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明神女錄 第五十七章 尋道者

  王朝一千四百五十一年,浮嶼改天換地。

  殷仰首座身死道消。

  神王宮聖女閉關四百年終於出關,邁過了那一道境界,真正進入了通聖,接替了首座的位置。

  承平首座進入北府,生死未卜。

  白折封劍代刑宮,開始閉死關。

  而浮嶼的死敵邵神韻被劍封干明宮地底,皇宮中的兩個通聖老怪物鎖死了大陣,這個消息也開始向著妖族傳達過去。

  在所有人的認知裡,邵神韻此刻幾近已死,再無力挽狂瀾之力,強行拼湊起的妖族必將再次大亂,到時候甚至不用人族出手,他們也將陷入長久的紛爭之中。

  聖女宮聖女,如今的神王宮首座,門下多了兩個關門弟子。

  兩個弟子皆是妙齡少女,根骨天賦極佳。

  那一日又無數仙鶴繚繞在浮嶼四周,聖女在收徒之後便與葉臨淵駕鶴而去,兩人白衣紅鶴,飛往千萬里的河山,只留下一個紫發的少女代師教導。

  那紫發少女一如夏淺斟少時。

  葉臨淵則與夏淺斟去遊歷一整個大千世界。

  他的出現是一個迷,或許除了他和夏淺斟,其餘無人知道。

  而一些修為更高知道更多秘聞的人便更覺得震驚疑惑。

  既然葉臨淵還活著,那林玄言到底是誰呢?

  沒有人會為他們去解答這些疑惑。

  仙人騎鶴觀山河的傳說開始在人間流傳,在開滿樘櫪花的山林,在遍地白耀花的原野,在據說潛藏古蛟的深陵巨谷,在海天顛倒的蔚藍色內海,在雪原,在天山,在湖澤,在冰川,在人間任何可以達到的地方,都有他們的足跡和故事流傳。

  三個月轉瞬即逝。

  這短短的三個月內發生了無數震動天下的事情。

  比如東城的鐵匠鋪子裡響起了一聲打鐵的聲音,然後一柄劍淬火而出,公開售賣。

  那些壓在各大宗門之上的規定皆被廢除。

  浮嶼與陰陽閣和玄門的聯繫都被切斷。

  浮嶼長老組成使團親自下界,慰問皇族,送與重禮,感謝此行鎮壓妖尊之德,只是並未將那柄淵然歸還。

  許多事情猶如地震一般在修行界傳播著,人們雖然無從見到浮嶼的景象,但是也大致可以推測出如今浮嶼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某天清晨,俞小塘拚命地敲著碧落宮的門。裴語涵打開門,看著一臉慌張的少女,知道一定出什麼大事了。

  俞小塘張開了手臂,嘗試著比劃著一個巨大的事物:「師父師父……外面來了一頭鶴,紅色的,好大一頭啊。」

  裴語涵站在原地,呆若木雞。

  這些天,她也聽過許多關於神仙眷侶的傳言。

  羨魚劍破空而去的場景猶在眼畔。

  寒宮的劍陣可以攔住任何人,卻怎麼攔得住那一位?

  三個月的時間,可以將再大的震驚都漸漸撫平。

  在無數寂靜不眠的夜裡,她早有了很多的猜想,但是要真正面臨的時候,她忽然覺得無比不真實。

  彷彿大夢一場。

  她望向了那裡,那裡有個男子望著她,他靜靜地立著,像一柄藏住了鋒芒的劍。

  那張熟悉的臉看著無比遙遠。

  這一刻裴語涵才明白,原來無論過了多少年,她都沒有走出過那個雪夜,永遠停留在了那段紛紛揚揚的季節裡,她兜兜覓覓,若得若失,一直等待著某一天,會有一個人緩緩走來,牽著她的手走出那條深深的小巷,走進萬家燈火裡。

  她站在碧落的門口。

  他站在那一頭。

  兩個人彷彿隔著一條深深的雪巷對望,其間是五百年的漫長光陰。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喊了一聲徒兒。

  不知為何,她卻沒有應答。

  也不知為何,她此刻想起的卻是那日林玄言在自己嬌臀上寫字的樣子,那些字清晰地浮在腦海裡,前面的字串聯了起來,她清晰地想起了那一句話:語涵師父,再見。

  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在你心裡,我一直是你的師父。

  她又想起,她和林玄言在北域相逢的時候,她喊了他一聲師父,他沒有應答,此後的日子裡,他也從來沒有喊過自己一聲徒兒,除了最後一日,他在小閣之中教導自己的時候,最後喊了自己一聲徒兒。

  他還說過好多次有一件事情一直瞞著自己。

  在清暮宮幾個月的時候也從未碰過自己的身子。

  如今一切破碎的往事像是串聯起來的珠簾,叮叮淙淙地迴響在腦海裡,彷彿招魂的銅鈴。

  而這些如今昭然若揭的事情,她先前卻從未注意或在意過。

  「小塘……」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終於緩緩開口。

  「嗯?」小塘此刻也是思緒百轉,終於聽到師父說話,她立馬轉過頭,等待著師父的後文。

  裴語涵有些生硬道:「他……是你的師祖。」

  「……哦。」俞小塘再傻也能感受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氣氛,她心中也是震驚無比,捻著自己的衣角,對著葉臨淵輕輕鞠了個躬:「嗯……師祖好。」

  ……

  浮嶼聖女宮中,蘇鈴殊完成了今日的課業,走在後山的溫池裡,那裡有新栽的一池蓮花。

  陸雨柔和趙溪晴看著蘇鈴殊離去的背影,悄悄對視了一眼,看著有些拘束。

  不知為何,這個看上去很溫柔的小姐姐在為她們執教之後便變得很是嚴格,整天板著個臉,她們最初還以為蘇鈴殊是假裝嚴肅,便去故意調笑她,結果被這位蘇姐姐藉著門規懲戒的名義狠狠揍了一頓,接下來的三天,她們都是趴著睡覺的。

  今日她們看著這位看上去沒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女走在蓮池邊,忽然覺得她的背影好是寂寞。

  「最近蘇姐姐的話好像越來越少了。」陸雨柔輕輕歎息道。

  趙溪晴:「噓,師姐輕一些,蘇姐姐的戒尺你還想再嘗嘗呀?」

  蘇鈴殊恰好向她們望了過去,陸雨柔一驚,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對著蘇鈴殊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什麼也沒有說。

  蘇鈴殊淡淡地點點頭,她板著臉轉過頭去,看著滿池蓮花,不知想起了什麼,終於忍不住莞爾地笑了起來。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心想自己果然還是不適合做一個嚴師。

  而那兩個妙齡少女並肩坐著,看著這個熟悉而陌生的世界,頭頂和足下皆有白雲飄過,光怪陸離。

  時間真的過去了幾千年了嗎?

  這和幾千年前好像也沒什麼兩樣呀。

  ……

  北府之中一片死寂。

  在夢裡,季嬋溪見到了一片深邃的幽谷,幽谷之中只有一條山道,她一個人獨行其間,山道兩側皆是張牙舞爪的厲鬼和白森森的獠牙。殘月高懸,她肩上挑著那一縷單薄的月光,在山道上漸行漸遠,惡鬼環伺的山道間,她獨行在這條羊腸小徑上,不知為何竟然覺得溫暖。

  山道上有許多石碑,她遇碑則停,停復再停。她認真地看著石碑上的文字,卻發現怎麼也看不懂。

  她就那樣走著走著,反正眼前只有一條路,她不需要做任何的選擇。只是她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彷彿灌了千萬斤的鉛。

  不知何時,她忽然發現身邊似乎多出了一個雪白而模糊的身影,她扭過頭,想要努力看清楚他的臉,卻發現怎麼也看不清。

  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大道獨行,何來的人相伴呢?

  那個身影忽然抱住了她,她沒有掙扎,身子輕盈地向著道路的盡頭飄去。她終於來到了山頂,視野向下望去,是當年自焚灰峰頂向下了望的景色,熟悉而遙遠著。

  她轉過身,想去尋找那個白色的身影,卻發現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

  那一刻,少女驀然驚醒。

  少女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倒在一個香軟的懷抱裡。

  陸嘉靜看著懷中睜開眼睛的少女,「你醒這麼快?你之前身體透支過度,可以再多睡一會。」

  有一瞬她竟然還想繼續倒下去再睡會,但是她依然掙扎著想要拖起自己的身子,她抿了抿嘴唇,那蒼白的嘴唇終於添了一些血色。

  季嬋溪問:「我睡了多久?」

  陸嘉靜道:「兩個時辰都不到。」

  季嬋溪無力地靠在陸嘉靜的身上,輕聲道:「這麼久了啊……」

  陸嘉靜看著少女,有些心疼,「你多久沒好好睡過了?」

  季嬋溪沒有回答,輕聲道:「我既然選擇了修鬼道,這便是我應該承受的。」

  說完這句話,她瞥了一眼另一邊的林玄言,忽然覺得自己軟弱的一面被對手聽去有些羞恥,她掙扎著從陸嘉靜的懷中翻了出來,背脊靠在冰冷的牆上,漸漸地平復著自己的氣息。

  林玄言也靠在牆上,他閉著眼,不知是醒了還是睡著。

  季嬋溪想了很久,才終於道:「謝謝。」

  林玄言睜開了眼,輕輕打了個哈欠,「算你有點良心。」

  季嬋溪有些生氣道:「一碼事歸一碼事。」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悄無聲息地將手伸到了腦後,取下了那個湛藍色的破碎髮帶,隨意地塞在了衣袖裡。

  林玄言卻不知道為何看到了這一幕,道:「髮帶已經碎了,還留著做什麼?」

  這是當日他送給季嬋溪的髮帶,其中還帶著暗諷之意。

  季嬋溪冷冷道:「你聽過臥薪嘗膽的故事嗎?」

  林玄言問:「這個世界上沒有天生的宿敵,我們不是,我更不希望是。」

  季嬋溪道:「你殺了我父親。」

  林玄言道:「可你和他根本沒有什麼親情。」

  季嬋溪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在他死之前,我也是這樣想的。」

  她沒有告訴林玄言,她始終忘不了那個飄雪的初冬,母親死在病榻上,她在母親的病榻邊受了一夜也沒有等到季易天來,那時候她內心無比憎恨,甚至想著有一天親手殺死這個負心漢。後來她被接去陰陽閣,季易天似是對她心中有愧,便對她百般的好。

  但是少女始終會回想起那天,她在母親床榻邊跪了一整夜,一直哭到昏厥過去。

  後來她長大了些,也放棄了親手殺死自己親生父親的想法,只想著長大之後,便自己一個人去浪跡天涯,再不與陰陽閣有任何瓜葛。

  然後她忽然收到了父親的死訊。

  本以為自己會平靜的少女卻一夜難眠,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的雙親都離開了這個世界,哪怕自己不愛。

  林玄言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你很恨我?」

  季嬋溪搖搖頭:「我說過,一事歸一事,今日你救了我,我自然不能恨你。」

  林玄言笑了笑,用一種敷衍小孩子的口吻說道:「真懂事。」

  聽到這三個字,季嬋溪皺了皺眉頭,她側過頭望向林玄言,道:「但是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想擊敗你。」

  林玄言道:「你沒機會的。」

  季嬋溪抿著嘴唇,不解之中有些惱怒:「憑什麼?」

  林玄言道:「因為修行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你還小,大一些就懂了。」

  一旁的陸嘉靜有些聽不下去了,她狠狠瞪了一眼林玄言,然後對季嬋溪說道:「季姑娘,我允許你現在去刺他一刀解解氣,我看他敢不敢還手。」

  季嬋溪不知道陸嘉靜是不是在玩笑,只是認真道:「留到以後吧,現在北府之中尚有其他人,我不應該為了個人的賭氣不顧大局。」

  陸嘉靜讚許道:「沒想到季姑娘這麼明事理。」

  季嬋溪反問:「我看起來很像無理取鬧的嗎?」

  「像呀。」林玄言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不知道季大小姐還記不記得,那天比武之後,你來我房間門口,說了一句什麼。」

  季嬋溪別過頭,如墨的眸子泛著清明的光,她淡淡道:「你繼續說。」

  林玄言看了一眼她暗藏殺氣的眼神,微笑道:「我不說。」

  季嬋溪覺得更生氣了:「你這麼無恥的人,憑什麼比我更強?」

  陸嘉靜在吵架的事情上向來很少幫林玄言,她補刀道:「他是外強中乾。」

  季嬋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陸嘉靜忽然問:「你身上好像有比較嚴重的傷勢,在我們來之前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人?」

  季嬋溪點點頭:「我遇到了幾個人,我殺了一個,然後僥倖跑了。」

  陸嘉靜微驚:「北府之中的境界都被壓抑在同樣的水準,你如何做到的?」

  季嬋溪道:「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後來我想明白了境界的問題,自己也覺得有些心有餘悸。」

  陸嘉靜由衷道:「你已經是我見過年輕人裡最強的了。」

  林玄言道:「方纔還不是被我抓住了。」

  季嬋溪捏緊了拳頭,凶巴巴地望著他,「要不要再打一架?」

  林玄言果斷道:「不打,要打出去打。」

  季嬋溪冷哼一聲,懶得接話。

  陸嘉靜在一邊沉思片刻,望向林玄言,問道:「之前你曾在天峰關口,你記憶中有多少人?實力強橫者又有多少?」

  林玄言沉吟片刻,季嬋溪已經開口了:「一共八十六人,邵神韻過天峰關之時重傷了五十餘人,那些重傷者不足為懼,對於我們真正有危險的,大約是三十餘人,其中以浮嶼的長老為大多數,也藏有一些人族隱修,甚至還有妖族之人為接應邵神韻潛伏其中,很難對付。」

  陸嘉靜粗略計算一下,然後繼續問:「那你來到北府的時候是在什麼地方?」

  季嬋溪回憶道:「那個地方很黑,很空曠,有八條路從不同的方向延伸過來,我應該是在一個圓盤的地帶。當時我預感到那裡不安全,便選了其中一條離開。」

  陸嘉靜又問:「那些道路上有沒有奇怪的地方?比如壁畫之類的?」

  季嬋溪搖搖頭:「沒有壁畫。」

  陸嘉靜問:「什麼都沒有?」

  季嬋溪猶豫了片刻,她修為運轉,識海打開,幾道雪白的光線自眉心刺出,懸浮著列在身前。那是四柄古劍,劍鍔之上雕刻著古意圖紋,而劍刃已經朽鈍,劍意無鋒,看上去隨時會折斷一般。

  林玄言微驚,目光一下子黏在了四柄古劍上。

  季嬋溪道:「這是我在那條道路上尋找到的東西。」

  林玄言認真道:「可以給我一把嗎?」

  季嬋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剛剛你敢用那種語氣對我說話?」

  林玄言心想報應來的也太快了吧,他盡量用誠懇的語氣道:「如今我們是一條戰線的,而季姑娘本就不善用劍,如今又受了重傷……」

  「別說了,這些我都知道。」季嬋溪打斷道,她饒有興致地望向了林玄言,「季姑娘?我記得那天晚上你可不是這麼喊我的。」

  林玄言看了陸嘉靜一眼,陸嘉靜同樣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似在問是怎麼回事。

  林玄言當然沒辦法當著季嬋溪的面和她解釋,便道:「季姑娘的話我不太明白。」

  季嬋溪冷哼一聲,將其中保存最完好的一柄遞給了陸嘉靜,「陸宮主,這柄送你了。」

  陸嘉靜沒有客氣,他們如今確實急需兵器防身。

  林玄言問:「那我呢?」

  季嬋溪將三柄古劍收入識海,然後冷冰冰地笑道:「用得到你的時候再說。」

  林玄言低聲說了句白眼狼然後站起身。

  他望向季嬋溪,問:「你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季嬋溪毫不掩飾道:「那天我輸給了你,如今適逢北府開啟,我自然要來看看。」

  林玄言點點頭。

  季嬋溪問:「你來又是為了什麼?」

  林玄言道:「你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

  季嬋溪又問:「那你為什麼還要帶個姑娘進來?」

  林玄言道:「我們情深意切,形影不離,不可以嗎……啊……」

  陸嘉靜狠狠地打下了一個板栗,冷笑道:「誰和你形影不離了?」

  林玄言悻悻然地起身,靠著牆唉聲歎氣。

  他不經意地側過頭,看著這條通道深不見底的盡頭,眼神中忽然沉鬱了下來,火光中的瞳仁亮芒閃爍,眉目孤冷如刀劍削成。

  這一刻,他心中靈犀一動。

  一股強烈而熟悉的感覺湧動在心頭。

  他知道潮斷山那扇石門打開了,有人走了出來。

  即使他們如今相隔千里,他依然能夠感受到,那是一種靈魂深處的悸動。

  他悄悄地望向了陸嘉靜,陸嘉靜也正好望著他。

  他對著陸嘉靜擠出了一個笑容。

  然後他故作輕鬆地望向了季嬋溪,問:「傷勢恢復得怎麼樣了?」

  季嬋溪道:「不怎麼樣,但我不會拖累你們。」

  林玄言道:「我們也不會輕易拋棄你。」

  季嬋溪挺直了腰背,輕輕點頭:「嗯。」

  他們又調息了片刻,然後向著長明燈照亮的道路走去。

  約莫只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道路的中央出現了一尊青玉的女子神像。

  那尊女子神像雕刻的線條極其大氣簡潔,沒有任何綾羅綢緞,她披著粗曾大布,後發僅僅挽著一個雲鬢,斜插著一根方形的木釵,女子線條柔美,彷彿玄女凝立九空,衣袍飄飄間如鼓滿了長風。

  而她的瞳孔依舊雪白,沒有任何瞳仁,看上去死氣沉沉。

  林玄言問:「你們誰有筆?」

  兩女皆是搖頭。

  陸嘉靜問:「你想點睛?」

  林玄言點點頭:「我覺得她,還有之前那些壁畫上繪成的人都是活的,只要點上眼睛,她們就會活下來。」

  陸嘉靜張了張口,剛想說話,一道陰風吹來,勾起了她的一縷髮絲。

  她下意識地橫劍。

  林玄言身子已經前傾,對著一道突如其來的黑影衝了過去。

  風聲從天而降,季嬋溪也反應了過來,她身形一閃,週身鬼影繚繞,一拳已經對著上方砸出。

  陸嘉靜也彈出無數青蓮,朝著法力湧動的方向刺探過去。

  幾道身影以極快的速度衝來。

  林玄言的指間橫切而過,空氣中擦出一串火花,那是金屬碰撞的聲響。

  林玄言收指,只覺得指間生疼。

  季嬋溪一拳同樣轟在了堅硬之上,她悶哼一聲向後退了幾步。

  而有兩道身影一左一右以犄角之勢圍攻上了陸嘉靜,陸嘉靜手中握劍,抖落清影,幾朵青蓮縱橫飛舞,在兩人的圍攻包夾之中依舊佔得了上分。

  「取劍!」

  林玄言忽然喝到。

  他和季嬋溪的身子下意識靠攏。

  追擊他們的兩道身影同時逼了上來。少年和少女在那一刻身子錯身而過。

  叮!

  林玄言一劍頂在來者的胸甲上,他輕輕扭動手腕,橫向一扯,硬生生撕裂胸甲。長劍再行,自裂縫之中斜插而入,林玄言用力一推,那個身子便向著牆壁上猛砸過去,發出轟然一聲響。

  那人目眥欲裂,他不知道林玄言為何手中多出了一把劍。

  那人身子撞到牆壁上正在下滑的時候,林玄言持劍的身影再次逼近,他一劍向著對方的脖子抹去,那人揮拳相迎。

  轟然一聲間。林玄言手中的劍硬生生折斷成了兩半。

  那人見自己一拳打斷古劍,心中大喜,正要對著林玄言再揮一拳之際。林玄言輕輕彈指。

  那斷劍的碎片猶在空中,他的指間輕輕敲上劍背,斷劍以極快的速度射出,一下子扎入他的脖頸之中,割斷了他的喉管。

  那人猶未死去,他痛苦地大叫著,按著自己的脖子想要拔出那劍的碎片。

  林玄言卻也掐上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扭,將他摔在了地上。

  在殺死一人之後,林玄言立刻來到了陸嘉靜的身側,兩人無需言語,便背靠著背站著,結成一個小小的劍陣。

  來者兩人見一個同伴已經死去,大喊了一聲:「走!」

  林玄言和陸嘉靜當然不會放他們離開,兩柄劍已脫手而出,如今在北府之中,他們的境界被壓制在七境上下,馭劍殺敵幾乎是這個境界最強的殺招。

  那兩人對視一眼,竟然不顧飛劍的阻撓同時朝著季嬋溪的方向撲去。

  季嬋溪後背微涼,她下意識地向後對出一掌。

  兩個人的衝勢撞在她的身上,季嬋溪身子直接倒飛出去撞在了牆壁上。

  而兩柄飛劍已尾隨而至。那三人也不多做糾纏,一面逼退飛劍,一面向著甬道的那一頭遁逃而去。

  林玄言沒有深追,他已經來到了季嬋溪的身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季嬋溪先前本就受了重傷,如今更是面色如雪。

  她因為疼痛牙關不停地顫抖著,林玄言也沒有廢話,直接將她身子扶正,令她盤膝而坐,然後為她調理傷勢。

  而陸嘉靜走到了那一具屍體的旁邊,俯下身子開始搜撿他的衣物。

  等到林玄言為季嬋溪療傷完畢之後,她才走到他們身邊。

  「發現什麼了嗎?」林玄言望向陸嘉靜。

  陸嘉靜道:「那人不是浮嶼的人,看上去像是一個邊境小國西臨國的修士。

  他身上穿著一件鐵皮鎧甲,這鎧甲看上去很古老,應該不是從外面帶進來的。而與我交手的兩個人,從功法上來看也不是什麼正統高手,可能也是西臨國的人。」

  季嬋溪調整了一下氣息,也道:「與我交手的那人用的是斧頭,天下修士高傲至極,不似綠林之人,絕不會去練斧頭這樣的兵器,他們的來路很是古怪。」

  林玄言低著頭,回想著方纔的戰鬥細節。

  陸嘉靜攤開了手,她的手心有兩個瓷瓶。陸嘉靜繼續道:「這是我在剛剛那個人身上搜到的,這應該是傷藥,藥香很是馥郁,效果想來也是極好。只是……

  我從未見過這種藥。」

  林玄言接過藥瓶輕輕聞了一番,輕聲道:「連陸姐姐都沒見過麼……」

  季嬋溪試探道:「要不我試試看?」

  林玄言搖頭道:「不行,我們還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什麼,絕不可冒險。」

  季嬋溪點點頭,也並未多說什麼。

  陸嘉靜忽然抬起頭,道:「這些皮甲,斧頭,丹藥會不會本就是北府中的東西?」

  季嬋溪眼皮微抬:「就像我撿到的四把古劍那樣?」

  林玄言轉動著手中的小瓷瓶,其中有馥郁的藥香傳來,他環顧四周,看著長明燈映照的石壁,苦笑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這……也太窮了吧?」

  ……

  「這裡的皮甲很是堅韌,以我們的修為想要徒手撕開也很困難。」

  「而這裡的兵器看著卻有些古舊,就像是之前季嬋溪帶來的四把劍,那是沒有劍魂的四劍,很容易腐朽折斷。」

  「這裡丹藥種類似乎很單一,我們已知的也不過三種,也不清楚它們到底可以治療哪一方面。」

  「而我們剛剛所在的地方應該是類似一個暗閣的位置。如今這個地方,可能才是北府某個真正的閣子。」

  「這把弓箭的材質像是某種巨獸的犄角,韌性很是不錯,甚至比我們如今能製造出的弓箭要更好。可惜羽箭卻只有三支。」

  一個相對空曠的木閣之中,陸嘉靜將他們搜集到的東西擺在桌面上,一樣一樣地說了過去。

  林玄言取過那柄長槍,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後道:「這個由我拿著吧。」

  陸嘉靜問季嬋溪:「你會拉弓射箭嗎?」

  季嬋溪搖搖頭,她指著一根長鞭,道:「我可以試試這個。」

  陸嘉靜點頭道:「也好,那弓箭就由我背著。季姑娘,你如今傷勢最重,這件皮甲你就穿著吧,多少可以防身。」

  季嬋溪接過皮甲,直接套在了身上,林玄言看著她,她此刻的形象就像是邊境的士兵小卒一樣,他忍不住笑了笑。

  季嬋溪挑了挑眉毛,拉了拉手中的鞭子,威脅道:「不許笑!」

  林玄言乖乖閉嘴,眼神轉向了陸嘉靜,問:「那這些兵器呢?」

  陸嘉靜斷然道:「我們的識海只能收納本命物,這些兵器無法帶走,那便銷毀掉好了。這些丹藥雖不知道功效如何,但我們可以各自帶上,收拾完畢我們可以去繼續去其他房間看看。」

  三個人剛剛站起身,門外驟然響起了一陣激烈的打鬥聲。

  季嬋溪神色微凜,想要去開門看一眼,林玄言按住了她的肩膀,輕聲道:「等一下。」

  陸嘉靜同樣壓低了聲音:「退到門後,如果有人進來,不要給他們反應時間。」

  僅僅片刻之後,外面便安靜了下來。

  三人面面相覷,又等了約一炷香的時間,確認外面真的沒有聲音之後才緩緩打開了門。

  他們所在的房間位於二樓的位置,三面各有五個房間,另一面是一個不知道通往哪裡的甬道。而房間的四周都有護欄,下方是一塊較開闊的場地。三人順著木台階下樓,來到了那片剛剛戰鬥過的場地上。

  石面上依舊殘留著重物敲打的痕跡,而三具屍體倒在地上,氣息已絕。

  「是先前襲擊我們的那三個人。」林玄言已經做出了判斷。

  季嬋溪也覺得很是震驚:「是誰殺了他們?下手竟如此快?」

  陸嘉靜道:「應該是浮嶼的人!在這裡所有人境界都相同,想要快速殺死對方靠的只能是人數上的碾壓,而進入北府中的,數量最大的團體便是浮嶼上的人。」

  林玄言摸了摸他們的屍體,「他們身上有被翻找過的痕跡,他的兵器和丹藥應該都被拿走了。」

  林玄言的神色越來越凝重,在這個被壓制了境界的小天地裡,他們若是要同時面對幾十個人,或許連逃跑都應該很難做到。

  「浮嶼中的人應該是早有準備,他們一來到北府,就有快速聚集到一起的辦法,而在這個小世界裡,我們絕對沒有正面戰勝他們的可能。」陸嘉靜緩緩道。

  「他們現在的想法應該是一路尋找所有能搜刮的武器,一路殺人。」

  季嬋溪問:「那方纔他們為什麼沒有上來?」

  「可能是他們認為上面的小木閣已經被這三個人翻找過了。」陸嘉靜推測道。

  季嬋溪道:「北府裡到底藏著什麼?讓這麼多人趨之若鶩?」

  陸嘉靜望向林玄言,認真道:「我到現在還沒有問你,你不辭而別一個人來到北府究竟是為了什麼?」

  林玄言沉默片刻,然後輕聲道:「我可以不回答嗎?」

  陸嘉靜問:「你打算瞞著我?」

  林玄言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給我幾天時間想想可以嗎?」

  季嬋溪聽著他們莫名其妙的對話,打斷道:「要不我們找一個已經被他們搜乾淨的地方,然後藏起來?」

  林玄言反對道:「首先,即使藏起來,如果他們有心找早晚會被找到,而且我們如今擁有的武器太差,即使是比起這三具屍體都不如,這個北府之中肯定藏著許多東西,如果能找到一兩件神兵利器,或許還有活下去的可能。然後,最重要的是,季大小姐,不要忘記我們來這裡是為了做什麼的,我們是來尋道的。如果這只是一個封閉的空間,我們或許可以找一個別人尋不到的地方閉關,直到通聖之後破一條虛空通道離開。但是可惜,這方天地的境界已經被劃了一條線,我們的天花板只有這麼高,以我們目前的力量根本無法逾越過去。」

  季嬋溪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等他說完,然後道:「可是你受了很重的傷。」

  林玄言目光一滯,陸嘉靜也蹙起秀眉,望向了林玄言。

  片刻之後,林玄言才緩緩歎息:「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但我確實有傷。」

  季嬋溪平靜道:「歇一歇吧。」

  林玄言沉默片刻,「也好。」

  ……

  干明宮的地底暗無天日,其間唯有法陣符菉輪轉著幽紫色的光。

  一個衣衫破碎的女子沉眠其中。

  粗大的鎖鏈自四面八方而來捆綁著她,即使是脖頸,長髮都被鐵索捆著,那些鎖鏈上刻著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其間金光鑲嵌明滅,在空寂的地牢之中顯得尤為孤冷。

  女子眉眼冷峻,平靜得竟似已死去。

  但她的心臟依舊在跳動著。

  這是地牢之中唯一的聲響。

  妖尊被擒索於皇朝的事情被刻意傳到了北域,在眾妖王之間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楚將明打開了一封書信,那是妖尊臨走之前交代他的事。

  邵神韻把北域各個勢力的事情都大致交待了一遍。但是其中許多細節和困難猶自需要自己去親自解決。

  而他的力量和妖尊更是天差地別,如何能穩得住北域如今的局勢。

  他揉著太陽穴,一夜難眠。

  而那一日,在初春積雪初融的季節裡,老井城的一個不起眼的酒鋪子外,男子挑著行囊辭別了妻子向著北方走去。

  「北域一統來之不易,即使我先前與邵神韻有些過節,如今大廈將傾也絕不可置之身外,更何況邵神韻還沒死呢,我也不相信她會死,這是一次下注,只要贏了,我們曾經失去的便都可以拿回來。」

  「若是失敗了呢?」

  「那我就想辦法脫身回來。更何況,你父親說過,將來安兒是要成為千古女帝的人,這條路需要我們為她去鋪下,而如今是最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