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體記 第四十三章 蟄變采丹

  「哇,那畜生什麼都吃!都怪它貪嘴,中毒了!」

  「什麼?」

  轅門獸面色惶恐:「你也知道,我練九轉藍掌,藥房裡有不少含毒藥草,這畜生半夜咬開籠門,闖進我的藥房,天知道它吃了什麼,如今躺在那裡,四腳直抽搐呢!」

  「啊!」我慘叫道:「小白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一時半會倒死不了,」轅門獸見我如此在意,拿袖抹著額汗:「幸虧我使的毒草全是慢性的,我這就請三哥幫忙!……三哥,三哥!你過來一下!」

  「什麼事?」

  宋恣還未走遠,踅回聽了轅門獸的懇請,眼珠直瞪,滿是受辱之色:「什麼,你敢再說一遍,讓我堂堂名醫,去救治你的小老鼠?!」

  「三哥,」轅門獸見宋恣語意不善,大是著急,頻頻拿眼窺我:「不看我面,須看少主的面呀,麻煩你走上一躺,又有何妨?」

  「何妨?」宋恣失聲道:「讓大伙知曉,我宋恣屈尊救鼠,豈不是笑話,弄不好,得個『鼠醫』之稱,臉面往哪擱?」

  「三郎!」我見轅門獸愈拉,宋恣愈退,完全不在道上,插嘴道:「小白一微小寵物,當然不能跟人命相比,我也不在心上,能救治得轉,固然很好,救不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螻蟻細鼠,命氣極弱,若連這般孱弱的小生命都能醫治,那才叫驚人的本事,傳出去,不僅無損你的醫名,且宣示你的醫能,如佛光普照,覆及萬千生靈,可用『奇醫』兩字形容。」

  「沒錯,沒錯!」轅門獸連聲附和:「名醫誰不能自命?那也尋常,叫他來醫治小鼠試試,定然不知如何下手!」

  「你說我沒這能耐?」宋恣怒道:「昔年戰場,傷馬落鷹,我又醫得少了?

  帶路罷!我讓你見識見識大醫家的手段!「到了轅門獸的山居小院,宋恣察看過小白鼠的蹬腳抽搐的可憐情狀,拎著鼠耳,翻來覆去細瞧了一會,又踱到藥房,問轅門首藥房裡都有哪幾味毒草,尋思了半晌,忽急急走出藥房,轉身道:」你們等我一會,我去取藥!「我與轅門獸在藥房等候,轅門獸在那裡咬牙皺眉,心疼他那些被糟蹋的藥草,我怒道:」活該!誰叫你不好生照管,你這些枯葉敗草算個什麼,你可知小白大有來歷,不是凡物麼……哼哼,花了我多少銀子才買來的?「

  轅門獸大為緊張道:「那白鼠……是何來歷?少主叫我賠,我可賠不起!最近手頭很緊呀!」

  其實我也不知小白從哪弄來的,只不過嚇唬他,以壯聲勢:「你見過有它這麼聰明伶俐、遍體毫無雜色……玉雪可愛的白鼠麼?這樣的極品,黃金一百兩是買不來的!」

  「黃金一百兩?」轅門獸臉色都白了,舉頭呻吟道:「哎呀!三哥,三哥!

  上清保佑,你快回來救命呀!「我見嚇得他也夠了,便道出此行目的:」他去取藥,怕是沒那麼快回來,對了,前幾日中了你毒掌的女孩,在哪?可好些了?「

  轅門獸一愣,回過神,憤憤道:「她麼,她好得快極了,如今賴在這裡,趕都趕不走啦!」

  「是麼?」

  他的神色未免奇怪,我又見門外的轅門獸僕從都在那低頭竊笑,更是疑惑:「你帶我去瞧瞧!」

  「那丫頭……我懶得理會她……」轅門獸在我目光敦促下,不大情願地領我過去,走出幾步,指了指前邊露出一角的茅屋:「喏,就在那!」

  茅屋中卻空無一人,轅門獸面有喜色:「莫非那丫頭走了?」

  左小瓊離府而去了?我心中失落,轉出茅屋,見屋旁草堆後一閃而過,卻是色彩斑斕的虎紋之身,一隻尾巴尤在地面劃掃。我心中一動,道:「大家分頭找找,看她是不是在府中溜躂。」

  轅門獸大聲吆喝僕從,狀似熱心,我卻知道他未必真想找回左小瓊。眾人四散,我獨自一人繞到草堆後,果見巨虎悠閒地趴著,瞇著眼在曬太陽呢。

  轅門獸的山居小院靠近東府的後山,我順著坡地走,一會便步入林中,正遊目四尋,忽覺頭頂簌簌落物,果皮零碎,抬頭一望,樹木高大,枝葉繁盛,並不見人影,我卻輕叫道:「左小瓊!」

  「咦,你知道我名字?」

  枝葉瑟瑟而響,一會,露出左小瓊笑吟吟的臉兒來。

  我心砰砰直跳,躍身上樹,踏著枝幹朝她靠近:「你躲在這幹什麼,大伙都以為你離去了呢!」

  左小瓊得意道:「我幹嘛要走,這府中有人辦婚事,好酒好菜吃不完,何況,轅門獸與我賭棋,欠我的大筆賭債還沒還呢!」

  難怪!我心下好笑。乍與左小瓊重逢,朝面說話,我心下激動,一時倒不知說什麼好。

  「喂,你也是這賈府的人麼,怎會知道我名字?」左小瓊一邊啃著果子,一邊歪著腦袋問。

  我一怔,所謂故人對面不相識,情何以堪?不由陡生悲感,吸了口氣,理了理思緒,道:「你認識神龍門的李丹麼?」

  「啊,那是我義兄!」許是我語氣中不自覺地帶著哽咽,她嚇得果子掉落:「他……他怎麼啦?」

  「他……很好呀,他從宗陽宮來我家學棋,與我極為相得,我們倆無所不談。

  與你結拜的事,他也跟我說了,所以,你在將軍廟一亮棍劍,我就認出你是御劍門的左小瓊啦!「」大哥……就在這賈府中?!「左小瓊吃驚之下,眼兒睜得老大,身子一晃,險些從樹上栽下,忙一手拉住頭旁的樹枝。

  「不是的,這裡是東府,李丹學棋是在我們西邊府上。」

  我便將「李丹」到賈府學棋的緣由告訴了她,又編造出「李丹」其後離開賈府尋同門師兄去了。

  「我聽說你回靈河,是請你師尊下山,結果如何?」

  述完「李丹」的去向,我終於尋機問出這一句,心跳得控不住,尋了一處粗枝坐下。

  「我回到靈河,師尊已不在靈山上。聽師弟小雷說,有個光頭和尚,法號叫什麼曇……曇華?找到山上,與師尊下了三天棋,那和尚下完棋後,飄然下山。

  師尊靜坐了一日,天色暗得格外快,夕陽照在師尊身上,似乎滿空的光亮均被師尊收去了,次日凌晨,忽然雲濤翻滾,山風呼嘯,師弟被異象所驚,來尋師尊,師尊已不見了,靈山本是四季如春,但隨師尊一去、山風過後,已儼然滿山秋色。

  我與師弟推測,師尊此行,挾劍下山,非同小可,定有一番大戰!「」何以見得?「

  「師尊自收我為弟子始,就不再煉氣入體,這十年的修為,師尊喚作『十年空渡』,師尊自言道,雖名『空』,實則『渡』,他的道境如靜波泛舟,直似飛昇,只這十年所集的天地元氣,就勝過他此前的畢生修為,不是他肉身所能負擔,因此整座靈山,已成他的丹壺,靈山遍地,無不是他的一呼一吸,靈山換景,只在他的一念之間。他還說:」你們兩個小畜生在此修煉,其實是喝我的血吸我的精華,真是太便宜你們啦!『由此可見,這次師尊竟裹挾了靈山之氣下山,自然是有敵強橫無匹,以至他須動用』十年空渡「了」

  我被左小瓊描述的道境震驚,久久說不出話,半晌,才澀聲道:「左小瓊,我……李丹師姐的事,是完全指望不上你師尊了?」

  「我請帝君夫人幫忙,她答應了。」

  我心想:「帝君夫人能辦到的事,東府未必不能辦到。」思及於此,更轉一念,遂連東府也不想借重:「求人莫如求已,哼,李丹呀李丹,你總是倚仗旁人,畏首畏尾,活該生受煎熬,一事無成,枉為堂堂男子!」多日苦盼,究竟失望,再受那裴元度變幻天日、豪邁無拘、令人神往的無上道境所感,激起了我的雄心壯志,我心潮澎湃,暗生自強之念,不僅決心要憑自己的本事,救出師姐,更要在修道上像裴元度那樣巍然大成,闊步橫行,方不虛此生,亦可替神龍一門揚眉吐氣!

  此念一堅,連眼眸亦放光明。左小瓊登時發覺:「喂!你要小心!你的目氣閃爍溢光,好像正歷『蟄變』呢!」

  我唬了一跳,道:「是麼?」

  修煉到了某一關口,就會遭遇「蟄變」,「蟄變」是修道之士一生會經歷數次的凶險劫期,入魔變蟲還是脫殼變龍,都得看這個劫期的衍化,「蟄變」多因道力突進,但有時也只是在道識上有所攀折,「蟄變」往往隨在「緘口」期之後,他娘的,我這段日子並未「緘口」呀?

  細細一想,卻也難怪。實際上,近日所遇即繁又奇,無論是雀使的幻變、禿鷹的心目神通、小雷的靈山小劍、東華三賢的龍身之夢、霍姑娘的天羅幡陣,還是帶給我刺痛的讀靈術、玄武使李元其的「臨頂」之說,都一一觸動我心,使我「想」起了許多,為何是「想」而非「悟」呢?因那所感所得之狀,非常奇怪,不像新得,倒像紛紛「憶」起我早已熟知的東西。照理,所獲既多,又紛雜不清,我應該會迅速進入修道的「緘口」期,但我身處紅塵,那有停心靜氣的時候?不僅無法素食寡言,新婚燕爾,一娶就娶了兩個,葷酒不忌、縱色無度,這樣也能到「蟄變」?

  我脊背一寒,慌道:「左小瓊,我是不是該找個地方躲起來?」

  左小瓊道:「未必,未必!小雷的去年歷」蟄變「,師尊讓他站在風口,迎飛沙走石,三天三夜,整個人差點被風吹乾。師尊說,小雷若要控御群劍,必得體察四方之微,站在風口,最能感應風向流變,沙起石飆,若能在氣亂中聽到百丈外我與師尊的動靜,才算功成。第四天,小雷說他聽到我吃飯時打嗝,於是回來了。師尊說放屁!小雷說放屁他也聽到了,只不知誰放的。師尊大笑,於是讓小雷結束了站風。」

  我奇道:「小雷這麼厲害?」

  左小瓊笑道:「其實,誰也沒有打嗝放屁,那都是小雷瞎想!師尊說『蟄變』是個屁,不必緊張,該來的自會來,該放的自然放出,只有前因,沒有後果,小雷在風口站了三天,不能說無獲,這是修煉,修煉須勇,不能患得患失,『蟄變』唯一的忌諱處,就在患得患失,所以才讓小雷站風。」

  我好像被敲了一記悶棍,似乎滿腦糊塗,心卻狂喜。暗下讚歎:「只有極透澈之人,才能如斯之狂呀!」修道者遭遇「蟄變」,如懷珠孕寶,臨淵戰戰,哪知在裴元度口中卻是個屁!屁乎,氣乎?如今輪到我來放了!

  與左小瓊又聊了一陣,我才知道,她與師弟在靈山接到東華派的傳訊,下山直赴東華派,隨後便趕到了將軍廟。我從宗陽宮到賈府學棋的事,她壓根不知道,以為我如今還在宗陽宗呢。她本打算等將軍廟事了,便請帝君夫人營救我師姐,算是對我的交代,沒想因傷困於賈府,至今身毒未盡去。她捋開袖口,只見肥白的腕臂處,皮下經脈隱現藍色,她恨聲道:「轅門獸那傢伙不肯用心幫我療毒,一會跑去喝酒,一會跑去議事,十分憊賴!」

  我道:「那他還有空找你賭棋麼?」

  左小瓊笑道:「賭呀,他說要想療毒,便須與他賭棋,但從讓他二子換到讓他五子,他還是盡輸!」

  我猜想轅門獸拖住她毒勢,原想翻本,如今無望之下,卻盼左小瓊自去,打算賴賬了。便道:「放心,你的毒傷就該好了!若是賭債一清,好得更快!」

  左小瓊尋思片刻,罵道:「哇!那傢伙這般陰險!」

  我心下暗笑,跟左小瓊約定聯絡之法後,躍下大樹,走回轅門獸的山居小院。

  一路上,有些失落:「我為何不跟瓊弟說清真相?我當然很想告訴她,也相信她,可是附體之事,一時說不明白,徒然添亂,即便瓊弟信了我的說法,她又熱心又不善作偽,卻是個麻煩,我如今在賈府,還是少一人知道,少露一分破綻為好。」

  暗自肯定了自己的做法,到了小院,宋恣已取藥回來,給小白施過藥了,小白不再腿腳抽搐,卻耷頭蔫腦、無精打采。

  轅門獸急於將燙手山芋丟開,早讓人取來籠子,放小白進去,遞給我道:「喏,黃金一百兩,完璧歸趙,沒我什麼事了。」

  我只得接過,道:「哼哼,小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轅門獸忙指著宋恣:「那你找三哥,是他醫治的!」

  宋恣冷冷道:「放心罷,死不了!」

  治好了白鼠,沒收到分毫贊詞,宋恣顯然既失望又有所期盼,我與轅門獸卻故意裝傻,一語未吐,揚手道別,誰也沒去理會宋恣。

  我將小白提回居處,可怪的是,平日見了老鼠該會大聲尖叫、跺腳不迭的僕婦丫鬟們,個個喜歡小白,都圍過來逗弄它。

  我心道:「小白,你真好命!難道長了一身好皮囊,境遇便相差如此大麼?」

  感歎了一回,喝散眾女,將小白提到浣兒房內,掩上門,讓它安靜歇息。我隨即拐到陸小漁居處,入秋風大,新房門上掛了喜氣洋洋的大紅布簾,許是聽到了我的腳步聲,我剛到門口,就有人替我揭簾。

  「多謝,」我以為是院內侍侯的丫鬟,本不在意,正要入房,猛一抬頭,卻是一愣:「小菁,怎麼是你?你幾時來的?」

  隔了幾日,小菁似乎有些生怯,退身避讓著,面泛羞喜:「我來了好一會了,明日是太老爺的忌辰,府裡送祭牲香燭過這邊,我是跟他們一道來的。」

  「誰派你來的?」

  「老爺。」

  我心下嘀咕,賈似道定是有什麼話吩咐,在這門口,卻不便細問,當下衝小菁一笑,邁步進了房,小菁跟在我身後。

  小漁、浣兒、藍藍都在,圍桌而坐,桌面折了一堆紙元寶,旁邊筐內放著疊紙,本是喜氣滿堂的屋中,卻幹這玩意,暗覺不妥,但陸小漁出身大戶,當然知道忌諱,她心中該自有分寸,我便沒有多嘴,笑道:「娘子們都忙呀!」

  這一叫,故意把藍藍也攬在裡面,佔她便宜。

  藍藍撅嘴「哼」了一聲,浣兒向小菁招手,示意她過去,陸小漁則眼也未抬,手中折疊不停,很快便折好一個,極是手巧。

  「三日之禁,該到日子了罷?」

  幾女吃吃直笑,陸小漁這才抬起頭,微笑:「筠哥兒,我要派你個活!」

  「到老太君那裡走一躺?」

  陸小漁點點頭:「勞駕!」

  她的聲音,起初我聽來有些不適應,畢竟與她年紀容貌不甚吻合,尋常少女罕有她這樣的音色,但多聽幾回,卻越聽越有味,厚厚的,沙沙的,不單薄,略帶不知何地的方言口音,將音色揉得別有風味,以至我一聞其聲,便想起她的如花玉容,甚至她從容的神色、嬌俏的身段。此時她只輕吐「勞駕」兩字,便讓我想到許多,心中甜蜜,於是笑道:「娘子有命,哪敢不遵?」

  走出兩步,忽然想起:「昨夜玉淵閣真的來人……」

  陸小漁渾不在乎:「沒有的事,我哄他們的!」

  「啊!你……」我吃了一驚,隨即恍然:「那麼,老爺回府的事,自然也是小菁告訴你的?」

  「是的,我正是聽了小菁帶來的消息,才那麼說的,爹爹雖沒真個派人來,交代那些話,但未必不會這麼做,我知道他心意,代他說了,也無不可。」

  藍藍插嘴道:「玉淵閣諸事,老爺大多不管的,都是小姐代拿主意呢!」

  我心道:「你們哪知其中另外牽扯到府中有人潛入的事?」睜眼說謊,本不是閨閣女子應有的雅行,她們兩個卻毫不介意、理所當然的樣子,真是服了她們!

  我想了想,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便也懶得跟她們說清其中牽扯他事,東府眾人那頭,就讓他們糊塗著好了!

  所有人中,只有我心知肚明,這感覺倒也不錯。我隨即去了老太君處,稟告了其事。

  湯老太君的身子比前幾日愈發好了,聽了並無異議,卻略傾了傾身,微笑著低聲問道:「新娘子在折紙錢?」

  東府還真是有順風耳呀,我一怔之下,應道:「是。」

  湯老太君收回身,顯得很欣慰,微閉著眼,唇角含笑:「新娘子是個知禮的孝順孩子,你不可委屈了她。」

  我道:「孩兒怎會委屈她?」

  湯老太君點點頭,交代身旁的姚姑姑籌備物儀,忌日過後,風風光光地送新娘子回門。

  我請過安,告辭回房,陸小漁知道事情順利,很是歡喜,滿屋氣氛和祥歡樂,我以為夜宿新房有門,開始胡思亂想,左看右看,這個固然嬌美,那個卻也俏麗,今兒到底是吃一個呢,還是吃兩個?若有幸連藍藍、小菁一道吞了,豈不大美?

  晚飯後只磨蹭不去,待藍藍提了大棒槌逼來,我才知道打錯了算盤,驚呼:「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生下小崽忘情郎!」丟下滿屋嬌笑,倉皇而淒涼地逃去。

  推開冷淒淒的房門,我走了進去,心道:「小白呀小白,只剩下你陪我了,我孤單,你也孤單,何時我給你找個伴。」

  不料,朝籠中一望,小白不見了!

  他娘的!小白,你還真是「越獄」的高手呀!我滿屋四望,此屋前門、前窗向著院子,在我進來之前,都關得很緊,後窗臨水,卻開著透風。

  我哀叫一聲,撲到窗口向外望,外邊水波不動,渺渺蕩蕩,直延到亭子,繞出我居住的院子,應該是伸往染香廳方向而止。

  不會吧,小白,你上回逃出籠子,就惹了一身毒,這回更不走運,竟掉水裡去了?我剛誇你好命,你就斷送了卿卿小命?

  臨水之悲,不足片刻,我忽覺身後有一股熟悉青陽氣,急掉頭後望,屋內空空,並無人影,暗自道:「我又在瞎想。」

  突然想起青陽丹,急忙掀帳來看,竟見小白在內,繞著裝有青陽丹的匣子,上竄下跳,不住跑動,似乎很是焦急。

  伸手拿過盒子,小白竟跟了過來,前肢連連起躍,吱吱有聲,似乎也要看一看匣中物事。

  打開匣子一瞧,強烈的青陽氣感,讓我氣息難喘,青陽丹如活了一般,丹體盛放耀目紅光,丹氣外溢。

  我心中一動,心道:「俗諺道『蛇鼠一窩』,萬物有靈相通,難道我千方百計試逗不出丹氣,青陽丹卻被小白引動?」以神龍門采氣之法探丹,尚未觸及丹體,已覺有氣融收。

  我心下砰砰急跳,忙踢過桌子到後窗下,將打開的匣子置於窗口,一掌臨於青陽丹上方,一掌虛臨水面,閉目運功,丹氣與水氣源源不絕,暢然入體,心知得法,不由大喜,更是運功不歇。

  聽到響動,我微微啟目一瞧,小白竟順著桌腿爬上,到了匣旁,伏趴不動,鼠耳一聳一聳,如沐日光。

  我淡淡一笑:「好小白!你若因此分潤受益,也是你應得的!」也不理他,自顧采練。

  如此過一個時辰,小白「吱」的一聲,跳下桌面逃開,青陽丹亦隨之隱收,漸漸光暗氣竭,我收功沉氣,睜開眼開,直覺窗外夜色如洗,萬物皆新。

  我神氣完足,暗運潛勁一個虛劈,水面陷下當日西湖夜船的舟體那般大,隨即無聲吞回,波浪翻湧,水波遠遠散去。湖水未因我有缺失,暗夜如舊,只有我洗心換面,已登臨前所未達的新境,似虛若沉,有我無我,沉浸於暢美的知覺。

  然後那清新如沐的知覺漸斂,我悄出屋外,以天眼術、陸地騰飛術、土遁術等師門絕技試了試,發覺與附體之前的功力相比,不僅城池盡復,且更有進益,但也多得有限。

  雖如此,我已深覺滿意了,回屋察看青陽丹,耗損不及十之二三,更是歡喜:「只須採練四五回,青陽丹便可全部收歸我用,那時我的功力能達到怎樣境界?」

  遙想片刻,暗暗自嘲:「李丹呀李丹,你不是要奮力自強麼,採用靈丹,也算是借重外物,豈不有羞?」隨即卻又轉念:「青陽丹本是我青陽山巨蛇所練,被那雲真子殺蛇取丹,贈給了棋娘,棋娘卻又送給了我。而我師門遭劫,逃到臨安,哪知陰錯陽差下化身賈大公子,得受靈丹,又有這白鼠之媒,才至於此。天意恢恢,疏而不漏,令人思之生畏,豈能相違?哼!雲真子,你就等著吞下自種的苦果罷!」

  這一夜,我一時心喜,一時生驚,將沐受青陽氣後一直瑟瑟身抖的小白鼠,捧在手心,感念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