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明神女錄 第六十一章 春風如縷幾人癡

  「靜兒,我一直欠你一把真正的劍,如今我終於可以有幸佩在你腰間了……」

  密閉的空間裡,聲音幽幽響起,又悠悠飄散。

  陸嘉靜握著那柄青銅色的古劍,毫無花哨地筆直斬下。

  承平渾身是血,他嘴唇顫抖,黑金的長袍高高鼓起,其間有光華嘩然流出,如水銀瀉地。

  那一身通聖境的修為在北府規則破碎的剎那已回到了體內,只是一劍之下,他本就如漏風屋子般的身子更千瘡百孔,萬千修為盡數流瀉,他也抓不住一點。

  長袍下血水流瀉,又很快被水銀色的法力蒸發乾淨,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已看不到絲毫活人的神色。

  隨著他氣機漸漸斷絕,他的心湖氣海破碎,其中潛藏的淵然飛出,如有吸引力一般地插在了北府的中央。

  天地震盪。

  與此同時,一道幽藍色的光在承平身上掙扎而出,瘋狂地向著淵然的方向飛掠過去。

  他修的本就是魔道,只要殘魂尚在,逃離北府之後,未嘗沒有借屍還魂,重新修行的機會。

  林玄言疾聲道:「他想跑!」

  陸嘉靜緊緊地抿著嘴唇,她再次舉起了劍,三尺劍上四溢的聖識如風暴如潮湧,她衣衫亂揚長髮飛舞,連握劍的姿勢都很是吃力。

  劍還未斬下,一道白虹般的細芒擦身而過,直指承平的魂魄。

  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那一點幽藍的光在細芒間破碎。

  利嘯聲痛徹神魂。在場的其餘人無不覺得心神蕩漾,如置身狂風暴浪之間,幾欲失守。

  「呼。」

  季嬋溪輕輕吐了口氣,箭弦還在微微震盪,她依舊保持著射箭的姿勢,在確認魂魄被一箭擊碎之後,她才將隨手撿起的長弓收到了身後。

  似乎是生怕他們擔心,季嬋溪憑藉著自己修鬼道的權威,複述了一句:「承平死了。」

  陸嘉靜嗯了一聲,停下了揮劍的動作。改用劍尖頂著地面,支著自己的身子。

  她也微笑著複述了一遍:「李二瓜死了。」

  她目光緩緩掃視過眾人,那些僥倖死裡逃生,沒有被一劍餘威斬破道種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們手中依舊握著刀,只是陸嘉靜持劍立在那裡,他們竟然發現自己連抽刀的勇氣都沒有。

  周瑾首先站了出來,她跪拜在地上,對陸嘉靜行了個大禮,「陸宮主,我叫周瑾,是皇朝供奉念師,百年前曾有幸遠睹過陸宮主的神仙風姿,先前我有眼無珠……」

  陸嘉靜抬起了手,示意她不用說了。

  但周瑾仍是疾聲道:「以後周瑾願為陸宮主效犬馬之勞。」

  此刻其餘的所有人皆是身心飄搖,道心在降碎未碎之間晃動,他們甚至不敢挪動腳步,去靠近那一柄劍,彷彿只要稍動,便會被那劍氣切得支離破碎。

  周瑾跪下之後,又有許多人心神失守,明明淵然已出,出口就在眼前打開,卻也紛紛跪了下來。

  他們可以對著天地,神壇,遺跡,君王下跪,但是對著一個女子下跪是他們之前從未想過的事情。

  只是此刻大風已起,任野草有多驕傲,豈有不跪伏的道理?

  陸嘉靜看著他們,正要說話,季嬋溪卻搶先道:「立誓。」

  她冷冷地看著眾人,繼續道:「立與道心牽連的生死誓,無論先前何門何教,從此以後唯陸宮主是從,否則直接將爾等劍殺於此。」

  說完之後,她望向陸嘉靜,輕輕歎息道:「陸姐姐,別心軟。」

  陸嘉靜點點頭,她將三尺負於身後。

  像是有一顆巨大的石頭從他們的胸口挪開,許多人都大口喘息起來,狼狽至極。

  陸嘉靜冰柔的嗓音響起。

  「按季姑娘說的做吧。」

  林玄言的幻象依舊漂浮在空中,似是一支隨時都要熄滅的燭火,他冷漠地俯瞰著眾人,那一雙劍目冰冷直刺人心。

  周瑾毫不猶豫地咬破了手指,她跪在地上,長髮披散,低著頭開始畫符立誓。

  許多人也跪了下來,咬破手指,寫下生死的誓言,若有一日他們違背誓言,便會道心崩碎,直接淪為廢人。

  忽然間,一道劍氣自空中落下,一個正在立誓的年輕人頭顱被瞬間斬下,他身子垂到,手心鬆開,一支袖箭跌了出來。

  林玄言將指收回袖中,銀白色的劍目冷冷地望著眾人。

  眾人心知肚明,一些本想暴起反擊的人在心底輕輕歎息,收起歹念,也不去看那被斬去頭顱威懾眾人的倒霉鬼,只是低著頭將誓言立完。

  血誓立下,那是道心深處一點難以抹去的陰影。

  陸嘉靜閉目微微感應,點了點頭,她側過身子,道:「你們走吧。」

  血誓立下之後,他們心反而定了下來,並未一湧而出,而是對著陸嘉靜一一行禮,然後離去。

  在所有人都離去之後。

  陸嘉靜身子一軟跪倒在地上,她緊咬牙齒,拔出淵然,那出口重新合攏。她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季嬋溪微驚,她輕輕拍著陸嘉靜的後背,「陸宮主?」

  陸嘉靜擺了擺手,捂著胸口,示意自己沒事。

  而那浮在空中的法相在北府閉合之後同樣閉眼,煙消雲散。如雪花般落在了林玄言的肉身上,林玄言睫毛微動,卻沒有醒來。

  季嬋溪發現那柄絕世無雙的神劍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一層層蒼藍色的銹跡如墨水暈開,逐漸覆滿了整個劍身。

  空寂的北府裡,燈火明亮。

  北府的規則已被劍意斬碎,所有的長明燈也都重新明亮起來,此刻偌大的一座府邸,只剩下他們三人。

  陸嘉靜虛弱道:「我想睡會。」

  季嬋溪神色慌亂,她將女子擁入懷裡,咬牙道:「不許睡。」

  陸嘉靜蒼白地微笑道:「真的只是睡會,不騙你。」

  季嬋溪艱難地點了點頭。

  陸嘉靜這才放心地閉上了眼,昏迷不醒。

  另一邊,那些落在了林玄言身上的劍意凝成了實質,宛若一層層蠶繭般包裹住了他,只露出了少年的腦袋,少年長髮披散在地上,容顏蒼白,清秀得好似少女,只是那眉宇間英氣如劍,逼仄照人。

  而季嬋溪這才摀住了自己被皮鞭抽打得開裂的皮膚,緩緩地運轉修為止血,後知後覺地說了聲好疼啊。

  安靜的空間裡,女子壁畫繡了滿地,刀斧劍戟刮擦的痕跡凌亂密佈著,一襲黑金的長袍空空蕩蕩地落在地上,其上千瘡百孔。

  少女回想起方纔那一幕的場景,彷彿只是從一個夢魘裡走過。

  她看了看昏迷的女子,又看了看被劍氣蠶繭包裹住的少年,喃喃道:「這就是天作之合?」

  她看著懷中女子清聖美麗的容顏,想了想,有些賭氣地俯下臉,親了親她的臉頰,親吻片刻之後,她乾脆吻住了懷中的女子,輕輕撕摩著她花瓣般柔軟的嘴唇,她看著昏睡的少年,心中無由地有些得意,而這些莫名的情緒,也成了這座孤寂府邸裡難得的歡喜。

  ……

  碧落宮外起了一盆火,辟里啪啦的柴火聲裡,一張張寫滿字跡的宣紙被火光舔舐成灰。

  裴語涵的瞳孔裡也像是燃起了兩團清冷的焰火。

  火焰漸漸熄滅,開春的柔風裡帶著幾縷木火的香意。

  炭火明滅,裴語涵拂袖轉身。

  春風吹拂,如一首扶著後背的手,推著她緩緩前行。

  風吹開窗戶。

  從外面望進去,桌案已被收拾地乾乾淨淨,墨硯書卷之側還放著一個果盤,果盤裡盛著幾個余瓜。

  裴語涵輕輕佻眉。

  春風越過簾子,帶去了一道劍意,那些余瓜在短暫地停頓之後裂開,整齊地排成了五千三百餘片。

  她看著這道隨春風吹起又隨之消散的劍意,微笑滿意。

  她轉過了身,一個身段高挑的女子盈盈地立在不遠處,水綠色的寬大裙袍隨著春風翻飛。

  裴語涵平靜道:「師娘。」

  這是這麼多天以來,她們第一次真正見面。

  夏淺斟微微笑了笑,道:「我和你師父要出一趟遠門。」

  裴語涵不知道說什麼,便說了聲知道了。

  夏淺斟問:「你對我是否還有芥蒂?」

  裴語涵沒有回答,只是問:「你們還會回來嗎?」

  夏淺斟道:「自然會的。」

  裴語涵點點頭,道:「寒宮雖是我一手創辦,但在我心中,一直是師父給我留下的遺產,所以這裡也是你的家,而且我知道,師娘這些年吃的苦,不會比我少。」

  夏淺斟嗯了一聲,「但我心裡,對你也一直是有虧欠的。」

  裴語涵睫毛低垂,低聲道:「不必如此,你們能回來就很好。」

  夏淺斟側過身子,目光融進了晨光裡。

  炭火猶有溫度,夏淺斟問:「語涵今日在燒紙錢?是祭奠某位故人?」

  裴語涵搖頭道:「不過是些隨筆詩文。」

  「成文不易,何苦付之一炬?」

  夏淺斟輕點炭火,死灰復燃,點點灰燼浮空而起,凝成幾個簪花小字,那是焚去的詩句。

  裴語涵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出手阻止。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夏淺斟輕輕呢喃,「原來如此,原來語涵在這些年遇到了什麼人麼?」

  裴語涵目光忽然冷了幾分:「師娘何必明知故問?」

  夏淺斟展眉一笑,素手輕點之後,灰燼散落。

  裴語涵看著她的身影,在初晨的光裡美的出塵,那一笑之間,任由誰都會心動。

  她在等她回答。

  夏淺斟緩緩道:「他沒有你以前想的那麼多情,也沒有你如今想的這般無情。」

  裴語涵沉默片刻,道:「我想和師父談談。」

  ……

  落灰閣中,葉臨淵靜坐榻上,手中握著一卷書。

  那是一本散落在塌下的書本,名叫劍氣雙化通說。他看著過往自己留下的註解,看著那關於漓江和曲河的描述,恍然間已是星河斗轉了五百年。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夏淺斟和裴語涵並肩站在門口,夏淺斟為她開了門,然後轉身離去。

  裴語涵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微微提起長裙,邁過了落灰閣的門檻。

  葉臨淵擱下了書,看著走入門中的少女,輕輕微笑。

  「師父。」

  白衣女子平靜行禮。

  葉臨淵挪了些身子,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

  裴語涵坐下,大袖交疊放在膝上,她看著葉臨淵的眼睛,他們離得很近。

  葉臨淵問:「徒兒這些天應該想了很久。」

  裴語涵道:「徒兒一向比較笨,想事情自然要花比較久的時間。」

  葉臨淵深深第看了她一眼:「看你現在的樣子,應該是想明白了?」

  裴語涵猶豫片刻,道:「這樣或許是對師長的不敬,但是我還是想問師父三個問題,可以嗎?」

  葉臨淵點點頭。

  裴語涵問:「你喜歡過陸嘉靜嗎?」

  葉臨淵微微吃驚,他知道早晚有一天她會來問自己,只是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問題。

  葉臨淵了想,道:「或許有過。只是那時年紀尚小,或許不叫情愛。」

  裴語涵又問:「那你為什麼喜歡夏淺斟?」

  葉臨淵道:「我們相逢危時,相依為命數年,荒山同行,她陪我跨過十萬大山,不離不棄,我亦對她一見鍾情,患難與共,等到苦難渡盡,自然要娶她。」

  裴語涵弱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其實她一直知道師父和師娘的故事,就像所有傳奇故事裡的那樣,生死相依,互生情愫。很是尋常老套。

  但這段記憶,他卻沒有送給林玄言,所以林玄言對夏淺斟的印象一直很是模糊,只知道浮嶼之上有一個聖女,是前世的未婚妻。

  裴語涵想了一會,覺得理應如此,自己與之相比,不過是雪地裡撿來的一個少女。

  見裴語涵不說話,葉臨淵提醒道:「最後一個問題。」

  裴語涵弱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越漂亮的劍越厲害嗎?」

  葉臨淵陷入了沉思。

  修道之路最怕的永遠是人心,所以有心魔業障之說。或許通過精妙的推算可以推演許多事理的大概,但是人心難測,永遠是此間最大的變數。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問題的意義在哪裡,但是在裴語涵問出之後,他下意識地正襟危坐,似有靈犀悄然上了胸膛。

  他沉思片刻,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不知道這個漂亮的定義是什麼,邊界又在哪裡。

  裴語涵似乎沒打算要等他的答案,又自顧自問道:「師父,若你回來那天發現劍道早已蕩然無存,你的徒弟,未婚妻,紅顏知己,修行故人都辭去世間,那你如何想。」

  葉臨淵道:「語涵,你說只問三個問題。」

  裴語涵搖搖頭:「這不是提問。」

  這是質問。

  她本就沒有希望他回答。

  葉臨淵懂了她的意思,卻沒有說話。這亦是他的心障,他自己也無法做到,所以更多的時候,他不會去做這些沒有意義的捫心自問,修道之心如蒙塵之鏡,只需要暫時拂去鏡上煙塵便好,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滅情絕性。

  況且大道無常,上天不會因為你愛誰或不愛誰而多眷顧誰。

  修行者只需要找到最適合的道路便好。

  過了許久,葉臨淵微微疑惑道:「你不想問其他問題嗎?」

  裴語涵道:「我有些笨,但是許多問題給我時間我還是可以想通,林玄言的記憶應該是師父給他的吧?你無法抹去那柄劍的神性,便想用人性取而代之,等到自己真正出關那一天,令其發現自己原來不是你,心境失守,敗在你的手下,重新被你打成一柄劍,一柄真正純粹的劍,然後慢慢孕育出新的劍靈,為你所用……」

  葉臨淵點點頭:「雖然細節還有所出入,但是確實如此。」

  裴語涵苦笑道:」但是師父還是失敗了,如今林玄言身在北府,沒有出現在你的面前,而且……他似乎知道了自己不是你。」

  葉臨淵嗯了一聲:「按理說他不應該知道,我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

  過了會,他問:「他到底成了怎麼樣的人?」

  裴語涵靜思片刻,緩緩道:「他是我的徒弟。」

  葉臨淵道:「你收的幾個徒弟都不錯。」

  裴語涵問:「聽說師父在教俞小塘練劍?」

  葉臨淵沒有隱瞞:「我教了她三劍,能悟幾分便看她自己了。」

  裴語涵道:「師父的劍自然舉世無雙。」

  葉臨淵輕輕歎息,兩人靜靜地看著對方,對視了許久之後,他才開口問:「置身中間,很難受吧?」

  裴語涵早有了答案:「為人徒,為人師,無論何者都需盡心盡力,本就不易,談何容易。」

  葉臨淵直起身子,走到窗邊,揉著眉角遠遠地眺望。

  他輕聲道:「語涵,是我錯了,我不該一直把你當做一個小姑娘。」

  裴語涵同樣站了起來,她立在葉臨淵的身後,跪伏了下來,平靜地喊了聲:「師父。」

  葉臨淵轉過身將她扶了起來,替她撣去衣裳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塵。

  忽然他身子漸漸放鬆,自嘲地笑了笑:「語涵,本來我想說服你,讓你陪在我左右,親手了斷與林玄言的因果,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是不可能了。」

  裴語涵嗯了一聲:「他是我的徒兒,師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徒弟死。」

  葉臨淵道:「今後的路你自己選擇便好,無論怎麼選都沒關係。這些年你承受得太多,不值得你如此。當然,這也是我的虧欠。」

  裴語涵搖頭道:「師父於我之大恩,語涵不敢忘。」

  葉臨淵道:「我於你只是傳道之恩,沒有救命之恩。其實那一日……」

  猶豫了片刻,葉臨淵還是繼續說:「其實那一日,那條雪巷外聚集了許多修行大家,他們都動了收徒的念頭,只是那日我恰好走入雪巷,他們以為我要收徒,便都沒敢出來,其實……我只是路過,收你為徒也不過一時興起。當時如果沒有我,你也會被其他人帶走,你根骨極好,是天生的修行者,又經歷過苦難,更是最好的良材。」

  裴語涵木立許久,形如槁木,她身子止不住地輕顫起來,她蹙眉搖頭:「師父……」

  葉臨淵輕輕撫過她的長髮,柔聲道:「我這麼說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希望你做出選擇的時候可以更輕鬆一些,你為師徒的名分累了太久,本就不該如此的。」

  裴語涵輕輕點頭,她對著葉臨淵認真地行了個禮,然後離去。

  門外春風明媚,流光明艷,照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寬闊的群殿之間,春風縈繞。

  裴語涵孤寂地走著,寬大的衣袖晃啊晃啊。

  長空遼遠,群山綿延,放眼而去,稀薄的白雪一點點融成春水,荒涼的山脊上還未開出新花。

  寒意尚自料峭,在漫無目的日子裡,唯有春風與她同行。

  此刻夏淺斟回到了屋中,她望著葉臨淵,眼眸中都是笑意:「怎麼?說不服你那小徒弟?」

  「當然。」葉臨淵也微笑道:「因為在她的記憶裡,我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

  ……

  林玄言將昏睡與醒來的動作重複了許多次。

  他第十一次睜開眼時,腦海中渾渾噩噩的情緒才漸漸消散。

  他發現自己的身子無法動彈,他內心一驚,心想難道沒能殺死承平,如今被雙雙俘獲?那靜兒和季姑娘豈不是……

  念頭及此,他眼睛猛然睜開,視線散開,周圍是熟悉的燈火和高不可攀的穹頂,上面繪著諸神的壁畫。

  他依舊在北府裡。

  他發現自己的身子被藍白色的東西束縛住了,就像是蠶絲做成的繭將他團團圍住,此刻他的樣子,就像是一柄人形的劍。

  他閉上眼感受著身上傳來的劍意,隱約明白了些什麼,便也不再擔心。

  他察覺到身邊有微微的異動,艱難地轉過頭,便看到一幕讓他目瞪口呆的場景。

  他看見季嬋溪摟抱著陸嘉靜,輕輕揉捏著她的肌膚,親吻著她的臉頰和脖頸,彷彿要將懷中絕色的女子吃下去。

  林玄言心想,這就是外敵可御,家賊難防嗎?

  他咳嗦了兩聲。

  季嬋溪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她臉色依舊白白的,方纔所做的事情她也並不是出於情慾,她只是覺得陸姐姐的身子很軟,很喜歡。

  季嬋溪看著臉色不太好的少年,道:「終於醒了?你剛才一直在說夢話。」

  「我說什麼了?」

  季嬋溪道:「你好像在做噩夢,說的話很含糊,好像是在和誰打架,到最後你一直在喊一個名字,然後說對不起。」

  林玄言微驚:「誰的名字?陸姐姐的?」

  季嬋溪搖搖頭:「裴仙子的名字。」

  林玄言悚然,他腦海裡猛然回想起方才夢境裡一瞬的場景,一柄長劍貫穿了他的胸膛,劍的那頭,是裴語涵握劍而立的身影,就是那一刻,他從睡夢中猛然驚醒。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只希望夢都是相反的。

  他問道:「陸姐姐沒事吧?」

  季嬋溪抱著懷中的女子,雙手環著她的胸,輕聲道:「沒事的,方才陸姐姐已經醒過一次了,只是後來實在太累便又睡下了。」

  林玄言點點頭,又問:「那你是在幹什麼?」

  她自然知道剛剛那一幕被他看在了眼裡,但她理直氣壯道:「你有什麼意見?」

  林玄言恨恨道:「我真是救了頭白眼狼。」

  於是季嬋溪真的對他翻了個白眼。

  林玄言又像征性地罵了幾句。

  季嬋溪認真地聽著,最後竟然展顏一笑,說了聲:「謝謝。」

  林玄言微愣,他看著短髮凌亂的少女,她綿裙漆黑,肌膚如雪,一如畫卷中墨筆勾勒成的,只是如今黑裙開裂,肌膚上添了幾條刺眼的血痕,還未痊癒。

  林玄言問:「還疼嗎?」

  季嬋溪搖頭道:「和你打的那幾次,比這個要疼許多。」

  林玄言笑道:「你畢竟是個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又喜歡打那種拳拳到肉的架,自然要吃大虧。」

  季嬋溪認真道:「你是劍靈?」

  林玄言沒有隱瞞:「嗯,我和邵神韻一樣,幾乎是不死之身,就算死了,不過是便回本體陷入長眠,等著下次甦醒。只是下次甦醒……我可能就不是我了。」

  季嬋溪問:「你活了多久?」

  林玄言搖搖頭:「記不清了。」

  季嬋溪微微蹙眉,有些生氣地捏了捏他的臉,道:「你活了這麼久還去參加試道大會,不要臉。」

  林玄言此刻被劍繭包裹,動彈不得,只好笑道:「最後還不是輸給季姑娘了?」

  季嬋溪覺得猶不解氣,又狠狠地揪了揪他的耳朵,而此刻林玄言被困劍繭,動彈不得,只能白白受季嬋溪的氣。

  季嬋溪問:「你這個繭到底是什麼東西?」

  林玄言道:「我可能會變成蝴蝶吧。」

  季嬋溪又揪了揪他的耳朵,道:「認真點。」

  林玄言深深吸了口氣,如實道:「這是三尺劍最後的劍意,劍靈本該是劍的附庸,但是……我可能要變成一個真正的人了。」

  季嬋溪想起了那個心跳聲,問:「因為有了心?」

  林玄言點點頭,「在此之前,我必須先從這個繭裡出來。」

  季嬋溪問:「要多久?」

  林玄言道:「三年五年,或者更久。」

  季嬋溪想了想,道:「此地靈氣充裕,適合修行。」

  林玄言自然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她是要在北府修行,陪著自己。

  林玄言歎息道:「季姑娘,你現在是這輩子最好的年紀,之後哪怕再活幾百年,也不會有如今的心性了,你應該去外面看看,不該荒廢在這座小小的北府。」

  季嬋溪哦了一聲,問:「我打擾你和陸宮主了?」

  林玄言怔了怔,無奈道:「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幹嘛?」

  「嗯。也對。」

  「……」

  又過了許久,陸嘉靜才悠悠醒來。

  醒來之後,她下意識地拍去了那搭在自己胸上的手。

  季嬋溪輕呼一聲,揉了揉被拍疼的手背,有些喜悅道:「陸宮主終於醒了?」

  陸嘉靜神色尚有些恍惚,她看了看四周,確認無事之後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靜兒?」林玄言喊了一聲。

  陸嘉靜轉過頭,看到林玄言此刻的樣子,不免微微吃驚,問:「你走火入魔了?」

  林玄言平靜道:「你看我像嗎?」

  陸嘉靜手輕輕撫摸過那些纏繞在他身上的柔韌劍絲,道:「你要多久才能出來?」

  「應該挺久的。」

  「那就當閉關吧。總之沒事就好。」

  「靜兒……」

  「嗯?」

  「我是三尺劍的劍靈。」

  「我知道。」

  「一柄劍一世便只認一個主人。」林玄言道:「某種意義上說,你便是我的主人了,三萬年來又一個主人。」

  陸嘉靜聽到這種說法,忍不住笑了笑,說道:「叫一聲主人我聽聽?」

  「……」林玄言道:「靜兒。」

  「嗯?」

  「其實我不喜歡主人這種說法。」林玄言認真道:「我覺得……心意相通的人應該結成道侶。」

  陸嘉靜俏臉微紅,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季嬋溪。

  季嬋溪捂著耳朵,示意你們說,我不聽。

  「季姑娘。」林玄言忽然喊她。

  季嬋溪問:「你要趕我走?」

  林玄言搖搖頭:「我只是想讓季姑娘做個見證。」

  「見證?」季嬋溪微愣。

  林玄言點點頭:「自然是我與陸姐姐結為道侶的見證。」

  季嬋溪哦了一聲,她看著林玄言,想了想,問:「林玄言,你願意和陸嘉靜結成道侶,從此……嗯……你願意嗎?」

  少女撓了撓凌亂的短髮,想不出太好的詞,便直截了當地問了。

  林玄言認真道:「我願意。」

  季嬋溪轉過頭:「陸姐姐,你呢?願意嗎?」

  陸嘉靜怔了怔,無奈道:「願意。」

  季嬋溪拍了拍手,朗聲道:「恭喜兩位新人喜結連理。」

  「……」

  林玄言和陸嘉靜對視了一眼,皆愣了片刻。

  「這麼隨便?」陸嘉靜有些不滿。

  季嬋溪問:「那再來一遍?我想想措辭。」

  「算了,就這樣吧……」陸嘉靜輕輕歎息,揉了揉季嬋溪的頭。

  季嬋溪不習慣這樣的動作,下意識地避開了。

  季嬋溪問林玄言:「現在陸姐姐是你的妻子了?」

  林玄言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遲疑了一會才道:「道侶自然便是妻子。」

  季嬋溪忽然一下摟住了陸嘉靜的身子,修長的手指揉住了陸嘉靜豐挺柔軟的酥胸,五指揉動按壓。陸嘉靜輕呼一聲,掙扎道:「季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季嬋溪撩起陸嘉靜的長髮,頭枕在她的肩上,手不規矩地撫上了她的大腿,少女有些任性道:「那日試道大會勝出者是我,陸宮主本就應該是我的。」

  林玄言黑著臉看著她,在劍繭中用力掙扎了幾下,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將少女揍一頓。

  陸嘉靜素來心軟,也不好意思訓斥一個晚輩,看著這個揉弄自己酥胸的少女,她有些哭笑不得,片刻之後才道:「玩夠了嗎?玩夠了就放開姐姐吧?」

  可少女非但不聽,她側過頭,對著林玄言輕輕佻眉,然後直接吻住了陸嘉靜的櫻唇,欺壓上去,將陸嘉靜壓在自己的身下,靠著她軟軟的胸脯。

  「不要。」季嬋溪看著陸嘉靜,道:「我就是要當著他的面和他的新婚妻子親熱。」

  陸嘉靜無奈地推開少女,少女又撲了上來,先前握住三尺劍耗費了她太多的力氣,此刻她氣海空空如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如今弱女子之身自然也不是季嬋溪的對手。

  她只好柳眉倒豎,威脅道:「季姑娘,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季嬋溪不予理會,更變本加厲地按著陸嘉靜的身子,開始拆解她的羅帶。

  陸嘉靜側過臉看著林玄言,滿臉苦笑和無奈。

  窸窸窣窣的聲音裡,季嬋溪拆解著陸嘉靜的衣物,還時不時挑釁地看著林玄言,像是在說我就在你的新婚之夜玩弄你的妻子,你能怎麼樣?

  林玄言不忍再看,滾了下身子,背對著她們,嘀咕道:「我真該先讓承平抽死你。」

  季嬋溪偷偷笑了笑,不以為意。

  接著他便聽到身後傳來女子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他甚至聽到少女說:「陸姐姐不如把他休了和我在一起吧。」

  陸嘉靜自然不會同意,於是又被季嬋溪挑逗得哼哼直叫。

  林玄言甚至可以預想到,此後在北府漫長的日子裡,這一幕還要持續許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