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玉 第三十七章 明爭

  南宮星還未開口,唐遠明就在旁冷冷道:「羅大人,你不必顧左右而言他。我昨晚陪同在側,親眼所見,霍姑娘的手段雖不如文曲那麼高明,最後不小心著了道兒,但確實能用亂心燈,問出平常問不出的事情。那可能對文曲的人無效,但反過來講,用了無效的,不就正坐實了嫌疑麼。」

  羅傲哼了一聲,道:「你們唐家急著幫唐遠圖脫身,自然願意什麼法子都試試。我身處公門高位,胸中秘密何止百千,讓一個江湖匪類來有問必答,出了漏子,你們哪個能負責?」

  唐遠圖鬚髮微顫,大聲道:「他不用,我來用,讓那小丫頭問問,我是不是非要殺羅傲不可!是不是當時要先下手置他於死地!問問我,那一根毒針到底是不是老子發的!門主,去取亂心燈吧!」

  武瑾微笑道:「羅傲,你當捕頭這些年,做賊心虛四個字,不懂是什麼意思?」

  羅傲臉色微變,沉聲道:「四公子,即便這一枚毒針並非唐遠圖所發,而是有人陷害,那也不能算我是賊吧?四公子的言下之意,莫非唐遠秋的那條命,已經記在我頭上了?我那晚忙於公務,單是審查兩位公子隨行醫生用過的藥材就費了三個時辰,我何來空暇去殺唐遠秋?真說要審,一直被你們兩位公子包庇的幾個大夫,才是最該受審的吧!」

  包庇一詞出口,武平的神情頓時顯出幾分不悅,緩緩道:「羅傲,我隨行的大夫,已命他去受過你的盤問,還被關押過數日,這也能算是包庇麼?」

  「不能嚴刑拷打,有幾個兇犯會說真話?」羅傲毫不退讓,怒道,「好,那都是公子的名醫,動不得,可如今有了亂心燈和霍瑤瑤,公子怎麼不說先把更要緊的醫生們請來,在此地當著大家的面盤問一番啊?唐遠秋的死,比三公子中毒還要緊麼?」

  唐遠書毫不猶豫接口道:「當然要緊,人死為大。」

  武達一抬胳膊,氣沖沖道:「唐遠書,你當本公子收拾不了你們唐家是麼?我差點被毒死!」

  「可遠秋已經死了!」唐遠書沉聲怒喝,「重重戒備之下,我自家兄弟死於外來殺手伏擊,不為他報仇雪恨,今後唐門還有什麼顏面立足武林之中!」

  他轉頭看向羅傲,厲聲道:「羅傲,你要麼用亂心燈,受霍姑娘盤問自證清白,要麼就把我們交給捕頭方便你們查案的那份起居註解資料,所有看過的人,都給我交出來!讓我們來找裡頭誰是叛徒!」

  這一段話說到中途,廳堂門外就已出現了幾十名唐家弟子,負手而立,黑壓壓封住了出入通路。話音落罷,那些人便都已站好,腰間口袋鬆了繩子,背後雙手,都已戴好了麂皮手套。

  堂內無數陰陽透骨釘,堂外密密麻麻儘是毒砂蓄勢待發,毫無疑問,只消唐遠書一聲令下,這裡便要鬧出潑天大禍。

  武平緩緩抬起手來,作勢下壓,沉聲道:「門主,此間諸事,非要鬧到不可收拾麼?」

  唐遠書側目一望,淡淡道:「唐門如此,正是要讓事情,不至於不可收拾。免得列位公子以為,唐家堡是個合適地方,可供你們分個勝負。」

  武烈哈哈一笑,道:「怎麼,這裡不合適麼?」

  「不合適。」唐遠書沒有笑,「容我提醒各位公子,如果這屋子裡最後只活著離開了你們中的一個,那麼,這位未來的王爺,是感謝唐門呢,還是心懷仇恨呢?」

  武達的神情一變,左顧右盼,看看二哥,看看五弟,遠遠瞄一眼老四,看其他三個都沒說話,面頰肌肉繃了一繃,將不知道什麼言語硬吞了回去。

  見四個公子都已不語,唐遠書微微抬頭,緩緩道:「唐門立足蜀地百餘年,大朝廷侍奉了兩個,小朝廷見了不知多少,一時榮辱,放在流逝光陰之中,不過是過眼雲煙。那些飽讀詩書的人,總愛說什麼有德者方能身居高位,可若真有人身居高位,一呼百應,他們自然會去故紙堆裡精心挑選,來證明其人有德,可以匹位。」

  他目光鷹隼般掃過列座的四位公子,「你們不擇手段費盡心機,爭的是高位,是大權,是威震西南坐地成王。這無可厚非,唐門不願也不該插手。可你們中的某人,野心是不是也太大了?與天道串聯合作,掌控峨嵋,謀劃暮劍閣,如今趁著世子之死,又把主意動到我們唐門頭上,真以為廟堂江湖勾結起來,就能為所欲為了?」

  「我今日就把話放在這裡,鎮南王府,天道,六扇門,我不願得罪,卻不是不敢得罪。你們按規矩辦事,憑心計爭鬥,唐門絕不插手。要是連起碼的規矩都不講,準備靠權勢本事壓人,那好,就讓我們唐家,來幫鎮南王府選個最命大的新世子吧!」

  最後一句擲地有聲,唐遠書抬手一擺,身後長老精銳齊刷刷亮出雙臂,陰陽透骨釘寒光閃閃,門外弟子齊聲呼喝,從口袋中抓出毒砂,蓄勢待發。

  武平望向羅傲,鼻尖上隱隱見到一層水光,「羅傲,你究竟做了什麼虧心事,寧肯惹怒在場眾人,也不肯用亂心燈呢?」

  武烈譏笑道:「說不定羅大人就等著唐門發怒出手呢,他在地上躺著,大搜魂針不容易打著,滾到椅子下藏著,毒砂也不必害怕,咱們兄弟都死了,他興許就大功告成可以找人領功咯。」

  羅傲挺身坐起,滿臉憤懣,面頰肌肉顫動片刻,咬牙道:「好,唐遠書,我今日就遂你的願,讓那小毛賊來盤問。將來官府之中要是因此出了什麼亂子,莫怪我來跟你們唐家一併算賬!」

  唐遠明擺擺手,準備出手的唐門諸人這才將暗器暫且收回。

  唐遠書雙掌按著椅子扶手,淡淡道:「羅大人說笑了,官府沒出亂子,這次的麻煩,我們唐家不也一樣沒躲過。」

  他轉頭看向武平,拱手道:「不過,二公子,羅大人方纔的話有些還是很有理的。您與四公子身邊的大夫干係重大,連羅大人都甘心受亂心燈審問以證清白,大夫們,就也請走個過場吧?」

  霍瑤瑤剛才就已悄悄蹲下,這會兒抱著南宮星的胳膊,瑟瑟發抖,小聲道:「主子,我……我就是隨便說說,別……別真都靠著我啊。這……這也太嚇人啦。」

  武瑾柔聲道:「你問心無愧,便沒什麼好怕。」

  霍瑤瑤撇撇嘴,「我做過賊的嘛,跟官老爺臉對臉,心肝脾胃腎那還能不一起顫悠。」

  武瑾輕笑一聲,似乎頗覺有趣,一抬手,道:「輕羅,去吧咱們的醫生都請來,這種證明清白的機會,不該錯過。」

  輕羅頗為不願,蹙眉道:「這裡亂糟糟的,叫侍衛去。」

  「老頭兒頑固,你不去怕是叫不動,跑一趟吧。」武瑾瞄一眼南宮星和唐遠明,笑道,「我挨著他們,又不是挨著哥哥弟弟,一時半會兒不在你身邊,死不了的。」

  南宮星一陣心驚,聽這架勢,今日不管審問的結果如何,四位公子都要從暗鬥,徹底專為明爭了。

  輕羅起身離開武瑾身側,忽然抬手一抓,對面一個衙役的腰刀便如被絲線牽扯一樣嗆啷一聲飛出刀鞘,落入她纖長秀氣的掌中。

  她握著那把刀,皓腕一抖,啪的一聲,刀尖猶如切豆腐般整整齊齊掉下小指尖長的一截。

  也不見她如何運氣使力,就那麼平平無奇站定,手腕輕輕搖晃,只聽啪啪之聲不絕於耳,轉眼間,一柄上好的精鋼腰刀,就一截截斷在地上,整整齊齊碎成了新切的蘿蔔絲。

  她水眸流轉,掃視一圈,嬌聲道:「誰要趁我不在,欺負四公子,休怪我回來翻臉不認人。」

  話音未落,倩影一閃,也不見門口唐家弟子有誰讓位,都只聞到一股香風飛過,她就已穿出到外面,蓮足點地,宛如凌波仙子,轉眼便去得遠了。

  事已至此,武平也只能沉聲道:「玉若嫣,唐門凶險,我不敢讓侍衛離開,就勞煩你跑一趟,把我帶來的醫生,也傳過來吧。」

  「是。」玉若嫣彎腰拱手,快步走向門口。

  她沒有輕羅那麼驚世駭俗的武功,只是大步穿過唐家人讓開的通路,迅速離開。

  看氣氛稍有緩和,武達輕輕一拍桌子,道:「幾位兄弟,我看大家誰也沒準備再留著臉,今後坐一塊兒喝上兩杯,怕是不成的了。那我也醜話說到明處,這案子這麼大的干係,就真的準備光靠亂心燈和霍瑤瑤了?讀史講究一句孤證不立,辦案也該如此吧?羅傲剛才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如果霍瑤瑤給受審的人動了手腳,那豈不是想冤枉誰就冤枉誰?」

  既然涉及到自己的人,南宮星也不能一直默不作聲下去,起身道:「三公子,瑤瑤過來幫忙審問,只是問話,問出的東西你們信不信,信的話準備怎麼用,都與我們無關。我上山幫忙,一是為了救人,二是為了找出真相。列位都是一方英豪,眼力心智均非同凡響。這次瑤瑤當眾施術,不再藏私,其中是否有冤屈,動手腳,諸位一望便知。」

  霍瑤瑤苦著臉道:「主子,這……人家這點功夫露了相,以後還怎麼自保啊。」

  南宮星摸摸她頭,微笑道:「你聽了素錦的安排過來找我,認我為主,不就是打算讓我保你麼?你放心,我再怎麼不堪,也到不了需要你摧人心智自救的地步。」

  片刻間,羅傲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他左右打量一番,忽然高聲報了幾個名字。

  對面官府人群中應聲出來幾人,面上驚疑不定,頭一個出來的問道:「羅大人,叫我們……何事?」

  羅傲緩緩道:「唐門高手起居註解的資料,除我之外,就只有你們幾個知道在哪兒。既然眼下是人人皆可懷疑,人人皆該懷疑的情形,你們幾個就也在亂心燈下走一遭吧。」

  霍瑤瑤一臉緊張,拽拽南宮星的衣袖,提醒道:「主子主子,他……他再這麼往裡拉人,亂心燈可要不夠用了。那玩意不禁燒,咱們那天一晚上就用光了一大包呢。而且……而且就算換成口服能省一些,這要呼啦啦羊迴圈一樣來一大堆,得審幾天啊?」

  南宮星看著武瑾,微笑道:「不管幾天,既然公子和門主都開了口,咱們就是豁著不眠不休,也要一個個都審問完。」

  「又不能睡了啊?」霍瑤瑤皺起眉往下一蹲,小聲咕噥道,「人家還當來奔了你這麼個風流主子,只得擔心在哪兒睡覺的事,哪知道……哪知道睡都不給睡,這得加工錢啊,不然我連驢都不如了。」

  南宮星笑道:「等忙完這一遭,我叫你好好大睡三天,吃喝拉撒我來伺候你,好不好?」

  霍瑤瑤撇撇嘴,沒當真,「人這麼多,中間你得讓我打個盹。」

  南宮星還沒開口,先前去拿亂心燈的那個弟子突然飛奔而來,衝過門檻還被絆了一下,頗為狼狽跌在地上,雙手撐地抬頭高呼道:「門主!門主!兩處藏亂心燈的地方,都失火了!」

  「什麼!」唐遠書霍然站起,「怎麼會失火的?」

  武瑾肅容道:「兩處同時出事,那自然是有人放火。門主,敢問這收藏之處,都有何人知道?」

  羅傲在旁冷冷道:「那髒物是頗厲害的迷藥,我們不熟悉地界,不便收藏,可是統統交給唐門保管了的。門主大人,看來你手下,也該有人過過亂心燈了。」

  一陣風聲,輕羅閃身入內,飄然站在武瑾身側,蹙眉道:「州同,外頭亂了,好幾處地方起了火,醫生我甩在半途讓他們走著,我先回來了。這邊沒出事吧?」

  武瑾歎道:「出不出事,都不好收場了啊。」

  霍瑤瑤倒是有幾分慶幸,往南宮星背後挪了挪,小聲道:「主子,這下不用我當眾表演了吧?我就是想亮幾手雜耍,這也沒地方扯繩子了呀。」

  唐昕看唐遠明和唐遠書面色鐵青,心中懊惱,忍不住低頭對她道:「你說你一直怕個什麼,我和小星不是一直護著你呢麼!」

  「那你們也得護得住啊……你們要想護誰就護誰,還能死這麼多人啊。」霍瑤瑤耷拉著小臉,絮絮叨叨道,「這不……才要審有點身份的人,就失火啦。這次是燒藥,誰知道下次是不是燒我。這地方就我一個會摧心術還站你們這邊的誒,我才不信他們不想對我下手。別的不說,這會兒咱們身後姓唐的人裡要有個叛徒,那倆圓筒子這麼近給我來一發,我當場就成死狐狸啦。」

  這邊說話間,唐遠明已經到門口指揮外面弟子迅速過去幫忙滅火,順便搜集線索,調查到底是何人放火。

  那來回報的弟子也把話說清,原來起火的並不只是藏藥地,而是足足有七八處。不過對方的目的明顯就是亂心燈,先起的火頭將人手引走後,兩處藏藥的房間火勢最猛,幾個弟子知道裡頭東西重要,披了浸水被褥衝進火場搶救,也不知最後拿到了沒。

  唐遠書沉聲道:「遠明,你去一趟,這必定不是什麼縝密佈局,這班人,想必已經到了不得不鋌而走險的地步。你親自帶人調查,放火者,應該不難抓住。去吧。」

  「是。」唐遠明領命,從門主身後帶走了那些年輕精英,只將長老們留在原處,威懾眾人。

  輕羅頗為擔心,低頭道:「咱們也走吧,萬一火燒過來,有人趁亂動手,傷到你可怎麼辦。你就是皮上只燎個火星兒,我也肯定忍不住要把他們全殺了。」

  霍瑤瑤脖子一縮,急忙蹲著挪挪位置,去了南宮星另一側。

  唐昕氣得一揪她後領,「你怕死怕成這樣,還出來走什麼江湖,乖乖在家嫁人生娃多好。」

  霍瑤瑤苦著臉道:「我……我這不是沒家麼。你真當外頭走江湖的有多少自願的啊……有爹娘可依靠,有個屋子遮風擋雨,有媒婆給說親,那我高興著吶。可我出生就被扔到河邊,嫌棄不是個褲襠長鳥兒的,我有什麼辦法。不學這些本事走江湖,就得學別的本事進窯子,躺下掙銀子一岔腿就行,倒是不累,可……可我不是不願意嘛。」

  武烈哈哈一笑,道:「此言差異,青樓花魁,那也是要下苦功學真本事的。躺下一岔的死魚,照樣賺不到銀子。」

  霍瑤瑤瞪他一眼,「我准賺得到,我漂亮。」

  武烈還想再說什麼,武平突然一拍桌子,臉色鐵青,沉聲道:「夠了,五弟,你何時能有個正經樣子?」

  南宮星一直在暗暗觀察四位公子的反應,不得不說,他們表面上的樣子幾乎都不可信。

  這樣的突發事件出來,武平陰沉不語,武達沒精打采,武瑾四平八穩,武烈嘻嘻哈哈,卻就是沒誰對事情本身置喙半句。

  就連羅傲都坐在擔架上安排手下捕快衙役出去幫忙救火,這四位公子,卻沒一個出聲說讓府兵親隨跟著動動的。

  好像誰若是先開口,就會被其他幾個揪住什麼一樣。

  但其他幾個公子可以不說不動,武平則顯得極為異常。

  他該說,又不想說,呵斥武烈那句,倒像是給自己找個由頭張張嘴。

  唐遠書命令唐遠明去指揮救火後,坐下也是一言不發,只盯著地上羅傲,眼中殺氣四溢。

  感覺大堂裡越來越安靜,霍瑤瑤舔舔嘴唇,很輕很輕道:「主子,這……這都是怎麼了,一個個全不說話,我心裡都哆嗦了。」

  南宮星看一眼正伸手安撫輕羅的武瑾,小聲道:「大概是都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吧。」

  這時,武達將茶杯蓋一扣,冷笑道:「都不肯來揭這個蓋子麼?那我來。二哥,要不是你把大家召集起來,心懷不軌的王八蛋,絕沒有四處放火的機會。那七條舌頭,也是你獨斷專行非要殺了,唯恐口供不方便你冤枉老四,現在成了這個局面,你不該給個交代麼?」

  武平緩緩道:「縱火的人抓住之後,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哈,」武烈也開口道,「你召集這場通傳下來也就不到一天的功夫,那些放火的這麼神通廣大,未卜先知提前佈置了麼?」

  武瑾微笑道:「五弟,有些好手只要提前知道目標,點火而已,不需要太久籌備。」

  「可這是唐門。」武達提高聲音,咄咄逼人道,「不經佈置,就那麼容易一擊得手嗎?唐門精銳全部離開位置聚集此處,老四,老五,你們兩個先前能想到嗎?反正我本來是覺得,門主和掌事到了就差不多了。」

  武平沉聲道:「那難道我就能想到麼?」

  「二哥真自謙啊。」武達冷笑道,「你這一趟,叫人時候氣勢洶洶,我這中了毒養身體的都被強行帶來,開始前還連殺了七個,這下馬威都出來了,門主還不多叫些好手來防備,難道他傻麼?二哥,你這一套連環計,搞得好啊。」

  武烈湊趣般道:「三哥,這話怎麼說?」

  此時玉若嫣帶著二公子的醫生跨過門檻,掃一眼氣氛不對,蹙眉領著站到了一邊。

  武達冷冷道:「咱們這幾個兄弟裡,能提前知道所有人要聚在一起的是誰?能指使羅傲讓他不敢不聽,以至於做賊心虛不敢用亂心燈的是誰?能把唐門沒有的毒藥通過醫生帶進來,再下給我吃的是誰?能讓玉若嫣不願再參與查案的是誰?」

  武瑾抬手插口道:「等等,三哥,前面幾個還有待商榷,這玉若嫣,是從何說起啊?」

  武達唇角微翹,道:「咱們如今都敞開天窗說亮話,還何必忌諱那麼多,二哥和大哥是一母同胞,實打實的親兄弟,玉若嫣是大哥的未婚妻,之前對二哥一直是照料有加,親切無比,在她心裡,小叔子只怕就這一個吧。」

  玉若嫣臉色微微一變,但櫻唇緊閉,沒有作聲。

  「玉若嫣被人動了手腳,據說還是早在王府的時候就中了招。那就有趣得很了,咱們家裡的兄弟中,除了大哥,還有誰能跟這位未來嫂嫂時常親近噓寒問暖啊?總不會是大哥自己做局殺了自己吧?」武達這番話顯然不是臨時想出,多半醞釀已久,只等這一個發作的機會,「而二哥緊趕慢趕拖著病體來唐門,一到就把局面接管下來,玉若嫣稍微一查,發現自己再查下去就要倒大霉,自然就灰溜溜把一切交給羅傲去打理。」

  武烈長長哦了一聲,笑道:「二哥,那你預備什麼時候對我們幾個下手啊?這會兒府兵侍衛都聽你的,你一聲令下,唐門袖手旁觀,嘖嘖嘖……我們可慘嘍。」

  武達還嫌不夠,又道:「大哥死後,二哥你就是嫡長子,你之前也不過是裝病而已,要是這邊的案子和你沒有牽扯,你何必拋下王府裡眼看到手的世子位子巴巴跑過來?看我們三個為一點功勞爭得你死我活,你作壁上觀隔岸觀火,豈不美哉?你隻身犯險,依我看,不就是因為怕我們查到最後,揪出你這個罪魁禍首麼!」

  南宮星這才反思自己此前還是太過天真,只當四位公子趕來唐門是急著殺掉玉若嫣搶功,卻忘了這功勞未必頂得過武平如今嫡長子的身份。

  如此看來,武平急匆匆趕來掌控大局,不外乎兩種可能。

  要麼是如武達猜測,趕來控制局面,順便打壓其他兄弟。

  要麼,便是知道自己要被冤枉,過來追查真相自保。

  可從武平今日的表現來看,他怎麼也不像是要自保的樣子。

  七顆人頭滅口威懾,唐門群聚四下放火,單是武達咬出的這條線,武平就難以解釋得清。

  別說唐門諸人已經把目光投向了端坐首位的二公子,就連王府親隨們,也都露出幾分狐疑神色。

  武平面色鐵青,望著武達緩緩道:「三弟,你當初私密通報,說四弟、五弟與大哥的死有關,玉若嫣可能要被滅口,我才不顧病體匆忙趕來。我原本分別讓你和四弟各自管理一方,可你中毒休養,四弟我本就有所懷疑,這才回收權力統管一切。羅傲與我僅有公來公往,此前並未打過交道,反倒是你,近三年,往慳州去過兩次,沒錯吧?」

  慳州是羅傲為官之地,武平如此開口,顯然是要反咬武達,指責回去。

  武達哈哈一笑,不屑道:「二哥,如此空口白話就想挑撥我和老四、老五的關係麼?我一個不入流的庶子,母親無依無靠不受寵愛,裝傻充愣才活到現在,那裡惹得起你們。你這樣栽贓我,是不是打算連王府最近去向不明的百萬兩軍費也賴在我的頭上啊?老四的娘親病重,西南各部對先前蠻王不滿,父王照顧愛妻,將打理軍務的事情交給了大哥和你,我們兄弟三個,可是沒經手過一兩銀子吧?軍費去向成疑,大哥此次出巡,據說就是要秘密查辦此事,若是他幹的,難道是自己左手查右手麼?若是他裝樣子敷衍交差,掩飾自身嫌疑,那為何會在此行丟了性命啊?二哥,我在府中任著不少雜務,即便再蠢,你也不可能瞞得滴水不漏。」

  沒想到三公子陡然發難到這種程度,一時間聽到這些訊息,南宮星也是滿頭霧水,要說合情合理,三公子的話環環相扣,的確極為可能,二公子的反駁軟弱無力,很難說服旁人。

  可正因如此,南宮星才覺得隱隱不對,一個佈局如此長遠周密的人,會被武達從旁拿到如此多的漏洞麼?

  身處漩渦中心,羅傲見武達停口,揚聲道:「二位公子,為何你們都已將我認定為幫兇?是擔心我秉公無私,在唐家堡裡查到什麼秘密不成?」

  武烈用小指挖挖耳朵,擺手道:「你先閉嘴,羅傲,你有沒有嫌疑,如今你說了不算。唐遠圖和唐遠秋的事,就夠姓唐的和你沒完。二哥,三哥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啊。你說當初是他挑撥,可有證據?」

  武平緩緩道:「兄弟私下喝酒,說的話如何能有證據。」

  武烈哈哈笑道:「二哥,你這謊可撒得不高明,咱們家的兄弟,我緊張羅慢張羅還沒人肯湊一起喝一杯呢,你和三哥私下喝酒?那總得有丫鬟伺候,有僕人抱酒罈子來,有廚子給做菜吧?你跟弟弟我說說,你和三哥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喝了點什麼酒啊?」

  武達冷哼道:「怕是二哥發夢的時候吧。」

  武平的右拳陡然握緊,面色漲紅一片,目光顫動,看向武瑾,咬牙道:「沒想到……四弟,我竟……錯怪了你。」

  武瑾神情平靜,柔聲道:「諸位兄弟,大家同父所生,骨肉相連,真要有什麼誤會,真憑實據地說開便是。三哥的問題有理,但其中還是推測為主。二哥的反問是不是真,也有調查的餘地。今日唐門多處起火,可見敵人已經被逼到窮途末路,越是這種時候,大家越要沉得住氣,切不可亂了步調,給人可趁之機。」

  武瑾正說著話,玉若嫣身邊的醫生突然驚呼一聲,抬腿向武平衝去,叫道:「公子!公子快快服藥!莫要太過激動!平心靜氣,平心靜氣啊!」

  武平喘息著伸出手,道:「你……帶藥了麼?」

  那醫生手忙腳亂從懷中摸出一個細頸瓷瓶,半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倒了幾顆出來,「水!快拿水來!」

  這時武烈忽然站起,一把將藥搶到手中,端詳一下,捏起一粒遞給一個護衛,道:「你先吃一顆下去。」

  那護衛拱手領命,扔進嗓子,就著唾液嚥下。

  武平臉色半青半紅,捂著腰側道:「五弟,你……這是幹什麼?」

  「二哥,你先前一直明裡暗裡提醒,說三哥有可能是自己給自己下毒。一般人不會這麼想自己兄弟吧?會不會,你就有這個意思,打算自己服毒,來個昏迷不醒什麼的,先躲過去這陣啊?」

  說話間,那護衛突然抬手摀住自己喉頭,顫聲道:「公子……真、真的有毒……」

  唐遠書掏出一枚解毒丸丟過去,沉聲道:「嚼碎服下,快!」

  護衛馬上照辦,儘管如此,眼見著全身便麻痺酸軟,坐倒在地怎麼也起不來了。

  武達冷笑道:「瞧瞧,二哥好厲害的算計,連唐門一定能幫你保住命,都早料到了。真是再世活諸葛啊。」

  那醫生滿面惶恐,跪地磕頭,哭喊道:「老朽不知,老朽不知啊……這藥就是公子慣常用的,發病多次從未換過啊。」

  唐遠書一擺手,道:「來人,先將這大夫押下去,嚴加看守。」

  武平臉上青氣更盛,牙關卡卡作響,顫聲道:「藥……我的……藥……」

  武達斜瞥一眼,道:「老四,叫你的大夫給二哥看看吧,可得好好診治,莫要讓二哥臥床不起,就此賴賬。」

  輕羅去傳的大夫剛才倒是就已經到了,見武瑾點頭,戰戰兢兢過去,躬身問道:「二公子,可否……讓老朽為您把脈?」

  武平的眼珠都有些凸出,他看向武達,嘶聲道:「三弟……你……你……好毒辣……的手段……」

  話音未落,他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彈,連著椅子向後翻到過去,身邊侍衛急忙彎腰扶住,看神情驚疑不定,都有些不知所措。

  武達看諸人都在望他,緩緩道:「我舊毒未消,身體未癒,王府的事情二哥既然沒精神打理了,查清之前,老四、老五,你們兩個看著辦吧。」

  武瑾咳嗽兩聲,微笑道:「那就有勞五弟了,四哥我身子也不怎麼樣,全靠輕羅悉心照料才能苟活,如今情形這般混亂,五弟你就修書一封寄去父親那邊,說明情況,暫且勞神操持起來吧。」

  那醫生抓住武平的手腕摸了片刻,扭身哆哆嗦嗦道:「四公子,二公子……病情嚴重,急需……急需一個安靜的地方用藥。」

  唐遠書果斷點了兩位長老,道:「你們隨大夫去二公子廂房,每一味藥材都仔細檢查,然後安排人手,將二公子的住處好好把守,莫要放進去可疑人等。」

  言下之意,是要將武平看押起來。

  跟隨的侍衛們登時略有騷動,神情不滿。

  但馬上武烈就笑道:「你們這些二哥的跟班,還去把他好好照料著,千萬別讓他搞出什麼畏罪自盡的結果。萬一他真是冤枉的,總要有個自證清白的機會不是。」

  武瑾也柔聲道:「我知道,二哥在你們心中頗有威信,出了這樣的事,必定心有疑慮。正因如此,你們才該打起精神,好好保護主人,等一個水落石出。」

  武達冷笑一聲,道:「你們倒是快,才過了河,就一句句地來拆橋。真覺得是我冤枉他?那等他害死你們兩個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過。」

  他扶著侍衛站起,緩緩向外走去,「老四老五,三哥失陪了。案情有什麼新進展,再來找我,否則,不要打擾我養病。」

  不多時,武平被侍衛、大夫和唐門長老簇擁帶走,武達大搖大擺信步離去,親隨撤了一半,廳堂之中,倒是寬敞了許多。

  武烈一屁股坐上首席,摸了摸餘溫尚在的扶手,笑道:「四哥,你當真肯讓我來管事?」

  武瑾微笑道:「我這身體,自然是能省心最好。你辦事雖然毛糙,性子也急,但查案,並不需要咱們親自動手。如果三哥所說不假,至少玉捕頭,能幫上你的大忙。」

  羅傲臉色鐵青,對這話似乎極為不滿。

  武烈挑了挑眉,道:「說得有理,嫂子,大哥的事兒,看來最後還得落在你頭上查。你就繼續,將功折罪吧。把文曲趕緊的揪出來,看看她屁股後頭那個下令的,究竟是誰。」

  不料,玉若嫣神情木然,輕聲道:「回五公子,我並非是因二公子說過什麼,或是做過什麼才抽身袖手旁觀的。我近些日子……狀態極差,恍恍惚惚,而且心劫未去,始終是個隱患。在解決之前,五公子還是另擇高明吧。」

  武烈眉心一皺,跟著笑道:「這可好,馮破死了羅傲躺著,你又撂挑子,西南攏共你們仨有名,合該我一個也用不上?」

  他一扭臉,看向武瑾,道:「四哥,不如你把四嫂借我用用可好?」

  輕羅一怔,一口回絕,啐道:「我可不懂查案。你怎麼撿個嫂子就要用。」

  武烈笑道:「可你是這山上最厲害的,你來鎮場面,我才能想拿誰拿誰,不至於靠自己那點功夫保命。」

  輕羅肅容道:「我只保護四公子一人,你就是死在眼前,我也不會搭理。」

  武瑾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道:「五弟,輕羅……我是斷斷不會出借的。但你若有事需要請她幫忙,傳個口信知會一聲便是。費時不久,我就讓她跑一趟。」

  「好,有四哥你這句話,我膽子就壯了。不然唐門這麼多高手,我想查誰,還得掂量掂量打不打得過。」說著,武烈就往唐遠圖身上看了一眼,意有所知。

  唐遠書起身拱手,朗聲道:「五公子大可不必擔心,唐門今日雖然嚴陣以待,但事出有因,干係皆在二公子身上,與您無關。既然五公子決意接手,我就讓遠圖再委屈幾天,等五公子來還他清白。」

  「這事兒啊,還是交給擅長的來。南宮星,玉捕頭誇過你,聽說馮破也挺喜歡你,今年暮劍閣遭了災,好像也是你費心張羅挽回來的。雍素錦都能死心塌地跟著你,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武烈笑道,「公門王府諸人,你皆可隨意調遣指揮,所有人犯兇嫌,你隨便提審。我尋思著,那亂心燈不可能燒得乾乾淨淨,回頭唐門要是從櫃子縫裡摳出點兒來,就交給你來決定,帶著你的小狐狸精,愛給誰使就給誰使。這麼安排,你能不能配合唐門,幫本公子把案子給了結了?」

  南宮星在心中歎了口氣,微笑抱拳,道:「我當真想對誰用,就對誰用?」

  「當真。」

  「對五公子您呢?」

  「只要有可靠的人在旁見證,比如門主啊,玉捕頭啊,那我沒意見。」

  「若是……二公子,或三公子呢?」

  武烈哈哈一笑,道:「那你可得趁我管事兒,趕緊辦了才行。你要有那膽子真下手,過後我再請你喝酒,喝好酒!」

  這時,一個唐門弟子飛身縱入,高聲道:「稟門主,又有新一處地方起火,火勢十分奇怪。」

  「哪裡?」

  那弟子抬頭看了南宮星一眼,沉聲道:「南宮少俠的客居廂房,從內而外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