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我是朝廷奸細,你們可有何憑據?」林紅嬌好歹也是統御過一方的主家,如今柳眉倒豎,倒有一股頗為震懾的氣勢。
可惜氣勢這種東西,終歸不是實打實的武器,更何況,這是來自漂亮女人的氣勢。
這幫眼冒淫光的大漢,眼睛溜溜舔的,已是林紅嬌那分外豐滿呼之欲出的乳房。
「有人證,等你跟我們回去受審,自然就知道,少廢話,走吧。」
袁忠義橫踏兩步,攔在了林紅嬌身前。
林紅嬌慘白的臉上頓時回復了一些血色,抓住他衣袖道:「智信,這幫人不懷好意。」
「我知道,不打緊,有我在,安心。」他輕輕一拂,叫她撒開了手。
領頭的黑面漢子冷笑道:「騷奸細還養了個白面姘頭,一起帶走!」
啪。
袁忠義的手掌,輕輕拍在了那漢子的腦門,跟著,掌心緩緩往前一推。
那人高馬大的壯漢,竟木頭一樣直挺挺往後倒下,口鼻之中,黃白濁液噴濺四溢。
這一下他運足功力,使的是望月掌中的陰柔法門,看著頭顱骨骼完整,但裡面已經被他那霸道的森寒真氣震成了一團漿糊。
跟來的那些小卒,頓時嚇得原地呆住。
呼——衣袂帶起一陣輕風,袁忠義雙手成爪,展開已達九重的醉仙步法在諸人之中走了一個來回,一聲慘叫都沒發出,廣寒折桂手便擰碎了所有人的咽喉。
四肢百骸的真氣在亢奮奔流,看著倒下的垂死士兵四肢仍在一下一下地抽搐,他勾起一絲微笑,悄悄收起了這份源自《不仁經》的滿足,回到了林紅嬌身邊。
她微微蹙眉,過來挽著他胳膊道:「你也忒莽撞了,瞧他們個個帶著刀槍,你若傷了,豈不是要心疼死我。」
袁忠義哼了一聲,淡淡道:「不過是群造反的流民,拿了刀槍,也成不了濟事的。蜀州能叫這麼一群下作貨色打下大半,可見這光漢朝的氣數,是真到了無力回天的地步。」
林紅嬌輕聲道:「若非如此,又怎麼會連我這樣的婦道人家,都膽大包天,興兵起事呢。」
先前路上袁忠義也和她聊過,她說是膽大包天,其實歸根結底,還是走投無路更多。
她一個寡婦苦守家業,卻連人帶財都被地方要員覬覦,不得已裝神弄鬼轉做仙姑,只求背後多個靠山,嚇退惡徒。
起初還靠著散財救世,祈福驅邪積累的名聲躲過了幾次。後來,反被誣陷與張道安的教派勾連,對頭不僅盯上了她,連張紅菱也想一併染指。
恰巧張道安遣人來問她這個三江仙姑,她一怒之下,謀定後動,率教眾火燒郡丞府,令信徒妓女毒殺郡尉,成了怒州最早的一支義軍。作為女子主帥,與東北興兵的鐵山娘子遙相呼應。
只不過這半年間,鐵山娘子統領邊關內外牧民連戰連捷,而她三江仙姑,則已一敗塗地。
一地屍首,這住處無論如何是呆不得了。
林紅嬌簡單喬裝一番,往腹部墊了一些布團,掩飾住豐美身姿,匆匆收拾好行李。
袁忠義心想,林紅嬌來此之後就不曾出門,緣何會被那些色胚盯上?便往店家住處走了一趟。
稍微動些手段,那店家就嚇得屁滾尿流,交代說凡略有姿色的女子,上報霍家軍便會有五十文賞錢,但若知道而不說,所藏女子又非親非故,便要拖去軍中杖斃,家產罰沒。
難怪會被賣了出去,他心想這人總歸情有可原,自己又急著離去,也就沒有多做折磨,只頭下腳上丟進井裡,便去和等在門外的林紅嬌會合。
「智信,咱們……還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吧?」躲進一處暗巷,避過巡邏兵丁,林紅嬌拉住他的衣袖,頗為擔憂道,「紅菱她們應該是來了這邊等著咱們才對。這臨麓郡共有六道城門,我想……她們會不會進了城,但是聽說了霍四方的事,所以沒去投奔?」
袁忠義皺眉道:「也有可能投奔去了,但那守門小兵並不知情。霍四方這種統御方式,拿下的城池恐怕也難以經營下去,他急著籠絡你,說不定也是看中了你在蘆郡安定民心的本領。」
林紅嬌畢竟還是記掛女兒,輕聲道:「要麼,不如還是我亮明身份,直接去霍四方府上拜訪吧。」
他搖頭道:「那是肉包子打狗,你過去容易,再想出來恐怕就難了。霍四方這樣的人,想要控制你一個寡婦,你猜他最先想到的會是什麼手段?八成你前腳進門,後腳就被綁去床上,成了他的女人。」
林紅嬌心煩意亂,她如今一腔慾念都掛在眼前情郎身上,可理智又知道,早晚有一天袁忠義要成為她的女婿,不論倫常還是情理,都容不下她繼續貪歡。以她如今這談不上清白的身子,就是真從了霍四方,換來一隅容身之處,也不失為一條穩妥的路子。
可她守寡十九年心如止水,本就性子頗為貞烈,如今對袁忠義面上是趁機貪歡,心裡早已動情,只當已經改嫁,再去婉轉承歡伺候一個沒見過面的霍四方,她如何能夠情願。
見她不語,袁忠義柔聲道:「這樣,我先找一處空屋,安置你躲起來,今晚我就悄悄潛入霍四方的府邸,去找找看,有沒有紅菱她們的消息。她們要在,我就來接你,她們要不在,咱們再另想辦法,好麼?」
林紅嬌身子一震,下意識道:「不可,霍四方身邊有許多高手護著,你進他的宅子,動起手來凶多吉少。還不如……」
「沒什麼不如。」他抬手摀住她發涼的唇瓣,淡淡道,「真遇到危險,憑那幾個唐門的高手,還攔不住我。」
「他們精通的可是毒和暗器!」她貼著他的掌心,仍悶聲說道,極為不願。
「那又如何,趁夜進去,在暗的人是我。而且我擊敗蠱宗,手上有些寶貝,尋常毒物,對我沒什麼效果,你大可放心。」知道林紅嬌不是慣於聽命的尋常女子,他便將神情凝肅了許多,「再說,紅菱和仙澄的下落一日不找到,我也無法心安。你們在我心裡,都是一般的重要,少了誰,我都如剜心割肺似的難過。」
這種情話他過往勾搭良家婦女時一夜起碼要說上百十次,對付林紅嬌,自然露不出半點破綻。
而且那兩女名義上是他未婚妻,他將林紅嬌抬了一抬,無疑也是做了個隱隱承諾。
她聞言果然軟化許多,目光淒切,沉吟片刻,點頭道:「好吧,我如今也沒了主意,先都依你。」
霍四方在蜀州「威名」遠播,臨麓郡聞風而逃的百姓絕不在少數,袁忠義不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一處家什齊全的廢棄宅院,將林紅嬌安置進去,鋪了一層被褥在床下,讓她鑽進去躲好,除非聽到自己的聲音,否則絕對不要出來。
之前打探消息的時候就已經摸清了位置,袁忠義縱身上房,逕直穿過大街小巷,不多時,便避開巡邏兵卒,到了霍四方在此地的住處。
不愧是興兵造反的統領,院牆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四處巡視的護衛,比外面街巷遇見的加起來還多。
不過並沒有武林中人在外圍駐守,袁忠義耐下性子逐步潛入,廢了大半個時辰,總算繞到了後院那一側。
從把守的嚴密程度來看,霍四方的住處應該是在中庭。
遠遠望見身法紮實的江湖高手在院牆上站定守衛,袁忠義只好先打消過去那邊的念頭。
通常一處深宅大院,其中人來人往,最瞭解新舊增減的,當然不會是門外的看守,而是端茶送水負責伺候的丫頭。
而在這樣的深宅大院中,丫鬟還恰恰是不被當人看待的賤奴,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保護。
對丫鬟下手這事兒,袁忠義從十歲就精熟的很,估摸一下時辰,在偏院旱廁旁邊小樹叢中一蹲,忍著惡臭靜靜等待。
不久,一個打著呵欠的粗陋丫鬟連外裙都沒穿,提著一個破燈籠匆匆跑了過來,在門口鉤上一掛,一邊脫褻褲一邊進去蹲下。
袁忠義悄悄摸進茅廁,也不等她真排出來,垂手一捏,扣住她咽喉,對著她豁然驚醒瞪圓的雙目,沉聲道:「我有話問你,你點頭或是搖頭,答得好了,我便饒你不死,若是不叫我滿意,你便死在這糞坑裡吧。」
那丫鬟一陣哆嗦,下面淅淅瀝瀝放了尿,上頭含著淚連連點頭。
「這裡是霍四方的住處,對麼?」
沒想到,那丫鬟竟然哆哆嗦嗦搖了搖頭。
袁忠義一怔,放開手拔下她耳垂上的劣質銅墜,二指一捏搓成扁片,沉聲道:「那他住在哪兒?」
「奴婢……奴婢哪裡知道啊……反正……這地方就是個……幌子。好多人守的那院子,都是……霍……霍大王抓來的女人。」
狡兔三窟,倒是疏漏了這個可能,袁忠義大感頭疼,先前的計劃頓時付諸東流,只得不抱什麼希望地問:「這些日子有沒有叫做張紅菱和賀仙澄的女子被帶到這裡?」
峰迴路轉,又讓他吃了一驚的是,那丫鬟竟然點了點頭,「你是說張仙姑和賀仙姑麼?她們兩個就住在這兒。不過霍大王對她們挺敬重,沒有讓她們和那些姬妾住在一起,獨自住在東院廂房。」
「你答得很好。」袁忠義心情大悅,摸出一串銅錢,拍在她膝間褲襠上,笑道,「這是賞你的,你只當如廁撿了錢,別的都忘了。」
「是是是,奴婢……已經忘了。」她盯著那穿銅錢,不敢去拿。
這種口還沒有滅的必要,袁忠義微笑起身,拍拍她的腦袋,雙足一錯,已經閃到院內,分辨一下方向,往東摸去。
既然知道中庭那嚴陣以待其實是誘餌陷阱,袁忠義也就沒了一探究竟的興致。
以霍四方的所作所為,選擇寄人籬下的風險其實不小。他還是考慮帶上張、賀二人,遠走高飛。若是鹿靈寶沒被拋下,便一併帶走,北上去找其他出路。
客居之處有些守衛,但都不是什麼強者,袁忠義丟塊石子引了一下注意力,便順順當當越牆而入。
院內一片寂靜,屋子雖多,但只要看懸掛的燈籠,就能發現只有兩間睡著住客。
賀仙澄與張紅菱必定住在一起,就算鹿靈寶跟著,這兩人誰也不會願意跟個懷了孕的瘋子同寢。
可若是那丫鬟沒說實話呢?
謹慎思量一番,袁忠義並未急著過去開門,而是貼牆鑽樹,繞去了兩間屋子的後窗之外。
掃視一眼,窗子關得極嚴,貼縫內窺,能看到其中一間佈置著簡單機關示警。
如此一來,應當是賀仙澄沒錯。
他鬆了口氣,繞回前面,等院外巡邏過來的隊伍走遠,抬手輕輕拍了拍門。
即便張紅菱無甚防備睡得香甜,賀仙澄總不至於如此大意。
「什麼人?」
屋中的確響起了一個女聲,但清冽冷漠,底氣醇厚,一聽內力便比賀仙澄那個半吊子高出不止一截。
袁忠義沒想到竟然找錯了人,心中一凜,忙運氣護身,急轉幾個念頭,逼緊嗓子道:「霍大王派小的來通傳,有急事請姑娘過去。」
不知道這話能不能應付過去,他一邊說,一邊就緩緩往後退去。
哧。
一聲輕響,門上忽然射出一道銀絲,直取袁忠義眉心。
他倒吸一口涼氣,沒料到裡面的女人竟然說動手就動手,足尖一點全力施展輕功,轉瞬間急退數尺,身子一橫,才頗為狼狽躲過。
喀喇一聲,門閂提起。
吱呀一響,門戶洞開。
緊接著,似乎什麼金屬機簧打開,發出嘎的一響。
九重《不仁經》在此刻預警,袁忠義後背一涼,汗毛倒豎,只覺眼前打開的並非屋門,而是鬼門關!
他不及細想,全憑本能將上衣一扯撕下,在身前掄圓,毫不猶豫向後飛身狂退。
兩根藍汪汪的細針,拖出嗚嗚風聲,破空而來,附著其上的勁道極其詭異,裹挾著凌厲罡風的衣服,竟如薄紙般被輕鬆穿透。
袁忠義本就不顧什麼形象,為了保命當即就地一個癩驢打滾,堪堪避過。
兩次暗器一發,他便知道那必定是唐門中的女子,哪裡還敢給她機會在門內好整以暇一根根丟針扎他。
仗著身負噬毒蠱,他咬牙起身,一個飛縱撲了過去。
只要硬吃她一記毒針,出手將她制住,看他今夜不好好炮製一番,叫她知道什麼叫扎人者人恆扎之!
哪知道那女子不退反進,竟披著罩紗輕衫,略袒褻衣,信步邁出,明眸一抬,寒芒乍現,纖纖素手不戴麂皮,直接向他揮了過來。
這是要硬碰硬過招?
袁忠義心中一喜,廣寒折桂手的擒拿招數當即施展開來,五指如鉤,帶出一道疾風,扣向那女子右肩。
她纖秀黛眉微微一蹙,輕輕咦了一聲,左臂依然不動,已經揮到半空的右掌忽然以極其詭異的角度一扭一折,那蔥管兒般白嫩的指頭,竟輕而易舉捏在了他的手肘要穴上。
袁忠義駭然失色,這一招出來,就足以證明對方的武功精妙絕倫,同為小巧擒拿,只怕檔次遠在廣寒折桂手之上。
所幸他一身真氣霸道,不懼尋常制穴手法,運功反震,飛起一腳橫掃那女子腰眼。
她左掌拉著衣襟,腳下後退半步,足跟抵著門檻,冷哼一聲,右手明明已被內力震開,卻凌空一轉,鋪開漫天妖邪變化。
袁忠義別說拆招反擊,就連看清,都全是靠著內功深厚才能做到。
眨眼工夫,他出擊的雙臂一腿便有十七處穴道被暗勁擊中。
但凡他與此女的內功差距再小二成,這會兒已經半身酸麻躺在地上。
他不敢再有半點大意,踉蹌後退,也不敢再用廣寒折桂手以卵擊石,急忙切成望月掌封閉門戶。
那女子跟著搶出兩步,身法竟也不弱,除了內力遠遜,其餘武功,都能將他壓得抬不起頭。
轉眼間過了十合,望月掌根本抵擋不住對方那神鬼莫測的擒拿手法,雖說每處穴道都能反震開不被對方拿住,但積蓄下來的傷害也不可小覷,他換回廣寒折桂手,左支右絀,不覺週身穴道漸漸僵麻。
心知如此必敗,袁忠義冷汗涔涔,腦海裡轉過千百個念頭,卻想不出半分勝算。
《不仁經》九重又如何?一身強橫內力又如何?他就是運出不仁經裡的三陰破魂,將內功臨時再翻個數倍,又能如何?
他的招數連逼迫對方硬碰硬格擋都做不到!
那一段玉臂,一隻柔荑,就如鬼魅之爪,無跡可尋,無從抵擋。他強攻,拳掌過去臂肘穴道中招,腿腳過去膝股穴道中招,全部連消帶打,讓他一口濁氣滯悶在胸,苦不堪言。
心中怒極,袁忠義惡向膽邊生,憋住發動三陰破魂的一口真氣,準備衝向那女子懷中,拚個魚死網破。
論內力,他遠超對方,只是武功招式遠遜,臨敵經驗雲泥之別,才被她一隻手打得連連敗退。
那不如乾脆豁出去貼身肉搏,只要找到一個破綻,結結實實打中一下,他就有信心反敗為勝。
低喝一聲,他將那女子新攻來的十餘招針對穴道的擒拿發力震開,雙臂一張,向她硬撲過去。
那女子氣定神閒,忽然放開披著的衣襟,雙手齊出!
袁忠義腦中彷彿有一道驚雷劈下——這女人一直抓著衣襟不放,原來只是為了讓他錯以為對手羞澀保守,不敢放開免得袒露嬌軀。
實際上,她根本一點都不在乎。
那冷冽雙目之中沒有絲毫羞怯,就在渾圓雪嫩的肩頭裸露在夜風之中時,袁忠義的腳下,也陡然沒了根基,天旋地轉,被捏住雙肘穴道,返身過肩,破口袋般重重砸在地上。
這一下摔得並不很厲害,但兩道真氣猛然順著手肘殺入經脈,叫他霎時間雙肩酸軟,無法發力鯉魚打挺起身。
旋即,那只好看的右手分出二指,高高抬起。
他下意識地閉緊眼睛,準備發動三陰破魂翻滾躲避,然後,展開輕功落荒而逃。
但一句他熟悉的嗓音阻止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飛鳳姐姐!那是我郎君,還請手下留情!」
已經貼住了眼皮的指尖停住。
賀仙澄外衣都沒顧上穿,單手抱著抹胸,靠在門框處一臉緊張,高聲道:「他必定是來找我的,飛鳳姐姐莫怪。」
那女子這才放開雙手,緩緩站起,足尖一挑將先前掉下的輕衫勾回臂彎,淡淡道:「你郎君的內功果然深不可測。可惜……他別的功夫太過差勁,若要闖蕩亂世江湖,還需歷練。」
袁忠義躺在地上,冷汗溻濕衣杉,心底陣陣膽寒。方才被摔在地上那一下,他才發現,那女人連之前內力很弱的缺點,也是裝出來的。
她根本就是在試探他的武功深淺。
最後那一下將他制住的真氣發動,儘管能顯出內功還是不如他,但在這個年紀的武林好手之中,已是鳳毛麟角。
唐門坐擁如此人才,稱霸西南,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他緩緩坐起,盯著那女子信步進屋的背影,目光陰沉。
賀仙澄匆忙跑到他身邊,蹲下扶住他,輕聲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咱們過後再慢慢說,你先告訴我,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發生生了什麼事?紅菱的娘呢?還活著麼?」
袁忠義緩緩道:「你先告訴我,那女人是誰?」
賀仙澄略挑眉梢,忽然發現,他眼底竟有了狂熱的挑戰之心。認識他至今,這還是第一次見他流露出如此「江湖人」的神情。
「她是唐門如今的女子第一高手,唐飛鳳。現門主唐天擎的庶出親妹,我這些天和她結交,猜測,她母親可能是當年魔教的後裔。此人武功天賦極高,且行事謹慎,思慮縝密,我建議,最好是友非敵。」
「剛才那是什麼武功?怎的如此邪門?」袁忠義緩緩站起,直到此刻,瘋狂運行的不仁經才將所有積蓄著酸麻的穴道修復到通暢如初。
「那應當就是與唐門三絕之一——大搜魂針配合所用的大搜魂手。單拿出來,也是絕頂擒拿武功。望月掌和廣寒折桂手,還不配跟這種層次的過招。也就是你內力深厚,換了我師父,只怕第三招就已經躺在地上等死了。」
袁忠義瞇起眼睛,輕聲道:「她是來保護霍四方的?」
「不知道。她和霍四方還不曾見面。」賀仙澄口氣微妙,似乎在隱隱擔憂著什麼,「霍四方根基才剛紮穩,就荒淫無度,窮奢極欲,本就不佳的風評,在江湖中已經跌倒谷底。唐門先前只是派遣唐天童兄妹過來幫忙保護,這次霍四方連敗給尉遲猙,就忽然來了一個唐門數一數二的女子高手,其中……必定有什麼蹊蹺。」
聽出她語調中若隱若現的幽怨,袁忠義收攏心緒,柔聲道:「你在這邊,沒事吧?」
賀仙澄這才展顏一笑,道:「還好,就是那個鹿靈寶,到了霍四方這男人多的地盤,瘋病發作,險些惹惱那個更瘋的。」
「更瘋的?是說霍瘋子?」
「嗯。不來不知道,霍瘋子在南邊的傳言,並無半點誇張,甚至……還有些不足。此人性情殘暴,嗜殺成癮,劫掠那麼多漂亮女人,淫樂到膩了,便變著花樣虐殺自娛。我和紅菱到此地之後,這才多少時日,就被他請去旁觀了六場。我還好些,紅菱有些吃不消,連著做了三晚噩夢了。」
袁忠義瞥她一眼,心想也對,她賀仙澄算起來也是見過大場面的,霍瘋子虐殺自己玩過的女人,恰好是她有過經驗的事。
猜到了他的心思,賀仙澄搖頭道:「我其實也很難受。那瘋子……以折磨人為樂。我和紅菱有三江仙姑這層關係,他不願明面下手,就變著法子噁心我們。中間……」
說到這裡,她摀住嘴巴,露出明顯反胃的樣子,悶聲道:「反正……只要我們自己吃飯,最近是絕不肯吃肉了。」
「你和唐飛鳳住在這兒,那紅菱是去跟鹿靈寶睡了麼?」
「嗯,是我安排的。」賀仙澄望向那扇屋門,「鹿靈寶懷了孩子,我總要想法子把她盯緊一些。她若再瘋病發作惹惱霍家的人,我怕等你來了,連骨頭也收不到一根。我本來和紅菱交替,但唐飛鳳來了之後,與我一見如故,為了結交這層關係,我與她商量之後,換了當下的住法。」
袁忠義終究還是在意,又問道:「唐飛鳳就在這兒跟你住,為何不去找唐天童他們?」
「唐門內部波譎雲詭,唐天擎新上任門主位子不到一年,我猜唐飛鳳和唐天童這對堂兄妹沒多親密。她到了之後,都還沒跟唐天童私下說過話,倒是那邊的妹妹唐甜兒時常過來跟堂姐聊天。」
他細細咀嚼一番,緩緩道:「澄兒,你和唐飛鳳攀附結交,是為了什麼?」
賀仙澄身子微微一緊,輕聲道:「自然是因為此人厲害。」
「哦?」
「還因為,她野心其實極高,和我……算是真真正正一見如故。只不過,她在武功上花的時間多些,其他方面不免少些。我與她,也算互相補足,頗談得來。」
賀仙澄閉目一笑,道:「我知道你在猜測什麼,我不否認,打算多她一個靠山。」
袁忠義淡淡道:「靠山……恐怕並不需要很多。」
「但靠山與靠山聯手,會成為更強的靠山。」賀仙澄雙目睜開,神情充滿期待。
「我還不夠格和她聯手。」他歎了口氣,「她瞧不起我。」
「那只是暫時的。」她柔聲道,「飛鳳姐姐是聰明人。」
「嗯?」
「聰明人都知道,這世上很多東西,比武功天賦更加重要。暫時能打贏你,不是瞧不起你的理由。」她話鋒一轉,戲謔道,「飛鳳姐姐說,鹿靈寶的劍法天賦極高,興許,何惜柏真正看重的弟子,並非白道沖。可如今呢,她不過是個半瘋半傻的孕婦。」
袁忠義沉默片刻,這才道:「走,咱們去見紅菱,我把這段時間的事情講給你們聽。」
張紅菱醒來一見到他,自然是欣喜若狂,知道母親平安脫險,全仰賴他的幫助,更是恨不得將心兒挖出來遞給他看,撲在他懷中感激涕零。
不過賀仙澄似乎是從他的謊言中捕捉到了什麼,斜瞄著他若有所思。
鹿靈寶的情況比渡江的時候還要好些,聽他們說的她沒興趣,便一翻身抱著被子回了夢鄉。
按原本的計劃,袁忠義打算帶她們離開此地,遠遠躲著霍瘋子的人馬,安安分分闖蕩江湖。
可多了一個勾起賀仙澄想法的唐飛鳳,事情便有了變動。
不僅是因為賀仙澄想要拉攏唐飛鳳,唐飛鳳也想要拉攏賀仙澄。
那句一見如故,可沒有分毫誇張之處,兩人相識當夜就並肩而眠,這待遇連唐飛鳳自家堂妹唐甜兒都不曾有過。
「她拉攏你,怕不是在為唐家選合適的媳婦吧?」離開霍四方宅院之前,袁忠義回眸望著那已經燃起燭火的臥房,若有所思。
「我早已承認了與你之間的關係,唐門家大業大,還不至於拉下臉面,收納我這個殘花敗柳。」賀仙澄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輕聲道,「智信,飛鳳姐姐的武功應變,你也看到了。可唐門裡,依然沒有她的位子。」
「因為她是女人?」
「不,因為她哥哥更強。」賀仙澄拉住他的手,輕輕摩挲著粗糙的指肚,「所以我不止想要說服她,也想要說服你,這亂世江湖,單靠你個人的強大,無濟於事。一山更有一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
「智信,你的邪門內功進境再快,武林中依然還有很多深不可測的功夫,能叫你一籌莫展。你看看霍四方。他不過是一個私販井鹽的商人頭子,拳腳功夫略懂,可乘風而起,就是一條為害一方的凶蛟。即便野心平平成不了龍,總算也有了一方天地,做過一番事業。」
「天下爭霸所需的文韜武略,你我皆不擅長。帶兵打仗,十個你我加起來也敵不過一個尉遲猙。興兵作亂,並非良策。但若如唐門一樣,趁著亂世立足一方,以眾人之力,成為爭雄之人的助益,咱們總是能做到的。」
袁忠義沉吟道:「便如你在茂林郡所做那般?」
賀仙澄搖了搖頭,「我那時急功冒進,實在是因為時日不多,但眼下,已經沒了隱憂明患,你我大可從長計議。比如,先與可用之人結交,逐步構建親友勢力。你所專長的,乃是攻心女子,近些年女子習武者甚多,哪怕多籠絡幾個你的胯下拜臣,集眾人之力,也能有一番作為。」
「聽你這話,是想讓我把唐飛鳳勾搭上手?」他自嘲一笑,道,「那我怕是要先能贏過她才行。對付你們的法子拿來對付她,不好使。」
賀仙澄微笑道:「只要你肯動這方面的腦筋,具體辦法,倒不急在一時半刻,也不急在某人之身。從無到有,總得耗個三、五年光景。說到這個……智信,紅菱的娘,在籠絡人心、經營發展的事上頗為精熟,她此番落難,你若能趁機將她收服,將來興許用得上。霍四方在打的,應該就是這個主意。」
他摩挲著下巴,冷笑道:「那他已經晚了,三江仙姑,如今決不肯再嫁他。」
「你動作倒快。」
「我對女人,從來動作都不慢。」
信口調笑幾句,袁忠義準備告辭,按照之前商定,等白天帶林紅嬌直接登門。霍四方如今不僅沉迷女色虐殺,還醉心於求道煉丹,不僅對飛仙門來的賀仙澄極為客氣,想必也不會為難三江仙姑。
據說幾日之後,霍四方就要帶主力西行北撤,經東川郡與唐門商議今後大體方略,便要坐鎮西部補山郡,準備當個安安穩穩的蜀州王。
如今尉遲猙橫掃西南戰無不勝,霍四方想要仰仗三江天譴與蜀州山勢轉攻為守,倒是當下最可行的應對。
西南諸地飽經戰火,想要恢復元氣,可不是那麼容易。官軍一旦缺少糧餉,便又有了叛匪們出頭的機會。
張道安也已在滇州嚴陣以待,他們揮軍中原的野心,都在尉遲猙的鐵蹄前乖乖選擇了暫且蟄伏。
聽說要與霍四方周旋一陣,直到抵達蜀北,林紅嬌頗不情願。以她本事,就算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新據點,一年半載也能拉攏成批信眾在側,冒險與霍瘋子為伴,反而極為危險。
可袁忠義信誓旦旦能保她周全,又在那破屋裡將她弄得神魂顛倒,耳根和腰肢一起軟了,不自覺應承下來。
入住進去,袁忠義才知道,原來那看門兵卒也不算說錯,的確沒有女子會來投奔霍四方,當初張紅菱過來,氣勢洶洶談不上投奔而已。
當天並沒見到霍四方本尊,過來招待的,還是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霍勇、霍鷹。
唐天童此次列席,總算帶上了親妹唐甜兒。那姑娘年紀不足二八,人如其名,生得嬌俏甜美,莞爾一笑,粉面上便生出兩個酒窩,煞是動人。
唐飛鳳雖是妾室後人,但畢竟是門主妹妹,武功又高,座位還在唐天童之上。她略作妝點,樣貌比昨晚所見柔婉了幾分,即便難稱絕色佳麗,也配得上美人一詞,只不過目中有股凜然氣勢,那修美身姿,不容易叫男子生出多少色慾。
推杯換盞,儘是閒言,席罷人散,魚貫而出之時,唐飛鳳忽然靠近幾步,目不斜視,輕聲道:「袁少俠,昨晚有隊巡夜的兵,在客店被人殺得乾乾淨淨。你可知情?」
人前應當是什麼模樣,袁忠義不會弄錯,微微一笑,道:「不知。但有些匪類趁著夜裡守備鬆懈,打算強搶民女,我一時氣不過,出手殺了。不知和你說的事情,有沒有關聯。」
「沒有。」她淡淡道,「無恥匪類,都殺了便是。」
與愛女重逢的喜悅過去,林紅嬌便陷入到深深的自責之中,假托身體抱恙,出發之前,便在廂房休養,閉門謝客,只和霍四方派來的兩個姬妾私下見了一面。
霍四方雖未直接提起嫁娶之事,但傳話中的暗示頗為明顯,他願意拿出巴遺郡交給有能之人打理,但那邊民戶眾多,是他軍餉糧草的根基所在,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心交給一個「外」人。
林紅嬌推說要考量幾日,暫且延後不談。
山中之旅,不僅叫她枯木逢春,也叫她一腔壯志,莫名削減了七分。她原本無依無靠,要在亂世掙扎求存,庇佑女兒,才不得不強打精神拚命努力。可如今,她滿心思緒都掛在了袁忠義身上,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找一處避世之所,讓女兒與他完婚,自己則以岳母身份與他們共居,看能不能偷摸尋到機會,一解相思之苦。
放在以前會讓她垂涎三尺的巴遺郡,如今在她心中的份量,還不如一處不會被戰火波及的三進小院。
她的心態變化袁忠義看在眼裡,揣摩得清清楚楚,不過,暫且顧不上去管。
他按賀仙澄的建議,正在設法與唐飛鳳交好。
然而此人對賀仙澄青眼有加,對他卻頗為冷漠疏離。最關鍵的是,還毫無破綻。
哪怕因他當過手下敗將就輕視幾分,也大小算是個機會。
偏偏沒有。
她就像是直覺靈敏,發現袁忠義人皮下的陰影一般,早早對他露出了不加掩飾的警惕,甚至貌似無意般特地提起,說自己此次出來,拿了唐門一樣至寶農皇珠,百毒不侵。
給正在盤算用蠱蟲走捷徑的他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轉眼到了十月初八,南線探子來報,尉遲猙新發先鋒三線齊攻,將慳州蠻兵百部聯軍打得屁滾尿流,張道安發兵想要漁翁得利,結果被尉遲猙主力伏擊,折了兩名義子,近萬兵卒。
照這個勢頭,恐怕不出半年,尉遲猙的大軍便要橫掃四州,平定西南。
霍四方提前率親兵離開,不知是不是急於籌措糧餉安定後方,他臨行前命霍鷹執掌令符,請三江仙姑為副統,北上巴遺郡,接管諸事。
為防路上生變,唐天童兄妹與唐飛鳳均將隨行。
上路不到兩天,袁忠義就發現了頗為有趣的事情。
他對唐飛鳳諸多留心,暗獻慇勤。
唐甜兒幾次過來到訪,總是纏著他問東問西。
霍鷹對唐甜兒頗有興趣,明顯有所覬覦。
而唐飛鳳,偶爾望向霍鷹,目光則會有所變化,神情複雜。
這一個大圈魚咬魚尾,還真是少有的局面。
若換了平時,袁忠義自然要精心謀劃,設法把這一圈裡其他三個都弄到自己床上。
可天時、人和暫且不論,這地利,已經不在他這一邊。
十月十四,一行車馬,碾過石板路上清冷秋雨,緩緩駛入了唐家堡。
唐門的地界,還是應當敬姓唐的幾分。
但當晚,袁忠義護衛林紅嬌秘密接見的人,卻不姓唐。
那精瘦漢子摘下斗笠,露出的眼睛宛如死魚,灰濛濛白多黑少,嗓音沙啞,好似銼刀劃過枯竹。
「青城,墨十一,見過三江仙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