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翔長空 第8章

  下了山後,有著丁香殿主帶來的情報相助,葉凌紫一人力破了翔鷹門的數個分舵,同時也將翔鷹門戰力遍佈天下的消息傳出,好讓翔鷹門的惡名一日千里的高漲。由於深恨著這些人,葉凌紫的出手極狠,幾乎沒留過幾個活口,使他的身份顯得神秘非常,江湖上很快就傳出了「魔手誅鷹客」的名號。

  但他下山不過才數月,獨力承恩的丁香殿主早已經不起他的夜夜求歡了,嬌慵不勝的她被送了回去,葉凌紫只得保持聯絡,獨行江湖。

  ***    ***    ***    ***

  這一天,葉凌紫獨坐在湘光樓上,就在初次遇上紀素青那時坐的位子,一個人看著湘水發呆。到現在他才知道,這種姿勢真是很好的一種寄托心意的方式,在水面的翻湧間,什麼煩心的事都不見了,眼前變成一片自自然然的亮麗美景,好輕鬆好輕鬆。

  本來當他走上湘水樓時,心中還在生著氣呢!不知什麼人冒著他的名頭,在不少名城大邑犯下了採花案子,先姦後殺或者利用此事來勒索的都有,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偏偏在每一處犯案現場都留下了他名字,擺明了是要誣陷他。偏是連巫山殿那麼強大的情報力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氣的他只好坐著發呆了。

  一些負面的思緒才快要被滌去,吵雜的人聲又湧來了,葉凌紫歎了一口氣,任美好的心境消失無蹤,準備再打一架,反正那些人都不會聽他說。

  葉凌紫微微一驚,也沒回過頭去看,只憑耳聞的他發現,那些人在他身後擠著,但並沒有人要先出手,連喝罵都沒有,不知在等待著什麼,連湘水上也泛了幾片湖舟,分明是把他包圍起來了。

  「請問是葉凌紫葉公子麼?人稱『魔手誅鷹客』的那位?」

  葉凌紫回過了頭來,眼前站著五個人,一僧一道一尼一丐,還有一個溫文儒雅的中年儒士,其他人則躲在後面,看來這五人是他們的領袖人物:「在下便是葉凌紫,不知五位前輩如何稱呼?大號是否可以示知在下?」

  「連少林、武當、峨眉、丐幫和華山的五位掌門都不知道,你這小子怎麼敢出來武林混?是誰教出你這麼不知好歹的傢伙的?讓南宮玄胤問問他,是怎麼教出像你這種徒弟的?」發話的是個面紅耳赤、老而彌堅的老者,一旁的人趕忙安撫。

  葉凌紫知他是江南武林首領,南宮世家的家主,南宮玄胤,以嫉惡如仇、出手狠辣而聞名,和葉凌紫也不知交過幾次手了。他之所以連鬍髯都沒一根,就是因為上次被葉凌紫一劍掃去的。葉凌紫的佩劍仍是他在洞中拾到的寶劍,等到出來才知道那上面的篆字是陶音二字,看來應是陶音劍了,使用的結果果然是削鐵如泥、滴血不沾,好一把名劍。

  站起了身來,葉凌紫恭身一禮,向五人各打了一揖:「在下不知是白道中的五位最負盛名的長輩駕臨,有失遠迎,無禮之處敬請前輩恕罪。」

  這五人都是俠名在外,尤其是少林武當前一代的掌門人,人稱排山倒海兩上人。二十年前在一代大俠楊鳴楚的帶領之下,擊滅了當時最出名的惡魔,黑道盟主張清風的夜修盟,讓黑道勢力二十年來都無法蓬勃發展,此役武林之中童叟皆知。

  對事後即不知所蹤的楊鳴楚和之後便退出掌門之位,專心閉關的兩掌門,葉凌紫也是好生相敬,即使其面對其後人也不敢有絲毫失禮之處。更何況有他們出馬,這或許是他洗清罪名的最好機會。

  「好說好說,」那和尚舉了舉手,五人和葉凌紫都落了座:「衲子普迪,這幾位是武當的懷風道長、峨眉的靜意師姐、丐幫的凌霄凌老幫主和華山的孔常日孔掌門,此來是為了和公子了結幾件公案,望請公子配合。」

  「是官家問案子麼?明明包圍住人家,還假惺惺地要人家配合,前輩高人好大的架子。」一聲冷冷的聲音打斷了普迪的話,五人身後的人群分了開來,一個俊雅書生走了出來,飄向葉凌紫的眼光有著懷舊的感情,瞟著白道中人的臉色卻是一點笑容也無。他算得上是個美男子,而他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不是寧和溫雅的臉,而是那靈慧明敏的眼眸,彷彿什麼秘密在他眼下都不值一哂。

  「青弟!」葉凌紫站了起來,明知在五位前輩之前這樣做有些失了禮儀,但不知哪兒來的感覺驅使他這樣做:「過來坐呀!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近一年了都沒和大哥聯絡?家裡的事情解決了嗎?這麼難得才碰到你,這回我要罰你一盅酒才成!」

  「大哥,」紀素青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兒走到葉凌紫的桌邊坐了下來,先叫小二上了壺茶:「先別敘舊了,解決眼前的事,還大哥清白要緊。事有輕重緩急,反正有的是時間。」

  「這淫賊有什麼清白好講的?」南宮玄胤吼叫出來:「你跟這惡賊一路,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人,正好今日自投羅網,一併誅除,也還我武林一個公道!」

  「南宮施主先別動氣,」普迪大師還真有些方外人的清心,連言語被這樣無禮打斷還不動氣:「一切有衲子擔待。近來洛陽、華陰和太原等處,發生了好些件採花案子,做案的人在牆上留下了『魔手誅鷹客葉凌紫到此一行』等字樣,未知葉公子做何解釋?」

  「那不是我幹的,」葉凌紫吐了口氣,這已不是他第一次向人解釋了,連解說的他自己都有些心煩:「如果是葉凌紫所為,葉某願受天打雷劈。」

  「那麼能否請公子將第一個案子發生日起,也就是四月以前的庚寅日至今的行蹤解說一遍。」

  葉凌紫照實解說了,但很麻煩的是,每個案子的發生日時,都是他獨處的時刻,根本找不到人為他證明不在場,而他的行蹤和案件的發生偏又極為契合。普迪大師想了想,但說話的是華山的孔常日:「依公子這麼說,這些案子顯然公子都脫不了關係。」

  「我說過不是我做的。」

  「那也要公子提出不在場的證明才行,否則叫我等如何相信公子所言?若是公子所為,公子自然是堅不吐實的了,沒有一個惡賊會在被刑之前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

  葉凌紫怒火勃發,沒想到白道的領袖也是這樣就把罪名硬栽在他頭上,要不是他已習慣了這語氣,再加上紀素青壓著他的手,或許葉凌紫當場就要爆發。

  偏生就在這個時候,南宮玄胤指揮眾人散出一條路來,讓一乘小轎緩緩地抬了上來:「老夫有一人證,可以證明葉凌紫這惡徒根本是個無情無義之輩,所有的惡事一定都是他所為,錯不了的。」南宮玄胤的白髮根根直豎,顯然是氣憤已極,恨不得馬上對葉凌紫出手,四周的人也被他的怒火所感染,紛紛對著葉凌紫辱罵,一副他真是武林公敵的樣兒。

  轎簾慢慢打了開來,一個天香國色、清麗秀美,大約剛上二十歲的少婦,抱著個剛出生的小嬰兒緩緩步出,修長的鳳眼有些浮腫,看來才剛剛哭過,但那不僅無損其美貌,反而更添她楚楚動人的氣質,那模樣令人忍不住想擁她在懷,溫柔呵護。

  「凌哥,」少婦輕移蓮步,走向當中,四周的喧嘩聲在她的步伐之中靜了下來,眾人全被她傾國傾城的容貌懾住了。她在南宮玄胤的身前停了下來,峨眉的靜意師太正遮護著她:「這就是凌哥你的孩子,絲瑩剛生下他,就聽到你在這兒的消息。」

  「你是誰?」葉凌紫這下可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瞋目不知所措:「我不認識你。何況我現在也還沒有孩子,那嬰孩又怎會是我的兒女?姑娘到底是誰啊?」

  「我是司徒絲瑩啊!凌哥你怎不認我了?」

  「我從不認識你這位姑娘。」

  「難道你也要否認年前和絲瑩同游秦淮賞花燈時,燈前月下所說的山盟海誓嗎?」

  「抱歉,我雖去過建康,卻從沒有閒情去游秦淮河,更不知何時和姑娘去賞花燈。」

  「為什麼?為什麼?」司徒絲瑩滿臉是淚,螓首輕搖,顯出了不能至信的神色:「難道你那時的甜言蜜語,說要納絲瑩為正室,還說要在最快時間內迎娶絲瑩過門,並要為絲瑩的爹尋名醫治病,要為絲瑩再復司徒世家,說的全都是假話嗎?」

  「我沒有對姑娘說過這種話,我甚至不認識你。」

  「天啊!難道凌哥你那時說的那些話,全是為了要誘騙絲瑩同床共寢嗎?太過分了!」司徒絲瑩一副再也站不住腳的樣兒,幾乎就要栽倒下去。

  南宮玄胤趕忙扶住了她,對著葉凌紫戟指大罵:「你這沒有良心的登徒子!看著你妻兒如此傷心,卻連認都不認,你還有一點天良沒有?司徒世家和我南宮世家皆為江南名族,雖說司徒家這一代來家道中落,老夫至友司徒剛膝下只有女兒,但即使這弱女也不是你可以任意欺侮的。南宮玄胤就算不是你對手,今日拼了一命也一定要你還個公道!」

  「今日以前在下從沒見過這位司徒姑娘,也從未和江南名族結下任何緣分,叫我認什麼呢?」要不是看在司徒絲瑩抱著嬰孩,楚楚可憐的樣子,葉凌紫真想衝上前去質問她,為什麼要這樣誣陷自己。他氣的手足顫抖,紀素青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壓制住他,但在南宮玄胤眼中,葉凌紫不過是因為壞事被揭發,嚇的手足不聽指揮的發抖罷了,只要再幾下追問,不怕他不承認。

  「別說了,」司徒絲瑩珠淚盈眶,懷中的嬰孩也大哭出來:「絲瑩向有蘇杭仙子之譽,沒想到一念之差,受奸人所騙,竟在此如此受辱。葉凌紫你等著,司徒絲瑩一定會報復的,你的所作所為有老天在看,你如何躲得掉?」

  看了這一幕,普迪、懷風、靜意三人都微微搖頭,歎息著葉凌紫這等人才,竟是如此心腸,孔常日義憤填膺,凌霄怒火沖天,幾乎是立刻就要出手,四周人眾也議論紛紛。

  「真沒想到呢?看那葉凌紫一表人才,竟是如此狼心狗肺,干人人不齒的採花案不說,對自己的妻兒都始亂終棄。」

  「是啊是啊!江南一帶,那蘇杭仙子的大名一向響亮,是這樣天香國色的人兒,再說她也是武林世家,又何苦毀了自己名節,來誣陷葉凌紫?那姓葉的真是禽獸不如!」

  「真是奇怪了,有了這麼美的妻兒,竟還要在外拈花惹草,這葉凌紫真是怪人一個。」

  葉凌紫愈來愈氣,他的功力原本就陽氣過盛,雖說有巫山神女和諸位殿主的陰氣層層灌溉,陰陽調和,但本質中的心性烈氣仍是無可消除。礙著紀素青懇求的眼神,葉凌紫一杯一杯喝乾了桌上的茶,清火的茶點卻壓不下心中的火力,杯上都被他捏出了痕,要不是他還有壓抑,怕早破了。

  陡地,紀素青哈哈一笑,站了起來,向著靜意師太微微一揖:「司徒姑娘已經說完了吧?在下紀素青,有幾句話想代葉大哥說明白。」

  「有屁快放,」南宮玄胤怒吼著:「你和葉凌紫一路,蛇鼠一窩,同是一丘之貉!」

  「不知在下是做了什麼大事,要被南宮老先生如此侮罵?」

  「你、你……」南宮玄胤被紀素青冷冷的口氣一激,差點說不出話來:「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紀某人再墮落,也絕不會和南宮老先生走在一路!」罵得南宮玄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紀素青隨即轉向靜意師太:「紀某有一事要請師太幫忙。」

  「紀少俠請說,」靜意師太顏色平和,這紀素青除了入座時好好地譏刺了他們一番外,連葉凌紫被那樣斥罵都沒有說話,面上神色絲毫不變,彷彿一切成竹在胸,一點也沒有大奸大惡的樣子:「只要合情合理,靜意無不應允。」

  「司徒姑娘口口聲聲說這嬰孩是我葉大哥的子嗣,」紀素青微微含笑:「那豈有不讓親父抱抱孩子的道理?至少我這做叔叔的,也想看看侄子的樣兒。」

  這請求聽來完全合情合理,在這情況下卻又是匪夷所思,靜意師太一怔,還沒來得及答話,紀素青那柔和微沉的語音又響起:「如果各位怕我等利用這嬰孩為人質,想趁機逃離,那就請師太抱著孩兒,讓我兩人看看,總行了吧?」

  「也對。」普迪大師淡淡一笑,懷風道人也點了點頭,靜意師太隨即把嬰孩抱了過來。這小孩像是哭夠,瞪著大大的眼睛,渾然不知自己正是現下爭議的主題。

  紀素青陡地伸手,將兩個茶杯裝了半滿的清水,左手一挪,抓過了嬰孩的小手,右手銀針已在嬰孩指上輕輕紮了一下,幾滴血水落入了杯中。靜意師太見機極快,左手拂塵輕揮,阻止了紀素青的動作,右手輕揮,已將嬰孩抱了回來,紀素青也沒阻止,彷彿他所要的就是這幾滴血而已,但感到痛的嬰兒當場又大哭了起來,靜意師太忙哄著它。

  「紀公子為何如此?」普迪大師青了臉,連懷風道人也是滿臉憤怒和不解的表情:「難道以為傷了這小孩兒,就可以讓葉凌紫逃出去了麼?竟視我等有如無物!」

  「請大師和道長恕罪,」紀素青微微一笑,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倒是司徒絲瑩的驚叫聲只有一半就堵住了,她臉色慘白,依靠著南宮玄胤的身子微微發顫,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事。

  紀素青拉過了葉凌紫的手來,放在靜意面前,那盛著血水的杯上。葉凌紫雖是不解,卻任著紀素青動手,倒是靜意師太微泛笑容,樣子像是已經看出了紀素青想要做什麼:「古時有滴血認親之術,今日請各位做個見證人,這嬰兒到底是誰的孩兒,誰都不能抵賴。」

  普迪大師盤坐如儀,懷風道人則淡淡一笑,把才才那一時發怒全都拋到了腦後,倒是孔常日和凌霄急急地湊了過來,看著紀素青右手銀針輕探,扎上了葉凌紫的指頭,滴下來的血液和原先的血好似水滴入了油般,毫不相容。

  「這……不可能有這種事!」叫出來的是南宮玄胤,司徒絲瑩則搖搖欲墜,失了神般:「一定是銀針上有問題!」

  話猶未止,紀素青已把針交給了靜意師太,讓她好好檢查,這針上什麼問題也沒有。南宮玄胤又像是想到什麼一般:「難怪你們如此胸有成竹,一定是利用什麼時候,把孩子給掉換了,現在這孩子根本只是冒牌貨,真的早被你們殺人滅口了!」

  這話本是衝口而出,但南宮玄胤話一出口,便想到或許這才是真話,以葉凌紫的武功,要偷入司徒世家掉換嬰孩,絕不是件難事,南宮玄胤幾乎是立刻就堅信了自己的假設。

  「或許有可能喲!」說出話來的人是紀素青,只氣得葉凌紫怒氣勃發,普迪等人大感驚愕,連南宮玄胤也想不到紀素青竟會附和他,一時怔怔地瞪著兩人,卻是呆若木雞,像是失了魂般。

  趁著眾人一片呆愕,紀素青陡地出手,左手托杯,右手針探,一長身就在司徒絲瑩的纖纖玉掌上紮了兩下,將血水納入杯中。

  司徒絲瑩從紀素青針扎嬰孩時起,就呆住了,什麼反應也無,旁人被紀素青剛剛那句話一嚇,根本沒人來得及反應,倒是南宮玄胤一驚之下出手,全力一擊重重地拍在紀素青肩上,但為了不讓杯子傾覆,紀素青選擇了硬挨,旋身而退,穩穩當當地把杯子放在桌上,血色全無的臉上顯出了強壓著痛苦的神情。

  靜意師太幽幽一歎,從他手上取過針來,在嬰孩的手指上輕輕再紮了一針,這回血倒是一下去就融合在一起,血親關係極為明顯,毫無可疑之處。

  「杯中事實俱在,諸位……請……看……唔!」紀素青吐了一口血,若不是給葉凌紫扶著,只怕當場就要栽倒下去。

  南宮玄胤年事雖高,功力卻只有隨著年紀更加深厚,這一掌又是全力出手,紀素青年紀輕輕,全無花巧卸力的硬挨一掌,內力又怎較得過他?這一下看來內腑受傷不淺。

  葉凌紫扶他坐在椅上,這一下實在讓葉凌紫內咎不已,明明是他的事,偏累得紀素青內傷嘔血,連旁觀的普迪、懷風和靜意三人都是好生過意不去,凌霄更急的猛掏懷裡,想找些靈藥出來,偏偏叫化子身上就是沒能帶出什麼好藥,只急的他在那兒干跳腳,倒是孔常日穩如泰山,不為所動,好像眼前之事毫不重要似的。

  「青弟、青弟,你怎麼樣?」葉凌紫抓著他的手,將內力源源渡了過去,讓紀素青引領著,打通因傷而受創的血脈。紀素青的手是那麼柔軟無力而且冰涼,讓緊握的葉凌紫心痛不已,這一掌著實傷的不輕。好一會兒紀素青才睜開眼來,揮揮手表示不礙事了,舉手輕輕擦去嘴角血痕。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幾乎沒人看到司徒絲瑩接過孩兒,噙著眼淚,垂著頭走回轎裡去。

  「司徒姑娘這樣就想走了麼?」葉凌紫看著紀素青復元過來,緊繃的心思緩了下來,登時回復了平常的耳目靈敏,發覺了司徒絲瑩的異動。「葉凌紫和姑娘初次見面,自認從未有任何得罪姑娘或司徒世家之處,姑娘為何要將如此重大、毫無天良的罪名,硬是蓋在葉凌紫的頭上?望請姑娘解釋。」

  葉凌紫面色狐疑,椅上的紀素青扯扯他的衣袖,微微搖了搖頭,眉目微皺,示意他別再問下去,但葉凌紫年輕氣盛,怎容得事情如此不明不白?無論如何也要問出一個所以然來,葉凌紫完全不瞭解紀素青阻止他詢問的原因。

  搖了搖頭,兩行眼淚在司徒絲瑩白玉般的臉頰上緩緩流下,倒是那嬰孩恍似已在母親懷中睡熟了,什麼聲音都沒有。

  突然之間,已走到轎旁的司徒絲瑩變了方向,一頭猛地向牆上撞去,站得最近的南宮玄胤立時出手,抓住了她。

  但他驚怒下出手,忘了分寸,用力至重,捏得司徒絲瑩香肩一麻,抱著嬰孩的兩手登時鬆了,那餘勁帶得嬰孩向前直直地飛去,小嬰兒連動都來不及動,小小的頭在牆上一撞,血肉染了一大片,當場氣絕。

  事出突然,旁觀的武林人眾雖多,卻根本無人能來得及出手救人。看到了牆上血肉,司徒絲瑩身子一軟,跪了下來,南宮玄胤也怔住了,好一會才說得出話來。

  「我……我……」南宮玄胤想要解釋,口舌卻像是被膠住了一般,結結巴巴的,什麼也說不出來。在他還未回過神來之前,最應悲嚎的司徒絲瑩反而一言不發,旁人只見她弱不禁風的身子搖了幾搖,便倒了下來,嘴邊滲出了一絲鮮血,等到發覺不對的懷風道人撲了上來時,她早已香銷玉殞。

  彷彿沒有看見臉前的慘劇,孔常日緩緩發言,聲音一樣的平常沉穩:「縱使這孽種非葉凌紫所生,也不能就此擺脫了數月來這些案件的嫌疑。孔常日認為應暫將葉凌紫押下,再尋求直接的證據,以免又有人受害,如此方為萬全之策。」

  「這也沒錯,」南宮玄胤憋了好一會兒,這才敢再次說話:「為了武林和平和正道的和諧,先押下葉凌紫,由正道加以刑訊,以求證供,才是正理。」

  「所以我說,」紀素青坐穩椅上,方才母子俱亡時,一閃而過的不忍表情已按住了,代之而起的是入樓時那毫不在乎的臉孔:「再墮落紀某人也不會落到和南宮玄胤一路去。眼前明明就是一個大毗漏,事中大有蹊蹺,偏只有你老眼昏花看不到,只會隨著另一個眼睛不知長在哪裡的笨人起哄,真不知你年紀都活到了哪裡去?」

  「公子言中頗有深意,不知可否見告?也好為葉公子排除犯案嫌疑。」靜意師太淡淡一笑,普迪大師和懷風道人也微微點頭。紀素青言語之中雖頗為無禮,但所做所為大有深意,聽他這麼說,或許真有什麼證據也說不定。孔常日則氣的說不出話來,華山門下的人兩眼瞪的大大的,一副擇人而噬的凶狠樣子。

  「也還算不上什麼決定性的證據,只是此事或有內幕。」紀素青侃侃而談:「第一,依諸位所言,犯案者在事後都在現場留下了名字,揚威之意至為明顯。若真是我大哥所為,那他現在又何以不認?若我大哥真的想要隱瞞,那又何必留名?」

  「說的也是。」

  「第二,關於我大哥的行蹤,不知道諸位以白道的力量明察暗訪,依得到的資料湊合,才能和各案的時間對上呢?還是因我大哥說明,這才得知呢?」

  「葉公子行蹤神秘,」凌霄微微頷首:「丐幫誇說是弟子遍佈天下,其實也沒能掌握,全都是今日聽葉公子所言,方才得知。但依葉公子所言,湊合上各案的發生時間,葉公子實在是頗有嫌疑。倒不知此中破綻又在何處?」

  「問題就在這兒了……」紀素青啜了口茶,繼續說明。

  葉凌紫微微皺眉,眼尖的他,看到紀素青放下的杯中,余茶之中有一絲絲微不可見的血漬,紀素青顯然是強忍不再嘔血出來,將血水強自壓抑在喉間。

  「如果說我大哥真是犯案之人,他又何必要將對自己不利的行程和盤托出,好對自己更加不利?如果他承認是自己犯行也就罷了,配上現場的留言,可見得是想要留名江湖。但是一直否認的人卻自己說出明顯對自己不利的證據,好入自己於罪,各位難道真不覺奇怪?此事大有可能是有人栽贓嫁禍,是以將事情編造的毫無破綻,其中或有層層內幕,望請諸位明察。」

  「沒錯!」普迪大師恍然大悟,連一直在語氣中對葉凌紫甚不客氣的凌霄也微微正容,倒是孔常日反駁出口:「姓紀的,你和葉凌紫是一丘之貉,方纔所言之中必有陰謀,諸公不可上當。若是相信了這兩人,只會讓他們更有機會犯案而已,喪盡天良、大奸大惡之徒,其言豈可聽信?還是先抓了再說,嚴刑之下保他們招出來。」

  「多謝孔公對我大哥如此相信,紀某在此先行謝過了。」

  「你說什麼?」孔常日一愕,眼睛眨了好幾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倒是紀素青不急答話,慢慢地啜盡一杯茶之後,才說了出來:「如果不以我大哥所言為據,孔公為何以為我大哥於這幾件案子頗有嫌疑,想將我大哥押禁以求證供?如此這般信任,紀某和大哥實不敢當。」

  「你、你……」孔常日氣得吶吶連聲,卻連一句反駁都說不出來,旁觀眾人中有好些人已忍不住笑了出來,連可能會得罪華山也管不得了。聽到這些笑聲,孔常日更是怒不可抑,氣得當場就走,倒是紀素青又出言留人:「孔掌門請稍等一步,紀某還有一句話未說,此事關乎華山及正道門面,至為重要。」

  「什麼事?」

  「湘水樓依江傍道,一向生意興隆,給諸位正道人士這一上門尋我大哥的晦氣,門庭大受影響,至少今日的生意是做不太下了。華山向稱名門正派,總不能不賠償賠償人家吧?」

  眼光掃過滿面愁苦,聽了紀素青話後才現出了一絲微微笑意的掌櫃和小二,孔常日冷哼一聲,手揚處,一錠金子已經釘上了掌櫃面前的櫃檯上,看來沉甸甸的,份量著實不輕呢!

  「此事確是疑竇叢生,待衲子尋到其他有力證據,再找葉公子言明事實。」

  普迪大師雙掌合什,深深一拜,領著諸人轉身就走。待大家大半都已步出門時,懷風道人回過頭來:「紀小兄若不棄,老道還有一事相詢。」

  「道長請說。」

  「不知紀兄和當年楊鳴楚楊大俠可有關係?」

  「楊大俠?」紀素青一臉茫然和疑惑:「楊大俠一代人傑,威震江湖,在下心儀久矣,卻是從來不曾謀面。不知道長何有此問?」

  「當年掌門師兄和楊大俠同赴戰役,老道亦適逢其會。紀小兄遇事之冷靜沉著,從毫無破綻中尋出破綻的手法,加上武功出手和楊大俠的手段都好生相似,老道還以為遇見了故人之後。可惜啊,可惜!」

  懷風微微一笑,轉身而去,留下葉凌紫趕忙扶著因心神鬆懈而再坐不住,險些就跌倒下來的紀素青。放心下來之後,紀素青終再忍不住,嘴邊緩緩滑出了一道血跡。

  「苦了你了,青弟,叫凌紫怎還得起?」葉凌紫半蹲椅旁,攙扶著他,也不讓紀素青謙讓,愛惜地以袖子拭淨他口旁血漬,餵了他好幾口水,好久好久他才睜開了眼來。

  「別說了,」虛弱到血色退盡的臉上,紀素青綻出了無比淒弱的笑容,看了更令人心生憐意:「我們是好兄弟,好兄弟就是要互相幫忙的不是?倒是和大哥分開了這麼久,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素青好想聽聽呢!」

  「先養好傷吧!讓凌紫一點一點的說給你聽,保證一點不漏。」葉凌紫和緩地說完,怒氣又湧了回來:「竟害得我如此,連青弟你也連累了,到底是哪個混蛋傢伙幹的好事?八成是翔鷹門的那些人,明打打不過,就來暗招兒,想借武林中人的力量來對付我!」

  「事涉翔鷹門的話,那就麻煩了,」紀素青喟歎了一口氣:「素青家門中的長輩,和翔鷹門頗有關係,素青此次回去,就是為了請命和大哥合作,共同搏戰翔鷹門人,可是家人不答應哪!還警告素青不准再對翔鷹門人出手,這事可真讓素青為難。」

  「那你這次的所作所為,豈不是會對家裡不能交代?」葉凌紫皺著眉頭,他從十歲上就喪了家人,對「家」極為珍視,如果為了他,讓紀素青不能對家裡人交代,那絕不是他心中所望。

  「大哥放心,」紀素青看他那緊張的樣兒,心中也感到陣陣溫柔甜意,這人是真把他放心上的,並不是為了報自己的仇,而把自己的事看得比天還大的那種人:「這次的事還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翔鷹門人所為;何況只是把事實弄明白,素青怎麼樣做也不算過分。加上上次的事……」

  「哪個上次?」葉凌紫一臉疑惑,難道紀素青曾經和翔鷹門的人動過手嗎?

  「大哥也真健忘,」紀素青笑了出來:「難道大哥忘了常恩憐常姑娘的事?哦,不,現在應該是素青的大嫂了吧!那時的翔鷹門副門主司馬尋啊!大哥你記不記得?因為他是做壞事,素青的家裡人也沒什麼好說。倒是常姑娘怎麼沒和大哥一路呢?」

  「說來話長。」提起山洞中的那一夜,葉凌紫臉都紅了些,給紀素青看來頗是有趣:「恩憐其實不是她的真名字。」

  「或許也是,對初次見面之人,有些防範是很正常的事,常姑娘這樣做也不算錯,何況我也整回她了。」

  「你啊!」葉凌紫戳戳這頑皮小弟的頭,這才有了當時和他一起逃避追殺,像小孩一般的玩興。看紀素青方纔的智略明決,葉凌紫差點有些認不出他:「留衣服就留衣服,寫那封信幹嘛!小心你大嫂見了你要討回代價。」

  「那時大哥可要好好護著我喲!」

  「當然。」葉凌紫正了正神色:「其實恩憐……我還是比較習慣這樣叫,她是廣寒宮的嫦娥仙子,因為那處是巫山殿的地盤,所以要改名換姓,並不是因為我們的原因。」

  「原來如此。」紀素青放下了已干的茶杯,葉凌紫瞥到杯緣上還有一小圈紅絲,就像女孩子家用的胭脂一樣:「你又咳血了,這樣可不行,今晚我們就先找個地方住店,我再和你說。」

  ***    ***    ***    ***

  配上了紀素青的參與後,葉凌紫的復仇就更如虎添翼了。雖說紀素青不便直接出手,也不曾參與殲滅翔鷹門分舵的任何謀議,但即使從來不露面的他,也一直為葉凌紫安排著離開時的走避路線,讓葉凌紫的行蹤直如神出鬼沒,翔鷹門的人一直不能來得及救援同門,或者是趁葉凌紫出手後力盡疲乏的時刻,對他展開攻擊。

  但在這段時日之中,以葉凌紫之名而為的採花案件卻絲毫沒有減少的趨勢。

  這一天晚上,兩人又走到山裡了,明天就到了葉凌紫故居的小城,下一個目標自然就是鷹揚鏢局。正當兩人找到了個大樹蔭下,準備將就著過一夜時,葉凌紫敏銳的耳朵聽到了遠處女子的哀叫聲。

  「青弟,你聽到沒有?」葉凌紫對著高坐在大樹枝上的紀素青叫著。紀素青為了練輕身功夫,連睡床都是與眾不同,在野外就睡在樹枝上,在客店裡就在房中結個繩橋睡下。他用功之勤,連葉凌紫也自歎弗如,葉凌紫自己在那人跡罕至的山中練功時,雖說是心無旁騖,可也沒有這樣日以繼夜、日復一日哪!

  「沒有。大哥聽到了什麼?」紀素青眉頭微皺。本來在他們初見時,兩人的武功相差並不太大,紀素青內功之深遠超想像,葉凌紫內力只不過強他一點兒;但在兩人分開後,葉凌紫夜夜春宵,在巫山殿諸女和嫦娥仙子深厚的陰元輔助之下,不但沒有色慾傷身的問題,反而功力大進,一日千里,而紀素青無此奇遇,他的內力只是按正常情況增加而已,兩人之差已不可以道里計了。

  「有女子的哀叫和求救聲,在那個方向!」

  「那我們就去吧!可能跟牽在大哥身上的採花案有關係呢!啊!大哥,等我一下!」

  葉凌紫性急也是一個原因,但紀素青後來那句話,使他驚覺,自己既不想讓別人將此罪名加在自己身上,便不能坐視如此事情發生,更何況救人如救火。葉凌紫這下可使出了全力飛奔,把紀素青遠遠地拋在後面,連叫聲都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