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見霹靂震天雷這種要命的東西,寧檀若知道厲害,當即雙足一蹬從凳子上倒翻下來,就地一滾鐵爪揮出,寒光閃過,離她較近的那顆上嘶嘶作響的火引應手而斷。
但另一顆卻偏偏落在了靠近門口的遠處,寧檀若柳眉一豎,身子一弓便又要竄去。
南宮星忙一聲大喝:「不行!」
喝聲出口,他足底運力一勾,床腿被腳鐐牽扯,卡嚓一響斷裂開來,他順勢借力一縮,人已到了床下,跟著雙掌齊出向上一托,諾大的木床嘩啦一聲旋轉飛出。
寧檀若反應極快,向後一縱同時一腳蹬在床邊助了一股勁力上去。
那大床光當一下結結實實的砸在霹靂震天雷的上面,南宮星抬手扯過床上掉落被褥,雙臂貫足真氣一扯,擋在他和寧檀若身前。
被褥剛一展開,轟隆一聲巨響,木板橫飛四濺,一張大床瞬間被炸的四分五裂,氣浪裹挾碎片洶湧而來,威力簡直不遜於一甲子功力的高手近在咫尺的拚命一擊。
寧檀若雙手剛剛抻在被褥兩端,內力剛至勁道便來,當即好似與絕無勝算的對手硬生生拼了一掌,喉頭一甜噴出一口血霧,脊背登時撞上身後牆壁,悶哼一聲軟軟倒在地上。
南宮星早已運起十二分內勁,可卻忘了被褥終究不過是布料裡絮了些棉花而已,他真氣剛與衝力打了個照面,就聽嘶啦一聲,手中這面盾牌四分五裂,百忙之中只得雙臂一交護住頭面,腳下一蹬順勢向後撞向牆壁。
寧檀若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同時,南宮星也光當撞在牆上,胸中血脈翻騰險些一口濁氣吐不出來。
所幸他運力比寧檀若要早,真氣分佈均勻,沒有硬接下最強的那股衝力,被褥碎裂之後,威力已被消解大半,雖然雙臂被刺了不少碎片,但都是些皮肉傷,並無大礙,只是內功損耗過巨,毒性自然被農皇珠解得乾乾淨淨,再難偽裝出來。
這深入虎穴的計劃延續至此,簡直可以說是一無所獲,天道中人也不知是掩飾的太好還是的確沒來多少人,除了早就被南宮星認定的李嫦、方群黎,再沒一個有跡可循的好手,在草窩子裡打了一通,驚出的蛇卻反到是他如意樓自家院子裡的。
唯一值得記上一筆的,只有一個猜測而已。
就是從此次的行動來看,監兵堂背叛如意樓的於達安一系,與方群黎李嫦他們好像並非一路,而更像是和郡尉李卓同流合污。
但此時顯然不是仔細梳理的好時候,門外院中呼喝連連,年鐵儒已與敵人交上了手,破開的窗戶中,也有三個蒙面人縱身撲入,兩刀一劍寒光閃閃。
南宮星不得不強提一口真氣挺身而起,左足一撥挑了塊大點的破布遮在寧檀若身上,趁著屋中煙塵瀰漫,足尖一點無聲無息閃了過去。
不料那三個著實都是硬手,他內息不濟足下不過稍有一點響動,兩把刀中的雁翎刀便劈面砍來,刀風激盪內功顯然也是極為紮實。
他抬掌一格,擰身錯步滑向對著破窗的牆壁一側,一來引開敵人注意免得被發現昏迷過去的寧檀若,二來背靠牆壁免得腹背受敵。
那把青鋒劍心機也快,橫步斜斬,也往牆邊搶去,看他劍法狠辣老道,隱隱竟有幾分龍門山一脈的架勢。
又是蜀州出身的高手?難不成於達安真的要魚死網破?南宮星心念急轉,不得不祭出大搜魂手,在劍鋒上一捏一帶。
劍法精熟之人,兵刃驟然被拿,理所當然便會本能奪回,南宮星硬生生造出一個空子,趁機旋身一掌拍開背後刀招,退入牆下。
一番往來,南宮星總算調順了那一口濁氣,經脈雖說依舊鼓蕩難平隱隱作痛,但陰陽隔心決催動之下,總算聚起一股真力,凝神待發。
「不愧是樓主的親信,看來橫豎是要拚命了。」掣著一把鬼頭刀的漢子輕歎一聲,抬手扯下面罩,露出一張鬚髮如針的四方闊面。
南宮星雖早有預計,卻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顯出面貌這人,分明就是曾幫他鞍前馬後尋找崔冰下落的監兵堂的兄弟,只是這人平日與於副堂主並未顯得太過親近,他忍不住道:「劉大哥,你……你這是為何?」
那劉姓漢子苦笑一聲,抬刀道:「我也不想,無奈走錯一步,便沒的回頭了。」
「還廢話什麼!今日不是這龜兒子死,就是咱們去見閻王爺!上!」拿雁翎刀的怒斥一句,揮刀便斬。
南宮星察覺到迷霧中似有一線曙光透入,忙施展大搜魂手將殺來兵刃擋開,朗聲道:「諸位兄弟若有什麼難處,不妨明講!小弟必當盡心盡力為列位排憂解難,不論什麼罪過,小弟保證樓主既往不咎!」
雁翎刀連抖三個刀花,伴著一聲怒喝:「這龜兒子是在掙命!老劉!趕快動手!」
南宮星提起一口真氣,怒斥道:「你又是哪個雜碎!藏頭縮尾!」
怒斥聲中,他沉腕一勾,間不容髮的在鬼頭刀背上一錯一撥,同時左掌悄無聲息的拍出,逕直殺入雁翎刀的一團刀花中央。
那人心中一喜,刀光一收反絞南宮星手臂,當即就要卸下他這條胳膊。
但這一刀眼見就要到他肘上之時,他的手掌,卻已鬼魅般到了眼前!
一直默不作聲的那位劍客此時才顯出厲害,三尺青鋒像是早已料到南宮星會有此一招,竟悄悄斜刺過來,讓他猶如把自己的肋下送到劍尖之前。
但南宮星卻仍不收手,硬是將這一招孤煙掌使到極處,刀劍及體之際,掌力也正吐在那用雁翎刀的人胸前。
那人中掌受傷,雁翎刀也跟著人向後飛去,但瞬息之間,南宮星無論如何也再躲不過那把青鋒劍,只有雄腰一擰避開要害,讓冷冰冰的劍鋒割出一道血淋林的傷口。
南宮星一腿掃出向後退回牆邊,心中大感不妙。
他此刻真氣不足,孤煙掌威力有限,對手功力又著實不弱,吃他一掌也不至於委頓在地,只是硬吞了口血下去,便又再站定。
而肋下這一劍,卻可說是中的結結實實,若不是他應變極速,此刻就已被開腸破肚。
但這一招並不算白挨,南宮星咬了咬牙,苦笑著看向拿劍那人,緩緩道:「於副堂主,你一直裝成龍門山弟子出手,真是難為你了。這種時候,還有必要隱瞞到這種地步麼?」
那人默然回劍垂在身側,片刻,才抬手扯下面罩,露出一張頗為白淨的微鬚面龐,正是監兵堂二位副堂主之中的於達安。
「你們把事辦成這樣,難道還指望瞞過岳總管麼?」南宮星瞇起雙眼,冷冷威嚇道,「岳總管主掌西三堂以來,事無鉅細,那一項逃得過她的法眼?你們如此膽大妄為,是打算與其他所有兄弟為敵麼?」
於達安神情木訥,只道:「我既然來了,就已沒什麼好怕。」
南宮星喘息著在傷口附近點了幾下草草止血,耳聽門外年鐵儒呼喝聲顯得已經氣息不順,敗像已露,心中只好算計如何才能拖上一陣,只要能等到一早過來傳功的人,不管關凜還是單雷頤,此刻都是水中浮木,大可一抱。
「於大哥,這次蜀州之行你我也算相識一場。我看來今日難逃一死,那……
你總該讓我死個明白吧?你們監兵堂,到底出了什麼事?」他故意做出虛弱不堪的模樣,顫聲問道。
於達安卻不為所動,只冷冷道:「等你下去,我自會在墳前講給你聽。」說罷,手腕一抖,劍鋒吐出寸許劍芒,斜斜一劃,仍從側面急刺過來,彷彿非要把南宮星迫離牆壁一般。
南宮星自然不肯陷入險境,揮掌擋開,仍是貼牆而立,趁著那把雁翎刀還氣息不勻未能搶攻過來,體內真氣急速化陰為陽,打算伺機先將於達安擊倒,剩下姓劉的漢子,興許還能問出些話來。
調息間心頭驟然閃念,憑面前三人的功夫和他此刻的狀況,即便是三面圍攻也足夠將他迫至絕境,於達安這不時一劍看似要把他逼離牆邊,實際招式卻都未用老,反倒讓他往牆上靠得更緊——莫非這才是本來目的?
南宮星心中一緊,暗叫一聲不好,運起的真力想也不想便往足下運去,正要屈膝縱出,就聽撲哧兩聲輕響從身後牆壁左右傳來,連忙擰身一側。
一短一長兩桿尖槍毒蛇一樣從兩邊刺入,南宮星側身同時急收胸腹,卻仍沒完全躲過,腰側傷處附近又添新創,鮮血淋漓。
如此被兩個槍尖擠在當中,必定死路一條,南宮星忍痛垂手一按,死死抓住兩邊槍桿,強行運力便要奪進屋中。
這時呼隆隆一陣巨響,塵泥飛散磚石崩開,兩桿槍上方突然又一雙大手破壁而入,向當中一抱,猶如一道鐵箍,把南宮星死死勒住。
於達安早就在等著此刻,劍鋒一橫,當即斜斬向南宮星喉頭。
生死關頭,就算還有一絲氣力,也會搾的乾乾淨淨。
南宮星一聲低喝,微曲雙腿藉著方才蓄足的真力猛然一踏,不往外掙,反而沉肩豎臂狠狠撞在牆上!
本就已破了兩個大洞的牆壁轟然崩裂,南宮星也斜身撞出,不光躲開了於達安那一劍,還頂著摟住他的那九尺巨漢直直從屋外另兩人之間衝了出去。
撞在那巨漢身上,南宮星就已發覺對手一身銅皮鐵骨正是橫練行家,耐打的很,尋常法子必定難以掙脫,趁著塵土飛揚撞到外面之際,他雙手一搭,施展情絲纏綿手準確無比的捏住那巨漢肘筋,仗著此時一身純陽真氣,狠狠捏下。
那巨漢的橫練卻著實了得,硬是絲毫不松,虎目一瞪,反倒摟的更緊了些。
可惜南宮星等的就是此刻,他就是要讓這巨漢以為自己要耍花招逃脫,所以即便煙塵迷眼,還是用力睜開了眼皮。
這一用力,便恰恰抵消了人天生保護眼睛的本能導致的極快反應。
而沒有人的橫練功夫,能練到眼球之上。
也沒有那個橫練高手的動作,能快得過南宮星的大搜魂手。
「啊啊啊——!」一聲淒厲無比的呼號沖天而起,南宮星一腳把雙手捂臉血流滿面的巨漢踢倒,反手一甩,兩顆眼球直飛兩個持槍者面門。
血呼呼的眼球當作暗器沒有什麼威力,卻很少有人能忍住不去躲開。
這一躲便已是南宮星能搶到的最好機會。
腳下一踏,他飛身越過院牆,落入年鐵儒那邊。
年鐵儒與兩個蒙面人纏鬥至今,身上早已佈滿血痕,要不是對方那兩對分水峨嵋刺被他腰刀佔了兵器便宜,他只怕也撐不到這時。
知道自己若是一走了之,這對捕頭夫妻的性命只怕不保,這筆爛賬保不準還要扣在頭上,南宮星早沒了半分留情的打算,狼影幻蹤步法一展,便閃入那兩人身前。
兩對峨嵋刺配合極為默契,當即兩上兩下凌空虛點,分明是要拖延一招半式,等其他人過來支援。
他們卻絕沒想到,南宮星竟不閃不避,雙臂一擺左右開弓,積累真力陡然爆發,小腿肩旁被峨嵋刺刺入同時,落日神拳的威力也盡數送進了那兩人胸前。
喀喇喇一串脆響,兩人胸中筋骨盡裂臟腑崩碎,兩口鮮血噗的一聲同時噴在覆面黑巾之中,破口袋般飛出數丈,倒在院子另一邊。
「年大人快走!他們是衝我來的!」南宮星連忙說道,壓低聲音傳音入密接了一句,「寧大人在屋中昏了過去,我用破布蓋著,你過後記得來救!」
年鐵儒卻將腰刀一橫,怒道:「你是我們夫妻手中的犯人,尚未去陸陽過堂對質,豈能叫你死在這種地方!」
他話音剛落,牆外那兩個持槍的已經翻了進來,於達安那三人也破門而出。
年鐵儒怒喝道:「你們襲擊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於達安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餘下四人互望一眼,立刻散開扇形圍上,他面上浮現一絲苦澀的微笑,下令道:「上,速戰速決,莫要傷到無辜百姓!」
南宮星已是筋疲力盡,額上汗珠滾滾,還能運用的真氣不足二成,方才兩招落日神拳傾力而出,如今就是想獨自逃出生天,也是力有不逮。
「我真沒想到,最後竟和你這麼個男人死在一起。」南宮星向年鐵儒苦笑說道,內力由陽轉陰,斜目盯住於達安,已有了用孤煙掌換掉這位副堂主姓名的念頭。
於達安卻也不是傻子,神情一凜,提醒道:「大家動手時小心一些,他方才用過孤煙掌,樓主果然親傳了武功給他。別被他困獸猶鬥,再帶走兄弟們的命。」
「你擔心的太多餘了。」一旁的院牆上,突然傳來一個隱隱帶著怒氣的女聲。
眾人循聲望去,牆頭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嬌俏秀麗的苗條少女,面上噙著一抹微笑,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她的右手握著腰間的彎刀,左手,卻拎著一個人頭。
那人頭眼窩空空洞洞,血痕拖曳而下尚未乾透,分明就是剛才被南宮星挖瞎了的巨漢。
即便是驟盲之下運功鬆懈,院中拿著兵器的諸人,卻也沒一個敢說自己能輕輕鬆鬆砍斷這銅皮鐵骨的脖子。
「薛憐……你竟然來得這麼快?」於達安的眼底閃過一絲恐懼,剩下幾人聽到他說出的名字,也立刻將兵器紛紛轉向這邊。
那姓劉的漢子顫聲道:「她……她就是外三堂裡……那個薛憐?」
於達安咬牙道:「是她,若不是這年紀輕輕就成了凶煞堂頭號高手的狠角色,咱們這麼多人又何必挑這個機會過來!」
薛憐輕輕一縱跳下牆來,甩手將那顆頭顱丟到五人身前,淡淡道:「於副堂主,如意樓弟子明知身份還同室操戈者,該如何處置啊?」
南宮星鬆了口氣,拉住年鐵儒的胳膊搖頭示意他莫要上前,與他一同後退了兩步,作壁上觀。
年鐵儒禁不住低聲道:「你……你就準備靠她一人了麼?」
南宮星擠出一個微笑,捂著身上的傷口,小聲道:「你可莫要插手,現在是她身為凶煞堂弟子的分內之事,插手反倒會得罪她。」
「我不能看她丟了性命!」年鐵儒一甩袖子就要上前。
南宮星忙把他拉住道:「別,你就是去幫那邊,她也丟不了命。」
這邊幾句對話的功夫,拿雁翎刀的最先沉不住氣,臉色鐵青道:「於大哥!
你怕什麼!她也就十來歲年紀,哪怕從娘胎就開始練武,又能練成什麼樣?
凶煞堂把頭號劊子手的位子交給她,我看也是瞎了眼!我去送她給南宮星黃泉路上做個伴!」
於達安抬手把他拉住,道:「冷靜點,不要一個個上去送死,要上……大家一起上!」
薛憐冷哼一聲,絲毫不懼,反而迎著他們走了過去,扶在彎刀上那只白玉般的小手,手背漸漸浮現出一道道淡青筋絡,她走上兩步,道:「千金樓裡搗亂的傢伙,也是你們的同夥麼?」
於達安搖了搖頭,道:「不是,但我知道他們要何時動手。我只是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不濟,連半個時辰也沒拖住你。」
南宮星關心則亂,忍不住問道:「師姐!千金樓那邊如何了?」
薛憐微笑道:「你過後記得好好謝謝唐炫就是。可惜他不用兵器,否則我倒真想和他切磋切磋。」
看薛憐沒把他們放在眼裡一樣轉頭看著南宮星說話,拿雁翎刀的登時怒上心頭,揮刀衝出,喝道:「裝模作樣的小賤人!吃老子一刀!」
「不可!」於達安忙叫一聲,長劍一挺跟上。
其餘幾人只得硬著頭皮一起衝出,忙亂之間,絲毫不成陣勢。
薛憐彷彿就是在等此刻,秀足一點,纖腰一擰,彎刀離身而出,噹的一聲打橫架住迎頭劈來的雁翎刀,金鐵交擊之聲,將幾乎同時發出的輕輕一聲嗆掩蓋的無聲無息。
刀光好似一閃而過,其餘幾把兵器紛紛殺到,薛憐一觸即走,持刀後退,左臂一揮,刀鞘擋開兩枚飛來暗器。
那兩枚鐵蒺藜勢頭不減,叮的一聲打在旁邊牆上,火星飛濺。
和鐵蒺藜一起掉在地上,還有那把雁翎刀。
就像是看見了全天下最難以置信的事,那蒙面人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胸前,那頗為結實的勁裝好似被一把無形的剪子飛快劃開,就那麼在他的眼前整整齊齊的裂開。
接著,一樣飛快裂開的,是他的皮、他的肉、他的血脈……
直到仰面倒下的時候,他的眼中依舊盈滿了驚愕,只是下一刻,噴起落下的血雨就淹沒了他最後的眼神。
薛憐的刀已回鞘,她愛惜腰間的彎刀,簡直好像少女愛惜自己的嬌軀,多一刻,也不願呈在人前。
她不必等刀上的血掉落,那一招之後,她的刀上根本就沒沾染半點血跡。
本欲搶攻的四人都停住了動作,四人之中,只有於達安隱約看清了那一刀的軌跡,而就連他也知道,這一刀換做是他,也絕躲不過去。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相信了凶煞堂傳出的那句話。
新的月狼,比她的師父更加可怕。
「於副堂主,你現下交代出幕後主使,還能將功補過。」南宮星看那四人鬥志幾乎盡喪,忙開口勸道。
薛憐一刀立威,也跟著微笑道:「你們若肯交代,我也不願刀下多添幾條亡魂。」
「樓裡這麼多高手,你有什麼苦衷,難道大家還幫不上忙麼?難道西三堂出了什麼連岳總管也無能為力的大事麼?」南宮星看他們神情似乎略有動搖,忙又喊道。
於達安滿面冷汗涔涔而下,青鋒劍的劍尖都微微顫動起來。
但下一刻,那兩個持槍的卻一個箭步殺出,長槍抖出一個槍花罩向薛憐頭面,短槍貼地滾去,頗為陰毒的斜撩薛憐襠下,口中叫道:「你真當還有別的路可走麼!」
這一聲顯然是喊給於達安聽,於達安神情一凜,手中青鋒劍猛然一穩,疾刺而出,劍芒蛇信般再吐出來。
最為猶豫的那個劉姓漢子滿身大汗已經浸透了衣裳,但聽到那聲叫喊,還是跺了跺腳,揮刀殺上。
一寸長一寸強,長短雙槍顯然平素就多有實戰配合,比起方纔的兩對峨嵋刺更加老練默契,長槍槍尖招招虛點,銀花迸裂只在薛憐眼前閃動,既晃住她的視線,又逼住她出刀空間,而短槍以地堂刀的路數矮身疾刺,兩把兵器都比彎刀長上不少,大佔便宜。
薛憐連退數步,飛揚裙裾甚至被短槍撩破一道,她秀眉微蹙,眼見另兩人從兩側包夾而來,身子一縮突然向後倒竄出去。
兩桿槍毫不猶豫搶上兩步,想要把她封死在牆下。
不料薛憐雙足在牆上一蹬,竟蹬著牆壁如履平地般硬是往上又踏了兩步,拔高尺餘,跟著挺身一縱,乳燕投林,輕輕巧巧從使長槍的那人頭上掠過。
帶起的風吹過那人頭頂的剎那,他聽到了令他渾身血液都幾乎凝固的一聲嗆。
他想甩起手中的長槍回馬刺出,但頸間一涼,全身上下的肌肉,就同時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拿短槍的那人就地一滾,返身站起的同時,鼻子就已嗅到了身邊同伴褲襠裡的惡臭。他心中一驚,目光情不自禁的往同伴身上動了一動。
這一動,就已是一個足夠大的破綻。
於達安的劍只差了半分,月光般清冷的刀光就已抹過了那人的脖子。
劉姓漢子也用刀,他手中的鬼頭刀本就是有一定功力的人才能嫻熟運用的兵器,厚背闊刃,刀口不必很鋒利,就能輕而易舉的砍下一顆人頭。
他生平也的確砍過不少人的頭,但他從沒想過,原來,砍頭的刀法,還可以優美到如此程度。
這正是旭日初升的時候,但薛憐手中亮起的月光,已佔據了他所有的視線。
死在這樣的刀下,也沒什麼可遺憾的吧。他這麼想著,然後,帶著解脫的微笑,軟軟的倒了下去。
於達安垂下劍尖,面如死灰,他對自己的劍法頗有信心,但這一刻,他卻覺得手裡的劍是如此可笑。
可笑到讓他想要大哭一場。
即使是和堂主交手切磋的時候,他也沒有如此刻這般絕望。
他看向薛憐,她已經收刀回鞘,靜靜的站在那兒,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而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一個活人。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到凶煞堂的劊子手,他苦笑著想,幸好,這也會是最後一次。
「南宮兄弟,是我……對不住你。」他後退兩步,淒然一笑,抬起手中的劍,割開了自己的脖子。
年鐵儒面色蒼白的看著薛憐的背影,他終於相信南宮星所說的並非玩笑,也沒有半分吹噓。
薛憐轉過身,快步走到兩人面前,自顧自拉起南宮星的手,道:「你這計劃徹底亂了套,走吧。」
南宮星苦笑著點了點頭。
年鐵儒雙目一瞪,朗聲道:「薛姑娘!你……你殺人的事可以算是江湖恩怨,我酌情上報之後多半不會有人理會。可南宮星的案子涉及的卻是一十九口無辜百姓,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把他帶走。」
薛憐懶得囉嗦,扭頭瞪了南宮星一眼。
南宮星忙道:「年大人!你看我一身是傷,還有毒在身,若不跟去治療,不久就是個死人,死人怎能去過堂對質?這口供你們豈不是白費功夫?」
他頗為誠懇道:「湖林城此時已經成了是非之地,年大人不如帶著寧大人回衙門裡找個地方好好療傷,我南宮星對天發誓,這裡事情一了,我就來找你們夫妻二人,一道趕去陸陽,給這兇案做個交代。」
年鐵儒面帶擔憂之色看了一眼屋內,似乎是想起妻子正受傷昏厥,心中迅速衡量一番,咬了咬牙,道:「好,我和內子等你十日,十日之後若你爽約,我們便當你畏罪潛逃!」
南宮星抬手與他擊了一掌,道:「請大人放心,草民絕不肯背著冤罪行走江湖。事態緊急,就此別過。」
薛憐嫌他拖拉,抬手一扯抓住他後領,用力一拽,將他魁梧身軀直接拖在身後快步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南宮星才撥開薛憐手掌轉身並行,急切道:「千金樓那邊到底怎麼了?蘭兒他們兄妹有事麼?」
薛憐微微搖頭,道:「都沒事,你那位蘭姑娘真是沉得住氣,一把火到了門口,硬是不肯露面,要不是我與凝珠同時叫她出來,她只怕要死心眼的坐在火裡化成灰。你還真是給我找了個麻煩。」
她又微微一笑,道:「不過也虧了她,從頭到尾有敵人的時候他們兄妹都沒露面,若敵人本來只是猜測,這會兒恐怕正在發懵吧。」
「沒事就好。」南宮星吐了口氣,腦中飛快的思量一圈,「薛師姐,我懷疑……李卓李郡尉,應該和咱們樓裡的叛徒有關。霹靂震天雷那種東西,可不是尋常人能弄到的。而這撥人,好像和方群黎並非完全一路。」
薛憐淡淡道:「你捨生冒死來了這麼一出苦肉計,結果就弄到這點消息麼?」
南宮星只得苦笑道:「至少一來坐實了唐行簡的身份,二來……也算是徹底暴露了監兵堂的內患。雖和我預料的方向差了不少,但總算不是一無所獲。」
「我懶得想這些費神的事,你還是去和你的唐姑娘商量吧。」薛憐皺了皺眉,很乾脆的推了出去。
「說起這個,唐昕唐青現在在哪兒?」
薛憐領著他鑽進一個小巷,隨口答道:「不知道。千金樓出了事,我急匆匆回去支援,之後發覺對方是為了調虎離山,又匆匆趕來救你。哪裡有空去看她們。」
「我總覺得方群黎已經在懷疑她們兩個,我這麼一走,我怕她們會有危險。」
南宮星頗為擔心的輕聲說道。
「不必擔心,」薛憐頭也不回道,「唐炫應該也猜出你這邊可能有難,馬不停蹄趕去保護他那些堂妹去了。而且那邊畢竟都是些明面上的正道高手,你還怕他們把那兩個丫頭擺桌子上吃了不成。」
南宮星想了一想,以他目前的狀況擔心也是無用,只得轉而問道:「白家來人的消息,傳到蘭兒那邊了麼?」
薛憐微笑道:「還沒,凝珠擋下了,說這消息先封上三天再議。那位蘭姑娘到真聽話,什麼也不問,我猜你可能有事,她臉都青了,硬是一句話都不問,只催我趕緊過來。有她壓著她哥哥,不過是換個屋子躲著,其他都應該無妨。」
南宮星略一沉吟,皺眉道:「這麼看,我還不能回千金樓。」
「哦?你打算拖著這麼一副破身子去幹什麼?」薛憐頗有怒色的回頭瞪他一眼,譏誚道。
南宮星道:「千金樓那邊既然出了事,說明已經有人在懷疑,這次來的對手裡著實有些本事不錯的,我就這樣回去保不準會漏了行跡。再說,我要是不在,蘭兒有和我的約定在先,還能保持著如今的狀況。我要是回去,萬一瞞不住白家人來找他們兄妹的消息,他們恐怕會不敢違抗家中命令,乖乖現身。」
他苦笑著撫摸肩頭的傷口,道:「還有,我內功損耗太大,加上這些外傷,少說也要休養一兩天才能派上用場。千金樓人多嘴雜,不太方便。」
薛憐對陰陽隔心決頗為瞭解,臉上微微一紅,道:「你內功損耗大了,不是更得在千金樓養傷才行麼?」
南宮星皺眉衡量一番,還是道:「算了,我已經在那幫人面前露了相,留在外面還能幫忙引來幾分注意。於達安這孤注一擲,我看監兵堂的叛徒就算沒有根除,也已經元氣大傷,我沒什麼危險的情況下,不在千金樓反而更好。」
「那你準備在哪兒暫且安身?我再給你找一家青樓?」薛憐微蹙眉心,問道。
南宮星略一思索,道:「你先把我安置到王判那裡吧。之後你設法幫我把阿昕悄悄帶來,就可以回去接著看住千金樓了。這次計劃已亂,許多事還要從新安排才行。四大劍奴……恐怕也是個麻煩。」
薛憐斜瞄他一眼,調侃道:「只帶唐昕一個過來就成?」
這次換作南宮星臉上微微一紅,道:「成,阿昕……算是天賦異稟吧。」
薛憐還是處子,不懂得這上面有什麼天賦,她也不好再問,只好依言而行,先帶著南宮星找小道往王判那裡繞去。
「六扇門那兩個狗腿子那裡,還需要去處理一下麼?」送到王判那邊,薛憐突然又問了一句,「單雷頤他們過去詢問的話,會不會問出你什麼破綻來?」
南宮星怕她趕去滅口,忙道:「不必,他們夫妻和江湖人談不來的,誰去問也是白費。再說……他們也不知道我什麼事,若是真問出我的反常之處,推敲出什麼結論,那時阿昕已經不在那邊,唐青有唐炫護著,也不知內情,不會出什麼亂子。」
他沉吟一番,又道:「而且他們這一路全部精神都放在暮劍閣的事上,我看……不會太過在意我的死活。我一直想不通,照說他們已經沒有奪下暮劍閣的機會了,這麼大張旗鼓……難道真要把暮劍閣這樣一個根基頗厚的門派徹底消滅麼?」
薛憐將彎刀在腰上正了一正,笑道:「我找來你的阿昕,你同她說吧。彎彎繞繞的,我嫌頭疼。換我來幹,絕不這麼麻煩,礙事的都殺掉,剩下的位子自然就是我的。不服的,向我這把刀說話。」
南宮星苦笑道:「武林中人都如你這麼辦事,可早就血流成河了。不過他們費盡心機謀算籌劃,最後要做的事,其實也和你說的差不多。多繞彎子,無非是為了隱藏自身掩飾身份罷了。」
他說到此處,突然面色微變,眉心緊鎖坐回桌邊,喃喃道:「掩飾身份……
掩飾身份……這一串事中,莫非不止只藏了一個白思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