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怕人好奇擅闖,推開門後,唐昕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單雷頤高大寬闊的背影,站定在門前,擋住了入內之人所有的視線。
審訊似乎已經結束,屋內迴盪著的,是那女殺手近乎癡呆的虛弱呢喃,「真的……就這些了……我都說了,我都說了……放過我吧……我都說了……」
唐昕身上一陣發寒,抬頭正望見單雷頤轉過頭來的明亮眸子,忙一拱手,道:「單伯伯,問出來了麼?」
單雷頤帶著心滿意足的慵懶神情點了點頭,微笑道:「問出來了,走,咱們過去隔壁說。」
知道他不願讓自己看到屋內的情形,唐昕卻還是忍不住趁著他轉身的功夫,側目飛快的往屋中掃了一眼。
這一眼並沒有看到想看的那個人,兩個興奮的獄卒一個正在提褲子,一個正在解腰帶,正好擋住了被捆在木床上的女殺手。
看到的其他東西不多,卻也不少,讓她不由自主記在心裡的,偏偏不是那些看一眼就毛骨悚然的刑具,而是視線掃到的一些零雜。
比如被細細剪成瑣碎小段的頭髮,一些像是剛從哪裡掉出來,還沾著粘糊糊的透明津液;比如一個翻倒了的小小研缽,撒了些不知道是醋還是醬油的漿汁在外,裡頭好似磨進了不少蒜和辣椒;再比如地上猶在蠕動的雪白蛆蟲,漸漸圍攏到一小塊嫣紅的肉豆附近,不論怎麼看,那都像是女子豐挺玉峰頂上的嬌嫩蓓蕾……
唐昕再次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小聲問了一句:「單伯伯,這殺手您打算怎麼處置?要不要殺了?」
「殺就殺了吧,反正該問的也問出來了。」柳悲歌也在欄杆那邊應和了一句。
這種冒死刺殺的死士,到了這種時候,死本就已經成了一種解脫。
但單雷頤有些抱歉的笑了笑,推著唐昕走了出來,順手帶上了房門,屋內緊接著傳來那女子苦悶的嗚咽,好像是嘴巴又被什麼東西塞住,塞的很滿,卻還要逼著她舔來舔去一樣,他側耳聽了聽身後的動靜,笑道:「我也想行行好,無奈那兩個獄卒也得拿些報酬回去不是。是死是活,乾脆就交給他們,咱們別再費心了。」
想到那兩個獄卒好似被打磨過灰石一樣的眼睛,唐昕禁不住又打了個寒顫,但嘴上還是恭恭敬敬道:「既然如此,單伯伯請,這邊幾個人都在等您帶來的消息呢。」
單雷頤點了點頭,過到隔壁坐下,將那女殺手交代的事依樣複述了一遍,說到最後,沉聲道:「依我看,她所說應該不假,南宮兄弟,看來你的麻煩還著實不小哇。」
南宮星的臉色著實變得有些難看,就連唐昕的掌心也捏滿滿都是冷汗。
來的這一批殺手,竟然是如意樓西三堂監兵堂副堂主於達安的私募部屬,抽調自監兵堂下各處分舵,受訓已有將近一年之久。
按那女子交代,於副堂主前幾日也已經秘密潛入湖林城,帶來的同批部屬,至少有二三十人,另有幾位心腹精銳來得更早,她也不知道詳情。
單雷頤還順便從那女子嘴裡掏了掏如意樓的情況,但她所知僅限於監兵堂內底層事務,被招收不久就被調去接受殺手訓練,手中的確沒有其他有價值的情報,不過是如意樓中一個小小的馬前卒。
「南宮兄弟,看樣子你被擒的事情走漏出去,你自家人也想要將你滅口了啊。
這樣無情無義的同門,你又何苦為他們死守秘密呢?」單雷頤頗為感歎的轉動著手上的扳指,輕歎道。
南宮星跟著也歎了口氣,苦笑道:「單前輩,不是我死守秘密,而是我知道的,並不比這些殺手更多。」
單雷頤眉梢微挑,緩緩道:「年紀輕輕就能有你這一身修為,這樣的頂尖人才,若是得不到重用,那這如意樓,看來也不過爾爾。」
南宮星應對道:「我初出江湖,在樓裡也只是個新丁,就是有再好的功夫,初來乍到的毛頭小子,恐怕什麼組織也不會太過信賴的吧。我能得了這許多方便,也是托了家師還算有幾分薄名的福。」
單雷頤似乎略覺失望,但目光一閃,神情便平復如常,與柳悲歌一道起身告辭,讓他們抓緊時間再休息片刻,畢竟誰也不知道明日還有什麼安排。
關凜看了一圈屋內,道:「四個人擠太勉強,我去找地方。」說罷,也不等其他人回話,抱著關刀便開門走了出去,從外面丟進來一句,「我就在外面,你們放心。」
唐青側目偷偷瞄了瞄唐昕,小嘴一撅,道:「我……我才不和你擠,我也找地方去了。」
從前兩人就互看不上,唐昕本就惱火,此時沒了外人,自然也少了八分顧忌,當即站起一把將唐青抓住,抬手一甩直接扔進了南宮星裡側靠牆那邊,壓低聲音怒斥道:「你給我消停點!還嫌自己惹的事不夠多麼!要不是看你也姓唐,這麼得罪過我的,我方才就直接賣進窯子去了!」
唐青扁了扁嘴,正要再說些賭氣的話,旁邊卻突然伸來一隻大手,按在她頭上輕柔撫動,她扭頭過去,便正對上南宮星頗有幾分無奈的溫柔眼眸,耳中聽他道:「唐青,你身子也多有不便,就在這裡好好休息吧。我現在這副樣子,又不能對你做出什麼非分之事來。」
唐青臉上一紅,下意識便換上了一副含羞帶怯的神情,偏開頭道:「我……
我都那樣害你中毒了,你我之間,哪兒還有……什麼非分之事。我是不願意和昕姐一起睡。」
唐昕看她變臉快過翻書,又好氣又好笑,道:「你這人,到底是不是長了兩張臉,一張專對男人,一張專對女人?」
唐青立刻瞪她一眼,道:「不錯,我是長了兩張臉,不過一張專對天下所有人,一張專對你!」
南宮星大感頭痛,連忙摀住肚子,哎喲叫了兩聲,皺眉便往床上一躺,用內功逼出一層細汗,裝出一副難過至極的模樣。
唐青當即慌了神,手忙腳亂又是揉肚又是擦汗,餘光瞥見唐昕毫無反應,氣道:「虧你和南宮公子一路相伴這麼長時間必定不少被他照顧,看他這副樣子,你都一點不見緊張,這麼沒良心,難怪……難怪南宮公子不肯要你!」
唐昕當然不能說自己知道南宮星全是作偽,只得勉強反擊道:「反正有你這心靈手巧專擅伺候男人的好姑娘在,我不動手,免得幫了倒忙。」
這堂姐妹二人一邊唇槍舌劍,一邊倒也算是盡心服侍著南宮星睡在了大床中間,二女一左一右堪堪能夠擠下,唐青一來背靠牆壁,二來已把自己當作南宮星的人,三來唐昕在側,她也存心要顯得親暱,便靠在南宮星胸膛手抱腳搭,躺在那裡簡直要與南宮星貼在一處。
唐昕則無奈的多,既不能讓自己掉下床去,又不能讓唐青看出破綻不得不硬挺著吞下醋意保持著處子該有的界限,直愣愣豎在靠邊床板上,直似個眉目如畫的新硬挺屍。
而最無奈的卻是當中的南宮星,這種左擁右抱的齊人之福,卻偏偏無福消受,既不能摟過哪個親親,也不能抱著哪個摸摸,吃不得也動不得,還要裝好中毒的模樣,當真是苦到了褲襠裡。
好不容易捱到身邊兩位嬌娃拌嘴拌沒了精神,氣息勻細昏昏睡去,南宮星才算得了清靜,一邊進入冥思之境將養身體損耗的元氣,一邊在腦中反覆推敲著單雷頤問出的口供。
單雷頤不至於在這種場合下篡改供詞,聽唐昕的意思,那個女殺手也的確已是心防崩潰問什麼說什麼,兩相結合,所說內容應該沒有多少水分。
而與他所知的如意樓內情景來互相印證,也的確頗為可信。各處分舵跑腿傳訊的,所知往往只到舵主,習武辦事的,則能瞭解到副堂主一層,自堂主以上,通常就只有各地的精英成員才能直接會面。而即便是正副堂主這種統轄一方的頭領,也不會與同層他人多有交集,不要說東南西北內外的六方相隔,就是西方自身三堂之間,也不會有多麼密切的聯繫。
如此多層分叉構成的組織,自上而下方便統攬全局,反之,自下而上也是責任分明一一對應,真有今夜這樣落進敵手的同門,單線牽扯至多也就能扯出到於副堂主為止。
因此南宮星道並不太擔心這麼一條舌頭能吐出多少樓裡的秘密。
他擔心的,是此事的背後,恐怕不僅僅是一個副堂主這麼簡單。
既然此前是去蜀州辦事,西三堂的事務他豈會不去瞭解。赤索、監兵、羽落三堂之中,監兵堂本就肩負著督行查事的職責,其堂主可以說是總管的心腹部屬。
事出在監兵堂,簡直就是最糟糕的情形。
即便一個於達安不至於上達總管,但副堂主做了叛徒,堂主絕對逃不脫干係。
單憑於達安手上的權力,還做不到調集分舵人手私下訓練。
湖林郡在如意樓中歸屬南三堂負責,因離總舵不遠,內三堂也偶有管轄,於達安帶著西三堂的人手潛入湖林對南宮星出手,稍加推測,就知道至少也是抱了背水一戰的決心。
南宮星心底一陣發寒,這說明他懷疑監兵堂的事,八成已被對方發覺。
看來這次兵行險招,倒是走對了路,內憂不比外患,早些暴露出來,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刻,也遠比深埋不動要好。
他心中暗自計量了一番,等到清晨雞啼魚肚白,唐昕微微一動側了側身,便把她輕聲喚醒,傳音入密交代了幾句。
唐昕一聽便清醒了七分,皺眉思忖片刻,看唐青未醒,便湊過去附耳問道:「萬一他們答應了呢?那豈不是危險的很。」
南宮星搖了搖頭,暗自咬牙道:「若答應倒好,我起碼知道叛徒與他們不是一路,真釣出來收拾了,也算幫了樓裡的忙。我就怕……他們不答應。」
「不答應,就說明內鬼其實是和他們串通好的,他們不肯自斷觸鬚,對麼?」
南宮星微微一笑,在唐昕面頰上輕輕一吻,道:「托給你的事,就是這麼省心省力,不用我費老大力氣解釋。」
唐昕白他一眼,嗔道:「你如今內外交困,要是你在外埋伏的幫手也出了岔子,這就幾乎成了死局,虧你還有心思嬉皮笑臉吃我的豆腐。」
「真要成了死局,香你一口可就少一口咯……」
唐昕眉心一蹙,抬頭看了一眼唐青,見她仍在熟睡,低聲啐了一口道:「去,少說這不吉利的。」她鳳目半瞇,帶著點初醒慵懶抿了抿唇,低聲道,「這輩子,我少說還要讓你香上千口萬口,你親的少了,我都不幹。」
看她雙頰浮起一層淺淺霞暈,恰應著東方破雲朝光,真是醉人心脾,南宮星終究按捺不住,伸頸一湊,輕輕吮住了她嬌潤唇瓣。
唐昕忙推了推他,之後發現唐青鼻息沉勻猶在夢鄉,心中也是一陣蕩漾,索性轉而捧住了南宮星的面頰,綻出丁香相就。
一番親暱,直到唐青嚶嚀一聲往南宮星懷中鑽了一鑽,兩人才依依不捨的分開,相視一笑。
這一夜他們幾人都沒休息多久,四下離去的那些江湖好漢可卻都美美的睡飽了覺,晨光乍現的時候,沙俊秋與邢空就早早到了。單雷頤頗為少眠,倒是早已穿戴整齊,留下柳悲歌鼾聲如雷,自顧出來迎接。
院中斜對角的一間據說住的是鐵爪鴛鴦夫妻,但直到早晨也沒見到他們二人回來,單雷頤頗有興趣的問了一問,那驛館廄牧不過是個流外小吏,對鎮南王府的上賓哪裡敢有半點怠慢,當下便交待了個清清楚楚,恨不得把那夫妻二人的起居做成注本獻上。
廄牧管著驛館諸項雜事,主司馬匹換乘,對騎馬奔走的住客往來時辰自然是瞭解的清清楚楚。按他的說法,那兩夫妻自來了之後就只在此睡過一晚,說是睡覺,也不過是暫歇了一個時辰出頭,便馬不停蹄辦案去了。
單雷頤進到屋中,帶著幾分譏誚笑道:「世事就是如此難料,鐵爪鴛鴦廢寢忘食的滿城找人,不曾想,他們要找的人卻就住在同一間院子裡。要是昨晚也回來睡上一覺,說不定反倒碰上了。」
江湖人士太多,又都佩刀帶劍,不太方便全都進到官家驛館之中,於是依舊包了那間酒樓的二層,等他們過去。
趁唐青梳洗打扮的功夫,唐昕悄悄回到床邊幫南宮星整理身上衣服,南宮星望了望窗外日頭,帶著幾分歉意低聲道:「這事只是苦了蘭兒,今日明明是她的生辰,卻不得不躲在遠處,為我擔驚受怕。」
唐昕微微一笑,安慰道:「等到大功告成,以後還有不知多少生辰你可以陪著她過。你那蘭姑娘別的我都有自信不輸半點,唯有這份堅定我是自愧不如,換我在房中,明知道你來辦這麼危險的差事,還不能離開半步,那只怕和坐釘板也沒什麼區別,非得想法子打探一下你的音訊不可。」
唐青推門進來,只趕上一個尾巴,好奇道:「什麼音訊?」
唐昕忙收起笑臉,正色道:「我在勸他,早點交代了白家兄妹的音訊,也省得自己受苦受難。」
唐青俏臉一沉,快步走到南宮星身邊,道:「他這麼有情有義,難道還礙著你了?為朋友兩肋插刀才是江湖男兒本色,你不幫他就算了,少來藉著關心的由頭套話。」
「他不說,就走不得,你當真為他好,就該勸勸。」唐昕故意冷著臉道,露出幾分怒色坐在桌邊,心底頗有幾分好奇唐青會作何反應。
唐青被堵的啞了一啞,側頭看了看黑氣滿面的南宮星,咬著唇瓣想了半天,才瞪著眼道:「他不願說,我就不勸。真為他好,不就該順著他的心意麼。」
唐昕哼了一聲,扭開頭不再言語,等著南宮星也被唐青伺候著擦淨了臉,這才去叫來了關凜。
關凜也不理會他們三人之間的暗潮湧動,自顧自走到床邊,照舊將南宮星一把拎起,扛在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此時路上不必昨夜那麼冷清,一晌貪歡倦歸巢的盡興遊人與早早擺下攤子的小販已把門外長街擁的頗為熱鬧,南宮星被扛在肩上,擺著個自五歲起就沒再做過的姿勢,著實覺得有些尷尬,遠遠望見街角薛憐,這位好師姐當然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毫不掩飾的看著他掩口而笑,開心無比。
到了酒樓,昨晚的人已到了八九成,此外還多了許多新面孔,到比昨夜更加擁擠了三分。方群黎坐在當中,身邊多了一個小巧玲瓏的女子,頂著帷帽輕紗覆面,想來就是李嫦。
南宮星留心看了一眼,雖然低頭垂首又有面紗遮掩,還是能隱約辨認出來,那分明就是暮劍閣中春妮的模樣。看來她對自己的真面目並未多加掩飾,也不知是信心十足,還是另有後手。只是不知為何,李嫦的一邊臉頰高高腫起,眼窩淤青發紫,卻好像是被什麼人痛毆過一頓。
關凜將南宮星一路帶到偏角落的靠柱座位放下,自己則把關刀一橫放在桌上,拉過一張凳子坐在旁邊,唐昕唐青兩人緊隨其後跟上,一左一右護在兩側。
與單雷頤柳悲歌寒暄過後,方群黎直接開口道:「南宮星被擒的消息已經通過江湖途徑放出風去,只要白家兄妹還在城中,還關心著城內消息,不出半日就會知道。」
柳悲歌端起杯茶在口中漱了一遭,咕咚嚥下,哈的吐了口氣,道:「這麼急?」
方群黎笑道:「沒辦法,這位南宮公子不是還等著解毒麼,咱們總不好害了他的性命。不過即便是江湖口風,外頭兩位捕頭查的極緊,估計也不會比白家兄妹知道的晚上多少,到時候直接殺來要人,咱們好像也不好攔著。」
南宮星苦笑道:「倒也不必勞煩各位攔阻,我並非兇手問心無愧,既然是有名的捕頭,讓他們帶走我也無妨。只是……怕耽誤了各位主持正義的大計。」
這話說的夾槍帶棒,方群黎斜眼一瞥,淡淡道:「聽南宮兄的意思,似乎對方家的滅門慘案還頗有異議。」
南宮星咳了兩下,也學著不陰不陽道:「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就是覺得這樣慘烈的江湖大事,怎麼竟只有兩位受害人的口供呢。雖說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好像並沒說,自殺的人就不會撒謊吶。」
方群黎目中寒光閃動,轉臉盯著他道:「方某愚鈍,實在想不出,他們夫妻二人都被害成了那副樣子,為何還要在死前誣陷栽贓?還是說,你覺得他們也被人蒙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誰?」
南宮星捂著肚子,有氣無力道:「那夫妻二人受人蒙蔽也好,受人脅迫也罷,終歸是把一項罪名扣給了人。但晚輩也有些愚鈍,不知道是不是只要這麼一做指證,便不再需要考慮其他的實證了?比如,下手折磨方家夫妻的那些不入流的敗類,有人去驗證他們的身份了麼?他們和如意樓可有牽連?白家兄妹明明是那兩日才到的陸陽,此前一直也沒去過方家,那夫妻兩人為何最後說的如此篤定?要是動手的那幾人走漏的消息,難道就不可能是那幾人刻意準備將禍水東引麼?」
他勉強笑了一笑,環視一遍週遭諸人神情,朗聲道:「諸位莫非就沒有一人曾認真想想,不過是一樁逃婚毀約的事,白家真該找的也是孫秀怡而不是這位鐘師姐。那他們特地請如意樓如意樓再找這麼幾個武功平平的廢物去折磨他們一番,到底為了什麼?」
人群中一個聲音氣勢頗為不足的答道:「說不定……是為了問出孫秀怡的下落。」
「我昨夜剛剛見識了現如今的刑訊手段,想要問出話來實在不算太難。更不要說那夫妻二人還有個娃娃在身邊,只是問個話,簡直是舉手之勞。」南宮星存心在人多之時點明疑惑,當即又道,「看方家夫婦那愛子心切的摸樣,隨便換誰去審,只要把刀往孩子身上一架,鍾女俠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你們是否還記得鍾女俠身上最後的慘狀?你們是否還記得死的那個女人最後抱著那個孩兒,仍盯著鍾女俠的怨毒眼神?這其中有什麼蹊蹺,難道諸位就當真察覺不出麼?」
方群黎面色不變,也不去管背後諸人已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只道:「既然這邊的證據只是一家之言,咱們找到白家兄妹,好歹做個對證。難道在這裡的諸位俠士,還能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將白家兄妹亂刀砍死不成?現在他們兄妹二人避不見面,靠著如意樓的庇佑藏頭縮尾,不免讓人覺得是做賊心虛。」
南宮星並未想著三言兩語就扭轉乾坤,只是先把懷疑的種子撒下,順便觀察有哪些人反應非同尋常,結果倒是略有些失望,在場的重要人物一個個都氣定神閒,那些被說動了心思的,卻也都是些容易跟風一擁而上的凡俗庸人。
見這邊話頭暫斷,單雷頤清了清嗓子,向眾人講起了昨夜的事,不適合講出的事,便草草帶過,其餘的,也算事無鉅細。
方群黎聽罷,目光略一遊弋,扭頭看了李嫦一眼,李嫦輕輕歎了口氣,轉身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方群黎皺了皺眉,點了點頭,朗聲道:「南宮公子,看樣子如意樓這是要殺人滅口了啊。你乾脆把你們的計劃講出來,我們念在你棄暗投明的份上,出力保全你的性命如何?」
南宮星盯著李嫦,心中暗暗讚了一句這話倒真是一箭雙鵰,既威脅了他,又暗示了周圍眾人如意樓派人來殺他正是因為還另有圖謀怕他洩密,幸好他早備下了應對的法子,當下臉色一沉,咳嗽了幾聲,痛苦的彎下了腰。
唐昕適時接過話頭,沉聲道:「方前輩,晚輩有一個建議。」
方群黎的目光帶著幾分狐疑在她面上一掃,道:「說。」
唐昕起身拱手行了圈禮,揚聲道:「如意樓既非善類,今日有這麼多武林同道在此,咱們不如乾脆將計就計,先下手為強,叫他們知道厲害再說。」
方群黎瞇著眼點了點頭,道:「你接著講。」
唐昕在南宮星肩頭衣服上一提,冷冷道:「這不就是現成的誘餌麼?咱們現在已知道如意樓有所圖謀,這人知道如意樓的圖謀是什麼,但是不肯招供,可如意樓的人卻並不這麼認為,所以必定會出手殺他滅口。那咱們只要用南宮星做餌,不就能把如意樓裡有所謀圖的人引誘出來,一網打盡了麼?」
單雷頤眉梢一抬,頗有讚許之色,柳悲歌又是一杯濃茶下肚,笑道:「你這倒也是個主意。好歹能打一場,解解我的手癢。」
既然有大頭開口,後面眾人之中自然也是一片附和之聲。
南宮星故意做出一副十分為難的神情,苦著臉道:「大家都是江湖正道,想來不屑使這種陰謀詭計的吧。」
立刻就有人厲聲道:「除魔衛道,何必在乎用什麼手段。」
「就是,反正不管什麼陰謀詭計,只要用的人大言不慚,就是雷霆正義,就是天理正道。」一個陰惻惻的聲音突然從窗外接了一句,眾人扭頭看去,窗欄之外雨簷之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面白如紙的中年男子,腰側掛著黃泉古劍,正是邪氣逼人的陰絕逸。
嗆啷連響,靠窗較近的數人立刻拔出兵器在手,還有遠處幾人摸出暗器扣在手中。
陰絕逸冷冰冰掃視一圈,道:「慌什麼,我這次又不是來打架的。我就是來看看熱鬧。」
單雷頤轉著扳指起身走到靠窗一側,淡淡道:「那你就只管看熱鬧,休要再多嘴多舌,擾了大家的清靜。」
旁人對單雷頤十分忌憚,陰絕逸卻頗不以為然,扶著腰間凶煞黃泉,道:「嘴長在我身上,許你們唱大戲,不許我吆喝兩聲麼?」
方群黎微一皺眉,出眼打斷了無謂口舌之爭,朗聲道:「陰謀詭計之類的說法倒在其次,關鍵是,我們能從這樣的佈局中得到什麼。」
他看了李嫦一眼,起身道:「如意樓組織龐大,與其正面針鋒相對,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而且,此次的事件背後圖謀曖昧不明,咱們也不該貿然樹敵。即便在場各位這次同心協力,力挫了如意樓的陰謀,將來遭到報復之時呢?列位的武功,比乞丐王紀九袋如何?比西山獨俠金燕北如何?還是說,你們逃命的功夫比百里飛還要高明?」
他頓了一頓,緩緩道:「我說這些,並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而是提醒諸位,維護武林正義,本就是極為危險的事。昔年魔教縱橫江湖何等威風,還不是被慕容悲前輩忍辱負重細心謀劃一舉殲滅,所以有些時候,不輕舉妄動才是正確抉擇。」
旁邊一人不解道:「方兄的意思,是要放過這個大好機會?」
方群黎抿了一口冷茶,沉聲道:「我只是覺得,這並非什麼大好機會。如意樓既然是為殺人滅口,那來的就必定是和昨夜類似的殺手死士,咱們請君入甕,結果卻請來一批不怕死的亡命之徒,豈不是徒增我方損失?當務之急,還是從南宮星入手,揪出白家兄妹解決了方家的事情要緊。」
他看了一眼唐昕,意有所指道:「此次來幫忙的同道眾多,大家可切莫被人帶離了初衷才好。」
唐青在旁一直默不作聲盯著眾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到了這時,突然站起身來,大聲道:「時辰到了。」
「時辰到了?什麼時辰到了?」方群黎也有些不解,皺眉看了過來。
唐青板著臉道:「南宮星的毒倒了需要處理的時候,我要帶他去客房處理一下。關大姐,您來幫我看守一下,免得有閒雜人等進來搗亂。」
沙俊秋立刻起身道:「要不要我去幫忙?」
關凜扭頭看著他,淡淡道:「莫非沙少俠信不過我?」
沙俊秋頗有幾分惋惜的看了唐青嬌俏側臉一眼,悻悻坐下道:「不敢不敢。」
方群黎看關凜已經起身提起了南宮星,自然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道:「唐姑娘還請快去快回。」
唐青回眸一笑,柔聲道:「只是簡單處理,快得很。」
三人匆匆下樓,一路進了昨夜原本休息的客房,官差似乎是已經來過,裡面被翻得亂七八糟,染血的物件連著屍體一併都被帶走,地上殘留著血跡的地方也已用石灰蓋住。
唐青皺著眉在鼻前扇了扇,抱怨道:「不成,好臭,去行簡大哥那間吧。」
昨夜原本住的是柳悲歌,門上也就沒再加鎖,唐青推門進去,看關凜把南宮星放下,嬌笑道:「有勞關姐姐了,勞煩您在門外守上一會兒,南宮公子還要寬衣,看了不雅。」
關凜瞥她一眼,微微頷首,出去將房門帶上。
南宮星歎了口氣,問道:「好了,只剩咱們兩個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唐青瞪他一眼,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要給你處理毒性?」
南宮星苦笑道:「你要真有辦法延遲毒法,也不至於手忙腳亂成開始那樣。」
唐青撇了撇嘴,拉過凳子往他床邊一坐,乾脆道:「你走吧。」
「什麼?」
「我說,你走吧。」唐青咬了咬牙,摸出一柄銀質小刀,道,「你內功這麼好,我用放血滲藥的法子幫你把毒性盡力壓制一下,你多少騰出點真氣,施展輕功逃了吧。」
南宮星皺眉道:「可這毒藥沒有解藥,我逃出去,不也是個死麼……」
唐青眼中閃過一絲水光,怒道:「你以為留在這裡就會有人來給你解毒麼?
別做夢了!行簡大哥……唐行簡他……他根本就是在騙人!」
「哦?此話怎講?」南宮星趕忙做出慌亂神情,順勢問道。
唐青微微低頭,憤憤道:「落紅殺這種無藥可解的毒,想要保命,無非是蒸經洗絡內息濾血,和動用農皇珠這兩種法子而已。任何一種,不在唐門都絕做不到。他……他還說去附近的唐門分舵找人幫忙,那裡要能有人幫你解毒,那才是見了鬼!」
南宮星心下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道:「那……就是說你大哥想要殺我?可要是這樣,你放跑了我,豈不是壞了你大哥的計劃?」
「大哥一向都是為唐門好的,」唐青帶著幾分迷茫之色道,「所以我也一向對他言聽計從,可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好像變了。我一直以來學的都是察言觀色,即便是細微變化,我也很少猜錯。那時我還只是當家中另外幾位堂兄太過優秀讓他有了壓力,可經過這次……我總覺得,他好像已經不是在為了唐門,而是為了他自己在圖謀什麼。」
「所以你覺得放走了我,他的圖謀說不定就會失敗,對麼?」南宮星笑了笑,在她因緊張而發燙的面頰上輕輕撫摸了兩下。
「這也是原因之一沒錯。所以你趕緊走吧,我……我過後寫封信叫人捎回家裡,你直接雇傷馬車日夜兼程,到了之後……就說……就說是我唐青的男人,叫他們務必給你解毒,不要叫我做了寡婦。家中疼我的長輩總還有一兩個,不至於……眼看著你毒發身亡。」
「那……關凜呢?你怎麼辦?」南宮星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門外還守著一個煞神。
唐青咬牙道:「我覺得她應該可以商量,她對你挺賞識的,如果……如果她非要為難,我也帶了迷藥在身上。一會兒你幫下忙就好。」
南宮星攬過她拍了拍她的後背,柔聲道:「我不能走。這種天大的窟窿,你補不上。我既然是你的男人,怎麼可以把你丟在這裡自己逃之夭夭。再說,迷藥這種東西,只怕對付不了關大姐。」
話音剛落,身邊窗外響起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不錯,就憑青妹身上的迷藥,絕對付不了關凜那樣的高手。」
唐青先是渾身一緊驟然戒備,跟著又是喜出望外的瞪圓了眼,唇角也帶上了微笑,「行炫哥哥!你……你也在這兒?」
唐炫從外勾開半扇窗戶,悠然笑道:「我的兄弟姐妹來了這麼多,我怎麼好不在這兒。只是……青妹你怎麼還是改不過這稱呼呢。」
唐青臉上驟然暗淡了幾分,不甘不願的低頭道:「是,我知道了,炫哥哥。」
唐炫笑著看向南宮星,道:「我不知道你這是要做什麼,但牽扯了我妹妹,我總該找你要個交代。可惜看樣子你似乎自顧不暇,這筆賬咱們只好過後再算。」
南宮星苦笑道:「隨時候教。唐兄特地前來,只是為了這話?」
唐炫搖了搖頭,道:「我本是想來通知你件事,不過看樣子,樓上那群人應該也已經知道了,他們只怕就等著你上去,便馬上告訴你呢。」
「什麼事?」
「白家上一輩的白景洪白景順兄弟,帶著四大劍奴,今早已經進了護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