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玉 第三十六章 午後

  南宮星自己雖有鐵打的精神,不眠不休三五日也不在話下,給他幫忙的姑娘卻沒本事十二個時辰連軸轉。

  時間既已定在二公子那邊的事後,看著大眼裡全是血絲的霍瑤瑤,他便去找唐遠明暫且告辭,領人回廂房補眠。

  已經洗清嫌疑,又都選了南宮星作為未來依仗,他們客居這邊,迎出來幫手伺候的,就成了紫萍和紫芙兩個丫頭。

  紫芙心中怨氣還是頗重,手腳麻利但神情木然。

  不過遭了這樣的一番劫難,換成誰也難笑出聲來。

  看著精神不少的紫萍,也像是強撐起的模樣。

  兩間廂房都有丫頭伺候用的外間木床,那自然是一邊一個比較合適。

  南宮星此刻千頭萬緒,平心而論,實在是不想再對著紫芙那半張灰暗沮喪的臉。唐昕心思體貼,主動留下了紫芙在房。

  兩位女子都已倦極,霍瑤瑤衣服都沒顧上脫,兩條細細的腿兒交錯一蹬,蹭掉鞋子一個飛撲,就抱著被子滾到裡面閉上了眼。

  等紫芙跟著唐昕進去幫忙收拾,南宮星吁了口氣,帶著紫萍回了自己那邊。

  他不太願意讓自己停下來,腦中的想法一得到空閒,就會狂湧出無數擔憂。

  唐遠秋死了。

  他的死所帶來的後果中,唐醉晚的傷心欲絕,不過是小事。

  真正讓南宮星寢食難安的,是唐月依的下落。

  之前他已有明確的答案,唐月依因為一些緣故受了傷,不得不暫時躲藏起來,靠援助養傷等待時機。

  而現在,那個援助她的人,死了。

  很可能,那還是唯一一個知道她下落的人。

  南宮星做事往往會先設想最壞的情況。可如今,連最好的情況,可能也就是他娘受傷無法行動,正躲藏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等一個永遠都不會來的幫手。

  他豈能不心急如焚。

  不管此間的事情他能否獨自解決,這情形,已經不能再瞞著不報了。

  進屋看唐醉晚不在,南宮星命紫萍取來文房四寶,寫下一封暗記密信,叫來四大劍奴,請他們下山送去交給崔碧春,令她想辦法把消息傳出去。

  「主子,你也一夜沒合眼了,進屋歇會兒吧。」麻利收拾好桌上東西後,端一杯熱茶過來的紫萍頗為擔憂道,「你要是倒了,幾位姑娘可就丟了主心骨。我們倆可憐奴婢,也沒處可去了。」

  南宮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溫度正好可喝。他仰頭飲下,歎道:「紫萍,你可願意掀起頭髮,讓我……好好看看你受傷之處?」

  紫萍哆嗦一下,輕聲道:「主子……這……這不好吧?」

  「我是想看看,記住樣子,回頭問問我那姨娘,她妙手回春,能不能想個法子去腐生肌,幫你多少恢復些容貌。」

  紫萍身子一震,頓時垂淚跪下,連連叩首:「謝主子惦記,奴婢……奴婢就知道沒選錯路。可……可這疤正是最難看的時候,還是……還是等咱們走的時候再看吧。不然主子要是厭棄奴婢,奴婢……就沒活路了。」

  聽她聲音顫抖顯然是無比害怕,南宮星也不好勉強,只得柔聲道:「好吧,那就先算了。」

  大概是連日繁忙,儘管喝了茶水提神,他還是漸漸感到睏倦。

  紫萍畢竟是跟慣了千金小姐伺候梳妝打扮的大丫鬟,手腳麻利還貼心乖巧,還沒等他下令,就從外面端了一盆兌好的熱水,放在木凳上給他擰了巾子,往側後站定,為他擦面洗頸,修長指尖順路按揉,果然帶來一陣放鬆舒爽。

  離午後少說還有一個半時辰,南宮星打個呵欠,道:「那我便去休息片刻,你在外間也躺會兒吧,剛脫困解難還了清白,好好睡一睡養養精神。」

  「是,奴婢就在外頭候著。」紫萍嘴上這麼說,卻轉身進了屋,抻床鋪被,擺正屏風,向陽窗子垂下竹簾,轉眼就將臥房打理得妥妥當當。

  等南宮星進來躺下,她也沒立刻出去,而是將鞋子向旁一挪,斜側身子倚在床邊,抬手為他捶腿捏筋。

  想來她從前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南宮星倦意上湧,不願多言,只道:「等我睡了,你就休息去吧。」

  「是,奴婢知道了。」

  片刻過去,南宮星渾身鬆弛,沉沉睡了過去。

  他從前少睡,大都是靜息練功增強陰陽隔心訣的修為,那麼,自然也就不常做夢。

  可今日,他卻轉眼便進入到了難分虛實的夢鄉。

  夢中他見到了母親。

  曾經的修羅仙子唐月依,此刻卻奄奄一息躺在了大片血泊之中。

  她的雙臂被展開在兩邊,一對雪白柔荑被一把長劍和一柄短刀貫穿釘在地上。她的鞋子被脫去,柔潤的腳掌並未受傷,但那纖細的足踝卻被割到幾乎斷開,染滿血的腳筋被抽出一截,隨著她掙扎扭動而不住彈跳收縮,恍如一條活蟲。

  南宮星能看清的,只有母親的手腳,和間或能在視野裡一閃的蒼白面孔。

  因為五個赤身裸體的大漢,正把她團團圍住,筋肉隆起,脊背起伏。

  怒火瞬間便衝上了頭頂,但幻境之中,南宮星又如何能控制得住那根本找不到的身軀。

  他怒髮衝冠,目眥盡裂,可無濟於事。

  赤裸的壯漢在淫笑,赤裸的母親在慘叫,淚水、汗水、血水、精水混在一起,把晃動的面孔污染得更加淫穢。

  他看見母親的嘴被捏開,粗大的陽物貫穿。

  他看見母親的乳房被按住,黑黝黝的雞巴在溝谷裡摩擦。

  他看見母親的屁股被托起,紅嫩的牝戶幾乎要被撐裂。

  他看見血淋林的雙腳被合抱掌中,夾著一根陽具套弄。

  那些大漢淫笑著,說著下流至極的話,馬眼裡一股股濃精噴出來,灌進去。

  「啊啊——!」南宮星驚叫一聲,挺身坐起,醒了過來。

  光當,旁邊傳來椅子倒下的聲音。

  他扭頭看過去,霍瑤瑤正倒在地上,手裡拿著一個小蒲扇,瞪大眼睛像是被嚇呆了,喃喃道:「主子,你……你別這麼嚇我……我膽兒小,你……你差點把我的魂兒嚇飛了。」

  「你怎麼來了?」南宮星抬袖擦去額頭冷汗,只覺背後發寒,隱隱有哪裡不太舒服,「紫萍呢?」

  「紫萍在外間睡得正香呢。估計你這一嗓子,肯定給她嚎醒了。」

  果然,霍瑤瑤話音未落,紫萍就披著衣服趿拉著鞋子啪嗒啪嗒跑了進來,「主子,主子,怎麼了?」

  南宮星托住額頭,皺眉問道:「我睡著後,有誰來過麼?」

  紫萍有些惶恐,連忙回道:「紫芙過來找我來著,主子剛睡著,我……我正巧想去茅廁,就叫紫芙替了我一陣。我……我去拉了一泡就回來,紫芙走後,我上了門閂才睡的。」

  霍瑤瑤一抬手,道:「我來時候門可沒閂著,我本來拍門呢,巴掌一搭都沒使勁兒,門就開了縫兒,我就進來咯。」

  南宮星揉著額角,心緒略顯混亂,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煩躁道:「瑤瑤,你來什麼事兒?睡夠了麼?」

  「對對,哎喲,你一叫喊把我嚇得都忘了正事。醉晚過來找我們,說二公子進午膳時候先召集公門和王府的人閉門談了一場,之後大發雷霆,飯都沒吃完就在院子裡砍了七個腦袋,懸屍示眾。本來還有不到一刻功夫才該去的那事兒,提前傳咱們了。」霍瑤瑤站起來拍拍衣服,扶起椅子,「唐昕睡覺脫得多,紫芙正擱那兒幫她穿呢,我梳梳頭就先來找你,誰知道……被你嗷了一下。主子你這是怎麼了啊?我還沒見你臉色這麼差過呢,睡了一覺,怎麼反而跟打了一架似的。」

  南宮星坐到床邊,紫萍立刻過來蹲下為他穿鞋。

  他閉目靜思片刻,沉聲道:「紫萍,我睡前你端來的茶,經過別人的手麼?」

  紫萍身子一顫,想來是之前受的審訊已經夠多,馬上跪下以頭觸地答道:「回主子的話,茶壺裡倒出來後,就只有奴婢自己碰過,可熱水和茶葉都是別的丫鬟送來的,不知道經過多少人的手啊。」

  霍瑤瑤的黑眸骨碌碌一轉,道:「主人,你……被暗算了?」

  南宮星扶著額角緩緩道:「紫萍閂了門才睡的,你來的時候門卻一碰就開,我今日心力交瘁睡得沉,紫芙來過就不知道,那……這中間是誰悄悄開門進來過?那人進來這裡,難道就只是過來看看我睡得好不好?」

  「主子睡得可不好,」霍瑤瑤一撇嘴,急忙道,「我就是進來看見你滿臉大汗一個勁兒哼唧,才趕緊找了扇子椅子過來給你打涼風,誰知道你一嗓子給我嚇了個屁墩。」

  南宮星橫臂撫胸,緩緩站起,道:「我此刻也分不清到底是我忙碌一夜身體不適,還是牽掛家母心力交瘁,亦或是……有人對我下手了。」

  霍瑤瑤大驚失色,當即跳起來轉了個圈,四面八方打量一邊,肝顫道:「主子……你可別嚇我,我能抱著的腿裡,這會兒可就數你的粗,你、你要都被人下手了,我……我還是易容改扮,跟著江船跑了吧。」

  紫萍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回……回主人,奴婢……奴婢睡得太死,沒……沒能注意到,還請主人……責罰。」

  南宮星走進外間,口中道:「別跪著了,這事怪不到你,唐門危機四伏,這麼個地方我寬心睡死,怨不得別人。」

  說著,他將先前茶杯拿起,放到鼻前深深一嗅,並無異常,頭腦沒有什麼昏眩感覺。他打開茶壺蓋子,看一眼裡面,道:「瑤瑤,過來喝一口。」

  霍瑤瑤眨巴著眼湊過來,盯著涼茶道:「主子,你……懷疑這裡頭有東西?」

  「我喝過,沒毒。」他雖有農皇珠在身,百毒不侵,但真有毒質入體,一樣能有所察覺。

  「哦。」霍瑤瑤這才放心下來,但她膽子頗小,只將茶杯蓋倒轉過來,從壺嘴倒了一點,用尾指那養得頗長的指甲挑了一段濕茶梗,抿進嘴裡輕輕一嘬,吐到旁邊地上,舌尖在唇裡兜了一圈,道,「嗯,裡頭確實沒什麼東西。」

  「那可能是我多心了。」南宮星點點頭,「我許久不曾做過噩夢,冷不丁撞上一次,心裡難免不舒服。走,你去叫唐昕,咱們這就往二公子那邊去吧。之後,跟玉捕頭還有得忙呢。」

  「我早準備好了,還說這狐狸怎麼如此磨蹭……」唐昕說著邁進門來,抬手揪住衣袖擦了擦南宮星額頭,擔心道,「當真只是噩夢?」

  「只能先當成噩夢了。」南宮星輕輕歎了口氣,「走吧,別讓二公子久等。」

  臨走前,他叮囑紫萍、紫芙留神看好兩間屋子,有人要想進去不必阻攔,只要默默記住來人的模樣,如果有機會,問問是誰便可。

  如今核心人物居住之地相距都不太遠,唐昕領路走了不久,他們一行就到了二公子召集的正堂。

  這邊本是唐門長老聚集商議家中大事的場所,但鎮南王府公子徵用,自然就成了二公子如今統領全局的地方。

  圍牆外樹上掛著一列無頭屍身,樹下豎著七根長矛,頂起了七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據說這是西南邊陲懲戒逃兵、叛徒與劫掠後勤山匪時常用的恫嚇手段,此刻用到了武林世家的議事廳前,令人一看便隱隱心驚。

  四大劍奴尚未折返,南宮星打量一下周邊,發現外面官兵、衙役與唐門弟子、護衛站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邊,略一思忖,稍感安心,跟著唐昕,將霍瑤瑤擋在身後,大步入內。

  院內血跡尚未清掃乾淨,五六個臉上刀疤仍紅的僕役正在拎著木桶拖把賣力拖洗。

  唐炫和傅靈舟遠遠站在圍牆下,低聲不知在說些什麼。南宮星知道自己這個妹夫必定不及傅靈舟那麼討唐炫喜歡,瞄見唐蕊也在旁邊跟著,索性裝作沒有看到,繞過地上血跡,逕直往大門走去。

  門檻裡,該到的人都已到了。

  不過比較讓南宮星意外的是,唐遠圖帶著木枷腳鐐,站在一群公門高手中間,而羅傲面色如紙,躺在一個竹擔架上,被放在了並排而坐的唐遠書、唐遠明身前。

  更讓他吃驚的是,唐門長老和精銳弟子在唐遠書身後站成兩排,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毫無遮掩的陰陽透骨釘!

  按照唐門慣例,年輕精銳手中的陰陽透骨釘中興許裝的還是一般淬毒暗器,但那些鬚髮斑白的長老手中的,則九成九裝著唐門三絕之一——大搜魂針。

  若是唐遠書和唐遠明袖中也藏著的話,憑在場大搜魂針的數量,能將這屋子裡的人殺上三遍還有富裕。

  一直隱藏在謙恭面紗下的百年世家,終於對著鎮南王府,亮出了猙獰的森寒毒牙。

  難怪就連二公子身邊的玉若嫣,神情也談不上鎮定平靜。

  唐昕一眼掃見屋內情況,毫不猶豫帶著南宮星過去,坐到了唐遠明下首一側,輕聲道:「我們來了。」

  唐遠明略一頷首,神情疲倦,輕聲道:「跟好小星,莫要三心二意。」

  唐昕一愣,不知這是什麼叮囑。

  這時,後面一個長老沉聲道:「唐昕,你父母雙雙亡故,靈堂已經搭起,你都不過去看一眼麼?」

  唐昕轉身拱手道:「回叔公的話,我有任務在身,不得擅離。」

  唐遠明扭頭對那位長老點頭示意,跟著抬掌一壓,讓南宮星坐下。唐昕拉過霍瑤瑤,左右站在南宮星身後。

  堂內氣氛肅穆無比,但卻談不上安靜。

  原本唐門門主與掌事的位子,如今坐了三位鎮南王府的公子。

  二公子武平在當中,玉若嫣與另外兩個貼身侍衛幾乎將他圍住。

  小公子武烈一腳踩著椅子,坐在下首最邊,斜眼瞄著唐門諸人,滿臉不屑。

  兩位見過的公子之間,坐著一個生面孔,方方正正的臉,濃眉大眼英氣勃勃,只是見不到多少血色,看著像是大病初癒——想來應該就是三公子武達。

  與唐門眾人相對的另一側,不少捕快衙役正在交頭接耳,讓諾大的正堂顯得頗為嘈雜,與旁邊靜默矗立的府兵侍衛格格不入。

  不多時,又有幾個唐門長老默默進來,王府那邊也進了幾個穿著甲冑的家將。

  南宮星環視一圈,推想諸人在等的,應該就是至今不見人影的四公子武瑾了吧。

  武平抬眼看了下外面天色,沉聲道:「州同為何還不到?」

  武烈冷笑一聲,道:「四哥知道你要找他麻煩,要來,當然得做好準備才行。」

  武平不僅神情與此前大不相同,口吻也變得頗為冷冽,「定邊,此次被揪出的七個叛賊中,也有兩個與你關係甚密,你與其顧著州同,不如想想自己吧。」

  「哈,一起喝過酒就叫關係甚密?」武烈哈哈一笑,「那要一起出去嫖過窯子,他殺了人我也要跟著蹲監?」

  武平淡淡道:「是非曲直,等人到齊一問便知。」

  南宮星側頭輕聲問道:「掌事,此前幾位公子不就已經碰頭了麼?」

  唐遠明壓著聲音回道:「那時四公子就沒有出席。反倒是三公子拖著病軀來了。」

  南宮星正好奇武瑾這是葫蘆裡賣什麼藥,門外就傳來侍衛一聲渾厚報名:「四公子到!」

  在無數目光中,那個過往總是纏綿病榻看上去虛弱不堪的四公子武瑾,竟罕見地用雙腿走了進來。

  沒有其他侍衛跟著,僅有輕羅在旁細心攙扶。大概是為了方便行動,她今日沒穿著繁複華麗的宮裝,而是丫鬟一樣套著幹練短打,連髮飾都只剩下幾支簪子別在髻上。

  「二哥,我身子不適,來得遲了,還請不要見怪。」武瑾作了個揖,側目一望,逕直走到南宮星身邊空座坐下,微笑道,「小星,叨擾。」

  「公子請便。」南宮星忙拱手應道。

  輕羅纖腰一擰,站在武瑾身側,雙臂收在腹前,擋在了唐門眾人與武瑾之間。

  武平清清嗓子,周圍登時安靜下來。他望向武瑾,沉聲道:「州同,這裡有你的位子。」

  武瑾微笑道:「可我還是覺得,坐在這邊舒服一些。請二哥見諒。」

  武平略一頷首,不再糾纏,朗聲道:「既已到齊,便言歸正傳吧。」

  唐遠書淡淡應道:「好,就請公子開始吧。」

  武平開口,先緩緩將唐遠秋之死陳述了一遍。期間唐門眾人均面色陰沉,但並未有誰鼓噪妄動,都只是神情凝重盯著對面。

  「這樁案子已經查明與王府此次調集的兵勇有關,」講完之後,武平喝了口茶,語速陡然快了幾分,「讓江湖殺手混進王府親隨之中,是我們幾位兄弟的失職,茲事體大,不得一帶而過。」

  武烈一蹺腿腳,在旁大聲道:「那他唐遠圖就能將羅捕頭打傷洩憤了?」

  三公子武達瞥他一眼,冷哼一聲,道:「你急什麼,事情要一件件來,我這個險些中毒沒命的還沒開口催呢。」

  「三哥你精神挺好,看著不像中了什麼猛毒,該不會是你偷懶想要休息,隨便找了個由頭吧?」

  「老五,你當這裡是王府,處處有人縱容你麼?」

  武平抬起手,沉聲道:「你們兩個閉嘴,不要擾亂了正事。」

  他冷冷掃視,接著道:「當前最要緊的,是查清楚到底那些殺手到底如何混進了王府的隊伍。」

  武瑾微微一笑,將頭斜斜枕在輕羅腰側,道:「二哥既然連人都已經殺了,想必已經查出結果了吧。」

  武平搖了搖頭,「你不必暗諷,那七人治軍不力,營壘失察,其罪當誅,但他們都在王府效命多年,寧死不肯交代,那麼這個背後主謀,絕不可能是外人。」

  他雙眼一瞪,在桌上拍了一掌,「甚至可以說,就在咱們幾個兄弟之中!」

  武瑾微笑不改,道:「二哥果然剛正,連自己也擺進來了。」

  武烈冷笑道:「兄弟四個都有能力,自然也就都有嫌疑,他還想藉著管事的機會先把自己擇出去?做夢。」

  武達悠然道:「老五倒還會說幾句人話。」

  南宮星覺得一陣頭痛,眼下這情形,分明二公子已經將兄弟之間的矛盾膿包一樣挑破,除了姍姍來遲的武瑾,剩下三個顯然已經彼此撂了戰書。

  這種廟堂高牆裡的刀光劍影,恰恰正是南宮星最不願沾染的大麻煩。

  唐門也這麼想。

  唐遠書沉聲道:「諸位公子,還請少些無益口舌之爭,今日揪出罪魁禍首,才算給我們唐門有個交代。此非兒戲。」

  他最後一句說得極慢,近乎一字一頓。最後一字出口,身後同門一齊抬起右臂,橫在胸前,掌中緊握的,正是那奪命彈指之間的陰陽透骨釘。

  陰陽透骨釘成對使用方顯威力,那是唐家的獨門暗器,他們自然不會用錯。此刻都只露出一支在外,其實反而更有威懾。

  看不見的暗器,往往比看得見的要可怕得多。

  武達的臉色更加蒼白,深吸口氣,不再說話。

  武烈仍冷笑道:「本公子高興鬥嘴,叫我一聲不吭,萬一天大的黑鍋壓上來,我指望誰?你們唐門麼?」

  但他嘴上這麼嚷嚷,說完之後,還是瞄向武平,等二哥開口。

  「王府家將,上下一心,忠誠不二。」武平重又放緩語速,道,「既然如此,這七個家將最有可能被誰指使,誰的嫌疑自然就最大。」

  武烈哈哈一笑,不屑道:「二哥可真會說笑,你方才說有兩個和我關係甚密,那你倒是說說,若你下個令,他們兩個能為了跟我喝過花酒而置之不理麼?這次出來,咱們兄弟以你為長,王府諸人受你節制調動,這七個被滅口的蠢貨不管和誰交往甚密,最該聽的,就是二哥你的命令吧?嫌疑最大的,還能有誰?」

  武達幸災樂禍似的一轉頭,道:「老五來趟唐門,腦子開竅了,這地方風水可真硬,榆木都能捅個洞。」

  「哈哈,驢都會諷刺人了,我開個竅有什麼奇怪?」

  武平這次並未出言阻止,而是靜靜等他倆你一言我一語鬥了幾句,說到自覺沒趣停下來,才繼續道:「說來倒也奇怪,這七個家將,平素任職不同,往來甚少,此前御下極嚴,個個都是值得提拔的人才,偏偏這次,不約而同,讓手下人裡混進了江湖殺手,若說背後沒人指使,只怕無人肯信。」

  武烈見挑撥無效,冷哼一聲,這次沒再多嘴。

  武瑾微笑道:「願聞二哥教誨。」

  「那七人,有一個共通之處。」武平望向武瑾,緩緩道,「他們,均是現王妃母家帶來的嫡系護衛,累功陞遷而成的家將。」

  關於鎮南王如今這位續絃王妃,西南各州消息靈通些的人大都有所耳聞。她並非中原主族,乃是朝廷頒布蠻夷清逐嚴令之後少有的外民貴胄之一。

  西南邊陲蠻荒之地部族眾多,環境崎嶇險要,蛇蟲虎豹瘴氣毒潭隨處可見,饒是鎮南王勇武彪悍,也難將此地徹底收服。

  而現王妃,便是西南百部共主的小女兒。鎮南王續絃迎娶之時,朝中便有笑談,說他英武一生,為朝廷鞠躬盡瘁,不惜娶了個「掃壇蠻王」的閨女。

  不過婚禮之後,有王妃花容月貌絕色容姿的傳言廣為散佈,嘲弄之聲也就大都跟著轉成了艷羨。

  從四公子武瑾與其他幾位兄弟相貌的檔次差距上,倒是不難管中窺豹,得見此位王妃的驚世仙容。

  王爺親自鎮守滇州,結親之後,百部歸心,諸夷稱臣,陪嫁之中,自然少不得王妃的母家親信,據說當時王府內院外常駐親兵不過八百,王妃隨嫁的護衛便有六百之多。

  也難怪當時會有流言傳出,說王妃嫁來是為了替死去的親族報仇,洞房花燭夜便要將王爺刺殺在紅鸞帳中。

  直到武瑾懷胎十月出生,鎮南王特地上表廣佈天下,這些流言蜚語才算漸漸平息。

  此時,此地,武平突然指出涉案嫌疑的七名家將均是當年王妃的陪嫁護衛,意欲何指,顯而易見。

  武瑾微微一笑,淡淡道:「那麼,二哥,敢問這七位家將此次過來,聽的是何人調遣,哪位號令啊?」

  武烈大笑道:「對哦,四哥平時都不在王府,那兩個跟我喝過酒的,也沒怎麼把他放在眼裡誒。二哥,他們到底聽誰的?」

  武達咳嗽兩聲,道:「平時聽誰的,未必到了大事上一樣會聽誰的。說句不好聽的,要是二哥跟老四同時發病光當躺在地上,老五,你說那七個會先救誰?」

  武瑾微笑道:「那自然是要救二哥。我一介病夫,難有後嗣,遠離王府多年,不過是個耗錢耗糧的廢人,只要以大局為重,略有些長遠眼光,自當盡心盡力先把二哥救活。畢竟……大哥已經不在了。」

  南宮星聽得滿心煩躁,暗想比起這些王公貴胄,反倒是江湖上的莽漢可愛得多,一言不合掀桌子打一架,當真爽利。

  輕羅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在旁冷冷道:「說來說去,儘是些推測,除了七個死人,就沒什麼實證?頭砍得這麼利索,該不會沒憑沒據,就為一個死無對證吧?」

  武瑾拍了拍她的胯側,柔聲道:「輕羅,不得無禮,二哥既然能招來這麼多人,想必心裡有數。」

  南宮星扭臉看向武平,頗為好奇他手上到底有什麼證據,才會在這種場合和武瑾公開翻臉。

  不料武平竟展顏一笑,朗聲道:「四弟問心無愧,那當然再好不過,如今唐家堡中危機四伏,我一直擔心咱們兄弟鬩牆,叫人漁翁得利。這七人背後包藏的嫁禍之心,不可不防。」

  說罷,他話鋒一轉,道:「幕後主使往往藏匿很深,暫且擱下,留待文曲抓住之後,一併追究就是。門主,咱們此刻,就來說說羅傲與唐遠圖的事吧。」

  唐遠書一拱手,沉聲道:「此事我已表過態,遠秋之死,必定與公門有關,馮破馮大人當初拿走的資料,是唯一可以讓人如此佈局伏擊遠秋的依據,我們自然要找羅大人討個公道。可這位捕頭好大的官威,言語之間諸多不敬,我兄弟沒有用上大搜魂針,已經是天大的容忍。二公子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問問羅傲。」

  話音未落,他右足前伸,在擔架側面輕輕一碰。

  那擔架立刻平平滑開丈餘,落在了廳堂當中的空地上。而躺在上面的羅傲幾乎沒受什麼顛簸,可見真氣精純,運力巧妙。

  「羅傲,可有此事?」

  羅傲面上刀疤暗放紅光,血色流淌,嘶聲道:「一派胡言,血口噴人,唐門高手起居註解的資料的確在我手上,但我忙於辦案,夙興夜寐,敬畏弗懈,這種東西又沒隨身裝著。殺手改頭換面混進衙役府兵之中,偷看一眼又有何難?我就算為了破相一刀心中不悅,起了殺心,難道還會蠢到在這種當口佈局動手,惹火上身?你們這些姓唐的,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唐遠書淡淡道:「不是你,也一定是你身邊的人,遠圖請你幫忙查一下,很過分麼?你為此出言不遜,接連挑釁,一改之前冷靜自持的模樣,又是為何啊?」

  唐遠明也跟著沉聲道:「羅大人,當時在場的人並不少,你口呼受傷的時候,遠圖真的出手了麼?」

  公門群捕登時鼓噪起來,紛紛高呼起來。

  「你什麼意思!我們羅頭兒存心嫁禍你們不成?」

  「明明是你們家人惱羞成怒!反咬一口,好不要臉!」

  「唐門目無法紀到這種地步,朝廷一定得有個說法!」

  等呼聲漸息,羅傲才躺在那緩緩道:「那暗器是二公子的隨行醫生親手取出,是最可靠的證物,我們衙門裡的好手也會帶暗器,但頂多是些飛蝗石、袖箭之類,這種毒針,和你們唐家的暗器一核對,自然就知道是不是我栽贓嫁禍。」

  唐遠書眼中寒光一閃,冷冷道:「你在唐門調查多日,往來進出皆有特權,弄幾支毒針又有何難。」

  唐遠圖一挺脖子,怒道:「老子的確是出手了,可那毒針,絕不是我放的。老子玩了幾十年暗器,射哪個龜兒子,還從來沒不認過!」

  「輪不到你這兇手狡辯!閉嘴!」旁邊一個捕快怒氣沖沖一掌拍在唐遠圖肩後,大聲罵道。

  呼的一聲,輕羅嬌軀一晃,已如鬼魅般穿過堂中,飛身到了那捕快面前,旋即只聽啪啪啪啪四聲脆響,眾人還未看清有何動作,她就已回到武瑾旁邊,彷彿從沒離開過一樣。

  而那捕快,已經腫著臉倒在了地上。

  武瑾面色微沉,緩緩道:「案情未明,何來兇手一說?不准自辯,是要屈打成招麼?」

  南宮星目光閃動,瞥見唐遠明將雙臂放了下去,這才暗暗鬆了口氣,心道一聲好險,若是輕羅動作慢上一霎,只怕那捕快,已經成了一具焦黑發臭的毒屍。

  不管是多少年的武林世家,骨子裡,仍流淌著江湖草莽的凶性。

  明眼人都看得出唐門群雄已經是一觸即發的狀況,武平陰著臉道:「也就是說,羅傲拿出的證物,唐門不認?」

  唐遠書淡淡道:「遠圖做事,從來敢做敢當,莫說是殺一個捕頭,就是腦子發昏去刺殺了王爺,也絕不會不認。他打傷羅傲,這是事實,但他沒有發那一針,也一定是事實。此針干係到混戰源頭,還請二公子查明來路,免得被奸人利用,借刀殺人。」

  武平沉吟片刻,道:「可醫生說了,針上的毒是新喂的,針可以早偷,毒,難道也可以現淬麼?」

  唐遠明一聲冷笑,在旁道:「如此反而漏了破綻,我們幾位管事的,這些天忙得日以繼夜寢食難安,身上帶的暗器,十天半個月不曾換過新毒,說是新喂的,那恰恰證明了遠圖的清白。而且,三山練毒堂每份藥物出入均有記錄,三公子中毒之後,門主已經秘密下令封了各種藥材取用,連遠秋要配個治內傷的方子,都得親自離開後山跑一趟,二公子,這毒針,的確是個好證物。」

  武平看向羅傲,沉聲道:「羅傲,這毒針,到底是誰打到你身上的?」

  羅傲面色蒼白,口吻卻依然沒有動搖半分,「秉公子,我眼見唐遠圖怒不可遏出手,寒光一閃針便到了我的身上,不是他,還能是誰?」

  武瑾在旁問道:「羅傲,方纔的另一個疑問,你還沒有回答呢。過往你這人是以鐵石心腸,冷靜鎮定揚名公門的,為何唐遠圖過去找你,你會一反常態咄咄逼人呢?」

  羅傲抬起左手,指尖輕觸著面上刀疤,冷冷道:「四公子,我不喜歡江湖人,公門皆知。時值深夜,我好不容易得空歇息,唐遠圖卻忽然殺上門來,堅稱我是謀殺唐遠秋的兇手,要我給個交代。我與他理論,他拿不出憑據,又將矛頭引向我身邊心腹手下。四公子,我在唐門地界上已經足夠忍耐,換了其他地方,臉上這一刀我絕不肯割。難道,我要讓唐門騎在衙門的頭上麼!」

  南宮星暗暗在心裡歎了口氣,無數種查探真相的法子裡,就數將人召集到一起對質最為沒用。唐家堡這次發生的案情,涉及的範圍之廣,牽扯的人物之要緊,前所未有。能來參與此事的,上到陰謀主使,下到殺手死士,哪個會心防脆弱到對質就會被揭穿的程度。

  莫說是四個王府公子齊聚一堂,就是護世四天王顯聖下凡,不發神威看穿人心,怕是也一樣找不出真相。

  霍瑤瑤在後面聽也聽不懂,走又不敢走,東張西望一會兒覺得沒趣,咕噥道:「主子,瞧他們吵得熱鬧,怎麼不說用亂心燈來審審啊?繳獲了一大堆,不用也是浪費。」

  這話說得雖輕,可唐遠明和武瑾離得較近,都聽得清清楚楚。

  武瑾拍了拍輕羅手背,提高聲音道:「說得有理,既然各執己見,為何不把繳獲自文曲的亂心燈拿來,將關鍵人物,和那幾個丫鬟一樣當眾審審呢。」

  唐遠書當即接口道:「好,我願讓遠圖受亂心燈審訊。以證清白。」

  羅傲冷冷道:「八尾狐狸霍瑤瑤這樣的角色,你們江湖人肯當寶,卻不能拿來羞辱我。亂心燈後諸多言語,到底是不是真話,不過是她一面之詞。此間再無他人懂得這種手段,誰知道她有沒有在其中搗鬼?」

  他扭頭看向南宮星,「你將案情關鍵交給這種坑蒙拐騙為生的女子,真是貽笑大方。六個必定有文曲線索的人犯交給你,你最後可審出了什麼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