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三十章 小捕快

  「有沒有可能是冒充的?」南宮星低聲問了一句,略一猶豫,往最遠的另一邊角落走去。

  唐昕多瞄了幾眼,也壓低聲音道:「應該不是。柳悲歌並不是什麼人人敬仰的大俠,反而仇家不少,冒充他沒什麼好處。要不……我用暗器幫你試探一下?」

  南宮星搖了搖頭,笑道:「免了,是真是假和咱們也沒什麼關係。」

  「那可未必,」唐昕跟著他落座之後,把聲音壓得更低,道,「柳悲歌初出江湖那陣子,一直都有傳言,說他是柳家莊少莊主與方家女的私生子。」

  「方家?」南宮星挑了挑眉,道,「方語舟的方?」

  唐昕點了點頭,道:「方家早被仇家滅門,方語舟是遠房親戚的後人,不過當年父母在方家做客,一併受累身亡。如果傳聞不假,方語舟可以算是柳悲歌的遠房表侄。」

  「這門親戚,方語舟自己都未必會認。」南宮星,擺了擺手,喚了一聲,叫來了正在打盹偷閒的小二,拈出一塊碎銀擱在他手心,低聲問道,「角落裡那人是怎麼回事?怎麼就在飯桌邊睡了啊?」

  那小二看他好奇,笑著低頭小聲答道:「累的唄。他來時騎得那匹馬,滿口吐得都是白沫,牽到後院還沒到晚上就抽抽著倒下斷了氣,老闆還正發愁怎麼跟那位大爺說呢。」

  「累得這麼狠麼?」

  「要我說啊,起碼趕了兩三天的路,估計都沒合眼。一進門就丟了一錠銀子說不知道住多久,先開間房隨便上點酒菜,完了直奔茅房差不多兩刻工夫才出來,到了桌邊把那把刀一放,沒吃兩口眼皮子就開始打架,結果把腿一翹,讓我們不要吵他,直接睡到了這會兒。再過會兒太陽上來,可就睡了快一個對時了。」小二偷偷扭頭看了一眼那邊,補充道,「反正在那兒也礙不著別人,愛那麼睡就睡唄。一把刀橫在那兒,連個鞘都沒有,又長著一張土匪臉,誰敢打擾他啊。」

  「多謝,幫我們隨意上些早點,剩下算是打賞。」打發走小二,南宮星沉吟道,「這麼一個遠房表侄,值不值得他這樣千里奔波而來?」

  唐昕想了一想,道:「這不好說,他這人辦事無從揣測。為了搶個青樓歌妓,都會單槍匹馬殺進中京皇親府邸,惹出大內高手,險些丟了性命。」

  「沒這麼簡單。」南宮星搖了搖頭,道,「別忘了,這次的事情下手的人既打點了官府,又鉗制了老闆娘,分明是不想消息外洩,免得以此做餌釣上太多不相干的魚兒。那柳悲歌如此辛苦的連日趕路,必定是有人特意要讓他來。但他到底是來做什麼,只怕還不好斷定。」

  唐昕微微一笑,道:「不是來救人,就是來幫忙殺人。不管哪一樣,都和咱們脫不開干係。」

  南宮星看了窗外方家門前一眼,淡淡道:「他最好是來救人,那就省了咱們的事。」

  這種時候往方家看過去,一切與平時似乎也沒什麼分別。依舊是尋常的宅院,尋常的街巷,人來人往,小販貨郎。

  不多時,小二上了一壺熱茶,兩碗清湯麵,配著四碟小菜,兩人舉起筷子吃了幾口,繼續留意著方家情形。

  南宮星特意坐在了唐昕左手側桌,乍一看似是小情侶愛意正濃不肯對桌隔開,既不會引人注意,也能方便觀察。

  不過兩碗熱騰騰的湯麵吃干喝淨,四碟小菜也全都見底,兩人仍沒看出方家周圍有什麼埋伏。

  唯一固定不動的小販是街角生意正旺的餛飩攤,攤主是個直不起腰的老嫗,兩人特地留心看了一陣,的確是個貨真價實的普通婆子,看手上動作和顧客的口氣神情,起碼也在這兒賣了多年,並沒什麼可疑。

  「要是埋伏都在家中,周圍沒有接應,是不是也太瞧不起人了?」南宮星皺了皺眉,思忖道,「還是說,他們在家裡埋伏的人是個讓他們十分放心的高手?」

  唐昕撇了撇嘴,道:「那這高手可要十分擅長追殺才行。江湖這麼大,萬一發覺不對分頭逃命,一兩個高手怎麼追得過來。」

  南宮星笑道:「這可不好說,江湖上可真有不少高手格外擅長這種事,六扇門裡也不缺這種人才,得罪了他們,你就是上天入地鑽山進海,他們也能窮追不捨。」

  「不過按老闆娘所說,方家埋伏下的人是否擅長追殺暫且不論,起碼暗殺的本事絕對一流。」南宮星沉吟一下,又道,「武林中人行走江湖在外入睡本就格外警惕,這人竟能用同樣的手法無聲無息取走十五條性命,絕不是光功夫好就能做到的。」

  唐昕仔細想了一會兒,渾身一個哆嗦,小聲道:「還真是,你讓我用暗器還行,讓我趁夜黑風高摸進房裡用兵器一個一個挨個捅穿脖子,還得讓他們不發出聲響來,這可得有股殺人如切菜的狠勁兒才行。」

  「看來,咱們得先找出這個人來。不然就算救了方家夫婦,也是被這麼個怪物如影隨形的盯著,這個險,冒得就忒大了。」南宮星又觀察了一下街道兩端,道,「想直接找出這人,好像還真是只有一個法子好用。」

  唐昕抽了一口涼氣,道:「你……不是打算登門拜訪吧?」

  南宮星點了點頭,笑道:「這才是最容易的法子。我去上門問問方家的情況,說要找鍾夫人,跟著在這客棧裡開個房間,坐等對手上鉤。等除去這個殺手,咱們再去想辦法救那位方大俠一家。」

  「你就那麼有自信對方殺不了你?到時你沒除了他,反被他除了,我們剩下幾個人要怎麼辦?」唐昕眉心微蹙,毫不客氣的問道。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說實話,要是我被偷襲殺了,你就馬上收拾收拾回去通知白家兄妹,你回你的唐門,他們回他們的暮劍閣,再也不要摻和峨嵋派的事了,以後,也不要再想著天道啊如意樓啊之類的事,不行就退出江湖,明哲保身吧。」

  「你在說笑吧?」唐昕瞠目結舌,有些慌張的問道。

  南宮星起身向外走去,笑道:「你猜。」

  他們兩人起身之時,客棧門口匆匆走進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三十來歲年紀,氣質滄桑面無表情,一看步履,便知道是輕功不錯的好手。他往客棧中掃視了一遍,逕直走向角落裡仍在打鼾的柳悲歌,還不等走到,就喚道:「柳兄,柳兄!你、你怎麼睡在這兒了。醒醒,醒醒。」

  南宮星帶著唐昕走出門外,側頭道:「往方家走一遭的話,你還是不要跟去的好。柳悲歌在這兒待著,我多少有點在意,不如你留在客棧,拿出你打探情報的本事,看看剛才那人是什麼來路,他們兩個打算做什麼。」

  唐昕頗有些不願,但在心底權衡一番後,還是道:「好,那你去。我在這裡開兩間房,都用你的名字,你到時直接來這裡找我就是。」

  南宮星點了點頭,走出兩步,回頭看了唐昕一眼,柔聲道:「那兩人都不好惹,你也多加小心才好。」

  唐昕笑道:「我是毒花,沒那麼容易被人摘走。你去吧。」

  南宮星嘴上應了一聲,心裡卻並不十分放心,唐昕再怎麼目的不純,也是他同行女伴,繞到方家門前那條街上後,他故意來回趟了兩遍,反過來往客棧裡邊打量了幾眼。

  後來的那個瘦高個叫醒了柳悲歌,絮絮叨叨正在聊著。兩人聲音都壓得很低,南宮星聚精會神去聽,也只聽到了幾個模模糊糊的片段,能聽清的詞只有「堂弟」

  「不對勁」「仇家」「峨嵋」幾個而已。柳悲歌開頭幾句沒壓住聲音,到讓他聽到了那個瘦高個的名字,好似叫做方群黎。

  這麼一聯繫,莫非這是方語舟的遠方堂兄,柳悲歌的正宗表侄?

  倘若如此,那唐昕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這兩人,說不定真是來救方家夫婦的。

  南宮星略一斟酌,此時的上策當然是作壁上觀,讓這兩人打個頭陣,一樣能找出誰是那位殺手。

  可若是這兩人武功高強救人得手,只怕沒誰會再關心那消失的無影無蹤的一家五口。

  權衡一番後,他決定先按老闆娘給的情報往那位奶娘家去看看,若是能找到什麼線索直接救人或是可以斷定人已沒救,方家這邊,他就決定讓給柳悲歌和方群黎。

  反正他本就更在意宋家五口的生死,若不是白若蘭求情,他才不願明知這裡是個挖好的坑,還巴巴趕來跳進去試試深淺。

  宋家離方家並不太遠,南宮星裝著信步閒遊的樣子,不一會兒便逛到了宋家門前。

  破舊的木門敞開在兩邊,門內空無一人。

  大小五口平平常常的百姓,除了關係不錯的街坊鄰居,只怕再也沒人關心他們的下落,就連六扇門,多半也只會在年關清理無頭案底的時候往紙上記下一筆,某年某月某日,某巷中戶宋家一門五人,失蹤。

  邁進院中,他四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並沒見到什麼明顯的痕跡,不過即便是尋常武林高手,來對付幾個平民百姓也不會鬧出什麼動靜。

  看一眼廚房,灶台上擺著燒穿了底的鍋,應該是來例行公事的捕快幫忙拿開的。

  門框窗欞都完好無損,他輕輕一推,屋門應手而開,屋裡桌上還擺著碗碟,只是其中的飯菜早已發霉。

  筷子整整齊齊的擺在碗邊,只在地上掉了一根,也不知是宋家的人碰掉的還是哪個不小心的捕快所致。

  光看屋內情形,宋家人應該是在等粥熬好的時候被人脅迫住,屋內看不到半點血跡,也絲毫不亂,可見至少離開這屋子的時候,那一家五口應該都還活著。

  家中有三個小孩,只要拿住孩子作為人質,帶走整家人實在是輕而易舉,按老闆娘的說法,謀劃的人早已提前打點好了官府,那只要在夜裡下手,即使有守門兵丁在,帶出城外也不是什麼難事。

  將屋裡屋外各處逐寸打量一番,並沒找到什麼特別有用的東西,畢竟隔了數天,又有捕快衙役來踩亂了足跡,即便是馮破到此,應該也是束手無策。

  南宮星歎了口氣,盤算著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著手調查,正想著,忽聽門外一個聲音喝道:「什麼人!在這裡做什麼!」

  扭頭看過去,門外站著的,竟是個看上去稚氣未脫的少年捕快,一手扶著腰刀,怒目而視過來的樣子,倒真有幾分氣勢。

  南宮星皺了皺眉,心道這陸陽城的六扇門莫非是騙了空餉,怎麼連這麼個半大娃娃也湊了人頭。

  看那少年身上皂衣官帽、腰刀腰牌一應俱全,不似冒充,南宮星只得先拱了拱手,道:「回官爺,我是宋家的遠房親戚,辦事途徑此處,聽說表姑表姑父他們突然失蹤不見,連忙急著過來看上一眼。敢問您是?」

  少年捕快面色一寒,嗆的一聲將刀抽出半截,冷冷道:「你要是冒充宋家的族親,興許還真能被你矇混過去。表姑?宋家嫂子是落難流民遺下的孤兒,哪裡來的你這麼個好表侄?我三天幾乎不曾合眼,就是在查看所有和宋家有關的底檔,你最好說實話。」

  看他帶著七分稚嫩的臉上硬要板出逼人氣勢的樣子,南宮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敢問官爺今年貴庚?是不是和我一樣只是面相顯小呢?」

  那捕快冷著一張臉答道:「這與你無關。你只要老實交待,你是誰,來這裡做什麼,宋家的失蹤案,與你有什麼干係?」

  南宮星搖了搖頭,詐道:「我上次來陸陽城還沒聽說過六扇門有你這位年少有為的捕快,連名字職位也不報一下,我怎麼知道你是真是假,是不是冒充官爺行騙。」

  那捕快果然年紀尚輕,臉上一僵,朗聲道:「在下慕容極,是陸陽城新晉三等捕快,你若存疑,大可與我走一趟府衙,有公文為證。」

  南宮星一怔,道:「慕容?慕容世家的那個慕容?」

  慕容本就不是大姓,天璧朝一統天下之後,先後曾有兩位皇帝尊漢逐異,連累異族漢姓的慕容一支近乎絕跡中原,較大宗族僅剩慕容世家一系。

  南宮星的父親正是當年慕容世家分崩離析毀於一旦的主導,不知多少慕容家的子孫因此流落江湖,因此一聽到這個姓氏,他便下意識的問了出來。

  一問出口,他才發覺這幾乎等於表明了自己江湖人的身份。

  果然,慕容極雙眼一亮,道:「尋常百姓,怎麼會先關心慕容世家這種旁枝末節!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來做什麼!再不說實話,休怪我出手拿人!」

  南宮星眉心一皺,沒想到在這兒惹上這麼一出麻煩,他心底略一衡量,開口道:「好好,官爺莫惱,我……我叫南宮星,受人之托,來查探方語舟方大俠的近況。可聽說方家奶娘一家五口也被捲進事端之中,所以特地趕來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慕容極瞇起雙眼,看著南宮星道:「南宮?南宮世家的那個南宮?」

  南宮星忙道:「我自幼與母親相依為命,不過是個苦哈哈的江湖新丁,可擔不起南宮世家這麼大的名頭。」

  慕容極眼中的敵意這才稍微退卻,板起臉問道:「你是來找方語舟一家的?」

  「是,官爺有什麼指點?」南宮星笑道。

  慕容極臉上依舊沒有一絲笑意,冷冷道:「有。別去送死。」

  南宮星眼珠一轉,裝作嚇到的模樣道:「此話怎講?我聽人說方大俠只是身體不適不便見客,難道不是麼?」

  慕容極哼了一聲,左右看了看巷子兩端,踏進院內將房門關好,道:「信這說法的,已經死了十五個,沒了兩個。看你還知道關心一下宋家五口的下落份上,勸你一句,不要去方家問任何事。你要是已經問過,就快些找匹好馬,有多遠跑多遠。」

  他嘴裡說著,彎腰低頭在院中又仔仔細細地查探起來,看來他在府衙文書中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只好又回來勘察現場。

  南宮星見他查的仔細,忍不住道:「死了十五個,這麼大的案子,你怎麼不急著去查,反倒只來盯著這一家五口的失蹤案?」

  慕容極抬頭看他一眼,板起臉道:「第一,那些命案現由我們捕頭帶人負責,我不在其列,不能越權。第二,案無大小,即便有輕重緩急之分,也都該有人來查。第三,比起那些整日以武犯禁自稱俠義之輩,我更不希望宋家這種無辜百姓被牽扯進去。」

  「堂堂郡城之內,一家五口一夜之間不知所蹤,竟只有個乳臭未乾的三等捕快在費心查案。十五條人命案子壓在堂下,街頭巷尾連為此四下打探的衙役都沒見一個。看來這次的對手,把六扇門打點的很好啊。」

  慕容極雙眼一瞪,道:「你什麼意思?」

  南宮星撇了撇嘴,微笑道:「這位小官爺,你是裝糊塗麼?你要是真查了這些天,會看不出有什麼問題?」

  慕容極瞇起眼睛,面頰上的肌肉隱隱抽動了兩下,咬牙道:「那也與你無關。你既然是受人所托來找方語舟,就別在這裡礙事。」

  南宮星目光閃動,笑道:「不,比起手上少說也有幾十條人命的方大俠,我也更在乎宋家這五口的死活。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幫我這個忙。」

  「我?幫你?怎麼幫?」慕容極挺身站直,神情略顯戒備。

  「這一家五口的案子除你之外再沒旁人關心,我昨晚才到了陸陽城外,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不幫我,我便什麼也做不到。」南宮星將雙手背到身後,帶著坦然而親切的神情緩緩說道。

  慕容極瞪他一眼,後退了半步,道:「這案子不需要你費心,我既然決心要查下去,就一定能查到水落石出。玉捕頭曾說過,查案的時候,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說法。你這就離開,我姑且當你沒有嫌疑。若是命案,你無緣無故到現場查看,我可就不會放你輕易離去了。」

  南宮星眉頭一皺,笑道:「我並未要你信我。你提供信息給我,我便能提供你查案的路子,說實話,這些信息,對宋家五口不感興趣的人即便拿了也毫無用處。而顯然此刻這城中還關心他們全家生死的不過你我而已。這種合作,還不至於要以多麼誠摯的信任為基礎吧?」他略略一頓,看慕容極面色依舊猶豫不決,便又道,「你難道不知道玉捕頭還說過,查案的時候,要敢於借助有用處的力量麼?」

  慕容極一愣,道:「這……這句我還真沒聽過。她……她真這麼說過?可我沒聽說她查案的時候靠過哪位江湖人士幫忙啊?」

  南宮星故作神秘道:「這種事畢竟對官府面上不太好看,當然不會輕易傳出去。這次你我合作查清了宋家五口的案子,我既不會閒著四處去說我和六扇門的人有過合作,你想必也不會去跟人講這次破案還有我的功勞吧?」

  慕容極似乎有些動心,躊躇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南宮星立刻又道:「慕容兄弟,你再想想,現下城中暗流湧動,看你年紀,武功肯定也算不上一流高手。萬一惹到了幕後兇手,你獨個一人,當真能全身而退麼?」

  這話反倒讓慕容極神情一變,沉聲道:「你這是在小瞧我麼?我自懂事起就在不停練武,一日不敢懈怠,慕容家的逆七星刀在我手上固然不如當年世家中的前輩高人,但也儘夠我與兇手一較高下,如若技不如人,雖死無憾!」

  這少年練得是逆七星刀而非七星引天掌,可見還尚未摸到慕容家核心武功的邊,南宮星皺了皺眉,忙道:「你捨身赴死固然可敬,可宋家大小五口呢?官府中只有你一個還在努力,你一死,沒人幫我,他們五個即便還活著,也只能坐以待斃,你又怎麼忍心?」

  慕容極畢竟年紀還小,不覺便被南宮星引入若是獨個查下去不僅查不出來還必定會死的假設之中,他面色變了幾變,終於還是壓下被傷到的傲氣,勉強道:「你先說說看,我該怎麼幫你?」

  「你只要如實回答就好。」南宮星心中一喜,思忖著問道,「這一家五口消失不見的具體時間是?」

  慕容極略一猶豫,道:「五天前,三月廿七。乍一看會以為是傍晚用飯時就被帶走,但我在柴房裡看到了有人呆過的痕跡,那些柴火垛也被人為地移動過,以當時巷子出口兩端的情形來看,不可能有人在那時大搖大擺帶著兩個大人三個小孩離開。所以他們真正被帶走的時辰,應該是夜半無人之後。」

  南宮星又問道:「四門入夜後是否都會封閉?」

  看慕容極點了點頭,南宮星接著問道:「最近四門守夜的兵卒是否有固定的一批人輪值?」

  慕容極怔了一下,道:「北西兩門是守城兵卒抽籤值夜,並不固定。東門旁是更夫住處,兩個更夫巡夜時會將城門鎖上。南門緊鄰府衙,候補待升的新來差役都要在城門口值三個月夜。沒有新人的時候,有兩個傷了腳的衙役專職負責。你問這做什麼?」

  南宮星心中飛快思索,口中答道:「這次在城中搗鬼的人費了一番心思打點好了官府上下,顯然是不想鬧出什麼大亂子。連十五條人命,都是偷偷摸摸殺在客棧裡,很快就有六扇門的人收屍,沒掀起多大波瀾,只傳出了一些流言而已。若是要咱們去找出誰被打點過,城中為府衙做事的恐怕數以百計,就算是身在其中的你,也未必能直接斷定誰的嫌疑,對麼?」

  慕容極想了一想,點頭道:「沒錯。雖然最近有些同僚的表現不太對勁,但挑不出什麼可以指責的大毛病。我一個三等捕快,人微言輕,更是無能為力。」

  「但咱們可以猜測,哪些人是一定要收買的。」南宮星雙眼發亮,道,「假如要在城中謀劃什麼,如果只是要讓官府裝聾作啞,其實並不需要打通所有關節。而且府衙之中各方關係盤根錯節,要去分辨個目標出來,實在不夠容易。」

  「但,城中入夜之後還不能休息的這批人,卻一定要打點妥當才行。」南宮星看著慕容極臉上的了然神情,微笑道,「他們犯的這些事,無疑都在夜半無人的時候才會動手。不管是殺人還是擄人,都難免有失手的時候。陸陽並無宵禁,沒有巡夜差役,只要能保證入夜後還在崗上的城門守衛與巡夜更夫都被買通,那這一晚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

  「可人多嘴雜,既然不願意消息外洩,就一定要盡可能減少知情人的數量。」

  南宮星道,「所以最近這些日子,夜間值守的人應該比此前固定才對。這些人,去問,一定能問出什麼。」

  慕容極仔細思索一番,道:「你說的有理,好,你跟我走,我這就去府衙,托人幫我看看最近值夜的記錄。」

  南宮星心想從這邊入手其實也不錯,不過另一邊不能放著唐昕乾等,便道:「我還有個同伴,你和我去接上她,咱們一道過去。」

  「你去接她。我這就回衙門,你盡快過來,咱們在衙門西邊巷口碰頭。」慕容極嘴裡說著,人已大步走到了門口,開門出去,想起什麼一樣回過頭道,「我並不十分信你,若是半個時辰後你還不到,我就自己去查,不再等你。」

  南宮星微笑道:「不必那麼久,我一會兒就到。」

  其實南宮星也並未太過信任慕容極,只不過比起毫無頭緒的闖進陷阱中誘敵,有了別的突破口自然是一樁好事。既然換了策略,那唐昕也就沒必要再冒險留在客棧那邊,雖說一直對她有所提防,但這種情形下,他也不希望她出事,既然同來,就要同去。

  回到承澤客棧,柳悲歌和方群黎已經不在,角落那張桌上杯盤還未收拾,可見走了也並不太久。

  隔了兩張桌子之外的地方,唐昕竟坐在那兒臉朝下枕臂趴著,桌上擺著一壇開了封的酒,一個酒碗斜斜倒在桌上,裡頭還剩著一點酒漿。

  南宮星一愣,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四周。

  四周並無異樣,只有看他進來的小二不知為何沒有迎來,反而用頗為鄙夷的眼神一直瞪他。

  他心中納罕,連忙快步走到唐昕身邊,拍了拍她的肩頭,低聲道:「唐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他這話剛說出口,唐昕猛地站起身來,轉過一張涕淚交錯的花臉,帶著哭腔怒道:「你、你還有臉回來!」

  這一聲喊罷,她手臂一橫將酒碗連著酒罈掃到地上,一副氣煞了的模樣扭身便往外跑。

  南宮星一愣,也顧不得周圍旁人投來的責難目光,拔腿追了過去。

  出了店門,唐昕也未曾停步,一溜煙拐進了一條小巷之中。

  南宮星眉頭緊鎖,想不出她在鬧什麼玄虛,只得大步流星追趕過去。

  哪知道他剛一追進巷子,就見唐昕好端端的站定在陰涼處,正用手指細細梳理著亂了的鬢髮,臉上的淚痕也早已擦淨,唇角還帶著一絲笑意,氣定神閒的看著他。

  「你在玩什麼花招?」南宮星扭頭看了一眼路人,小聲問道。

  唐昕嘻嘻一笑,道:「你不是讓我去探消息麼?事情這麼急,不拿出點非常手段怎麼行。」

  她探了探頭,看巷口附近無人,才道:「之前我和你在裡面用飯,看起來不是像一對江湖情侶麼。你走後,我自己回去,就裝作了被你始亂終棄的可憐女子,哭哭啼啼的要了一罈酒,一邊喝,一邊痛罵你這負心薄倖的人。反正你本來就透著一股花心好色的氣質,根本就不會有人懷疑。我不光把柳悲歌聊天的話聽了個遍,最後走的時候,柳悲歌還好心的安慰了我兩句,說以後碰見你,一定為我出氣。」

  「喂喂,你不會真答應了吧。他那把刀出手不是斷腸就是離別,我可得罪不起。」南宮星無奈的笑了笑,說道。

  唐昕搖了搖頭,唇角帶著一絲狡黠的微笑,道:「我可是幫你說情了的,我哭哭啼啼的說這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夠端莊賢淑,沒本事做你的正妻,又不甘心做側室小妾,棄如敝履也是人之常情。哎呀,不知怎的柳悲歌好像更生氣了呢。是我說的哪裡不對麼?」

  南宮星苦笑道:「對對對,你說的哪裡都對。將來我接不住那一招離別刀,我也絕不怪你。好了,你都聽到什麼了?」

  唐昕原原本本講了一通,連她的猜測一併說了出來。果然與南宮星所料的相去不遠,那位方群黎的確是方語舟的堂兄,也是柳悲歌的正統表侄。

  柳悲歌此次不眠不休兩天三夜趕路而來,就是接了這位表侄的傳訊,求他幫忙救人。

  這位方群黎在城中隱藏身份待了數日,大體情形也摸的差不多了,他們碰頭之後匆匆聊了個大略,決定了晚上動手,就往客棧房間裡詳談去了。

  唐昕估摸了一下,跟去偷聽被柳悲歌發現的幾率過大,只好接著在大堂裡裝模作樣,等一會兒再找機會看能不能開了柳悲歌隔壁的房間,隔牆探聽一下。

  哪知道還沒等到,南宮星就匆匆回來了,她只好順水推舟再表演一番,免得客棧裡有人起疑。

  她用的法子雖說不錯,但南宮星怎麼想似乎都有一絲惡作劇的影子在內,萬一將來帶著白家兄妹過來住店,保不準白若蘭就要被這裡的小二認作橫刀奪愛的正房,又要出一頓丑。

  「你呢,怎麼這麼快就回來找我了?方家的殺手露面了麼?」唐昕興致勃勃的講完,轉而問他道。

  他便把才纔的事匆匆說了一遍,道:「……這樣怎麼也比貿然犯險要強,走,咱們這就去衙門那邊。說不定順籐摸瓜,能輕輕鬆鬆了結了這一堆事。」

  唐昕抿唇一笑,道:「那當然再好不過。問話的時候我可以幫忙,唐門的毒藥雖不是那麼五花八門,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還是有的。」

  「那小捕快是個急性子,咱們還是快去吧。我覺得他等不到半個時辰,就會自己調查去了。」南宮星想了想,指著巷子另一頭道,「從那邊走,別從客棧門口過了。」

  「你還是怕會挨一刀麼?」唐昕吃吃笑道,轉身走在前面。

  南宮星跟在後面,玩笑道:「不光如此。也怕柳悲歌看見你和我走在一起,心想怎麼轉眼的功夫這丫頭又不知好歹的貼上這種下流混帳,乾脆,一人一刀都宰了吧。」

  出了巷子,沿著中心大道往南,不久便見到了氣派的郡府衙門。

  但衙門西邊的巷口並無人等著。

  他們兩個在那裡等了許久,慕容極才怒氣沖沖的從側門走出,看了這邊一眼,大步過來,憤憤道:「那主簿,先是不准我查閱記錄。說巡守駐防事務,我一個三等捕快,無權經手。」

  「為了辦案也不成麼?」南宮星插言問道。

  「不成。」慕容極道,「他說辦案的話,先去領太守大人的文書,才可隨意瀏覽。我想了半天,找了個借口去向大人稟報,太守大人不在,還好郡丞平日對我還算器重,我軟磨硬泡,總算是求了一封書信,說明特事特辦,允許我調閱值守記錄。」

  慕容極嚥了口唾沫,一副怒氣難平的樣子道:「結果、結果竟然什麼也查不到!本該放著的地方,竟然只寫了個已佚。我問主簿,他說這種小事一貫由文書負責,丟失也並不要緊,下月補上就是。」

  南宮星思忖道:「負責這一職責的文書是誰?」

  慕容極立刻道:「我也問了,主簿說此類記錄五日一報,由文書張大人負責。」

  「那位張大人呢?」

  「身體抱恙,已在家休養了兩天,要到明日該報文的時候才來。」慕容極頗有幾分不甘,道,「這下該怎麼辦?等到半夜親自去看一眼各門的守衛麼?」

  南宮星略一思索,道:「這倒也不必。不知道這位張大人,是不是住在城內呢?」

  慕容極一愣,跟著雙眼一亮,口中卻道:「他家倒確實是在城內。只是……我與他沒有私交,無公務在身的情況下,不太方便登門拜訪啊。」

  南宮星微微一笑,淡淡道:「你只要方便帶路就好。拜訪這種事,我和唐姑娘都方便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