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了正事,南宮星又陪著娘親聊了些閒話,想著入夜前也沒別的打算,便順著話頭留下等著嘗嘗唐月依的手藝。
據唐月依對冰兒讚不絕口時所說,這兩人在家一起琢磨了幾道小菜,若非如此,南宮星還真得想個法子金蟬脫殼。
即便明知湖林城中多半不好找材料,南宮星還是忍不住心有餘悸的問道:「娘,這次不會再有五毒一鍋燉,清蒸大蜈蚣之類的菜了吧?」
唐月依白他一眼,嗔道:「怎麼?不好吃麼?人家冰兒可吃的香著呢。」
崔冰在旁笑嘻嘻道:「那些東西只是看著嚇人,閉上眼放進嘴裡,味道可真不賴。」
看來巴結婆婆這事上,她到是豁得出去。
「今天想吃也沒有,」唐月依在他鼻頭上戳了一下,笑道,「晚上全是素菜,好好洗洗你的花花腸子。」
南宮星正要回上兩句逗趣,卻聽門外院中傳來唐昕畢恭畢敬的聲音:「是哪位唐門前輩在此,晚輩唐昕攜妹唐青前來拜見。」
看來她沒碰上唐炫,或者,碰上了但唐炫沒說。
按唐炫的性子,這種小惡作劇他辦的出來。
唐月依揮了揮手讓崔冰和南宮星進去裡間,才道:「進來吧。」
唐昕頗為謹慎,撩開布簾時,雙掌都已帶上了麂皮手套,腰間毒砂口袋半敞,頗有些戰戰兢兢的感覺。
唐青大概是知道自己功夫不濟,索性裝個敞亮,直接大大方方走了進來。
兩人目光往唐月依臉上一落,都先是一愣,跟著滿面疑惑。
唐月依淡淡道:「也難怪你們認不出我的暗記,我叛出唐門的時候,唐炫只怕也才剛剛出生而已。」
唐昕畢竟掌管著情報信息一系,皺眉略一思索,再想到此前唐炫那頗為怪異的神情,登時便記起了一個叛出唐門的名字,只是叛徒的暗記她只記了唐炫一人,所以才不敢確認。
可那名字所對應的人物,無論如何也該是個三十過半的婦人才對。
她驀然想起崔冰先前被送走一事,今日崔冰既然突兀出現,那八成便是有人同她一起到了。
幾相印證,唐昕當即盈盈拜倒,垂首謙恭道:「晚輩唐昕,見過修羅仙子前輩。」
這名號唐青耳熟的很,一聽便嚇了一跳,向後退開半步,杏目圓瞪指著唐月依道:「是……是你!你沒死?」
唐昕樂得看她笑話,便只一言不發。
唐月依淡淡道:「唐門叛徒中叫做修羅仙子的,莫非很多麼?」
唐青立刻連膝蓋都有些發軟,頗為惱恨的看了唐昕一眼,怒道:「昕姐!這……這可是唐門的叛徒,你……你怎麼還不出手?」
「炫哥哥也是唐門的叛徒,你怎麼沒對他出手?」唐昕微微一笑,輕聲道。
「這、這不一樣!」唐青急道,「炫哥哥是正大光明打下山的,長輩為了面子才說他是叛徒,這……這女人可是偷了唐門至寶啊!」
唐昕抿唇一笑,故意道:「那你打得過她?還是你覺得我打得過她?你爹加上我爹,恐怕都不用人家動第二隻手,你是在鼓動我找死麼?」
唐青頓時語塞,一雙黑眸看看唐昕,又看看唐月依,連冷汗都流了下來。
「嚇她作甚。」唐月依微微一笑,雙手在椅子扶手上輕輕一拍,就見裙影一閃,電光火石般回到原處坐定,裙擺未落,身前已多了個不知不覺跪在地上的唐青,「兩個侄女模樣都挺可人,算那小子有眼光。」
唐昕輕輕一笑,頰生紅暈,小聲道:「是侄女有眼光,死乞白賴纏著他不放,不然,他可看不上侄女呢。」
唐青眼前一花身子一輕就稀里糊塗跪在了地上,心裡一陣發懵,顫聲道:「誰?你們……你們在說誰?」
畢竟是自家姐妹,知道崔冰保不準就在附近,唐昕也不願意看唐青太過難堪,柔聲道:「再說你我姐妹二人未來的夫婿啊,瞧你,見了未來婆婆,也不知道說些好聽的。一口一個叛徒瞎嚷嚷什麼。」
「你是……」唐青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南宮星的娘?」
「你們進了我的門,也算是親上加親,我覺著還算滿意。怎麼,唐青你不肯麼?」唐月依微笑說道,手掌一抬,輕輕拂整唐青微亂額發。
唐青心思轉的也是極快,雖說大事上還稀里糊塗不清不楚,但眼前這位唐家前輩就是未來婆婆可十有八九不假,這會兒她也顧不上計較嫁進唐門叛徒的家裡到底是拉來了強援還是也跟著做了叛徒,反正木已成舟生米做了熟飯,難道還能拖著殘花敗柳的身子反悔不成。
她趕忙堆起滿面微笑,恭恭敬敬直接磕了三個響頭,軟軟道:「侄女無禮,先前不知,還請姑媽恕罪。」
她話鋒轉的到快,直接親親熱熱叫起了姑媽,同時還不忘扭頭憤憤剜了唐昕一眼。
唐月依笑道:「也難怪當年老頭子們不肯叫我一介女流繼任門主,女生外向真是一點不假,剛才還是叛徒,這會兒就成了姑媽,將來轉口叫娘,想來也不會有什麼疙瘩。」
唐青垂首道:「我都已是小星的人,當然得站在南宮家這邊不是。至於……
至於當年的事,也許另有隱情吧。」
唐月依淡淡道:「沒什麼隱情,我就是拿了那顆農皇珠,現下種在兒子身上,就為保他百毒不侵。不想當作偷,就當成我帶到南宮家的陪嫁吧。」
農皇珠?百毒不侵?唐青頓時驚得險些跳起,唐昕忍不住吃吃偷笑,南宮星在內藏匿不住,只得苦笑出門道:「娘,你這句大實話,可叫我漏了底了。」
唐青驟然發覺自己原來一直被人算計著,頓時懵在原處,呆愣愣不知從哪兒問起才好。
南宮星心中不忍,向崔冰唐昕遞了個眼色,自己扶起唐青在她耳邊柔聲說了幾句,將她半攙半拖的帶進內室,留下二女陪著未來婆婆閒話家常。
著實費了一番口舌,加上軟語溫存的水磨功夫,他才算是把唐青安撫下來。
這也多虧了唐行簡惹人生疑在前,八成已為天道所用,否則唐青只怕真要翻臉。
「反正說到底,昕姐其實是在我前頭咯?」最後被南宮星摟在懷裡,唐青又氣鼓鼓的問了一句。
看南宮星點了點頭,她直接扒開他的衣領,狠狠地在他鎖骨那裡咬了一口,憤憤道:「可惡,虧我還覺得這次總算贏了她一遭。結果倒是被她算計了,哼!」
「你姐妹二人的帳,過後你再和她算吧。」南宮星啊喲一聲,揉著痛處笑道。
唐青嘴上氣得要命,心裡的小算盤卻打得清清楚楚。南宮星身側佳麗顯然不會僅止於如今這裡的三名女子,就憑他的武功心智,家世樣貌,再算上那讓人欲仙欲死骨酥筋麻的妙物,將來還不知要有多少眼光不錯的俠女少女趨之若鶩。如今未來婆婆本就是唐門中人,唐昕再怎麼與她不睦,好歹也是自家姐妹,哪怕床幃爭寵,不也好過不相干的外人。
她這兩天本就間或在想此事,到如今定了念頭,自然便換了口風,輕笑道:「那怎麼也是我姐姐,我哪兒好跟她算賬。以後我不懂事的地方,還指望她多多提點呢。」
唐昕方才就已到了門外,聽在耳中,忍不住笑道:「青妹,沒把你送進宮中鬥鬥那些娘娘,當真可惜了你這人才吶。」
唐青笑靨如花款款走去門口,親親熱熱挽住唐昕的胳膊,笑瞇瞇道:「不可惜,將來昕姐想要鬥誰,不也一樣用的上妹妹我麼。」
唐昕甩手在她頭上敲了一記,笑斥道:「心眼兒多往正處使,不然,你別忘了姑媽以前可是管刑堂的。」
唐青故作天真地眨了眨眼,瞥了一眼南宮星,嬌笑道:「我只要對婆婆孝敬,對夫君體貼,相夫教子盡好為人妻妾的本分,刑堂什麼的,與我何干吶。」
唐昕似乎也存著幫自家人的念頭,一聽相夫教子四字,便攬住唐青的脖子走到一邊,低聲嘀咕起來。
南宮星對自己難有子嗣一事從未刻意隱瞞,他曾對唐昕提過,看樣子,唐昕多半是在指點此事。
果然如他所料,唐青先是頗為吃驚的啊了一聲,然後掩住嘴巴,頗為不信的扭頭看了南宮星一眼,結果被唐昕擰住耳朵拽了過去。
跟著,唐青點了點頭,含羞帶嗔的又扭頭瞪了南宮星一眼,回手摀住俏臀,似乎在心底頗有抱怨,如此精貴的種子,怎麼還敢大大咧咧浪費在腚溝子裡。
南宮星自身對後嗣一事看得很開,先前還想著他爹頗為在意此時導致家中略有不快,覺得只消他這一家之主放開心胸,家中女眷便多半不會再鑽進牛角尖裡。
可看唐昕唐青極為相近的念頭,他才察覺,原來此事大多女子也是極為看重,雖不致傷情傷心,但看樣子,也都會自行尋摸些法子。或為續下香火保住夫家地位,或為情深意濃留下二人後嗣,不論如何想法,看來絕非他此以為的小事一樁。
看來以後若非露水姻緣一晌貪歡,這情形還是提前說開為妙。
他心念一動,忙留下那姐妹二人自顧說話,出門叫過崔冰,低聲詢問一番。
果然女子更為瞭解女子心緒,崔冰到了唐月依那邊不久,就被委婉告知。
也不知她當時是怎生模樣,如今聽到南宮星再問起,卻只是微微一笑,挽著他的胳膊道:「沒有孩子可以仰仗,我靠著你過一輩子不也一樣。再說我運氣一向不差,保不準就叫我抽中大吉了呢。」
南宮星似乎是想起什麼頗為不悅的往事,皺眉道:「即便中了,我也擔心你受累,我對兒女之事並不在乎,若是再有人為此虧了身子,損了一生康泰,我…
…」
崔冰抬手捏住他的嘴巴,笑道:「你便如何,自此戒色麼?」她烏溜溜的眼睛一轉,紅著臉笑嘻嘻道,「所以你才學那麼多花樣,又是弄人嘴巴,又是欺負屁股麼?」
南宮星啞然失笑,道:「唐昕連這也說給你聽麼?」
崔冰漲紅著臉笑道:「這叫未雨綢繆,先提醒我,別被你哄的發懵,忘了最重要的事。本就難得抽一次簽,放錯了籤筒豈不糟糕。」
看樣子有唐昕打理,這三人總不會出太大岔子,南宮星心頭略寬,不過也暗暗把子嗣之事記在心間,想著不論如何,絕不能再做輕視。
如今想來,他父親身邊那位曾位列四絕色之首的姨娘,連年親身嘗試各路藥石之術,形容憔悴鬱鬱寡歡,未必就都是父親的原因。
照此一想,屋中三女裡,最為擔憂此事的,恐怕就是唐青。她滿肚子庭院爭寵取悅夫家的心思,傳宗接代這頭等大事,她必定不知要想多少種主意出來。
看來這些陳規舊念,在江湖世家或在尋常門戶,也都是大同小異。不拘小節,不過是因為那是小節罷了。
既然面上已是一團和氣,唐月依便想要把人留下,一來互相多做瞭解,二來省去南宮星一份心思。唐家姐妹都想著佔據先機,當然是打地鋪也不肯走,嘰嘰喳喳的一頓晚飯之後,反倒只有崔冰自個跟著南宮星回了分舵,依舊負責傳話聯絡。
看約莫到了時辰,南宮星從王判那裡略略瞭解了一下午後城中消息,便往李嫦的居處而去。
他到巷口的粥鋪坐下,叫了一碗清湯,小二撂下碗時,低聲道:「還沒回來,已是第二班崗的兄弟。」
南宮星猛喝了幾口,拍下幾枚銅錢,笑道一聲謝了,扭身鑽進鋪旁隔鄰小巷,快步走到與李嫦住處脊背相抵的小院,在門上以四一間隔飛快敲了幾下。
原主人換去他處住下,院中此刻已是安排在此的分舵好手,一個精幹漢子啟縫一看,開門讓南宮星進來,低聲道:「公子,對頭還沒回來。中間來過兩個生面孔,將院子周圍檢查了一遍,所幸兄弟們對地形熟悉,躲了過去。」
「來人檢查了周圍?」南宮星皺眉道,「奇怪,莫非……走漏了風聲不成?」
「貌似不是,」一個提著短刀、約莫三旬上下的勁裝女子在旁搖了搖頭,道,「有人隔牆聽到那兩個來檢查的嘴裡還在抱怨,說什麼小題大做,鬧僵了不好之類的話。」
南宮星點了點頭,示意兩人仍回原處守著,思忖片刻,猜測多半早晨那位進了李嫦房間的乃是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李嫦叫人清掃一下周邊,是防著仍被盯梢,至於提到鬧僵了不好這樣的說法,可見來者多半是與他們有所合作的組織成員。
不是走漏風聲就好,南宮星略感寬心,順著木梯爬上屋頂,替下一個兄弟,俯身探頭小心盯著兩頭來路。
斷黑良久,值哨換了一崗,天上淅瀝瀝又下起了小雨,這種貧苦街巷,自然是一片漆黑。
南宮星幾乎要以為今晚不會再有收穫的時候,巷口突然有一絲光亮閃動。
所有人立時藏好形跡,噤聲觀望。
光芒越來越亮,轉進巷中,才看清是個燈籠,燈光照耀,映出提燈人的臉龐,正是一臉木然看不出喜怒哀樂的李嫦!
但她身邊卻還跟著二人,一左一右,左邊那個面帶怒色為她撐著竹傘的是方群黎,右邊那個頭戴斗笠擋著雨水,卻也遮住了相貌,一時辨認不出。
本想著趁李嫦不在方群黎身邊下手,不料他二人結伴回來不算,身邊還多了一人。稍有不慎,兜好的口袋保不齊還要被捅穿了眼兒。
走近一些,才聽到他們還在低聲爭執著什麼,南宮星連忙提氣貓腰換了個更近些的位置,凝神細聽。
「好了,那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提了。」方群黎一副怒意未消的樣子,沉聲道,「你都已受過罰了,怎麼還不知悔改!難不成副舵主的職位,你也不想要了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巡查!他既然看不下去決定那樣動手,咱們就只能照辦!」
李嫦木然道:「巡查便不會犯錯麼?我早先就說南宮星絕不會輕易被毒死,你們不信,結果雍素錦被他救走,難得的一個香餌,才吞了半口就沒了蹤影。我說先設法解決了南宮星這個心腹大患,你們仍不肯聽,只當是順帶隨手的小事,真以為如意樓裡有了眼線,就可以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了麼?」
方群黎略顯煩躁道:「我說了,那件事到此為止。咱們時間不多了,李大人那邊的口信今天正午到了,陸陽的情勢非常不妙,那位玉捕頭果然不是浪得虛名,要不是李大人仗著官威硬是從中作梗,不光南宮星的嫌疑要被洗清,連白家兄妹這樁江湖風波,她也差點順帶解決。不能再等了。」
「我知道。」李嫦的語調也稍稍激動起來,「但你也別忘了咱們是打著江湖大義的旗號來的,辦事不慎,死幾個人不算什麼,疑心惹到咱們頭上才是大麻煩。」
「顧不得那麼多了。幾經變數,現在已是應急中的應急,巡查為此已經不惜暴露,你也不必擔憂,他到死,也不會漏了大體。」方群黎語調微微一變,突道,「你這次的百般阻撓,倒是讓我想起一事。千金樓裡那個叫凝珠的歌妓,已被查出正是暮劍閣中逃下山的李秀兒。這消息是你叫人去查,又被你捏在手裡,你卻為何不告訴七星門的人?」
李嫦語氣微微波動,道:「我是為了不讓七星門的人分心。已經催了幾次,南宮星的命還是好端端的,失敗了一次,難道就認了慫麼?那幫殺手不去好好辦事,騷擾起我來倒是得心應手!我已決定不再跟他們合作了。」
「可惜現在你做不了主。」方群黎怒道,「我已經知會了七星門的人,李秀兒人還未死。對我來說,南宮星和李秀兒,兩個都死了最好。」
「你……」李嫦似乎也竄起一股怒火,但旋即壓抑下去,她抬手推開房門,跨進門檻道,「好,現今你說了算。由你便是。」
「你今夜好好想想,看還有什麼計策,能再調動一下江湖群豪。」方群黎跟著進門,只留下第三人站在門口,道,「這裡畢竟是如意樓的強勢地盤,沒有大義牽扯,那幫人會真心出手只怕沒有幾個。」
李嫦淡淡道:「那你乾脆叫那位巡查做的更絕一些,然後豁出他一條性命,也嫁禍給如意樓,不就是了。」
「只是為逼出白家兄妹,不值得犧牲到這種程度!」方群黎怒道,「你最近陽奉陰違的本事倒是見長,真當我只能仰仗你這一顆腦袋麼?」
李嫦走向自己房門,平靜道:「你若有了新的腦袋可用,大可將我換掉。就是不知道下一顆腦袋上的嘴巴,忍不忍得了你那根又髒又臭的爛東西!」
方群黎臉上登時漲紅一片,沉聲罵道:「你這臭婊子,又要討打是麼!」
「想打便來打啊。」李嫦站在門前仔細看了一陣,推門進去,冷冷道,「反正你不打女人的時候,不也就是隻騾子麼。」
南宮星心中暗笑,將面罩取出戴好,只等他們吵得再厲害些,一拍兩散,便下手捉人。看他們矛盾頗深,多半審問起來也能容易許多。
方群黎垂在身側的拳頭驟然握緊,大步向李嫦走去。
這時門外那人淡淡道:「方兄,別上當,你真打上她一頓,再被她撩撥兩下,到時候興奮的像條驢子,可就正中她的下懷咯。她那張嘴咱們不都知道,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把你在這兒耗上一夜半夜,搾乾幾次,少了你這大幫手,說不定那邊的事就已砸了鍋。」
這話音南宮星熟悉得很,頓時心裡一驚,原來唐行簡竟然不知何時已經回來,如意樓沒得到半點消息,也不知是仍有內鬼還是對方的確有什麼厲害手段。
他們反覆提起那邊的事,又說到了凝珠,可見似乎是要對千金樓下手,南宮星暗暗盤算,方群黎唐行簡都在這裡,聽他們的話中含義,群豪也並未相幫,那單雷頤就算真是天下第一,想要單槍匹馬端掉整個千金樓也無異於癡人說夢。
再說雍素錦肯定在暗中盯著單雷頤的一舉一動,一旦有什麼反常舉止,不會不及反應。
等到抓住李嫦,再往那邊趕去也不會遲。
「你竟算計到我頭上了!」方群黎氣沖沖甩下一句,登時轉身往外要走。
不料李嫦竟突然在屋內尖聲叫道:「別走!我屋裡有外人來過!」
方群黎停步扭頭,斥道:「你又在耍什麼把戲!」
李嫦快步衝出房門,手裡捏著不知什麼,道:「不是把戲,我出去前門縫和窗欞都纏了頭髮,門上的我進門前看了還在,窗戶上的卻斷了!」
南宮星暗叫一聲糟糕,竟被李嫦在這裡算到。
「這幾日我沒陪在你身邊辦事,肯定是有人想要捉我!」李嫦心思果然轉的極快,一閃念間便高聲道,「他這會兒多半都已經到了!只等你走就要動手了!」
南宮星心中焦急不已,適逢如此暗夜,唐行簡大佔便宜,真動起手來,以目前的人手佈置,必定要折損幾個好手,如今每一份力量都是用得上的時候,他又哪裡捨得。
方群黎大步過去將燈籠搶在手中,冷冷道:「好,我就信你一次,我這就去把周圍情況再查一遍。」
李嫦卻搖了搖頭,道:「他們要是熟悉地形,你未必找得到。走,我這就和你們回去,先去那邊暫住吧。」
方群黎怒道:「你是不是又想拖……」
「受死吧!白思梅!」他的話沒說完,就聽院門對著的屋頂上一聲怒喝,一道森寒劍光斜飛而起,一個衣衫破落的漢子凌空越過門口的唐行簡,數寸劍芒驟然暴突,直取院中李嫦喉頭。
白若麟!
這一下當真出乎意料,南宮星心知今夜成敗就在他此刻定奪,牙根一咬,喝道:「動手!都小心唐門暗器!」
「是!」隨著群起響應之聲,六道身影緊隨南宮星從各處縱出。
方群黎當然不會坐視李嫦斃命,抬手一掌拍向白若麟劍脊,內力充沛似乎存著斷其兵刃的心思。
不料白若麟手中拿的卻是峨嵋派的精煉寶劍,劍身一彎安然無恙,反而借力凌空一轉,淡青劍芒依然毒蛇般吐向李嫦。
方群黎一聽周圍呼喝大起,面色一變,一招擋開白若麟劍勢,一手抓住李嫦肩膀,一聲暴喝凌空一甩,竟將李嫦嬌小玲瓏的身子遠遠丟了出去!
李嫦毫不猶豫擰腰一翻,穩穩落進漆黑巷中。唐行簡當即出手,一蓬毒砂漫天灑出,擋住追擊去路。
南宮星在外也布有伏兵,雖說武功不及此刻身邊眾人,但對付一個資質平平的白思梅應是綽綽有餘,不管她往哪個方向逃走,至少也有兩人可以聯手阻截。
當務之急,就是纏住方群黎和唐行簡,看能不能配合白若麟額外收穫些戰果。
南宮星正要下令,哪知道白若麟嘶吼一聲,目紅如血,高呼一聲白思梅的名字,收劍縱身躍起,也不管方群黎一爪險些扣住他腳踝,自顧就要追去。
唐行簡雙手連揚,各式奇門暗器交錯封堵,白若麟不得不回劍擊落,但他似乎是瘋勁兒發作,哪怕格擋暗器只能側身一步步往遠處挪開,仍不肯回身出手,硬是要追過去。
南宮星本不願暴露身份,此刻也不得不先飛身一掌接過方群黎,再交給身後諸人纏鬥,自己錯步一閃,施展大搜魂手斷下半空暗器。
唐行簡一聲冷笑,毫不猶豫閃入院內,揚聲道:「南宮星,果然是你!你還敢露面,就不怕給你那做叛徒的娘惹麻煩麼!」
以唐行簡的心計,他絕不會與南宮星正面交鋒,而南宮星又怕一旦不能迅速解決方群黎,帶來的分舵好手會有死傷,趕忙飛身將手中暗器分別打向唐行簡方群黎二人,喝道:「你們先撤!」
大搜魂手打出的暗器非同小可,唐行簡全力閃躲,臂上還是中了一鏢,趕忙從袖中取出一粒藥丸丟進嘴裡。方群黎勉強閃過,再想留人,另外六個卻都已四散逃走。
南宮星也忙趁機展開身法,噓溜溜吹起一聲哨子,隱沒進黑暗之中。
他匆匆趕到約定的地方,等了片刻,各處人手紛紛趕來,他一番清點,卻發現少了兩位,當即暗叫一聲不好,令他們先往千金樓馳援,自己慌忙趕向那兩人負責的方位。
到了那裡,見到的果然已是兩具屍體。
並非智取,也沒有多麼激烈的糾纏打鬥,這兩位武功不過比白若雲略遜一籌的部下,竟被搶下劍來,一劍一個洞穿了喉嚨。
看那傷口角度,分明就是矮小的李嫦所為。
南宮星緊緊捏住拳頭,著實沒想到,這看似天衣無縫的計劃,竟以這樣一無所獲的失敗收場。而原因,皆是因為他對李嫦的低估。
既低估了李嫦的謹慎,也低估了李嫦的武功。至於白若麟的打草驚蛇,也可以算作是他考慮不周的意外。
一直以來那個模糊的想法終於隱隱有了清晰的輪廓,南宮星憤怒的一拳砸在身邊的牆上,蹲下扛起兩位弟兄的屍身,頂著冰冷的雨水快步送到最近的樓中據點。
在那裡守著兩具屍體靜靜思索了一陣,南宮星始終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單雷頤不論身份性格,還是行事方式,都不像是會冒險突襲千金樓的人,可李嫦與方群黎言談之間,對千金樓有所行動顯然已是不可更改的決定。
難道又有什麼更高位的主使者出現了麼?最近能趕到的人裡,能有這個資格的人可著實不多,難不成……是峨嵋派的清心老道?論江湖地位,那個老牛鼻子的確比單雷頤高上一些,可論武功,只怕勝也不會勝出太多。
而且單雷頤養尊處優多年,再出江湖純為了消磨時光,順便打發一下憋悶許久的陰暗慾望,這種人,加入天道也是為了謀求權勢,豈會隨便犧牲自己的金貴性命?那李嫦為何能用篤定口氣說出叫他犧牲自己嫁禍如意樓的話來?
越想,其中矛盾之處就越是無法解釋,他心亂如麻,不願再耽擱時間,起身交代兩句,出門離開,先順路去了一趟分舵,從後門進去找到崔冰,叫她帶上幾個護衛,找他娘說一句,唐行簡已經回到湖林城中,之後繞去前面,通知王判把城中各處人手都往千金樓附近調集一下,順便通知薛憐,小心看緊白家兄妹和凝珠,尤其是七星門已經重新把凝珠列為目標一事,更是要千萬傳到。
這下除了居中調度的王判,如意樓湖林分舵可以說是傾巢而出。
南宮星佈置完畢,略一思忖,決定往群豪居處冒險走一遭,其餘人不好說,但起碼唐炫、關凜與柳悲歌三人總還是分得清青紅皂白,真要有人想在千金樓濫殺無辜,向他們求援絕不會有誰無動於衷。
不想今夜還真是充滿了變數。
南宮星才剛跨出門去,就見到了抱肘靠牆、懶洋洋守在對面的雍素錦。
她難得一見的穿了一雙緞面繡鞋,裹住了那雙粉雕玉琢的嬌美腳掌,裙裾也不再短了一截露出光潤纖細的小腿,而是幾乎曳地。
若不是面容未加遮掩,那雙美目又直盯著他,他真險些認不出來。
「這麼晚了,有什麼要緊事麼?」記掛著千金樓的情形,南宮星匆匆到她面前問道。
雍素錦眼底冷光一閃,殺氣四溢道:「單雷頤落單了。」
「他在哪兒?」南宮星心中一喜,忙追問道。
「你跟我來就是。」雍素錦咬牙道,「這機會絕對不可錯過,他這人行事一貫小心,難得今晚方群黎沒有跟在他身邊。看他的樣子,他應該是要去偷偷辦什麼事。」
南宮星心中登時專為狂喜,道:「你快帶路!」
正要邁步,他轉念一想,問道:「要不要去叫個幫手,只憑咱們二人,會不會有些勉強?」
雍素錦毫不猶豫道:「不必,只要你不被他一掌拍死,咱們就能殺了他。他可不會等上太久,咱們沒時間叫人了。」
此時也確實沒有趁手的幫手,王判武功平平,過去也是送命,南宮星將心一橫,道:「好,咱們走。」
雍素錦立刻轉身帶路。
南宮星小心跟在後面,跟了一段,便覺得雍素錦的樣子頗為奇怪,與她平時輕功身法的曼妙輕靈大不相同,此時的她雖說動作還是一樣敏捷迅速,各處關節卻顯得束手束腳,動作極為彆扭。
「你身體不舒服麼?」他猶豫一番,還是忍不住問道。
雍素錦搖頭道:「我狀況的確不是太好,但絕不會拖累你。你大可放心。不過……」她遲疑道,「單雷頤的武功可能比你想像的還要可怕,殺他的機會很可能只有一個,你無論如何,也絕不能錯過,否則,你我二人就要攜手黃泉路了。」
南宮星暗暗調勻真氣,化陰為陽,默默運了一遍落日神拳的七重勁道,將手掌猛然攥緊,「放心,我絕不會對他手下留情。想要問話,武功不如他的舌頭多的是。」
「那便再好不過。也不枉我苦心準備一番。」雍素錦輕輕歎了口氣,繞過一個轉彎。
這方向,的確是通往千金樓。
但她在一處荒廢官宅停了下來,左右張望之後,道:「你在這裡等下。」
「這裡?」他皺眉四顧,看樣子,這裡應該是被查抄的犯官家宅,還未另行發落。
「人多的地方我怕會引來他的幫手,」雍素錦匆匆解釋道,「再遠的話,以我的輕功怕也引不來他。你在暗處藏好,伺機偷襲,雖說得手的可能不大,但總好過直接正面交鋒。」
南宮星閉目深吸口氣,點了點頭,閃身躲在假山之後,心中暗想單雷頤若在這附近駐留,所為何事?
這附近唯一可能和單雷頤扯上關係的,也只有湖林城的府衙一處了。
難道單雷頤打算從官府那邊想辦法對千金樓出手?
看著雍素錦的苗條倩影飛快的越過院牆,再多想什麼也已沒有意義。
南宮星緩緩將胸中濁氣吐出,週身骨節一陣輕微作響,然後,他屏息凝神,徹底融入到周圍的黑暗之中。
雨散,雲開。
淒冷的月光,竟也帶上了一絲肅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