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星的臉上霎時間沒了一點表情,五官彷彿罩在了一張無形的面具之下,連唇角翹起的弧度,也絲毫聯想不到半分笑意。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唐姑娘,信口開河,在江湖上可是很危險的行為。你又不是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不會這麼不懂規矩吧?」
唐昕抹了把額頭的汗水,她心裡清楚得很,方纔那一下若不是南宮星手下留情,背後牆上的三發暗器如今就已在她的皮肉之中,即便無毒,也不是什麼好受的事。
「其實早在白若蘭告訴我你用一雙肉掌幫她和崔冰接下了大搜魂針的時候,我就在懷疑你的身份了。」她平順了一下呼吸,一雙黑眸閃動著異樣的神采,上上下下從頭到腳反反覆覆的打量著南宮星,口中道,「你不是也知道,陰陽透骨釘打出的暗器,單單每發就有陰六陽六十二種勁力變化,而且機簧力大無窮。那若有人靠一雙肉掌硬是接了下來,便無非只有兩種可能,要麼,他是個對十二種變化都瞭然於胸並能一瞬間判斷出來的絕頂高手,要麼,就是他會一門可以化解任何一種暗器變化的手法。」
「不過那時我還不敢斷定,畢竟你一來眼力過人,二來也確實瞭解陰陽透骨釘的十二種變化。說是個對唐門十分瞭解的高人所教出來的徒兒,也不無可能。」
唐昕的語速漸漸變快,隨著腦中思維的運轉,嫣紅的唇角浮現了一絲興奮的微笑,「而你對付唐行傑的那一次,卻叫我親眼看到了你的手法。只是當時我心裡正亂作一團,並沒仔細看清。事後回想,才驟然發覺,你竟在不足一丈之處接住了唐門高手的『三陰鎖』。我剛才也用了同樣的手法,也算確認了我並沒看錯。」
「最可怕的是,你不僅從容接下,還能一瞬間反打回去。即使是行簡大哥,也絕做不到這種事。我思來想去,也只有一種可能而已。」唐昕的鼻翼翕張,連氣息都變得有幾分急促,「那就是大搜魂手。放眼武林幾百年間,只有大搜魂手這一種武功,同為暗器功夫中的攻守之王。若沒有大搜魂手,大搜魂針根本不配出現在唐門三絕之中。」
南宮星負手而立,聽到此處,才淡淡道:「不錯,我的確懂得大搜魂手。那又如何?這門武功並非是什麼稀世珍寶,會的人少,只不過是因為天資夠格的人實在不多而已。」
「是,唐門此代弟子光本家嫡系便有一百七十餘人,可被長輩允許練習大搜魂手的不過三人,即便再過五年,這數字也不會超過十個。」唐昕平緩了一下語速,舒了口氣,道,「不過正因如此,大搜魂手的秘笈也並未流出過一本,非我唐門中人修習大搜魂手的,皆為唐門弟子親傳,百年間有據可考的三十五名練成之人,九十三名失敗之人,無一例外。」
她微微一笑,無比篤定的接道:「近三十年間,習得大搜魂手又下落不明的唐門弟子,僅有一人。那便是險些當上唐門首位女門主的唐月依。」
看南宮星似乎要開口辯駁,她又道:「這是其一。其二,就是你那見了鬼的體質。」
她指向南宮星的下腹,道:「我知道那裡面肯定有個硬疙瘩,崔冰肯為你撒謊,你也一樣瞞不過我。大搜魂針的毒性絕不可能用內力逼迫出來,要麼你吃了解藥,要麼,就是有人用唐門的單傳密法,在你丹田外埋了一顆農皇珠。」
「農皇珠貴為唐門三絕之首,可吸納百毒融於其內,緩緩消解。煉製一顆,需要至少五年工夫,無數精貴藥材,九鼎齊煉,能得其一已是不易。而且此物極為嬌貴,稍有不慎,便會毀於一旦。如今唐門秘室裡的那個九重金匣之內,也不過還有三顆而已。」唐昕深吸口氣,微笑道,「巧的很,唐門近五十年裡只丟了一顆農皇珠,盜走它的嫌犯中最有可能得手的,也是唐月依。若將農皇珠埋入體內,那只要不在短時間內吸收大量毒性,就可保百毒不侵。而這法子,在那一代本該只有一人知道,可那人恰恰是唐月依最親近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堂叔。我這位堂叔,為了姐姐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呢。」
南宮星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十分可愛,甚至有點孩子氣,「還有麼?」
唐昕戒備的將雙手伸向腰側,但轉念一想,又大大方方的放在了扶手上,空門大開的坐在那裡,道:「至此,我九成九可以確定,你是唐月依的兒子。我這位下落不明的堂姑,看來不僅沒有死,反而活得十分滋潤。那剩下要考慮的,就是你父親的身份。」
「你既然姓南宮,那這問題的答案至少對我來說實在並不難猜。」唐昕目光閃動,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似乎略有遺憾,又帶著一點點傷感,「我那堂姑在唐門最後經手的任務,就是誅殺當時在蜀州鬧得翻天覆地的幾匹狼。而當時名頭最響亮的,反倒是那個並非繼任前代,帶著一身南宮家的絕學半路出家,最後還將南宮世家親手毀掉的銀狼南宮熙。此人貪花好色,自稱銀狼,本就有自嘲之意。我堂姑當年風華絕代,即便是比江湖四絕色那樣的美人,也不會遜色太多,所以她還沒有出擊,南宮熙反倒先找上門來,潛進唐門大鬧了一場。那時他們第一次交手,不分勝負,但南宮熙壞了幾個唐門女子的名節,重傷了數位元老,最後還避過大搜魂針全身而退。實在是讓本門上下顏面無光。」
「之後我堂姑率領唐門精英,在蜀州追殺南宮熙,兩人又交手了兩次,記錄的結果依然是不分勝負。但說實話,我是不太信的。」唐昕歇了口氣,緩緩道,「我斷定南宮熙三次決鬥一定都手下留了餘地,我堂姑雖然天賦奇高,論修為,卻不可能甩開門中長老太多。而她失蹤後,先後有三名長老動身去尋找她的下落,其中兩人都被南宮熙突然出現攔下,不足百招,便一敗塗地。」
「第三次決鬥時,兩人曾一起墜下山崖,唐月依從那次得救回來之後,就一直表現異常,直到最後農皇珠不翼而飛,她的人也和看守農皇珠的幾個長老一起消失的無影無蹤,成了唐門近三十年來的第一懸案。」唐昕低聲歎道,「現如今,我總算知道了答案。我堂姑多半是和南宮熙兩情相悅私奔而去,返回唐門,說不定就是為了偷一顆農皇珠。那幾位看守長老,想必是追著她離開唐門,最後在他夫妻聯手之下,死無葬身之地了吧。」
南宮星依然面帶笑容站在門邊,似乎在擋著唐昕的退路,「你費盡心思手段,就是想知道我爹娘是誰?現下你知道了,是否該去回報唐門,讓他們派人來追殺我娘這叛徒了?」
「要是只想到這些,還有什麼資格坐在唐門情報一系的第三把交椅上。」唐昕頗為自得的微微一笑,道:「我可還沒有忘記,你另一個身份。銀狼南宮熙的兒子,同時又是癡情劍駱嚴的徒弟,這就很有趣了。我沒記錯的話,當年為了風絕塵,駱前輩可是和南宮熙有過一場很出名的約戰來著。旁人也許不知道,我們可是清楚得很,駱嚴就是因為那一招之敗,才沉劍於無名湖底。要是沒有其他的關係,駱嚴怎麼可能收你為徒?」
看南宮星默然不語,唐昕接道:「所以我上次的猜測,其實就是事實。與你關係緊密的人,必定還有昔日狼魂的領袖,獨狼風絕塵。風絕塵與南宮熙關係極好,情同姐弟,你這種驚世駭俗的資質根骨,她絕不可能只讓駱嚴這種她看不上眼的高手來做你的師父。這位癡情劍,只怕不過是你行走江湖的障眼法。你真正的師父,應該就是風絕塵本人。破冥道人創下的陰陽隔心訣乃是驚世神技,只不過必須自幼練起,並靠大量藥物輔助,一旦功成,體內陰陽內力隨意流轉變換,比起陰陽調和的內功都要更勝一籌,若有陰陽隔心訣作為內功根基,天下武功幾乎沒有什麼修煉不得。要不然,你怎麼可能小小年紀就把大搜魂手練到如此地步?」
南宮星並未否認,而是離開門邊,坐到了窗下桌旁,倒了杯水,輕輕一拋,道:「說這麼多,喝點水吧。」
那水杯猶如被一隻無形手掌托在半空,平平飛到唐昕面前,穩穩落在她掌中,她吃了一驚,看他一眼,略一猶豫,還是接著說道:「唐門這幾年多方調查,根據現有的情報揣測,那突然之間興起於江湖的如意樓,有八成可能是由風絕塵一手主持。別人不說,西山獨俠金雁北,丐王紀九袋這兩個絕頂高手,除了風絕塵的孤煙掌,只怕還沒什麼功夫能把他二人傷成那樣。這次的連串事端中,我一直在留心觀察你。你對武林人士間的陰謀算計基本算是冷眼旁觀,只是涉及到白若蘭你才出手幫忙,也不會因為某個江湖人的死而現出義憤填膺的神情。反倒是春紅殞命,翠巧遭劫之後,你眼中才能看到一些殺氣。」
「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不敢太過確定,直到今晚,你第一個想到的上策,竟是就此離去,還表明了救人的話優先奶娘一家的態度。你的憤怒既不是因為方家夫婦慘遭挾持,也不是因為線索很可能就此中斷,而是這事情牽連了許多無辜百姓進去。」唐昕笑了笑,刻意在此停頓了一下,道,「就我所知,武林中近百年間只有兩批人的行事準則如此特異。一批,是當年攪得整個江湖雞犬不寧的狼魂。另一批,便是已經暗暗影響著武林走向的如意樓。這兩批人很可能彼此之間有所傳承,比如他們的共通之處,獨狼風絕塵。」
她盯著南宮星的雙眼,沉聲道:「那作為風絕塵弟子的你,恐怕也和如意樓脫不開干係吧?朗琿錢莊一直沒有與大鏢局有過合作,可經營至今也沒有出過什麼大亂子,他們背後的大股東,想必就是早年的狼魂,如今的如意樓,對不對?他們敬你一聲少東家,依我看,你很可能就是如意樓的少主!」
南宮星側目看了唐昕一眼,突然哈哈笑了起來,道:「唐姑娘,你說的這些事,都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你要是讓我承認,我依舊只會說,我是癡情劍駱嚴的弟子,有情絲纏綿手為證。不錯,我母親的確是你們唐門的叛徒唐月依,但你們要想從我這裡得到她的下落,只怕也太瞧不起我了。至於你其他猜測,我只能說,你不去說書,反而在唐門那種地方整理情報,當真是可惜了。」
「南宮星,我的猜測有理有據,你想只靠幾句話就脫身,沒那麼容易。」唐昕似乎顯得有些焦急,語速又變快了許多,「我從頭到尾都在看著你的眼神,要是我說的話並非事實,你絕不會是那種強作鎮定的模樣。你難道敢斬釘截鐵告訴我,你絕對不是如意摟中的人麼?」
南宮星微微一笑,正要開口,突然面色一變,在嘴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跟著閃身靠到了門後。
晚了一霎,唐昕才聽到有個輕輕的腳步聲正在由遠及近,一路走到了門前。
接著,門外傳來當當兩聲輕響,伴著一聲略帶醉意的低喚,「南宮兄弟,你睡下了麼?」
屋內還燃著燈燭,明晃晃的騙不過人,南宮星只好清了清嗓子,道:「還沒,怎麼,老闆娘有事?」
畢竟是主人到訪,南宮星不好閉門不見,只得一邊應聲,一邊打開了房門。
唐昕下意識的一閃,轉坐到門口見不到的地方。
老闆娘換下了碎花小褂,穿了一身鵝黃襦裙,披了件翠綠半臂,面上妝容似乎精心修補了一番,當真是嫵媚動人。她斜倚門框之上,纖白玉手提著一個酒罈,吃吃笑道:「沒什麼大事,就是夜深人靜心裡煩悶的緊,想來尋兄弟陪我再喝兩杯。」
南宮星眼中登時閃過一絲笑意,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位醉婦,怕也不是單純為了多喝幾杯而來,早知道有這艷福,方才就該早早打發了唐昕才對。
他還沒答話,老闆娘卻已微蹙眉心,探頭左右嗅了一嗅,低聲道:「咦,好香的味道,是方才吃飯時的哪個姑娘身上的?」
唐昕雖然裝束幹練,不似尋常女兒家的打扮,但身上也一樣裝著親手繡出的小巧香囊,碰上鼻子靈的,的確是瞞不過去。她一聽老闆娘在門口聞了出來,只好訕訕走到南宮星背後,道:「是我,我跟小星說點事情,這……這就準備回去休息了。」
方纔交手一番,衣衫雖未受影響,唐昕的鬢髮卻多少有些散亂,加上酒意仍殘留不少,她的面頰也是和老闆娘一樣微呈暈紅,這副模樣站在一個高壯少年房內,讓人想不誤會也難。
果不其然,老闆娘先略略一怔,跟著掩口笑道:「啊喲,真對不住,是我來的不巧了。沒想到南宮兄弟年少有為,竟連唐家的千金都……」她向後退開半步,一扭纖腰,道,「先來後到,我可不想壞人好事。南宮兄弟,你可得多住幾天,姐姐改日再來找你喝酒。」
她一邊說著,一邊碎步離去,簷下燈籠一照,才看出她單薄襦裙中竟既無中褲也沒襯裙,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雙修美玉腿的誘人輪廓。
「誒……」南宮星輕輕喚了一聲,卻並沒真叫出口,看老闆娘頭也不回的徑直走遠,只好搓了搓手,頗為遺憾的歎了口氣,回身關好房門,瞪了唐昕一眼,道:「唐姑娘,你看看你,跟我胡攪蠻纏個沒完,結果黃了我的飛來艷福。」
唐昕看他頗為生氣的樣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只好道:「我怎麼想到這小寡婦頭晚上就會來找你,論俊可是白公子俊的多。」
南宮星嘿嘿一笑,道:「這你就不懂了,若雲兄模樣俊俏,討得是你們這種年輕姑娘喜歡。我身子壯實,人高馬大,老闆娘這種知曉風流快活的俏寡婦,當然會選我。」
唐昕面上微微一紅,道:「那她走也走了,反正明天也未必要離開,明晚你再等她就是。我不也是為了不讓你的秘密洩露,才選沒人的時候找你談麼。我對自己的猜測一向很有信心,小星,明人不說暗話,你就直截了當告訴我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如意摟的人?」
南宮星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聽出他比起剛才口氣有所鬆動,唐昕立刻道:「我想求你們和我們唐門一起對付天道!」
「什麼?」南宮星著實怔了一下,問道,「你說什麼?」
唐昕咬了咬牙,道:「上次唐門受天道所累,成了別人掌中的一把好刀,折損許多高手,平白為蕭落華做了走狗。如今天道死灰復燃,其實早在我們趕來白家之前,唐門中就也一樣有了異動。行簡大哥暗中聯絡了我們信得過的十幾個小輩,讓我們加倍小心,千萬不能讓當年的悲劇重演。依我看,不論是當年的狼魂還是如今的如意樓,雖說手段激烈作風駭人,卻從沒有過侵奪他人門派勢力稱雄武林的野心,所以我想,與其被天道滲透操縱,不如求你們如意樓幫忙,咱們一起將這只百足之蟲重新碾死在泥裡。」
南宮星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緩緩道:「照說,如意樓從不參與幫派之間的陰謀爭鬥。也不會主動涉入江湖人之間的恩恩怨怨。任何想求如意樓辦事的人,都要付出足夠的代價才行。就算我是如意樓的人,那你、或是唐門,能給出什麼報酬?」
唐昕楞了一下,喃喃道:「唐門……唐門的大事,我做不了主。可天道崛起,必定會對如意樓不利,你我本就該盡力合作不是麼?」
「不是。」南宮星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道,「真想聯繫如意樓,憑你們百年唐門的人脈訊息,絕不可能聯繫不到,這種幫派之間的合作交易,本就該是當家作主的人去談。你一個唐門情報線上的第三把交椅,抓住我這麼個閒雲野鶴就死攥著不放,只代表一種情況。那就是唐門中那些主事者,你已經沒幾個信得過的。也就是說,唐門的情形恐怕遠比你說的要糟糕的多,說不定,又要像從前那樣,做了天道的傀儡。這麼大的事,別說我不是如意樓的少主,就算是,也只會立刻拍板拒絕,早早做出安排,等你們唐門自己出來受死。」
「那……那我以我的名義求你呢?任何代價我都肯付,決不食言。」唐昕一咬下唇,抬頭說道,「只求你幫我查出唐門中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被天道滲透了多少!即使要壯士斷腕,我們唐門總得知道該切哪只手吧!」
「你情報這麼靈通,我勸你還是找真正的如意樓,去要朵銀芙蓉吧。」南宮星歎了口氣,道,「只要你給的代價讓他們滿意,一朵銀芙蓉,一個心願,他們不會吝嗇的。」
唐昕心中不甘,霍然站起,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全都講出去麼?南宮熙和風絕塵都是欠下血債無數的人物,唐月依更是唐門的竊寶叛徒,我保證會有無數人樂於知道他們的消息。你武功高,但總會有不擇手段的人,把主意動到你身邊的人身上。」
南宮星苦笑道:「唐姑娘,你這又是何必。」
唐昕緩緩道:「沒辦法,我一直負責的都是情報一系,情報就是我的武器。為了唐門安危,我可以不擇手段。」
南宮星摸了摸下巴,笑道:「你就不怕我也像你一樣不擇手段麼。」
唐昕身子一顫,腳下不自覺地往門邊挪了半步,強撐道:「除非你殺人滅口,否則,休想堵住我的嘴。」
「哦?」南宮星長身而起,眉梢一挑,突然一晃到了唐昕身前,呼的一拳打向唐昕面門。
這一招平平無奇,拳速卻快如閃電,女兒家最要緊的就是面孔,唐昕登時面如土色,雙臂一錯便護在臉前。
南宮星拳鋒一側,化握為抓,一把捏住了她的左腕。她這才醒覺過來,左臂運力後撤同時,上路右掌橫切直斬南宮星頸窩,下路提膝便頂向南宮星胯下要害。
武林女子赤手空拳時多仰仗輕靈游鬥,一旦貼身相搏,便不能忌憚太多,戳眼掏襠決不客氣,否則便會被武功相若的男子以力硬降。
唐昕的選擇,作為並不擅長小巧擒拿的唐門弟子來說已是上佳。
可惜她碰上的是南宮星。
南宮星早已料到這反擊路數,左掌一抬隨隨便便就將她斬來的手刀拿住,雙腿一分一夾,把她膝彎也牢牢鎖在胯下。他本就高出唐昕將近一頭,此刻屈膝把她制住,到恰恰與她相視齊平。
唐昕情急,連運數道真力,無奈情絲纏綿手的力道連死物落葉都能纏在當中如蝶起舞,又怎麼會被內息遠遠不如南宮星的她輕易掙脫開來,她猛撤了兩下,反被他乘機一送,將她雙手卡到背後,雙臂如箍把她勒在當中,徹底動彈不得。
「你……你要做什麼?」唐昕花容失色,連額上都冒出了冷汗。
南宮星浮浪一笑,道:「我這人憐香惜玉,不捨得滅你的口,只好試試堵住你的嘴巴咯。可惜堵女人嘴的法子,我只知道兩種,一種怕咬,只有另一種還能用用。」
唐昕先是一愣,跟著就見眼前南宮星那張略帶孩子氣的笑臉陡然欺近,她心裡一慌,還不及扭頭躲開,就覺唇上一熱,竟已被南宮星牢牢吻住。
本以為性命不保,哪知道卻被偷香櫻唇。唐昕如遭驚雷轟頂,渾身登時一僵,一雙美目圓瞪如鈴,腦海紛亂嘈雜猶如春秋五霸各率雄兵斗在一處,一時間滿肚子都是念頭,卻又一個主意也蹦不出來。
她這廂傻成了木雕泥塑,南宮星理所當然乘虛而入,先是在軟嫩唇瓣上吸吮輕啃,恣意賞玩一番後,乾脆一吐舌尖,鑽入她小口之中,大肆探索不休。
被他撥弄到丁香小舌,唐昕才恍然驚醒一樣悶哼出聲,下巴一緊,閉口便往南宮星舌上咬下。
南宮星聽到她怒極哼聲,當下便向後撤開,她狠狠一口咬了個空,反而震得牙根生疼。
將手一放,南宮星微微一笑,退開半步,意猶未盡般的舔了舔嘴唇,道:「唐姑娘,你這朵毒花,花蜜的味道也著實不錯麼。」
唐昕渾身都在微微發抖,顫了一會兒,她突然揚起右手,一掌扇向南宮星臉頰,怒道:「你這混蛋!」
啪的一聲脆響,南宮星面頰上頓時泛起一陣紅光,唐昕反倒呆在原地,愣愣道:「你、你怎麼……怎麼不躲……」
「毒花有刺,我強要吃上一口,本就該挨扎不是。」南宮星撫著臉頰,笑道,「再說唐姑娘你總是半夜三更到訪,又生的格外嫵媚,我總想著當日唐行傑對你輕薄非禮,強要佔你的身子,到底會不會把你氣到出手殺人?剛才一試,唐姑娘果然只是裝的一副老辣樣子而已,只是香你一口,就把你氣得暴跳如雷。這麼看,你肯把自己當作代價,還真是豁了出去啊。」
唐昕臉上忽紅忽白,交錯半晌,才道:「我既然是江湖中人,那找如意樓談條件,本就該有豁出去的決心,不是麼?」她偷偷瞄了一眼南宮星臉上的紅印,道,「這……這一巴掌,是、是我本能反應,不……不是有心。你可不要生氣。誰叫你……連說也不說一聲就要強來。」
「我不也是為了堵你的嘴巴麼。」南宮星笑道,「好了,不開玩笑。你那些推測,願意說,就只管去說。我不管幫人還是不幫人,都從不怕人脅迫。你把我的家世挖的再深,對你也沒有半點助益。時候不早,回去休息吧。再不走,我想堵住的,可就不是你上面這張嘴了。」
這話已說的極為露骨,唐昕淚痣一顫,深深吸了口氣,壓下羞怒道:「我……我若是肯讓你堵呢?是不是成了你的女人,再求你幫忙,你就會變得好說話些?」
南宮星笑道:「我好色,但並不蠢。事實上,崔冰的忙,我也並不是因為她上了我的床才肯幫她。蘭姑娘最近都快從眼裡丟出冰塊來了,我不也依舊任勞任怨的跟著。我這人辦事隨心所欲,說不定哪天,我就突然想幫你了呢。」
「你這話算是為了先穩住我麼?」唐昕退到門邊,反手抓住門閂,道。
「有什麼必要呢。」南宮星坐到桌邊不再看她,淡淡道,「有些事我的確不想讓人知道。但這並不代表,我怕人知道。我討厭麻煩,但我相信,這世上沒什麼麻煩,是解決不了的。」
看著他鎮定自若的樣子,唐昕不甘心的跺了跺腳,扭身拉開房門,邁了出去。
洩憤一樣,她猛地合上門扇,留下砰得一聲巨響。
南宮星輕輕歎了口氣,喝了杯涼水,自語道:「若是這會兒,老闆娘再來找我喝上一杯該有多好。」
可惜的是,老闆娘並未再來。
次日一早,南宮星就收拾停當,準備往城中打探打探。
這本是昨日就商定好的行動,哪知道唐昕變了卦,非要讓白家兄妹留在老闆娘這邊,她跟著南宮星一道同去。
「我一向負責情報搜集,打探消息正是我的本行,我的輕功也不太差,有我的暗器在旁策應,萬一有了什麼危險,小星脫身也更加容易。白公子和蘭姑娘互相照應,有老闆娘幫忙藏身,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這一番說辭她多半昨夜回去就已想好,此刻說出,襯著臉上堅定神情,倒頗有幾分不容拒絕的氣勢。
南宮星略一思忖,心底對唐昕這個變數也不是十分放心,索性點了點頭,拉過白若蘭到一旁僻靜處,低聲交代道:「你和你哥留在這裡,記住提醒一下他,也不要對老闆娘太過放心。防人之心不可無。沒有十足把握,不要輕信旁人。」
白若蘭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別彆扭扭的說道:「你……去城裡也小心些,即使救不出人,也、也別傷了自己。」
南宮星心中一喜,笑道:「那是自然,你生辰就在不遠,我可不敢出事錯過。」
白若蘭臉上一紅,推了他一把,道:「你這人,沒輕沒重的。誰在意那個了。留心些,趕緊去吧。」
上馬前看到唐昕偷偷瞄了白若蘭兩眼,騎出一段後,南宮星直接便道:「唐姑娘,我這人平時也算和氣,對姑娘通常也算憐香惜玉。但那都是在我沒有動氣的時候。」他一捏馬韁,緩緩道,「你最好莫要有真惹火我的打算,否則,我保證你會後悔生到這世上來。」
唐昕心下不亂的時候何等機敏,立刻便點了點頭,道:「你放心,即便咱們有什麼糾葛,我也不會牽扯無關旁人進來。我本就是求你幫忙,你不用防我到這種地步。」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那是最好。毒花的刺扎我一下也就罷了,要是紮了旁人,我就只好動手幫這花拔一拔了。」
唐昕抿了抿嘴,小聲道了句:「有你這位金剛羅剎護著,什麼刺也扎不動那位蘭姑娘。」
她停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吃吃笑了起來。
南宮星頗為好奇,道:「你笑什麼?」
「我想了半天,最後那位蘭姑娘,還不是要被你扎。」似乎也知道這玩笑頗為下流,唐昕才一說完,便臉上一紅,一聲嬌叱催馬趕向前面。
南宮星怔怔望著那馬上顛簸的苗條背影,心底著實有些分不清楚,究竟什麼模樣,才是最真實的她。
兩匹好馬轉眼就把兩人帶進城內,他們心裡有底,自然也不急著去方家開口詢問。而是按老闆娘手下的建議,逕直進了方家斜對面的承澤客棧。
這客棧雖比旁邊的酒樓更偏一些,但窗戶的位置更加隱蔽,裝作喝酒吃菜的樣子,觀察一陣方家門前的情形,也不容易被人發現企圖。
他們來的尚早,客棧裡的住客大都未起,只有兩三桌客人正在匆匆吃著早點,想必過會兒就要趕路。
靠窗那一列桌子都空著,只在角落裡那張有一個人。
那人身在客棧,卻好像並沒要房間住下,面前擺著兩碟小菜一罈好酒,卻並沒動筷子,酒也還剩半杯,他就那麼靠著身後的牆,雙腳搭在桌上,正自呼呼大睡。
唐昕早已養成習慣,一踏進門,屋內所有的人就都已被她打量過一遍,這個在飯桌邊鼾聲如雷的男人,她自然也不可能放過。
那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灰褂灰褲,束袖紮腳,上下各打了一個補丁,衣料早已洗得發白,褲腳和腳上的軟底布鞋都沾滿了塵土,像是不知趕了多久路的旅人。
他面色頗深,黑裡透著隱約赤紅,面方口闊,濃眉入鬢,一頭亂髮並未紮起,亂蓬蓬散成一團,與絡腮鬍子連成一片。若是單看這副長相,簡直像是個從山林裡跑出來的野人。
即使是野人,也一定是個不好惹的野人。
那上衣穿在與他差不多身材的男子身上,一定會十分寬鬆,可在他身上,卻緊的彷彿隨時會裂成數片,衣衫緊裹的強韌筋肉,即便在熟睡之中,也隆突如丘不知蘊含著多少力量。
而且,他的面前還放著一把刀。
刀橫在桌上,放在酒菜之前,好像這桌酒菜,其實是給這把刀上供的祭品。
刀柄十分普通,比尋常的刀把略長,纏著的白布已被攥得發黃,末端的鐵環崩了一個豁口,也不知是被什麼利器所傷。
刀刃卻比尋常單刀短些,刀背頗厚,前端平平無尖,不知是本就未鑄,還是被什麼神兵利器削去了一截。
整把刀看著都頗為樸素,那崩了個缺口的鐵環上,卻偏偏栓了條既乾淨又漂亮的絲帶,光澤閃亮,一望便知道是上品貨色。
透窗而入的陽光照在那條絲帶上,透出柳葉一樣的綠色,綠的刺眼。
唐昕顯然已經認出了這人的身份,她帶著一股令人玩味的笑意看了南宮星一眼,小聲道:「駱嚴一定對你提過這個人吧?」
南宮星苦笑道:「我只希望他莫要是那個人。我師父並不喜歡他。」
唐昕低低笑了一聲,道:「癡情的人,總是不喜歡離別的。」
離別刀,碎夢槍,癡情一劍成絕響。
悲歌當泣離別意,刀斷魂,人斷腸。
他的名號,本就是當年那三人之中最響亮的一個。
離別刀。
柳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