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二十八章 表姐

  既然是南宮星主張來的這裡,到了發話的時候,其他人自然也就乖乖的看向他,等他開口。

  「我們幾人遠道而來,可能要在陸陽城中盤桓幾日。行走江湖,每到一處總不好失了禮數。特地來向老闆娘拜會一下,在陸陽城中,還望多少行個方便。」

  南宮星垂頭抬目,看著老闆娘的臉四平八穩的說道。

  老闆娘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我一個孤苦無依的寡婦,腿都動不利索,看得起我這酒坊的,叫我一聲老闆娘,討我一杯酒喝,我仗著有些人脈,保他們在城裡絕不會沒處喝酒。可真碰上硬茬子,還是不如去六扇門拜一張帖子的好。」

  「我們不是來殺人放火,不必打點官家。」南宮星抬眼打量著老闆娘身邊的四人,道,「只是來處理些江湖恩怨,事畢就走。」

  老闆娘的腿腳似乎確實有些不太舒服,她伸了個懶腰,雙手抱著左腿挪了挪位置,頗有些疲倦的說道:「這種小事,不必特地知會我一聲。不耽誤我賣酒的生意,我養腿都還來不及,哪裡有空找你們的麻煩。」

  南宮星揚了揚眉,笑道:「可我擔心,有別人在等著找我們的麻煩。」

  老闆娘的動作一頓,側目掃了一眼他們四個,挺了挺腰,盯住了南宮星,笑道:「有別人找你們的麻煩,你們找我也沒用啊。我手下都是些搬酒罈子的糙漢,可比不了你們這種整天走江湖的好手。你看我這腿,他們都毫無辦法,你還能指望他們幫你麼?」

  白若雲皺了皺眉,有些不解這女人為何反覆提到自己的腿疾,正想開口發問,衣袖卻被南宮星暗暗扯了一下。

  「老闆娘,其實我對岐黃之術略通一二,要是寒濕之症傷及筋脈,在下給你略施按摩,說不定會有奇效。」南宮星看著老闆娘的眼睛,突然向前走了兩步。

  那四名大漢神色頓時一變,肩背一緊,立刻便往中間近了幾寸。

  老闆娘咯咯嬌笑起來,一擺玉手,道:「不必,不過是四處走動的時候麻煩一些。傷不到性命,怎麼好勞駕少俠費心。」

  南宮星隨即停下腳步,雙手抱肘,與她對望著道:「老闆娘看我是外人,信不過我麼?」

  老闆娘唇角一勾,笑道:「莫非不是外人,就信得過了麼?再說,即便我信得過,我兄弟們信不過,那該怎麼辦?」

  南宮星微笑道:「實不相瞞,在下看老闆娘你面色不佳,是氣血不繼之相,這腿腳上的隱疾,似乎不可小覷啊。」

  老闆娘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嬌笑道:「我一個寡婦孤苦伶仃,再大的隱疾,也沒人能幫忙不是。」

  「可我要說我能幫你呢?」南宮星笑容忽的一斂,沉聲問道。

  老闆娘一愣,跟著咯咯笑道:「男人說漂亮話的我見得多了,可惜,一看我腿不能動,就只剩喝杯酒的交情咯。你也喝上一杯,趕快走吧。」

  南宮星大步走上前去,淡淡道:「喝也可以,不過,我要喝你手上這杯。」

  那四個大漢頓時緊張起來,雙拳一捏,八隻手臂一起辟啪作響,竟都是外門硬功的好手。

  老闆娘彷彿被嚇到一樣,纖手一抖,酒杯登時滑落下去,她似乎頗不捨得這杯酒,彎腰向前便是一抄,這一下探的急了,她雙腿又動彈不得,啊喲驚叫一聲,竟向前摔了出去。

  四個大漢面色一變,八隻手齊齊伸出,向老闆娘身子抓了過去。而就在這時,他們眼前青影一晃,南宮星竟猶如鬼魅般閃到了面前,雙手一抓,便擰住了兩人手腕,一扭一送,兩個頗為壯碩的漢子便如草人一般飛了出去,將剩下兩人撞倒在地,滾成兩團。

  南宮星彎腰一抄,已將老闆娘夾在腋下,返身一縱,已躍回另外三人面前,他也不避諱,放下老闆娘的身子,一掌便按在了老闆娘腰側。

  白若蘭大驚失色,道:「小星,你、你這是幹什麼!」

  她話音剛落,門口守著的兩名大漢已拔出腰刀衝了進來,被打倒的四人也站起拉開架勢,揮拳便上。

  南宮星也不抬頭,自顧自用另一手按上老闆娘大腿,喝道:「別讓這幾個走脫了!」

  白若雲餘光一瞥,看那老闆娘面上露出的竟是倍感安心的神情,當下拔劍在手,扭身刺出,將兩名持刀漢子逼住。

  白若蘭雖說滿面不解,但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一邊拔劍,一邊狠狠瞪了南宮星放在老闆娘腿上的手掌一眼,飛身迎向那四個外家好手。

  唐昕倒是原地未動,莞爾一笑道:「不許走脫,那許不許殺了?」

  老闆娘面上忽紅忽白,額頭也冒出一層細汗,似乎正在什麼要緊關頭,儘管如此,她仍強撐著開口道:「殺就殺了!都不冤!」這話音中滿是憤恨,殺氣四溢絲毫不見作偽。

  唐昕雙手一分戴好了麂皮手套,笑道:「那再好不過,我只會殺人,不會捉人。」伴著她最後四字,四道烏光應手而發,閃電般射向圍向白若蘭的四個大漢。

  那四人外功紮實,腳下卻並不太快,錯步閃避,只有遠端兩人堪堪閃過,近處二人眼見躲避不開,竟仗著硬功所致皮肉結實,抬手用胳膊擋下。

  唐門暗器如此硬挨無異於自尋死路,那兩人胳膊還沒放下,整條臂膀就已發麻,眼光所及,傷口還未冒血,周圍一片皮肉就已散開一片烏黑,一條黑線轉眼就沿著血脈爬過肩頭。

  中毒二人慘叫著跌倒在地同時,白若雲已轉身縱向白若蘭身邊,留下身後被傷了雙膝的兩名持刀漢子疼的滿地打滾。

  白若蘭身法輕靈,劍勢雖遠不如白若雲,但一招一式也是嫻熟精純,對付這種半吊子的硬功莽漢,簡直是招招見血。那兩人中毒倒下,剩下兩人自然慌了手腳,一看白若雲趕到,徹底沒了戰意,轉身就想逃走。

  這一下破綻百出,白若蘭自然不會放過,劍尖疾點,左右分刺,正中兩人膝窩。

  六人全部倒下之時,南宮星長出了口氣,挺身站了起來,笑道:「老闆娘,感覺如何了?」

  老闆娘笑靨如花,雙手一撐,竟輕輕鬆鬆站了起來,雙足一蹬旋身而起,凌空一翻,輕輕巧巧落在原地,這才道:「果然通暢,少俠好嚇人的內功。我悶頭沖了七八天,可是一點兒用也沒管。」

  南宮星看她下身只穿了件襯裙,此前全靠毯子遮擋,便脫下外袍擋在她腰下,道:「你衝不開也是正常,傷你的人用的不是點穴手法,而是截脈。這兩條經脈一旦閉塞超過十天,你這雙腿就算能救得回來,也免不了落下殘疾。」

  老闆娘將他外袍一披,憤憤道:「好狠的手段。」

  說話的功夫,門外呼啦啦跑來十七八個精壯漢子,有幾個衣扣都沒扣好,領頭的慌裡慌張看了一眼屋內,驚道:「老闆娘,這……這是怎麼了?你的腿……好了?你請的保鏢……怎麼都躺下了?」

  「我請你奶奶個腿!」老闆娘細眉倒豎,扭頭一掐纖腰,大步邁到門邊,怒道,「老娘被人下了暗手,六個煞星成天盯著我,我擠眉弄眼給你們這幫廢物暗示了三四天,一個個都是榆木腦袋,還不如人家新來的後生懂眼色!還不快拿繩子過來,把這六個王八蛋綁結實了,通宵給我審!」

  外面眾人這才知道原來老闆娘這些天不是身體不適而是被人暗中控制,登時都變了顏色,馬上有人指揮道:「去,拿六根繩子!要結實的!」

  南宮星看了一眼地上已經只剩下抽搐力氣、嘴角已噴出黑色血沫的兩人,淡淡道:「四條繩子,兩口棺材。」

  老闆娘在門口飛快的交代了一串,口中儘是此地鄉音,白家兄妹是完全不懂,唐昕似乎略懂一二,唯有南宮星神色自若,好像全不在意。

  她匆匆說罷,轉身向著四人施了一禮,道:「四位貴客稍待片刻,我這副邋遢樣子實在見不得人,容我去略略收拾一下。」說著,她便躬身退了出去。

  老闆娘的手下緊接著衝了進來,綁緊了四個活口,連著兩具屍體一併抬走,跟著抬來桌椅,上了兩罈好酒,略帶歉意的說道:「準備得匆忙,下酒菜過會兒才能好,幾位先喝著。」

  白若蘭一頭霧水,眼見著身邊旁人都忙完出了屋子,趕緊問道:「小星,這……這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就動起手來了?」

  白若雲也眉心微皺,低聲道:「南宮兄,我確實也留意到那老闆娘的神情有些奇怪,可你只是和她交換了幾個眼色,就有十足信心出手了麼?」

  唐昕微微一笑,道:「這人的眼睛會說話,那老闆娘的眼睛也會說話,倆人光是互相瞪著,可能就跟咱們張嘴聊天一樣咯。」

  南宮星等他們說完,才笑道:「用眼色向我求救只是其一,你們就沒注意到,老闆娘的身邊其實很不對勁麼?」

  看三人都是一副願聞其詳的神情,他倒了杯酒,在鼻端嗅了嗅,道:「她一個寡婦,雙腿又因病不便行動,這種情況下,身邊怎麼能只有幾個五大三粗的莽漢?」

  他放下酒杯,又道:「一個盤踞一方的地頭蛇,不過是招待四個異鄉客,何至於門裡門外把守如此森嚴?別忘了,咱們只用了一百兩銀子,就到了這兒。裡外之間的差異,大的有些過於反常。」

  白若雲若有所思道:「僅憑這些異樣之處,你就決定出手了麼?」

  南宮星看了一眼四周,突然壓低聲音笑道:「其實即便猜錯也無妨,萬一這老闆娘是個蕩婦就喜歡讓男人抱著,為人就是小心謹慎非要讓保鏢守著,和我交換的眼色全是我自作多情,那也沒關係。我出手制住她,還是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不是。」

  白若雲一怔,神情頓時變得有些複雜,唐昕倒是頗為讚許的笑了笑,倒了杯酒一口喝下。

  白若蘭藏不住話,登時便道:「你……原來不是有十成把握才出手救人的啊。」

  南宮星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道:「我這人做事,通常都沒有十成把握的。所以每一層變數,才都要考量進去。」

  不管幾成把握,這次出手的結果畢竟不壞。

  不多時,就有人陸續上了不少菜餚,又過了片刻,老闆娘才換好裝束,略施脂粉姍姍來遲。稍微梳洗打扮一下後,這風韻猶存的婦人登時又明艷了八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東拉西扯之間,彼此到也大致交了交底。

  老闆娘姓夏,此前的村名兒早早罷用,習武略有小成後,師父幫起了個閨名叫做初荷。十六歲出師進了江湖,十九歲嫁做人婦,夫妻並肩闖蕩。不到一年,夫君受了重傷,兩人只好攜手歸隱,靠著半吊子的釀酒手藝接管了這邊一處半荒廢的酒坊。

  夏夫人性子辣,城裡的酒坊僱人找了他們幾次麻煩後,她便再也按捺不住,帶了幾個舊時的好友,在那家酒坊肆意大鬧了一夜。

  此後數次麻煩,都被她針鋒相對的頂了回去,恰恰年底她夫君過世,叫她守了寡,她一怒之下,將城中的舊帳盡數清算了一遍。

  自那時起,陸陽城中的酒家客棧,就再沒用過別家一滴酒。

  大抵是幾杯酒下肚,她人也大膽了許多,說到酣處,竟大大咧咧的直接挽起袖子,露出一條雪白瑩潤的臂膀,讓他們四個人看了看自己當年幾次火拚留下的傷疤。

  白若蘭偷偷吐了吐舌尖,這才有些欽佩,相信了起碼這位老闆娘手下的兄弟,不是看她漂亮才幫她做事。

  閒話說了個七七八八,老闆娘鳳目一側,斜斜瞥了南宮星一眼,道:「好了,拉拉雜雜嘮叨了這許多,咱們也算是朋友了。陸陽城的人都知道,朋友有事,在老闆娘這裡儘管開口。你們說吧。」

  南宮星與白若雲交換了一下眼色,猶豫著並未開口。

  老闆娘抿唇一笑,道:「說吧,再不說,我可要醉了。我一醉,明天可不知什麼時候才醒。」

  南宮星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開門見山說了。我們四個過來,是為找住在城中的方語舟方大俠的妻子,鍾靈音鍾夫人。但出於一些顧慮,想借老闆娘的本事,問問那一家人最近可有什麼異常之處。」

  老闆娘面色微變,皺眉道:「這城中定居的武林高手不多,姓方的一住進來,我們的人就一直小心留意著。說實話……看在你們救了我的份上,我真希望你們不是來找他們家人的。」

  「此話怎講?」

  老闆娘的臉上竟微微浮現幾分驚懼,沉默半晌,才緩緩道:「最近這半個多月,總共有三批武林中人來找方語舟。一幫是方語舟的好友來找他敘舊,另外兩撥不知道是要找誰,反正往方家那邊敲了敲門,打聽了幾句。」

  「哦,那些人出什麼事了麼?」南宮星聽出她口氣中的異樣,立刻追問道。

  老闆娘愣愣的看著桌上的酒菜,又沉默片刻,才長出了一口氣,道:「前後三批一共十七人,看上去都是武林有頭有臉的好手,可這十七人,沒有一個好端端的待到第二天的。十五個男人全都死於非命,官府直接收了屍,按仵作的說法,每人喉頭都是一個血洞,再沒別的傷痕。剩下兩個女的,至今也再沒人見過。勸你們一句,那方家不是中了邪鬧了鬼,就是被什麼絕頂高手盯在了眼裡,要是沒什麼要緊事,你們還是打道回府吧。」

  白若雲心中一驚,看了南宮星一眼,道:「南宮兄,看來……好像真被你說准了。」

  白若蘭眨了眨眼,不解道:「要是衝著咱們來的,幹什麼要傷及無辜啊?」

  南宮星略一思忖,道:「可能是對方不想讓其他人壞了他們的計劃。也可能……負責下手的人並不認識咱們,只好不分青紅皂白,一律殺無赦。」他轉頭看向老闆娘,道,「老闆娘,你說,這些在方家惹是生非的人,會不會和偷偷來制住你的那個戴面具的人是一夥的?」

  老闆娘楞了一下,細細回想片刻,才道:「你這麼一說,倒不是沒有可能。那個帶鬼臉的混帳來無影去無蹤,武功高的嚇人,要是他下的手,倒也說得過去。誒……他圍繞著方家做文章,我和方語舟井水不犯河水,特地跑來對付我做什麼?」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恐怕就是因為你們的人一直小心留意著方家,礙了他們的事吧。出了這麼多條人命,六扇門就沒有半點動靜麼?」

  老闆娘皺了皺眉,道:「怪得很,死了十五個,卻跟往水裡丟了塊石頭一樣,就收屍的時候起了點浪花,過後也沒下文了。連詢查疑凶的告示都沒出一張。」

  南宮星苦笑道:「看來對手倒是早早打點好了官府。老闆娘,方家近些天究竟是什麼情形,能詳細跟我們說說麼?既然他們費了這麼大的心思佈置,還特地跑來封你的口,那邊的異常之處應該不少才對。」

  老闆娘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突然起身走向門口,「等我一下,這幾日我什麼也沒過問,有什麼動靜我也不太清楚。我去叫個人來。」

  不多時,老闆娘便帶來了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他在方家斜對面的酒樓跑堂,與另一個夥計共同留意著方家的異動,一旦有什麼特殊情況,便記錄下來交到老闆娘這邊。今日他恰好在這邊,便索性叫來直接詢問。

  這少年看著雖然憨頭憨腦,但口齒頗為伶俐,記心也好,一盞茶工夫不到,就把方家發生的奇怪變化盡數講了一遍。

  最早的異常之處,是方家突然來了幾個此前從沒見過面的親戚,三男一女,到方家的頭一天,就把一直照看方家小少爺的奶娘辭回了家。

  那之後,方語舟就一病不起,十幾天沒在眾人面前露過臉。

  方語舟見不到人的前些天裡,方家來的親戚中的那個女的頻繁帶著方汝望在門前放風,足足放了七八天,才突然打住。

  而就從那女的不再在門口出現起,方家隔壁的鄰居每晚都能聽到隱隱約約的慘叫,好像鬧了鬼一樣,聽得仔細些,好像還是女鬼。

  期間並沒有人看到鍾靈音回來,但方家以前的奶娘有次漏嘴說起鍾靈音其實已經回了家,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幾個街坊心裡好奇,便上門打聽了一下。

  結果那幾個親戚說,方大俠新納了兩個小妾,鍾夫人半夜回來,兩人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街坊也確實見到了那兩個新歡,一個就是此前來的親戚里的那個女人,另一個則是個更加年輕也更加美貌的女子,光是眼神一勾,就叫去的男人忘了該問什麼。

  之後,便是陸陸續續葬送在城裡的三批人。三匹人裡的兩個女的失蹤後,街坊晚上聽到的女鬼叫聲彷彿又響亮了些。方家奶娘一家大小五口,也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灶台上的鍋都被燒穿了底,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於是人人都察覺到方家出了什麼大事,再沒人敢登門拜訪,連有事路過,也寧願繞過他家門口。

  眾人細細聽完,老闆娘道:「怎麼樣,對你們有幫助麼?」

  南宮星點了點頭,道:「感激不盡,要是不往這裡來一遭,逕直奔去方家,這會兒只怕已經和那裡埋伏的人交上手了。」

  他看向白若雲,沉聲道:「如果老闆娘這邊的消息不假,那事情其實很清楚了。」

  「鍾靈音肯定偷偷回了家。那個女人先前抱著孩子在門口徘徊,就是為了引她上鉤,既然後來不再繼續,顯然是已經得手。鍾靈音此時九成九已經落在他們手中,生死姑且不論,咱們想問的事,只怕是不太可能遂願了。」南宮星緩緩道,「以親戚之名進駐方家的四人裡只有一個女子,可後來街坊看到的卻是兩名假冒的小妾。悄無聲息多出的這一個,多半是方家那些人中最該在意的人物。」

  「那個帶鬼臉面具的人不辭勞苦趕來偷襲了老闆娘,按我猜測,不可能與方家的事端毫無關係,他很可能是在外接應的關鍵殺招。」他看了一眼老闆娘,道,「老闆娘武功不弱,說明那鬼面人武功更加深不可測,對手早早佈置好一切,裡應外合,咱們要是這麼跑去跳坑,恐怕是凶多吉少。」

  白若蘭眉頭緊鎖,不自覺又在南宮星面前流露出依賴的口氣,道:「小星,那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南宮星想了一想,道:「若要我說,上策當然是在老闆娘這裡借宿一宿,明天一早便上馬走人,現下情形十分明顯,靈秀五娥只有鍾靈音一個來了這裡。而咱們從她口中只怕已經問不出任何事來,不如就此轉向補山郡,去看看齊秀清的老家有什麼線索。」

  沒想到上來就是退堂鼓,白若雲不禁開口道:「難道就這樣放著方家的事不管了麼?方語舟也算是行俠仗義多年,咱們既然知道他身陷囹圄,怎麼能見死不救。」

  南宮星喝了口酒,淡淡道:「既然踏足江湖就該有所覺悟,磨出一嘴尖牙進了林子,被咬死的時候就不要喊疼。比起方大俠夫妻,我即便不走,要先救的也是無辜被牽連進去的奶娘一家。只可惜在這幫人手裡,那一家五口只怕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唐昕察覺到南宮星說到最後時眼裡一閃而過的殺氣,突然饒有興致的盯住他的臉,微微笑了起來,似乎想到了什麼。

  白若蘭看哥哥和南宮星似乎眼看就要說僵,忙道:「那另外還有什麼辦法麼?咱們大老遠過來,難不成就為喝老闆娘一頓酒啊?」

  南宮星輕輕歎了口氣,道:「中策,就是你們三個都在這裡呆著,好好護住了自己。我去城裡看看,有沒有機會救出方語舟夫婦。」

  白若雲眉心皺得更深,道:「南宮兄,在下武功的確尚不及你,可也不至於到了累贅的地步吧?蘭兒和唐姑娘留在這裡也就罷了,連我也不能跟你去麼?」

  南宮星看他一眼,笑道:「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你跟我去了,難道靠老闆娘和她手下那些搬酒罈子的來保護兩位姑娘麼?」

  白若雲頓時一怔,雖心裡明知他其實不是這個意思,卻偏偏找不出話來反駁。

  唐昕看氣氛有些尷尬,忙插言道:「如此看來,下策就是咱們幾個一起進城找死咯?」

  南宮星點了點頭,道:「快馬加鞭,飛鴿傳書,這世上有的是辦法,讓消息比咱們的腳程快。這次靈秀五娥的事情已經驗證了有旁人在幕後搗鬼,那這些佈置,並不是沒可能專為針對咱們而設。」

  「如果先前猜測的屬實,孫秀怡的逃婚本就有幫助白天英製造混亂的目的在內,那暮劍閣的事情,興許並未結束。」南宮星盯著白若雲的眼睛,道,「不論如何,小心為上。我一介浪子,與哪門哪派都沒什麼關係,初出江湖,也沒幾人認得,逃命的功夫比你們幾個都好,你們要是不打算走,那該去城裡探路的,自然非我莫屬。」

  「出來辦事,就不要太想著面子問題。江湖上是有不少覺得臉比命重要的人,可惜……那樣的人啊,多半是活不長的。」老闆娘笑嘻嘻的打量著南宮星,隨口說道。看她眼波朦朧,顯然已有了幾分醉意,對面白若蘭一見她的模樣,立刻瞪了過來,她哧的一聲輕笑,舉杯喝了一口。

  白若蘭心裡也擔心哥哥出事,便幫著說了兩句,白若雲只好應下安排,商定了明日一早,南宮星就去城裡設法救人。

  大概是看南宮星救方家夫婦的熱情實在不高,白若蘭忍不住道:「小星,你就當是幫我的忙好不好,方大俠兒子才滿一歲,就算不看她們夫妻,也該看在孩子的份上幫一把不是。」

  南宮星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淡淡道:「若他們真的是為了你們兄妹,那只要你們不被他們捉到,就算是救了方大俠父子的命了。」

  白若雲並不太信幕後還有人在針對白家,只是種種跡象確實可疑,妹妹武功又不是一流,他也確實不能貿然犯險,便聽從了南宮星的安排。

  酒足飯飽,四人自然就在老闆娘這裡住下,這酒坊著實不小,即使再多來四個八個,也盡住得下。

  地方充足,也就沒了兩人同床的必要,四間客房一字排開,除了屋裡酒味大些,怎麼住著也比客棧舒服許多。

  白若雲兄妹住在中央比鄰兩間,南宮星則和唐昕各佔一端。

  知道唐昕恐怕會忍不住偷偷過來,南宮星刻意在白若雲房中多留了許久,東拉西扯的閒聊不停。

  說到最後,白若雲忍不住苦笑道:「南宮兄,我知道你不願讓唐姑娘打探你的秘密,可時候確實不早了。有這麼多房間你還要和我睡在一起的話,你就不怕蘭兒胡思亂想麼?」

  南宮星一路過來,倒是難得聽白若雲開上一句玩笑,當下笑著拱手告辭。

  果不其然,院中迴廊柱側,唐昕壓根就沒回房,而是靜靜的站在那兒,一見他出來,便微微一笑,逕直走了過來。

  南宮星不由得歎了口氣,笑道:「我先前還對冰兒說過,要是用我手上的秘密釣你上床,你興許都肯。」

  唐昕黑幽幽的眼眸鎖住他的臉龐,輕聲道:「你的秘密要是和我想的一樣,你肯給我,我就肯用一切來換。若只是貞潔,那你今晚就可拿去。」

  南宮星斂去笑容,道:「可惜吶,我不肯。」

  「我問幾句也不行麼?」

  「你問我也未必會說真話,何苦白費功夫。」

  唐昕皺了皺眉,道:「是真是假,我自會判斷。事關唐門,你若是一味迴避,我只好按自己的猜測上報門主,到時精英盡出,問起來,可就不會像我這麼溫柔了。」

  南宮星勾起唇角,道:「等你唐門的精英傾巢出動,可未必還找得到我。」

  夜風清涼,唐昕緊了緊領口,道:「你不讓我問個清楚明白,我是絕不可能死心的。其餘的事情我都可以慢慢觀察,唯有這件事,我一定要盡快知道。為此,我可以不擇手段。你要不想回答,不如乾脆就在這兒把我滅口的好。」

  南宮星盯著她看了片刻,終於還是長歎口氣,緩緩道:「算了,進屋談吧。」

  他轉身走到自己房前,剛一打開屋門,就聽背後一陣細微風聲疾速而來,直撲後心。

  雙手一分在兩邊門框一扳,他也不回頭,俯身便向裡沖了幾步,堪堪避開唐昕偷襲一掌。

  唐昕一招撲空,唯恐驚動旁人,向屋裡踏入兩步,一掌揮出同時順勢用腳跟勾上房門。

  南宮星頭也不回,斜身後撤半步,抬肘一夾,恰把唐昕小臂緊緊束在腋下。

  這一招猶如腦後長眼,反倒似是唐昕自己把手臂送去讓他捉住一樣。

  唐昕絲毫不見慌張,運力一送,被夾住的手臂竟又向前伸了一截,跟著手肘一曲,一掌按向南宮星腹下。

  早料到她存的是這門心思,南宮星長吸口氣,下腹猛然向後縮了幾寸,沉臂便去抓她手腕。

  掌後乃腕脈所在,南宮星又身負情絲纏綿手這種一流擒拿功夫,唐昕當然知道厲害,左掌一推便要撤開。

  不料南宮星竟是虛晃一招,這一抓到了半途,他的人竟滴溜溜轉了個圈子向後繞去。

  唐昕掌力已老收勢不及,腳下根基登時虛了六成,嬌軀一晃一個踉蹌險些向前撲倒。她心中一急,另一手連忙摸向腰側皮袋。

  但對付唐門中人,又有誰會不去留意她身上可能有暗器的地方。

  她的手還未觸到袋口,纖細嫩滑的腕子就已被鐵鉗一樣的大掌緊緊握住。她心中不甘,手肘疾向後頂,想趕在脈門被制之前掙脫。

  南宮星又豈會給她這個機會,凝力一攥一扭,一股陰寒內勁迸發開來,登時便讓她半身酸麻,跟著順勢一扯,就將她拉入懷中,橫臂勒住脖頸,將她徹底制住。

  雖說兩人都沒用上真力,唐昕的偷襲也以按到他小腹為目的,並不是真刀真槍的廝殺搏命,但南宮星的應對處理,無一不是妙至毫釐,即便你死我活的動起手來,唐昕也討不到半點便宜。

  她喘了幾口,索性放軟了身子,靠在他身上,道:「這麼摟摟抱抱,不怕你家蘭姑娘吃醋麼。」

  南宮星笑道:「你攛掇冰兒半夜來找我的時候,怎麼沒這麼好心?」

  唐昕輕輕一笑,嬌聲道:「那……你是想像對付崔冰那樣對付我麼?」

  南宮星低頭在她頸窩裡嗅了一下,道:「不。一想到你就算爬上我的床,也只是為了按按我的肚皮,我就沒了興致。」

  「既然沒興致,還不把我放開。」唐昕語調驟然一冷,道,「難道你還盼著我強姦你不成?」

  南宮星皺了皺眉,鬆開力道,向後退開兩步,道:「你問不出什麼的,還是回去早些休息吧。」

  唐昕背對著他低下頭去,略顯凌亂的髮絲從鬢邊垂下,不知是否傷心難過,她雙肩不住聳動,竟像是哭了起來。

  南宮星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歎了口氣,道:「唐姑娘,你大半夜在我房裡這副樣子,對你自己名節有損,還請自重。」

  唐昕豁然轉過臉來,憤憤道:「好!」

  這一聲好說的中氣十足,就見她嫣紅小口猛然一張,唇齒之間驟然飛出一道細如髮絲的銀光,直射南宮星喉頭!

  幾乎同時,她雙手袖中也射出兩枚細小暗器,三方呼應,瞬間便鎖死了南宮星每一條退路。

  南宮星眼中寒光一閃,右手疾揚,凌空輕描淡寫的一圈,畫了一個並不太彎的弧。

  而就是這麼看似簡簡單單的一招,三發暗器就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在這不過兩步開外的距離下!

  唐昕臉色猛然大變,急道:「停!」

  這一字喊出的同時,她耳邊傳來細小的一聲輕響,她緩緩扭頭看過去,方纔的三發暗器,竟已釘在了她身後數尺外的牆上。

  自幼苦修暗器手法的她,卻完全沒看到這三發暗器是如何飛過自己身邊的。

  她轉回頭,盯著南宮星寬厚的手掌和長長的手指,緩緩退後兩步,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渾身像是虛脫一樣,一瞬間癱軟下來。

  她低下頭,摀住臉,足足半晌,才緩緩抬起頭來,看向仍在原地站著的南宮星。

  此刻,她的臉上,卻帶著一絲得意的微笑。就像是一個哭鬧了半天才要到一口糖吃的孩子。

  跟著,她用斬釘截鐵的口氣緩緩說道:「沒想到唐月依不僅沒有死,還和南宮熙生了孩子。呵呵,算起來,你還得叫我一聲表姐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