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經過前方不長不短的通道,通道是青石砌成的拱形,林玄言撫摸著青石上刀劍刮擦出的痕跡,微微思索。
先前那批人應該是沿著這條路一直向前走了。
三人的行走更緩慢小心了些。
走到甬道盡頭之後,陸嘉靜用青蓮暗暗探查了一番,發現附近無人,他們才小心地走出去。
甬道之後,視野再次開闊,兩側有三間石門和三間木樓,石門和木樓皆已被打開過了。而在場地的中央有一塊缺失的地板。走近之後發現那是台階,一直向下延展,應該是通過下一層樓的。
「從這裡下去還是再走走?」林玄言問。
陸嘉靜道:「他們剛剛離開,如果他們也是從這裡下去,很有可能會守在樓梯的盡頭等我們,我們再找找,看看有沒有其他路。」
三人粗略地看了一遍周圍的房間,其間已是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剩下了。
繼續向前走,牆壁上石燈的光越來越黯淡。
不多久,他們再次看到了延展向下的台階。
接著他們發現,似乎每走過一段路程,便能看到通往下一層樓的台階,彷彿冥冥之中有人引導他們往下走去。
越往前便越安靜,周圍已經看不到有人行走過的痕跡,許多房間都還是閉合的,三人從中找到了許多的刀劍藥品還有皮甲,在當他們走過下一條甬道準備繼續搜查的時候,牆壁上一盞長明燈在搖晃過燈火之後猝然熄滅。
林玄言微驚,他的周圍,所有的燈火都開始搖晃。
一股令人生寒的氣息漫上肌膚,彷彿空氣之中出現了某種東西,要嘶咬他的身體。
陸嘉靜看著那盞熄滅的長明燈,語速極快道:「離開這裡,長明燈的燈芯應該是鬼魂的魂魄,燈滅了,藏在裡面的魂魄便鑽出來了。」
一盞盞燈皆搖搖欲滅。
林玄言問:「那我們現在去哪裡?」
陸嘉靜斷然道:「下樓。」
季嬋溪不解道:「你們在說什麼?」
林玄言問:「你沒感受到周圍有什麼東西?」
季嬋溪搖頭道:「你是說那些陰魂?它們不敢靠近我。」
林玄言和陸嘉靜對視了一眼,這才想起來季嬋溪修的本就是鬼道,而她行走之處,正當是萬鬼避讓。
季嬋溪對著他們伸出了手,平靜道:「燈要滅了,你們拉著我的手,別走丟了。」
兩人便一左一右握住了少女的手。
少女的手冰涼而柔軟,只是牽著,便覺有一股清涼意味自掌心透來,使人心情平靜。
燈一盞盞地熄滅,鬼魂從中鑽出,周圍一片漆黑。
無邊的黑暗最容易激發人內心的恐懼和茫然,而四周又繚繞著無數鬼影,它們雖然不敢靠近,但是那縹緲空蕩的哭聲哀吟依舊纏繞在耳畔,聽久了難免心悸。
沿著原路返回,三人來到了一處樓梯口,手牽著手緩慢地走下樓梯。
耳畔的鬼哭之聲不見了,等到來到下一層樓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恢復如初。
這層樓的佈局和上一層樓大同小異。
同樣是許多通道和房間,而每隔一段路,也都有繼續向下的台階。
而剛剛來到這一層樓,寂靜的四周便傳來了一陣不和諧的人聲。
在人聲響起的第一刻,陸嘉靜便取下了長弓拿在手中,另一手已取下一支羽箭搭在弦上。
林玄言按住了弓弦,低聲道:「別急,先看看他們有多少人。」
三人快速地退到了身後的一間石門裡,石門半掩,他們接著門縫向外望去。
遠處傳來了一陣陣隱約的對話聲。
「師兄,你居然想殺我?」
「我想活下去,我就必須殺了你。」
「我們如今境界相仿,你如何殺得掉我?你要殺我我就先殺了你!」
一陣打鬥的聲音辟里啪啦地響著。
刀劍撞擊的聲響隔了很遠依舊可以聽聞。
「什麼?」那人的聲音再次響起:「你身鐵甲是哪裡找的?」
「我早就防著你了。」
「師兄,你饒過我吧……」
接著是一陣慘叫聲。慘叫聲之後,一個身材健碩的男子出現在了視野裡。
此人虎背熊腰,行走之間舉手投足便是大開大闔,如猛獸行於山野,氣度恢弘。
陸嘉靜僅僅看了他一眼便做出了判斷:「是無望宗的修士,他們所修拳術取法於龍虎搏擊之意,體魄也很凶悍。」
而那無望門的修士手中提著他師弟的頭顱向著這邊走來,不知有沒有發現他們的痕跡。
「陸姐姐,你躲在石房之中架好箭,我去殺他,順便問他幾個問題,等到問題問完,你便射箭。」林玄言囑咐道。
季嬋溪問:「那我做什麼?」
林玄言道:「你先在這裡呆著,如果我打不過了,記得來幫我。」
季嬋溪嗯了一聲。
在那修士走到第一扇石門,推門而入,開始搜查其中的東西。
與此同時,林玄言從另一扇石門中走出,來到了第一扇的門口。一柄古劍已藏於袖中。
稍一思怵,他乾脆直接走到門口,用劍柄敲了敲石門。
那個修士猛然回身,「什麼人?」
林玄言雙手攏袖,緩緩走到他的正前方,問:「這位兄台,此人是你的同門師弟,你為何要殺他?」
那修士上下打量著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年,肌肉已經緊繃。「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
林玄言道:「還請這位兄台答疑解惑。」
那人冷哼一聲道:「如今這北府之中,最大的勢力便是浮嶼,而如果要加入浮嶼免去他們的追殺,便要提一顆頭顱去見他們。這是……首座立下的規矩,已經在第一層樓的時候傳達給各修士了,這條規定在第二層樓的時候生效,你不會不知道吧?」
林玄言誠懇道:「確實不知。」
那修士看了看手中提著的頭顱,微笑著悲切道:「唉,我這可憐的師弟啊,早知道我在這裡能遇到其他人,便不殺你了。」
林玄言置若罔聞,作揖道:「感謝這位修士指點迷津,在下先行告退了。」
林玄言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在他剛剛轉身之際,一道炙熱的刀光在身後亮起,只劈林玄言的後背。
金屬碰撞的聲音響起。
林玄言倉促回劍格擋,被那一刀撞飛了數丈之遠,林玄言望著那修士,不解道:「這位兄弟已經有了一個頭顱,為何還要對我下殺手?」
那修士看著他,目光陰鷙,似笑非笑道:「首座大人還重金懸賞一個白衣少年,只說了那個少年生得很美,不知道是不是閣下?」
林玄言皺了皺眉頭:「哪位首座?」
修士冷笑道:「自然是承平首座,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林玄言搖搖頭:「兄台怕是認錯人了,在下先行告退。」
「想走?」修士握住手中長刀,在方纔那一撞中,他已經基本摸清楚了對手的實力,他將頭顱放在了一旁,拖著長刀向著林玄言飛奔而去,一刀劈下。
林玄言揮劍格開,身子又退了幾步。手中的古劍在與長刀的碰撞中硬生生撞出了一個缺口。
修士佔了上風,神色嚴厲,他再次持刀劈下,步步緊逼而去。
而他的刀勢只以進攻為主,絲毫沒有防守的架勢,大開大闔之下逼得林玄言步步後退。
而林玄言在對方進攻的縫隙之中尋到機會,幾劍劈到他的鐵甲之上,那修士非但沒有任何損傷,鐵甲的反擊反而震得林玄言虎口生疼。
那修士目色越來越沉鬱:「你的實力絕不止此,為何要步步想讓?」
林玄言誠懇道:「我們如今一同進入北府,如被猛虎驅趕的羊群,理應同心協力,哪有自相殘殺之理?」
那修士冷笑道:「哦?難道你還想與我講和?」
林玄言道:「你能講和,自然最好。」
修士道:「你放下你手中的劍,我便相信你的話。」
林玄言問:「我放下你,你便不殺我?」
修士點了點頭。
林玄言真的將劍放在了腳邊。
那修士更為不解:「你不怕我出爾反爾?」
林玄言誠懇道:「我相信你。稍後我也想辦法殺一個人,我們提著人頭一起去找浮嶼眾人可好?嗯……只是我還有一事不明,這北府這麼大,如何能夠找到他們?」
那修士看著林玄言,不知道他是故弄玄虛還是扮豬吃老虎,只是如果對方用劍,他憑借這一身鐵甲便可立於不敗之地,更何況他現在手裡連劍都沒有了。
修士沉聲道:「稍後長明燈滅,浮嶼眾人會分許多撥,守在各個樓梯口,去那裡便可輕易地找到他們。」
林玄言道:「謝過這位兄弟,不知稍後我們能否同行,這樣也有個照應。」
那修士點點頭:「好,就讓我送你上路好了。」
那修士肌肉猛然暴起,手中長刀一轉,向著林玄言奮力劈來。
林玄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同嚇傻了一般。
咻!
在那一剎那,像是又什麼飛速旋轉,撕裂著氣流破空而來。
那修士心神全神貫注地鎖在林玄言身上,而鐵箭破空而來的一剎那,他依舊憑藉著本能揮刀格擋,箭尖擦著長刀,叮得一聲之下高速旋轉著,雖然長刀堪堪止住了箭,但是鐵箭去勢不減,依舊飛速旋轉著,彷彿要破開長刀直奪他的喉嚨。
與此同時,一個彷彿來自地獄的聲音幽幽響起,「到了黃泉路上,對你兄弟好一點。」
風聲撕裂,劍氣縱橫,那把本來已經落在地上的古劍騰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掠而過。
「你……」
那修士永遠來不及說出那句話,飛劍便貫穿了他的咽喉,血濺三尺。
林玄言輕輕搖頭,向著那石門走去。
季嬋溪正冷冷地看著他。
林玄言笑問道:「怎麼?你沒有出手的機會,覺得很沒意思?」
季嬋溪不說話。
林玄言笑著安慰道:「小姑娘不要殺心太大,你先好好養傷。我們之後的對手可不是這種人。」
季嬋溪沒有反駁,只是哼了一聲。
林玄言望向陸嘉靜,道:「之前的對話你們應該都聽到了吧?現在我們可以確定幾件事了。」
林玄言盤膝坐下,逐一分析:「首先,北府的構造正如我們在外面看到的那樣,是一個倒懸的金字塔,越往下層便會越窄,而每隔一段時間,牆壁上的長明燈熄滅,鬼魂會從裡面鑽出,那時候,這一層便無法停留,只能被迫去下一層。
這樣週而復始下去,最終我們都會聚集在最後一層。而最後一層的空間應該很小,那時候我們就不得不面對他們了。」
陸嘉靜道:「我們有季姑娘啊,她能嚇退那些鬼魂。」
季嬋溪無奈笑道:「季姑娘很累,撐不了太久。」
林玄言繼續道:「當然,最重要的信息是承平進入了北府。他應該是為了引邵神韻進來,但是目前來看,邵神韻應該沒有來。而他又知道我和陸姐姐再北府,我們如今肯定是他的眼中釘,如果有可能,他會藉著北府的優勢除掉我們。」
陸嘉靜道:「我與他本就有舊怨。」
林玄言沉默片刻,說:「我知道的。」
陸嘉靜嗯了一聲。
季嬋溪問:「那我們現在應該做什麼?」
林玄言想了想道:「設計幾個方案吧。如果按現在這樣下去,等到最後一層的時候,我們只能任人宰割了。我先說一說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們有什麼想法,也可以直接告訴我。」
林玄言繼續道:「我認為我們應該開始殺人了,盡可能地削弱他們的力量,或者讓他們人心惶惶,知道投靠浮嶼也無法保證他們可以存活下來。而如今我們只不過在第二層,通往下一層的樓梯口很多,他們既然要鎮守樓梯口,那麼人力一定是極其分散的。現在是我們殺人最好的機會。」
陸嘉靜道:「我們可以這麼做,但是這件事開始或者很簡單,越到後面他們的警惕便會越強,到時候我們殺人便會變得很困難。而如果他們擁有鐵甲,面胄之類的防具,我們的殺人便會更加困難。而且浮嶼中許多人皆修有獨門神通,這些奇淫巧技在平日裡或許沒什麼,但是在境界被壓制的情況下卻最容易出奇制勝。」
林玄言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也陷入了沉思,尋找著破局之法。
季嬋溪忽然道:「我有個想法。」
林玄言和陸嘉靜同時望向了她,等待著她說話。
……
北府的二層樓很是寬廣,其中大大小小的房間有數千個,並且分佈極其凌亂,其間還有許多交叉的甬道,通往各自不同的方向,稍有不慎便很容易迷失。
而在第二層一個很寬敞的空間裡,有二十多人圍坐一起,而坐在最中央的,是一個一襲破碎黑金長袍的男子。
正是承平。
他的神色有些疲憊。
「邵神韻沒有進來。」他的嗓音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我們北府殺妖尊的計劃算是失敗了,但是我們已經做到了我們該做的,接下來便要看殷仰的本事了。
而我現在要做的,便是帶大家出去。」
承平緩緩地環視過眾人,聲色平靜:「北府對於各位來說或許是一個巨大的迷宮,隱藏著無數的未知。但是其實禁閣的書中對北府有過說明和記錄,而我在到來之前將那些書籍都反覆讀過許多遍,而北府之中的實際情況與書上記載的卻是沒有太多出入。進入北府的鑰匙是淵然劍,而離開北府的鑰匙同樣也是淵然劍,這柄劍如今就藏在我的身上。」
承平頓了一頓,繼續說:「首先要給各位道一個歉,北府或許沒有各位想要的寶藏,根據書中記載,這裡也只不過是一個通道……但是諸位也不用失望,能與我一同出去的諸位,浮嶼之上的秘籍丹藥,洞府美人,只要能夠給予的,便會不遺餘力地送給大家。」
「當然,這些也並不是平白無故給的,接下來諸位請按我說的去做,那一對男女縱使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離開北府,我們慢慢來就是了。」
在北府的二層樓,承平說完了這些話。
他懸賞的男女,自然是林玄言和陸嘉靜。
承平站起身,一道道黑金色的煙霧繚繞在他的衣袍出,自動為這件破碎的黑金長袍縫縫補補。在北府的世界裡,這件長袍幾乎可以保他不死。
只是不知為何,他的面色多了幾分陰柔之氣,難道是因為得知這長袍的原主人是一位女子的緣故?
承平輕輕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世人皆說冤家路窄,那狹路總會相逢,陸宮主對吧?」
……
寒宮外,裴語涵披著一件白色貂裘站在崖石上,如今已是開春,遠處的城野之間添上新碧,而寒宮外的群山上依舊是積雪皚皚。
她縱目望去,人間的景色在她眼中是點點的星火。
如今天下重新開爐造劍,這些星火便更顯鋒銳耀眼。
葉臨淵不知何時站在了裴語涵的身後,問:「語涵為何心事重重的,可是在想什麼人?」
裴語涵轉過身,對著男子行了個禮。
百年過去了,她從少女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而他的容顏卻依舊年輕,看不見任何歲月走過的痕跡,只是那深淵一般的眸子裡,像藏著無數的春秋。
她也知道,如今他們是世界上最銳利的兩把劍,只要是他們師徒想做的事情,就沒有人可以攔得住。
裴語涵看著他,道:「無事,只是近來遠觀群山,如山河撲入胸懷,疊成胸中塊壘,許多事情無處分說卻又不吐不快,一直積壓在心裡,看起來難免有重重心事。」
葉臨淵道:「你可以與我說說。」
裴語涵道:「徒兒有事自然不敢欺瞞師父,只是如今徒兒長大了,很多事都是自己的事,需要自己去想。」
葉臨淵想了想,轉身離開:「每個人心中都有桎梏枷鎖,希望徒兒可以早日走出去。」
裴語涵轉過身,輕聲道:「謝謝師父。」
落灰閣中,夏淺斟正伏案寫字,素雅的筆鋒吸飽了墨汁,緩緩在雪白的宣紙上一點一捺地寫著。
葉臨淵回來的時候,她擱下了筆,微笑著看著他。
「你那個小徒弟怎麼樣了?」夏淺斟問。
葉臨淵道:「她不對我說那個人的事,我自然也不會過問。」
夏淺斟道:「你謀劃了這麼久,卻還是讓他給逃了,如今他身在北府,若是一直不出來怎麼辦?」
葉臨淵道:「北府藏不了一輩子,他總還是要來見我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察覺到我即將醒來,先一步離開了,莫非只是巧合麼?」
夏淺斟道:「他到底是誰呢?」
葉臨淵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如果他是一個人,那他便注定離散,如果他是一柄劍,那他可斬萬物。」
夏淺斟卻像是聽懂了,她道:「蘇鈴殊曾經在北域遇見過他,但是他沒有認出我。」
葉臨淵道:「因為在我給他的記憶裡,本就沒有我們的。」
夏淺斟微微笑著。
葉臨淵同樣笑了起來:「俗世之間,人總會對許多事物產生情愫,而五百年前,我封山閉關之際,便已拋下了幾乎所有的羈絆,只有你是我唯一的死結。」
夏淺斟道:「那你什麼時候把我這個結也解了?」
葉臨淵笑道:「既然是死結,當然是不求解,無法解。」
夏淺斟聽著這些情話,動人的笑靨在落灰閣中愈發明艷。
她取過了桌案上的一本書,合上,那本書的封面散發著淡淡的金光,而翻開書頁,其間文字更是晦奧難懂。
葉臨淵問:「這本金書能看懂多少?」
夏淺斟道:「這些古文字歷史太過久遠,而其間真正蘊含的奧義也絕非文字本身,我感覺它更像是一個載體,一個世界,一本真正的歷史。」
葉臨淵道:「它可以創造一個世界,讓人擁有回到某一段歷史,重新走過那一段歷史的機會,對嗎?」
夏淺斟輕輕歎息:「可歷史終究無法改變,我們能改變的,不過是書上的歷史。」
葉臨淵將書取在手中,尋常地翻動著書頁。
「我在金書的幻境裡經歷過很多事情。」夏淺斟忽然說。
葉臨淵道:「那些都是虛妄,我不介意,你也不必介懷。」
夏淺斟問:「但是人真的經歷過了這些,總會有所改變。」
葉臨淵嗯了一聲,微笑道:「在與你遊歷的三個月間,我便有所感覺了。」
夏淺斟問:「我與你百年未見,你真的不怕我變成你不認識的模樣嗎?」
葉臨淵道:「如果我不認識你,那我可以重新認識你。」
夏淺斟低下頭,輕聲道:「這些天我不敢睡覺,因為我總會做夢,夢裡都是我四百年間經歷的場景。」
葉臨淵道:「這些都是我的錯。」
夏淺斟道:「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而在最後一次,重複三千年前歷史那次,我為了騙過殷仰委身於一個魔頭,那時候我便覺得,那些事情我做起來無比熟悉,那些話我說起來無比熟練,我甚至可以騙過自己,更別說騙過殷仰。所以事後我很害怕,我害怕我就是這樣的人。」
葉臨淵看著她,彷彿看到了他們初見的時候,那時候她還是一個明艷活潑的紫發少女,那時候他們的初見無比尋常,就像是市井故事上寫的那樣。
葉臨淵看著她的眼睛,那眸子彷彿一池春水,那裡開滿了雪白的蓮花。
他柔聲道:「無論你如今變成了什麼樣,我都可以陪著你。」
夏淺斟想了想,說道:「那好,我們現在也算是結髮夫妻了對吧?」
葉臨淵嗯了一聲。
夏淺斟道:「那我們圓房吧。」
「嗯?」
「四百年間,我一直重複在做這件事,但都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想和我愛的人試一試。」
「就在這裡?」
「嗯。」
「我覺得不妥。」葉臨淵搖頭。
夏淺斟道:「你說過你願意遷就我。」
葉臨淵道:「可我徒兒在這裡。」
夏淺斟微怨道:「你很在意她的看法?」
葉臨淵道:「我是說我們可以去其他地方。」
夏淺斟問:「比如?」
葉臨淵合上了書,道:「比如金書的世界。」
碧落宮中,裴語涵攤開了一張紙,開始研磨寫字。
她首先寫下了師父二字,又寫下了徒弟二字。
她在師徒之間劃了一條線。然後在師父的下方用小楷寫著:救命之恩,傳道之恩,庇護之恩。
然後筆停在了徒弟的那一行下,過了許久,她才顫顫巍巍地寫下了兩個字:騙子。
然後她咬著嘴唇,繼續在騙子兩個字下面寫著:騙情,騙色,騙至交好友,壞我道心。
寫完這些,她繼續寫:五百年權當雲煙,如今師父歸來,我自當繼續盡徒弟本分,若他還敢再回來,我自當以劍懲之……
寫著寫著,那雪白的字忽然暈開,一顆一顆的眼淚砸在宣紙上,將墨一層層暈開。
她抹了抹眼角,擱下筆,將桌上的紙揉成一團,隨手一扔。然後重新攤開一張紙,繼續寫。
而筆尖在紙上懸停了許久,才終於落回到紙上:語涵,你當明是非,衡利弊,知羞恥。縱然心中難以放下,也不該過多執念。
寫到執念二字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那日雪原上的場景,萬劍來朝,他抱起她背過人群,向著老井城走去。
她再次熱淚盈眶。
那時候的場景回想起來,她竟然忍不住將手伸到了雙腿之間,她面色潮紅,大口地喘息著,隔著白色的裙袍不顧形象地揉動著兩腿之間的地方,手指甚至隔著衣衫深深地鑽了進去,她身子微微弓了起來,檀口半張著吐著熱氣,握筆的手更是不住地顫抖著。
片刻之後,她無力地趴在桌上,筆蘸上墨,想繼續寫,卻發現怎麼也寫不了字了。
她看著先前的字跡,彷彿字裡行間都是自欺欺人的嘲弄。
她再次撕去了宣紙,將未洗的筆直接投入到筆筒之中,伏在案上,眼睛紅腫。
……
北府之間,時間流逝,每一層都週而復始著同樣的事情。
這已是第七層樓。
在最初的樓層裡,會有許多人提著頭顱來見承平,表示願意加入承平的隊伍,一同離開北府。
也有許多貌美的女修,她們在北府之中因為先天體魄問題,很難殺死其他人,於是她們選擇委身於浮嶼的幾個大長老來換取離開的資格。
這些事情承平同樣心知肚明,他甚至選擇了幾個姿容上佳的女修留在了身邊,畢竟北府的日子實在無聊,他也並非正人君子,總是需要做一些事情來消磨時間。
只是越到後面,承平便越感到煩躁。
於是他的煩躁和怒火便都發洩到了那些女修身上。
今日他從一個女修身上爬了起來,那個女修是皇朝著名的供奉,叫做周瑾,修為高深,在皇家地位不俗,為人更是清冷高傲。甚至有傳言說,若是軒轅王朝要評選十大美人,那麼其中一定會有她的名字。
而如今她為了活下去也將自己的身子交給了承平。
獨自承受了承平怒火的她此刻渾身赤裸,佈滿了青紫色的抓捏痕跡。雙腿之間那個花穴還流著白花花的液體,她身子微弱地顫動著,幾乎已經被折磨得不省人事。
「你說他們逃到哪裡去了?我明明封鎖了所有下來的通道。為什麼還是找不到他們?」承平揪起女子的長髮,將她的臉湊在身邊,似是自言自語,又是在向她題問。
周瑾微微睜開了眼,有些怯弱道:「許是他們有什麼在陰魂中停留的手段……他們在陰魂出現,我們不得不去往下一層樓的時候來到上一層……這樣週而復始,我們便永遠也抓不住他們,但是沒關係……到了最後一層,他們總得出現。」
承平點了點頭,這也正是他心中的猜想。他看著女子美艷的臉,又想起了陸嘉靜。他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和慾火,輕聲道:「你到底在哪裡……這次再抓住你,我可不會輕易放你走了……」
而這些天,他每每想起陸嘉靜便會覺得慾火上湧,難以自持。明明活了百年,來到了這裡之後,卻變得像是初出江湖的年輕人那樣易急易怒。
或許這是因為境界被壓制的緣故,連心境都變得不通透了。
如果這些心境上的裂紋被帶出了北府怎麼辦?
承平閉上了眼,均勻地呼吸著,一點點消散著心胸中的塊壘。然後他將女子的腦袋按在了自己跨間,冷淡道:「獎勵你的。」
美人在懷,他的心緒卻一片空明。
這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絲明悟,自己有沒有辦法打破這番天地的禁錮,達到更高的境界。如果可以做到,那麼在外面的世界裡,是不是也可以突破通聖的瓶頸?
只是他很快放棄了這個想法。因為在他若有所悟的時候,便會出現一隻無形的手,將他的感悟抹去。
他總覺得有一隻眼睛看著自己。
那隻眼睛便是北府。
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個詞「蒼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