭狂逃。前面儘是亂林陡坡,待他好像頭熊瞎子硬從樹叢之中穿過之時,卻發覺身側好像快速閃過了一個人影。女人!?蘇湖?!

  他都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腿彎一疼,一枚鋼針射傷了他。他腿一軟,一個踉蹌失足跌下陡坡,在亂石堆中滾了下去……

  ************

  夜晚,沒煙峽,西夏御營。

  前日大敗,消息已經傳遍全軍。數十萬大軍的士氣都受到了沉重的打擊,自開戰以來第一次,夏軍沒有在夜晚攻城。夏主御帳之內也是特別的愁雲慘霧,數十名重臣各說各理,主張撤兵的第一次佔據了多數。甚至坐在上面的夏主乾順和梁太后都不知如何是好。

  攻城大敗,損兵雖然不多,但是對於士氣的打擊完全是災難性的。從上到下,各級將校幾乎都已經失去了攻下平夏城的信心。以他們的意見,仗打到這個地步,再打下去也沒什麼意思,天氣又突變,早晨的雨夾雪到現在也沒有停止,誰知道寒冷會不會繼續惡化,不如早點撤兵。

  但是誰都知道就這樣撤兵,梁太后是絕對不會甘心的。舉傾國之兵攻宋,結果連遭挫敗,到現在為止光是傷兵就多達兩萬餘人,打掃戰場火化的夏兵屍體也差不多有同樣數目。付出如慘重代價卻無功而返,這對她的威望是致命的打擊。

  梁太后肯定還想再打打試試,畢竟距離勝利曾經那麼近,幾乎是觸手可及。

  但是理智上,她也知道再打下去也不過是多增加幾具屍體而已。探報探的明白,宋軍在決戰之日動員了好幾千人攜帶大量神臂弓突然從東門出擊,一舉擊潰了東門外的夏軍。隨後便是夏軍的大潰敗,宋軍完全控制東城之後這兩日,大批宋軍援兵陸續抵達平夏城,從東門入城。

  這些是古壕門北上的宋軍,他們到底還是闖過了東山的妹勒都逋那一關。但是她不能因此而責怪妹勒都逋。現在她還要靠他節制諸軍。

  而且妹勒都逋的行動不算有錯,他原本指揮數萬夏軍在東山與宋軍相持長達十餘日,期間與宋軍累戰交鋒,雖然傷亡不輕,但是宋軍也沒佔到任何便宜,更是難越雷池一步。但是平夏城總攻失利,狂風掀翻車陣的消息傳來之後,他立刻就意識到情況不妙。自己的東山戰場只是次要戰場,主戰場失敗了,東山打再多勝仗也沒用。

  而且夏軍經此一敗,士氣必然低迷至谷底,嵬名阿埋又吐血臥床,無重臣大將坐鎮,恐怕軍隊有不穩的危險。到時萬一有人想乘機生事,則必臨大禍。

  妹勒都逋當機立斷下令立刻向前線各壘增兵,同時令驍將謝奉先、於彌龐明率精兵一萬猛攻宋軍大營,最後連鐵鷂子也上陣了。苦戰一天付出了二百餘人陣亡、近千人負傷代價之後終於暫時擊退宋軍攻勢,入夜之後妹勒都逋大佈疑陣,全軍暗中次第撤退,以鐵鷂子軍斷後,向中軍方向迅速靠攏。

  妹勒都逋不愧老將,整個行動安排的滴水不漏,宋軍磨蹭了整整一天才發覺中計,但是追擊不及,只好順水推舟過東山直驅平夏城,正好增援的是時候,算是有得有失。而妹勒都逋在撤軍路上接到傳旨使者,要他立刻趕赴沒煙峽見駕,他便順水推舟,全軍迅速撤回沒煙峽。

  有他及時率數萬精兵回來坐鎮,總算安定人心。但是有得必有失,宋軍的援兵也得以增援平夏城。

  此時他在帳內,也知道梁太后的意思。他作為身經百戰的老將,自然明白此時撤兵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無論如何,也必須照顧到梁太后的面子。

  果然梁太后問他:「妹勒老將軍,卿看此時該當如何?」

  妹勒都逋想了想道:「啟秉太后,以老臣之見,此時言進退為時尚早。我軍今日雖戰不利,然主動權仍操在我手,欲戰欲退皆可自主。且仁多統領率軍掠鎮戌軍未回,此時撤兵恐其有失,不妨等仁多統領獲勝而回,看看鎮戌軍虛實如何,再作打算。」

  眾臣聽了,都明白妹勒都逋是在給太后台階下。如今天氣突變,平夏城雨雪不斷,氣溫陡降,只怕離此不遠的鎮戌軍也好不到哪裡去。仁多保忠孤軍深入敵區,帶的糧食極其有限,能抄掠到糧食還算幸運。萬一宋軍堅壁清野,或者鎮戌軍有大軍駐紮,出戰纏住仁多保忠,再加上這倒霉的鬼天氣,他能自保已屬萬幸,說什麼得勝而回可能性實在太低。

  這也就是說,給太后一個面子,等仁多保忠回來,只要說打了勝仗抄掠極多,讓此次出兵攻宋至少有一次勝利墊底,面子上也算過得去,到那時才是退兵的時刻。

  「現如今當務之急,乃是我軍雲集至此,糧草已經不多,僅夠數日食用。如今風雪變大,損耗必然更多。以臣之愚見,莫如先將軍中老弱病殘及甘肅、西平、黑水燕鎮、白馬強鎮、黑山威福等部兵盡數遣回,以節省糧食。至於攻戰之事,河外兵足亦。更令沿邊各地守臣將窖藏粟米盡速運來,以濟軍需。」

  妹勒都逋所說基本上都是理論上可行,實際上做不到的事。讓河內各部班師回家,必然會影響其他各族的士氣。節省糧食的效果卻不會明顯,因為這些部族回家路途非常遙遠,現在又氣候如此惡劣,路上也需要糧草。檢點沿邊窖藏更不可行,那都是各部落壓箱底的私糧,要他們獻出自己的命根子,在現今情勢下跟逼他們造反差不多。

  他的實際意思就是提醒梁太后現在的形勢,必須趕快做出決斷,各路軍馬已經沒人願意繼續打仗了,他們只想快點回家,再不回去只怕大家都要餓死。果然梁太后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神色忽明忽暗。

  「況且其他三路偏師多與宋兵交鋒,還不知斬獲如何。中軍行止,也需三路偏師配合,須等到其他三路文報傳來,好做定奪。若是雨雪停止,便是再攻平夏城也無不可。便是做最壞的打算,咱們大不了先回國,明年再來便是,諒宋軍也不敢追擊。」

  妹勒都逋的話說到這裡,已經再明白不過了。中軍這兒雖然打了敗仗,但是說到底是因為天氣之故,非戰之罪。若是其他諸路能傳來一些好消息,哪怕是捏造出來的好消息,此次出兵就不算是太難看,只要太后面子上過得去,到時候就可以把撤兵的原因推到天氣上,所有人都有台階下,順順當當撤兵皆大歡喜。

  至於所謂的明年再來,不過是說說而已。今年敗成這個鳥樣,西夏真不知道還有何本事明年再來。

  眾臣聽了都是同聲附和,三路偏師前幾次戰報都在說交戰不利。不過偽造幾個戰報不是難事,大家都是為了撤兵。想來太后也是心知肚明,大家都是為了遮掩面子。

  誰料想就在此時,早不來晚不來,帳外傳遞戰報的使者到了。而且還是加急戰報,使者背著黑旗,竟然是情況緊急的標誌。不會吧,屋漏偏逢連陰雨,偏偏這個時候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使者呈上文報,梁太后不看則可,一看之下頓時情緒失控,氣的破口大罵哭出聲來,幾乎要當場撕了去,由於文報乃是絹書所寫,沒有撕動,氣急之下擲書於地。妹勒都逋急忙拾起仔細一看,只覺氣苦難耐,心中詛咒老天不公,當真禍不單行,腦子裡只是迴響著四個字「大勢已去」。

  韋州軍團再次大敗!布沁所部匯合嵬名濟派來的援兵反撲宋軍,結果慘敗之下全軍崩潰。現在整個韋州,已成宋軍天下。

  先前宋軍大破夏軍於韋州之後,嵬名濟遣驍將嵬名特克濟沙率精銳鐵騎五千赴援,與韋州敗軍合兵一處聲勢復震,布沁自率主力守田家流,嵬名特克濟沙率部據白地,互為犄角。張誠遣徐子平、劉法率精兵猛攻白地,鏖戰一日夜大破夏軍鐵騎,夏軍死傷過半,兵仗牛馬損失萬記,為宋軍重重圍困。

  布沁得知嵬名特克濟沙處境危急,自以為宋軍主力皆在白地,便遣援兵二萬前往解圍。誰料宋將劉安趁田家流空虛,拋下步兵主力,率精騎一千八百趁夜輕兵急襲田家流,以少勝多大破夏軍萬餘,斬首級一千六百餘級,餘者皆潰,布沁僅率數百騎突圍至白地。劉安率輕騎窮追,至白地與徐子平、劉法揮軍夾攻,夏軍軍心動搖全線潰敗。

  布沁收攏殘兵不足兩萬,欲退往割踏寨,路過期戩泊時又遭宋將張誠指揮的宋軍主力的邀擊,拋屍數千具,全軍潰散,布沁下落不明。

  現在宋軍前鋒的散兵游勇,已經出現在了七百里瀚海的邊緣。一旦他們順著靈州川北上,恐怕要不了兩天就會抵達翔慶軍了。只是因為天降大雪,才是他們停下了腳步。

  盼天盼地希望盼來個好消息,結果真像是老天爺有意作弄。這等壞消息,實在是在西夏君臣本已不堪重負的心防上面再次的沉重一擊。

  現如今,韋州全局崩潰,布沁生死不明。嵬名濟也被在白土川為河東宋軍擊敗,龜縮三岔口,平夏局勢也是危急。中軍御營敗於平夏城,傷亡慘重士氣低迷。

  妹勒都逋也自東山退回,仁多保忠孤軍深入,音信全無。

  諸路大軍,皆是情勢敗壞。僅剩駐守卓囉和南軍司的駙馬罔羅一路,還未有消息傳來。但是眾臣都是心中打鼓,心想今天定是出門沒看黃歷,犯了太歲,倒霉事扎堆,壞消息一個接著一個。他們的潛意識中,都把這僅剩的一路當作了最後的希望,真的是不希望在從這裡傳來任何的壞消息了。

  然而,便在來自羅薩嶺的求援使者滿身是血的出現在御帳門口時,眾人心沉到谷底了。當真是天不興黨項啊……

  「你說什麼,全軍……大敗?保康公主為宋軍所獲?」梁太后的聲音完全都是顫抖著的,幾乎都面容扭曲了。周圍的妹勒都逋等重臣們聽了,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本以為不會有更壞的消息了,結果還真是只有更壞沒有最壞。

  五日前,羅薩嶺就敗了。

  之所以消息沒有及時傳回來,實在是因為敗的太徹底。熙河地區下雪較早,幾日前就大雪紛飛,誰都以為宋軍不會在這種天氣下犯境,誰料熙帥孫路遣熙河副都部署王憨率軍二萬冒雪入界,與夏軍會戰於羅薩嶺下,以少勝多大破罔羅。

  夏軍死傷數千,全軍潰散,殘部退入卓囉城,餘者散佈山野。王憨遣第四將王詹、第五將李澄康駐兵濟沙谷,監視卓囉城。自己與第七將雷秀率兵掃蕩四野,數日內冒雪轉戰八百餘里,斬首級一千五百餘級,擄掠人口五百餘,盡焚數百里族帳蓄積,得牲畜近三萬,並擒獲西夏保康公主。現如今宋軍兵壓卓囉城,這個使者乃是軍中驍將,冒死闖連營突圍前來求援。

  保康公主便是駙馬罔羅的妻子,乃是已故老梁太后最寵愛的女兒,當今梁太后的表妹。她的身份可是真真正正的金枝玉葉,西夏最尊貴的貴族,竟然成了宋軍的俘虜。想想夏軍抓住漢人婦女是如何對待的,接下來的便不敢想。

  這可是西夏皇室的奇恥大辱!

  「公主被俘……公主被俘……哈哈哈,我大夏的公主被俘了!駙馬呢?駙馬跑哪兒去了!?他連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他還有什麼臉做駙馬?罔羅呢?如此大敗,有何臉面再為大將!叫他來見我!」梁太后此時已經是氣糊塗了,連受沉重精神打擊之下,聲音高亢之極,顛三倒四的。

  「駙馬……駙馬他……」使者語氣悲痛,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駙馬怎麼了?罔羅哪裡去了?說!」梁太后狀若瘋狂,頭髮因為激烈動作都有些披散了,厲聲高叫。

  「駙馬他……駙馬……於亂軍之中,戰死。首級為宋軍所得。」使者說完,已是放聲痛哭。

  「什麼!?」所有人都驚呆了。

  真個是晴天霹靂。

  不止是全軍大潰敗,竟然連主帥都戰死了!?現在夏軍雖然諸路皆敗,但是還沒有任何一路主帥戰死的噩耗。沒想到南邊一路敗的如此淒慘,竟然連主帥都死於陣前,須知這等最高級別的大將,西夏上一個戰死沙場的還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

  甚至連妹勒都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只看著梁太后好像瘋了一樣又哭又笑,披頭散髮的出了御帳,在漫天的雨雪狂風之中,哭嚎似的仰天嘶喊。

  「天亡我也!」

  等妹勒都逋明白過來之後,直覺得手腳冰涼。梁太后難道是受的打擊太大而精神失常了嗎?她是西夏最高統治者,是西夏的皇太后,是整個西夏軍隊的精神支柱。當著外面那麼多將士的面說出這種不吉利的話,那局勢真的可是不可救藥了!他趕緊追出帳外時,卻見帳外滿是黑壓壓跪倒的夏軍將校士卒,每個曾經充滿剛毅剽悍的面龐之上,現在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畏懼。

  妹勒都逋在他們身上再感不到悍勇的活力,每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行屍走肉般的木偶,沒有靈魂的軀殼。完了,這場戰爭在這一刻,已經徹底結束了……

  平夏城,宋軍陣營。滿城大睡!真的是滿城大睡。自打援軍入城之後,那些堅持了十幾天日夜不停的戰鬥,幾乎沒有睡過囫圇覺的宋軍將校士卒們,終於支撐不住。待援軍接管了防務崗位之後,回到營房之內紛紛倒頭便睡,不一會滿城鼾聲如雷。

  他們實在是太累了,十幾天戰鬥幾乎不斷的用藥酒刺激精神,此刻終於到了極限。所有人終於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覺了,這是何等的享受。韓月是最早睡起來的人之一。

  精通八步蹬蓮這等內家功法的他,有相當深厚的內功底子。身上的傷口都是皮外傷,也幸虧宋軍的鎧甲精良,否則他早不知在城頭死過多少回了。經軍醫包紮之後,已無大礙。只是他是最早睡起來的人之一,身體筋骨肌肉酸麻卻是在所難免,丹田元氣有些發虛。不過行功打坐之後,大有減輕。

  另外還有百餘人歇過來了,這可是真正實打實的無法摻假,能最先歇過來的基本都是城內軍中武藝最高強者。這百餘人被臨時編成一都,以魯達為都頭,韓月也編在內。

  此刻宋軍加上援軍多達數萬之眾,不可能全部聚集在城內,有大量宋軍城外紮營,給城池形成新的外圍防線。因新軍多來自外地,不熟悉本地情況,故此外圍巡邏還是多用本城老軍。郭成也不想讓客軍輕視自家實力,而且夏軍退而未敗,百餘里連營仍然聚集在沒煙峽外,於是便派魯達率領本部人馬出城打探軍情。

  清晨,百餘騎宋軍馬隊出了南門,開始往北邊繞。此時大雪紛飛,所有人都穿著蓑衣,這種大雪天對於雙方來說都是不利於戰。所以此趟打探軍情根本就是做做樣子而已,每個人都知道這一點。西賊敗局已定,原本平夏城孤軍奮戰都打不下來,更何況現在援軍雲集。

  踏著厚厚的積雪,信馬由韁,所有人都比較放鬆。如果西賊在這種天氣還敢出來挑戰,那用瘋狂都不足以形容。

  韓月也是策馬緩行,待到路過一片楊樹林,魯達下令到林子裡歇歇馬。看樣子就準備在林子裡磨蹭到天黑然後回去交差了。當然大冷的天誰都不想出去費勁,於是眾人全都下馬入了林子,找地方準備休息。

  韓月也是東轉西轉,天一冷人不出汗就尿多,他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正準備撒尿,本來依照軍法便溺等事必須兩個人以上同去。但是在場的大部分是鄉兵,而且這等軍法早就沒人當真了,故此韓月一人便離開了大隊,繞到一處樹叢後面便要方便。

  剛想把褲子解開,突然覺得前面有動靜,他心中一驚剛想動作,卻見面前悄無聲息所站之人竟然是哥哥唐雲,頓時讓他又驚又喜。

  「哥哥,你……你沒死啊……」

  「噓————」唐雲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臉上的表情十分詭秘……

  ************

  鎮戌軍,天聖寨以西山野。

  狂風呼嘯,漫天大雪紛飛。在這風雪交加的野地裡,那些被凍的猶如殭屍一般面容麻木的西夏士卒們,緊緊裹著身上已經被冰雪覆蓋滿的毛氈斗篷,牽著同樣被雪覆蓋的戰馬,好像一群群白色雪怪一樣在沒腳脖子的雪地裡艱難跋涉著。

  在他們的身後,沿途倒斃著被凍死被遺棄的無力行動的人,零零散散的屍體鋪滿雪地,然後再被大雪掩埋。凍死的牲畜屍體都已經被肢解充當糧食,剩下的只有人。

  仁多保忠穿著厚厚的棉衣,外罩貂皮大氅,有良好的防水保暖效果。此時他卻牽著馬和部下們一起在雪地中跋涉,原因無他,多活動下還能產生熱量。坐在馬上不動,不一會就被大風雪吹得渾身凍僵和冰棍差不多。而且這樣能節省馬力,馬力現在是他們能夠堅持回去的關鍵,他的手指現在已經僵了,臉已經被寒風吹的麻木,因為長時間握韁繩保持同樣姿勢,那真是刺骨入髓的冷。

  他現在只是覺得欲哭無淚。他自告奮勇來到鎮戌軍,自有自己的打算。來之前,他自認為一切皆在算計之中,便是此行不順利,也能憑借西夏騎兵傳統的優勢機動性順利脫身。沒想到真應了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一場大雪便將他意外的逼入了絕境。

  大雪之中抄掠鄉野收穫不多,攻打宋軍的堡寨更是自找苦吃。而且那場最初雨夾雪一夜之間便令千餘人受寒得病,又過了一天互相傳染之下,凍傷凍病的數字翻了好幾倍。而天氣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只是風雪越來越大,變成了完全的大雪。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病患越來越多,病情越來越重,很多人咳嗽發燒拉肚子,手腳凍瘡,病的沒力走路。

  而且在大雪嚴寒之中,士卒們需要更多的熱量,這就意味著更多的糧食。五天糧食現在大概夠吃三天。

  仁多保忠意識到事情不妙,在耐著性子等到該辦的事情辦完之後,當機立斷下令撤兵。並且將那些病的嚴重的士卒無情的拋下,將他們的糧食馬匹駱駝牲畜強行拿走,任他們在大雪中自生自滅。剩餘的不太嚴重的病患害怕被拋棄,只好拚命跟上大部隊行進,在這種情況下掉隊就意味著死亡。

  但是回家的路也不是那麼好走的,因為大雪阻斷道路,消息斷絕。仁多保忠不知道古壕門一帶是否還有宋軍駐紮,攻打東山的宋軍是否回到了古壕門,若是自己從原路返回恰好碰見以逸待勞的宋軍在等著自己,那可就大事去矣。

  而且熙寧寨一帶宋軍堡寨眾多,自己來的時候兵強馬壯他們不敢出來,現在他們可未必不敢趁火打劫。

  所以即使只有三十里路的最短路途他終於還是決定放棄,轉向東北決定繞道天聖寨,這一來大概要冒著大雪多走五六十里山路。而且天聖寨的宋軍也有可能成為攔路虎。至此他只能請菩薩保佑一切順利。

  這場該死的大雪,不斷令他一無所獲,還賠上這許多兵馬。雪看樣子還在越下越大,這一路跋涉回去就算不發生戰鬥,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凍死在半道,這些可都是仁多族的男子,是他仁多保忠實力的一部分。他心中恨的只想殺人,心想若是那件事再搞不定,這趟可就真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也不知道任得敬那邊安排的如何。他點手叫過一個心腹部將,問道:「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將軍,一切都安排妥當。那些病兵共三千餘人,全都是附屬小部落的人,全部安排看押抄掠來的貨物大車,隨車隊前行,無人知道他們看押的究竟為何物,只以為是普通財貨。到時候便是死絕了不會損耗咱們的實力,只是咱們仁多族的病號也有好幾千人……」

  「凡是堅持不住的,任其自生自滅。一切糧食牲畜都分給能堅持下去的人。」

  仁多保忠的命令冰冷的如同地上的冰雪。

  「將軍,這可都是咱們仁多族的男子……」部將猶豫了,先前處理病患都是偏向仁多族的,犧牲放棄的大多數是別的部落的人,仁多族的病兵能帶上的都帶上了。

  「如今全軍都面臨大難,豈可有婦人之仁?為了幾個病夫,難道要全體人跟著陪葬嗎?只有活著的,才是我仁多族生存下去的火種。」

  「遵命。」部將無奈,領命退下……

  白雪皚皚的群山之中,大車組成的車隊在風雪中綿延前行,押隊的西夏士卒有氣無力的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那些大車都有兩三匹馬拉著,後面有人推,在雪地裡走的更加的艱難。

  這些士卒各個面色如殭屍,不停地咳嗽,嚴寒令人瑟瑟發抖,走一段就會有人摔倒,然後再也爬不起來,風雪便會將他掩埋。一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凍傷凍病就此倒下。他們大多數連馬都沒有,只有軍官有馬。

  很多人甚至連鎧甲兵器都扔了以減輕負擔。即便如此,上頭還嚴令不得拋棄大車。這些西夏士卒都不知道為啥要帶著這些累贅的東西,也不知道裡面究竟運送著啥東西。但是他們只能服從命令,在風雪嚴寒中掙扎前行。

  他們都是依附仁多族的小部落族兵,現在這個時候,已經被拋棄了。仁多族連馬匹牲畜都不留給他們,顯然認為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他們只有活著走回去,才有利用價值,仁多族才會接納他們。若走不出去,仁多族是不會為了一群失去利用價值的死人而浪費資源的。

  又一個人倒下了,幸好他周圍的人是他的同族兄弟,趕緊想過去攙扶。「兄弟,撐住。」

  那人想將他扶起來,卻沒有力氣。只好向旁邊的人求助,但是沒人看他們一眼。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麻木的如同死人一樣的神色。

  一個滿身是雪的武官騎著馬經過,默然看了一眼,轉頭便不再關注。在這裡。倒下的只有死。他晃悠悠如同泥塑在馬上顛簸慢行,空氣中卻傳來尖利的呼嘯聲。

  這是箭矢破空的聲音嗎?

  是幻覺嗎?

  在如此的大風雪之中,射箭根本不可能射準。

  接著一隻利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脖子,他只是搖晃了一下,便栽下馬來。周圍的夏軍士兵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呆呆的看著已經變成屍體的軍官。

  接著就是號炮連響。

  兩側雪嶺山坡中埋伏的宋軍掀掉白布和草木偽裝,爬出藏身壕溝,伴隨著狂野的吶喊漫山遍野的冒了出來!

  「啊?宋兵!有埋伏!迎敵!迎敵!」十幾個武官總算沒被嚴寒凍傻,用凍僵的手指握住刀柄,用盡全力大聲呼喊。接著看到士卒們都呆呆的沒反應,帶隊的游監將領還想再喊,在風雪中飛來的另一枝箭射穿了他的胸口,剩下的武官們不約而同撥馬奪路便逃。

  所有的西夏士卒都已經被嚴寒折磨的喪失意志了,便是看到敵人兇猛的衝過來,他們也只是愣愣的看著,只有部分人想起來舉起兵器抵抗,嚴寒已經讓他們的思想都變得麻木了。

  當刀槍砍進人體、血肉飛濺的時候,他們才知道戰鬥開始了。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宋軍幾乎是立刻佔據了上風,將夏軍隊列截為數段,宋兵士卒揮舞各色兵刃,好像虎趟羊群一樣闖入夏軍人群之中橫殺亂砍。

  這些宋兵都是步兵,雖然穿著宋軍衣甲,但是卻不像宋軍傳統的戰法那樣結陣廝殺。倒更像是西夏橫山步跋子那樣的戰法,幾乎不使用弓弩,精於近身格鬥擊刺,甚至還有閃展騰挪的江湖功夫,也沒啥隊列陣勢,只是一窩蜂的向前衝,混戰亂戰。

  不像是大軍野戰,倒像是綠林流寇械鬥。

  飢寒交迫、疲病交煎的夏軍沒一會兒就徹底崩潰了,人群好像沒頭蒼蠅一樣大亂了起來,哭喊連天,那些試圖抵抗的被砍殺的人仰馬翻,剩下的人都在四散奔逃,甚至很多人都第一時間跪倒求饒。何灌拿著大弓,輕蔑的看著一觸即潰的西賊,他的旁邊站著折月茹。

  「西賊這般不堪一擊?是否有詐?」折月茹實在不能相信眼前的烏合之眾就是橫行西北的黨項精兵。她雖是將門之女,但是卻並未上過戰場,對於行軍打仗的事情,只限於聽族內兄弟長輩們訴說。面對實戰,不免疑神疑鬼。

  「西賊為大雪所害已是強弩之末,我等以逸待勞,勝之易如反掌。宋江的情報果然不差。」

  「他人呢?」

  何灌等到想起來,才發覺宋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這廝什麼時候溜走的?

  本想趁機將他滅口,他卻見機得快。算他撿回一條命。

  「大人,所獲果然是正點子!」一名部將跑來稟告,身上廝殺的血跡未乾,懷抱一具神勁弓獻給何灌,興奮的滿臉通紅。

  天助我也!

  何灌心中欣喜若狂,端詳片刻交給折月茹,折月茹感歎於這等神兵利器,想想這等利器即將用於遼人身上,就憑那些根本沒見識過神勁弓的契丹蠻夷,自以為是鑌鐵之國兵甲堅利,狂傲自大,等利箭穿透他們的鎧甲,射死他們的皇帝,他們才會知道時代已經變了。

  他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計劃成功的時刻,儘管那時候自己九成九已經死了,但是自己死的一定是重於泰山!

  契丹,你們這些蠻夷侵佔的漢家河山,不會再久染膻腥。

  不止是燕雲,還包括遼東北庭,這些中原王朝強大時的地區,都曾經是漢人的領土!

  甚寵無如使北行,曾同萬里聽邊聲。

  黃金台下嘶宛馬,木葉山前度漢旌。

  才到關南逢雁盡,重來海上見波平,故人臨月應相望,一夕寒光特為明。

  「大娘子,立刻將所有神勁弓和虎崩炮全部運走,某在半路與你會合。」

  按照計劃,是由紅娘子所帶來的幾百人先行轉移這批貨物,然後自己率部返回,當然對帥司的行文上是沒有遇到任何西賊空跑一趟。隨後回兵河東時,在半路和紅娘子合流,以官兵身份掩護將這批軍械神不知鬼不覺運回河東去。

  「這些俘虜如何處置?」部將問道。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大勝,光是抓獲的俘虜就多達一千好幾百人,雪地裡黑壓壓跪了一大片。至於那些逃跑的,在這種風雪天,饑寒疲病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夏兵根本不可能有體力跑出去多遠,宋軍只要想追定能一網打盡。

  這可是斬俘數千的大捷,而宋兵自己只有三個輕傷,連陣亡的都沒有。這是何等的奇功!

  甚至此次大戰諸路大軍都沒有這樣懸殊的戰績。

  便是不要俘虜全殺了也是數千顆首級,野戰一戰獲數千首級!這可是無人能比的輝煌戰績。折可適洪德寨大捷、賈巖揚威神堂堡,都沒有這麼多的首級。首級是什麼?首級就是實實在在的戰功。

  何灌看向折月茹。

  「捨不得功勞?」折月茹笑問。

  「做大事者,當知取捨。」何灌終於還是做出了選擇。

  「全都殺了,一個活口也不能留。咱們今天沒有出現在這裡,明白嗎?」折月茹鳳眼含煞,轉向那指揮使,語氣冷酷之極。

  「遵命。」……

  ************

  第二日,伏牛嶺。

  此地乃是熙寧寨至天聖寨山路餘脈,當地土人謂之伏牛嶺。此時大風已停,但雪已變小,但小的有限,漫天雪花依舊飄揚紛紛,一片白雪覆蓋的世界裡,兩個小黑點在山頭間移動著。

  唐雲和韓月二人牽著馬,在雪地裡緩慢前行。

  兩人都帶著氈帽斗篷,內裡是禁軍的服色,上面覆蓋滿雪花,高一腳底一腳的走的很不順暢。馬上馱著包袱兵刃弓箭,看樣子像是出遠門的打扮。

  自唐雲意外出現在韓月面前之後,韓月喜出望外之餘便義無反顧的當了逃兵,唐雲既然不打算回宋軍方面,韓月對於宋人也沒什麼感情,他只想快點離開平夏城這個兵危戰凶之地,唐雲去哪兒他就去哪。唐雲提出他要去尋找那批軍械,韓月便憑記憶畫出了那份秘圖,陪他一同上路。

  本來二人混入軍隊的時候都是刺募進來的,不過好在刺的不是臉面而是右手虎口忠勇二字,便於遮掩。而且當時大宋朝遍地都是賊配軍,有一兩個身上帶記號的實屬平常事,也沒人注意他們兩個冒充禁軍的逃兵。

  二人連續兩天翻山,體能消耗很大,不過總算是距離目的地要近了。韓月時不時拿出圖來看,確定方向是否正確,一路走走停停。

  「哥哥,你非是宋人,何必管這閒事?宋人的軍械丟了,丟了便讓他丟去,須不是丟的自家東西。」兩人坐下歇息吃乾糧的時候,韓月忍不住問道。

  「我雖非宋人,然終究是漢人。」唐雲說道,「父親乃是西夏忠臣,某自然也是西夏臣子。然我終究是漢人,豈能眼看事態不利?」

  「何以見得。」

  「第一次平夏城大敗,梁太后便急於得到這批軍械,可進必有所圖。由此知端倪,這批軍械的歸屬權顯然是某個計策的重要一環,說不定便是對付大宋的陰謀。我豈能坐視?而且我希望通過這件事弄清楚梁太后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哥哥既以西夏臣子自居,又何必管它宋朝。」

  「此事乃是梁太后親自策劃,想必是有助於她鞏固地位的,只有這一條理由,對我便已足夠。我是西夏的臣子,豈能看著梁家權奸繼續猖狂?嗯……那是什麼?」

  唐雲突然神色一緊,搭眼一看,韓月也時發現了異端,兩人看了半天對視一眼,同時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警惕,前面地上有個雪包,形態很不自然。下面有人!

  此地乃是一處山谷,兩人是翻山過來的,正處在谷底,猛然意識到這個地形若是有人伏擊,實乃絕地。兩人不約而同拔出兵刃,警戒四周,卻無動靜,雪依舊在靜悄悄的下著。四野無聲。

  唐雲摘下弓箭,張弓搭箭對準那雪包射了一箭,卻沒動靜。韓月摘下馬槊,離老遠戳那雪包,撥散了積雪,露出下面的屍體。

  「是夏兵?」看衣甲樣式,確實是西夏兵無疑。

  兩人這才注意到,以此延伸至谷內,星星點點到處都是這樣的雪包,難道底下都是屍體?

  卻見山谷內屍體已被大雪掩埋,卻仍能看出端倪,無數雪包隆起,有可知有大量人畜或坐或臥,都已被凍成殭屍,還有翻倒的大車。屍體星羅散佈鋪滿方圓幾里範圍,一直延伸到東北方的山谷,數量根本數不過來。

  「這……這全是,西夏兵?」

  唐雲和韓月牽馬小心翼翼走在這處戰場遺跡之中,兵刃弓箭已經握在手中,隨時準備開打。如此多的屍體,這裡必定曾經發生過非常慘烈的戰鬥,而且就在這幾天。據仁多楚清說仁多保忠領兵掠鎮戌軍,莫非這些是仁多族的士兵?

  小心翼翼檢查了半天,總算確定沒有活人。檢查了一些屍體,可知這些西夏兵都不是凍死的,而是戰鬥死亡,身上都有傷口。

  能消滅數千兵甲俱全的西夏軍,天下沒有任何盜賊辦得到,只有可能是宋軍所為。

  莫非夏軍在此遭到了伏擊?但是為何沒有宋軍的屍體?

  宋軍打掃戰場一般會將胞澤屍體就地掩埋或是焚化,但是在這雪天顯然不可能實現,肯定是就地遺棄,但是他們找了半天沒有發現任何宋軍屍體。

  難道殲敵數千,都沒有一個宋軍傷亡?這簡直難以置信。當年號稱「三都谷路全師入,十萬胡塵一戰空」的三都谷大捷,宋軍以六千破三萬,斬俘過萬級,自家輕傷六十餘人,便被視為匪夷所思般的戰績。

  現如今這情形……兩人都是軍中出身,知道這種反常現象太過詭異。

  而且凡是檢查過的所有的屍體,全都是死於刀傷槍傷,無人中箭。也就是說這場戰鬥沒有使用弓弩,這股不知名的宋軍伏兵全靠近身格鬥就殲滅數千夏兵,這簡直不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了,大概只有神仙能辦得到。

  還有更反常的事,所有的屍體都是完整的。殲敵數千,這可是了不得的輝煌大捷,竟然沒有人割首級。所有屍體的人頭都還在!

  須知雖然宋軍規定面目破損無法看清容貌的首級不能記功,但是這裡絕大多數的屍體面目都還清晰,絕對是可以報功勳的,竟然沒有被割去首級。這麼多首級,不知道該有多少人陞官發財,居然被棄之如草芥?

  難道不是宋軍所為?天下真有如此強大的盜賊?

  但若是盜賊,屍體上的衣甲兵械必定會被扒走,這些可也都還在啊。而且按照戰場慣例,宋軍也不會放過這些戰利品,這些也是明文規定可以報功勞的,甚至自己私下賣了也是一筆外財。

  兩人在這裡轉了很長時間,越看越覺得詭異。不論是誰殲滅了這股夏兵,他們肯定都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參與了這場戰鬥。眼看屍體漸漸綿延方向來自西南山谷方向,那正是熙寧寨的方向,與他們要走的方向基本一致,兩人決定過去看看。

  一路之上,雪地中佈滿了倒斃路旁的殭屍,有凍死的有被殺死的,逐漸到後面全都是凍死的。還有發現兩個夏軍宿營地和營盤遺跡,其中都有成片成片的屍體。姿態各異,大多數都是互相抱在一起靠在一起,或是蜷縮著在已經熄滅的營火旁,顯然都是被凍死的。

  後來發現最大的一處營盤遺跡,竟然殭屍十餘里鋪滿原野,在大雪之中都掩埋不住。散佈的四面八方的都是。也不知這些夏兵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反正在這裡都凍死了。

  「這定是仁多保忠的兵馬無疑,這廝領兵欲掠鎮戌軍,沒想到天降大風雪,他措手不及,人馬被凍死這麼多。」

  韓月點頭同意,他久在遼國塞北生活,太明白這種自然災害的厲害,塞外的大白災、大黃災黑災一旦來臨,一夜之間整個遊牧部落人畜死絕的事情都是屢見不鮮。在天地之威面前,人類力量脆弱的不過如同螻蟻。

  宋軍攻夏白草原之役先勝後敗,就是因為突然天降大雪,宋軍沒有防備。糧草消耗完之後,四萬兵馬只堅持了一天就潰散了,最終撤回來的只有一半。其餘的多是凍餓死於荒野。

  「真個是人算不如天算,仁多保忠奸詐如狐,算計了一輩子,沒想到今天一場大雪把自己的老本貼進去了。看沿途屍體數量,恐怕七八千人是有的,還不包括別的地方,這一下只怕折損要上萬。」唐雲心中清楚,在平夏城受挫之後,在鎮戌軍再扔萬餘人,折損的都是精銳兵馬。

  仔細算算,從梁氏內訌開始對宋朝的戰爭直到現在,西夏屢遭慘敗,大戰小戰損失的精兵大概已經接近十五萬之眾,這個數字還只是正兵的數量,其他損失的族帳婦女奴隸民夫牲畜的數字根本無法統計。也就是說這六七年內,西夏精兵的數量銳減近五成,卻沒有給敵人造成相應的損失,這對於一個國家的元氣來說實在是不堪承受之重。

  現在唯一令他們心存疑慮的,就是那個詭異的戰場了。在天色變暗之前,兩人總算是從迷路邊緣摸回到了正途,等他們到了那處埋藏軍械的密谷時,影戳戳看到了那個山洞。

  「總算到了,就是這裡了。」

  兩人牽馬快速前行,但是等到了地方卻是大吃一驚,洞前滿地屍體,洞內空空如也!

  「這是怎麼回事?」唐雲緊皺眉頭,兩人趕緊檢查洞外的屍體,卻發現全都是宋人百姓打扮得壯年漢子,不過臉上刺募的金印卻暴露了他們宋兵的身份。一共四十四具屍體,其中有幾具夏兵屍體,但是其中一具卻讓唐雲失聲驚呼。

  「是他,楊烈?」

  韓月聽了一哆嗦,趕緊過來看,確實是他。對於這個來自汴京的追捕者,他是一貫警惕的。當初兩人被捕時,在平夏城城隍廟和他們照過面,自是認得。卻見此人面目扭曲,死時滿面驚怒,彷彿有什麼難以接受之事。而他的額頭,釘著一枚鋼針,透骨入腦,顯然是致命的死因。

  「莫非咱們來錯地方了?他們為何在這裡?」按理說,這三人完成使命後早就該回汴京了,但是為何出現在宋夏交戰的前線地帶,楊烈更是死在這裡。

  「沒錯,不過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地圖在他們手上,想必是他們也想要起出這批軍械,卻遭到了夏軍的襲擊。」唐雲說著在四下尋找,果然找到了一具模樣奇怪的弩機。樣子與神臂弓相似,但是卻更加精巧複雜。

  「神勁弓!果然是神勁弓!咱們來晚了。仁多保忠要來鎮戌軍果然是暗藏別的目的,果然好算計。要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極度冰寒的大風雪,他必定能全身而退。」

  「但是他們因何要起出這批軍械?他們又不是軍中之人。」

  「這就不知道了。」

  「你們不知道,某家知道……」突然,雪地裡一陣簌簌的聲音,一個雪怪般的怪物自樹叢後冒出,好像野獸般喘著粗氣,雙眼血紅,週身披散雪粉飛揚。一步一顫但是無比堅定的挪動出來。兩人面對此人,莫名感到龐然壓力。

  唐雲早已認出此人為誰,但是直覺上覺得這人變了,從裡到外氣質內涵都變了,一場磨難讓一個人發生巨變,變得比以前更成熟更剛毅堅韌。眼前就是例子。

  若不是自己認出來這傢伙就是童貫,還以為自己面前的是哪個當世豪雄。那種千錘百煉藐視生死的強者氣息,竟然和折可適、仁多保忠這樣的人相似。

  能在這場風雪嚴寒煉獄中堅持掙扎著活下來,本身就是強者的證明。

  韓月早已抽刀在手,但是唐雲擺手阻止了他。

  童貫與唐雲、韓月對視,那種情形,就像三頭食肉猛獸的對峙,危險而充滿張力。

  對方是同類……雙方都作出了這樣的判斷。對於同類,是不需要廢話的。

  「童公公,背叛你們的,是那個宮娥蘇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