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三十七章 逃

  「明明不是我們做的,為什麼不讓我去說?」白若蘭氣沖沖的瞪了南宮星一眼,但終究一路過來對他早已服氣,即便惱怒,說出口來也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小心不叫那邊的人聽到。

  白若雲臉色煞白,眉梢不住跳動,顯然也已怒極,但他雙掌緊捏成拳,握的連掌心都要掐出血來,竟硬是把這股怒氣壓下,一拉妹妹手掌,沉聲道:「聽他的,過去也沒用。這套,怕是從咱們到這兒後就設下了。」

  南宮星顧著攔阻白若蘭,並沒在意身前的宋家夫婦,宋家那男人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彎腰將宋嫂抱在懷裡,向著那邊大步走了過去。

  唐昕誒了一聲,邁步便要去拽,南宮星微微皺眉,一把把她拉住,低聲道:「跟他們兩個一起上馬,先往東門去。快!」

  三人這才磨磨蹭蹭的依言上馬,白若蘭猶自不甘道:「宋家這兩口子,也不幫咱們說說話!」

  南宮星苦笑道:「他們兩個多半還以為你們兄妹姓賀呢。你這要求,也忒強人所難了。」他在馬臀上輕輕一拍,讓馬兒先緩緩溜躂出去,「再說……兩個尋常百姓的言語,那邊怎會有人當真。」

  說話間宋家夫婦已經走到那邊人群之中,表明了身份後,悠悠醒轉的宋嫂從方群黎手中接過了那個孩子,喜出望外的死死摟進懷中,嚎啕大哭起來。眾人只當是奶娘與孩子感情深厚,一想到今後這孤兒只怕只有這奶娘可以依靠,其中不少紛紛投來了同情的目光。

  旁人大抵是問了什麼,宋家男人畏畏縮縮的答道:「我……我……不知道,綁走我和婆娘還有孩子的那些人,到……到是提起過如意樓。別的……我全都不清楚。我後來……一直被關在郡尉府,真的啥也不知道了。」

  南宮星看三匹馬已經溜出幾丈,便將自己那匹馬的韁繩一鬆,也拍了一掌,讓馬兒也往哪個方向跑去。

  果然如他所料,馬上就有人指著這邊問道:「去郡尉府救你的,就是那邊那個年輕小子麼?」

  唐行簡登時咦了一聲,道:「那不是前一陣子和白家蘭姑娘走的很近的南宮兄弟麼?」

  南宮星知道抵賴無用,只得遙遙抱了抱拳,笑道:「唐兄,別來無恙。」

  此時那三人已離開十餘丈遠,先前沒關注這邊情形的人,暫且還想不到他們本是一起。

  南宮星也以為自己還能拖上一陣,不料方群黎陡然站起,撥開人群走到最前,面帶殺氣道:「南宮兄弟,你對宋家夫婦施以援手,頗有俠義心腸,也算是值得讚許。可郡尉府中大小一十九口,不過是有丫鬟貪圖如意樓的銀子幫忙藏了藏人,你何必將他們殺的乾乾淨淨,雞犬不留!難不成,你是為了殺人滅口麼!」

  南宮星強笑道:「方大哥,這裡這麼多正道豪傑,如此大的罪名,總該有憑有據。這樣血口噴人,不大好吧?」

  方群黎冷冷道:「若不是你,還會是誰?」

  南宮星忙道:「這陸陽城裡會殺人的只怕兩隻手都數不過來,再說那天我救了宋大哥就一路送他離開,宋大哥和我離開的時候,郡尉府裡的人可都還活蹦亂跳的。」

  方群黎看向宋家那男人,問道:「那天是這樣麼?」

  這句話才問出口,南宮星心中便是一沉。

  因為他已看到了,宋嫂慚愧藏起的面孔,和他男人掙扎的眼神。

  方群黎看那男人不答,又道:「你不要怕,我與柳大俠召集了這麼多高手在此,就是為了不放過一個兇手。你們一家五口不管還有多少尚未找到,我都保證他們平平安安。」

  宋嫂的丈夫縮了縮肩膀,低下頭道:「他……他把我救出來後,又……又折回去了。再出來的時候……身上……都是血……」

  沙俊秋大步上前,拔劍在手指向南宮星,怒喝道:「你這油滑小子,還有什麼話說?」

  裘貫不知何時坐上了牆頭,手裡夾著三支飛鏢,冷冷看著南宮星那邊。

  寒刀關凜卻並未有什麼動作,而是歪著那只獨眼,出神的盯著仍在抽噎不休的宋嫂。

  南宮星掃視一遍眼前眾人,長歎道:「我無話可說。看來,我的確本該一早便離開這裡的。」

  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突然從人群中響起:「他在拖延時間!他就是如意樓的人!他和白家兄妹是一道的!往東去的騎馬的那三個人,裡面就有白若雲!不要被他們走脫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滑頭!」宿九淵面色一寒,飛縱搶上,人在半空手臂一甩,一線烏光疾飛而出,將近兩丈的驚龍鞭竟比先一步出手的沙俊秋還要早到半招。

  幾乎同時,裘貫無形鏢也已出手,三點寒光並未直取南宮星本人,而是分襲三路封住南宮星所有可能的退路。

  鞭前劍後,鏢封左右,這三人聯手一擊,任誰也不敢小覷。

  更何況,還有柳悲歌這樣的高手在旁邊院牆上居高臨下虎視眈眈。

  這幾乎已是絕境。

  此時此地,換做方才離去的三人中的任何一個,都只有引頸受戮。

  可惜留下的是南宮星。

  鞭風未至,南宮星的人已飄了出去,就像被風吹走的落葉,忽的一下便閃向了東側。

  既然知道他要往東去,裘貫的無形鏢便有兩枚封往這一側。

  裘老爺子在這手無形鏢上下了足足四十三年苦功,再安逸的時候,一天也要練上兩個時辰。

  他指縫的老繭,已厚過很多小人的臉皮。

  所以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看到南宮星的身影往東動的時候,他的唇角甚至浮現出了一絲微笑。

  下一個瞬間,這一絲笑意便化作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南宮星只是在身前出手平淡無奇的劃了一圈,那兩支無形鏢,便真的沒了形跡。

  裘老爺子的鏢並不是沒被人接住過,但被這樣輕描淡寫的收了去,卻還只不過是他人生中的第三次。

  但正因為被收過兩次,他才認得出這是什麼手法,近乎本能的,他立刻驚叫道:「小心!大搜魂手!」

  眾人的臉色變了,唐行簡的臉色尤其難看。

  可首當其衝的,卻是沙俊秋和宿九淵。

  裘貫那聲小心還沒傳到他們耳朵裡,他們的眼前就出現了兩支要命的飛鏢。

  宿九淵長鞭一抖,借力在半空極為勉強的一扭,飛鏢擦身而過,帶破了他胸前衣衫。

  沙俊秋輕功略差,更顯狼狽,回劍自救已是萬萬不及,不得已,只好硬是沉下一口真氣,就地一滾,讓飛鏢擦肩而過,留下一道血痕。

  這一招連消帶打,避過了三人合擊。而被認出來的大搜魂手,也幫了南宮星一個小忙。

  本已準備動手的不少人,一聽到大搜魂手的說法,都不由得停下動作,扭頭看向了人群中的唐行簡。

  唐行簡眉梢又往下垂了幾分,忙道:「他不是我唐門中人,你們不必顧忌!」

  這一句話說的頗快,但這句話的功夫,已足夠一個高手出上不止十招。

  更不要說是輕功本就不錯此刻一心逃命的南宮星。

  兩鏢擋下強敵,大搜魂手逼住裘貫讓他不能再次出手,短短剎那間,南宮星已把形勢計算到了極限。

  先走一步的三人聽到了這邊的情形,已經開始策馬急行。

  最後的一關,就是柳悲歌。

  從一開始,他就策應在旁並未直接出手,此時此刻,他作為定場鎮心之人,已沒有理由再袖手旁觀。

  南宮星向著馬匹疾衝而去,餘光一瞥,柳悲歌的刀已在手,人已縱出。

  單純與柳悲歌一戰,南宮星並非全無底氣。

  可他一但被那把刀留下,即便單挑取勝,又能如何?

  閃念之間,柳悲歌的身影已如鷹隼般撲空而至,手中刀光蓄勢待發,竟是向著南宮星身前的馬匹而去。

  糟!

  南宮星暗叫一聲不好,那馬兒還未奔至全速,若是他先行上馬,絕不可能騎在馬上擋下這一招離別刀,若是半途出手攔下,被對手刀招纏住,保不準連馬也再難追上。

  他被留下倒在其次,就怕白家兄妹腦子一熱,為了他再折返回來,那才叫遂了對手的願。

  看來只有硬接一刀試試看能否借力追向馬兒那邊了。南宮星暗暗咬牙,腳下疾奔,氣運雙臂,對付柳悲歌這種高手,當然不可再藏私留手,孤煙掌或落日神拳,今日少不得露上一門。

  柳悲歌人雖長得剛猛,離別刀的招數內力卻都是極偏陰柔,南宮星略一思忖,拿定主意將內力盡數轉陽,準備使出地狼納蘭暮的絕學落日神拳。

  納蘭暮已亡故多年,興許對頭還沒那麼容易猜破他的身份吧。

  轉眼兩人前後搶近馬匹,南宮星一聲低喝,氣沉丹田頓足站定。

  柳悲歌彷彿早已料到,刀招收放自如,寒風一卷轉而攻向南宮星胸口。

  哪知道斜刺裡冷不丁殺出個程咬金,兩人還沒交手,旁邊已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如意樓的小子,我來賣你個人情!」

  隨著話音,陰絕逸竟如鬼魅般殺入兩人之間,腰間那柄古劍黃泉發出一聲猶如垂死呻吟般的響聲,捲著一股森森鬼氣離鞘刺出。

  幽冥劍並沒有什麼花巧的招式,而這樣的劍法,卻往往是最要命的。

  柳悲歌怒嘯一聲,回刀封住胸前,守下攻勢。

  陰絕逸搶得先機,幽冥劍本就重攻輕守,自然是毫不猶豫招招進擊,劍鋒上暴起數寸劍芒向著柳悲歌撲面刺去。

  得了如此大的一個空隙,南宮星當然沒有不走的道理,此時無謂婆婆媽媽,只會浪費別人一番好意,雖說這人情陰絕逸必定要他有所回報,但這種情形下顯然不是計較這種事的時候。他果斷轉身一躍跳上馬背,從馬鞍旁抽出馬鞭便是狠狠一抽,呵斥聲中,馬兒揚開四蹄,撒腿跑向前方幾十丈外的三人。

  那三人畢竟還是擔心南宮星被留在原處,一起將馬匹略略緩了緩速,唐昕更是騰出一手帶好了手套,攥了滿滿一把毒砂。看南宮星飛快趕上,這才一起揮鞭促馬,向著東門疾馳而去。

  城門並未閉鎖,但卻也沒見到守門的兵卒,只有防止馬匹疾馳傷人的木欄還擺在正當中。

  南宮星扭頭看了一眼後面,揚聲道:「不必下馬,我來。」說罷,單掌一揚,一股勁風擊出,竟把數丈前的木欄卡的一聲推開到一邊。

  白若蘭驚得目瞪口呆,連唐昕也禁不住微微側目,讚了聲:「好功夫。」

  南宮星隨口笑道:「我練的掌法力道送的遠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出城後一路沿官道向東,都跟緊些切莫走散了。」

  白若蘭猶自不忿,氣道:「憑什麼……就該咱們灰溜溜的逃命啊?」

  南宮星歎道:「不逃,等咱們沒了命,這些栽贓陷害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淨了。」

  白若蘭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南宮星面色一變,順著視線望去,登時也嚇得花容失色。

  城門外官道正中,竟站定了三排十幾個官兵,張弓搭箭對準了出城的諸人!

  旁邊一個軍官一眼看到四匹馬兒衝出城門,立刻喝道:「郡尉大人有令,今日四門出城者必須下馬驗身,否則格殺勿論!」

  南宮星一鞭抽上馬臀,道:「衝過去!」

  那軍官毫不猶豫將手一揮:「放箭!」

  唐昕銀牙暗咬怒上心頭,攥著一把毒砂的手掌立刻蓄足了力道。

  南宮星忙道:「不必,我來!」

  話音未落,弓弦錚錚連響,飛矢如雨撲面而來!

  南宮星雙臂一振,也未見他如何甩腕揚手,幾十枚銅錢已灑出漫天金光,叮叮噹噹一通亂響,將那些箭矢盡數打落在地,一支也沒有放過。

  那些官兵再想搭箭,馬已衝近許多,南宮星抬手撈過半空尚未墜地的十來枚銅錢,又是一樣的手法射出,或傷弓身,或斷弓弦,眨眼間便盡數廢掉了對面的十幾把弓。

  那些官兵將廢弓一丟,前兩排紛紛抽出腰刀,後一排從背後取出長槍,仍要強行攔阻。

  騎在馬上衝散那兩排持刀兵卒當然容易得很,可硬去突破一排訓練有素的官軍士兵所持的長槍,與送死也沒什麼分別。

  南宮星轉念一想,唐行簡就在後面,說不定能幫他們解毒,這邊形勢嚴峻,實在不能繼續仁慈留手,只得喝道:「唐昕,毒砂!」

  唐昕早就等著這句,一聲嬌叱,玄黑鐵砂帶著要命的毒劈頭蓋臉打了過去。

  那些整日操練的士兵不過是身強力壯的普通漢子,哪裡躲得過毒砂這種堪稱唐門標誌的暗器,一片慘叫聲中,連站在一邊的軍官也未能倖免,都捂著臉面痛苦萬分的倒在地上。

  唐昕餘怒未消,策馬躍過時還忍不住扭頭啐了一口唾沫下去。

  奔行一陣,官道轉入山區,四馬並行兩側已經幾乎沒有空餘,道旁也從田地變作了山坡,支稜著一片片的歪脖松樹。

  南宮星左右一望,沉聲道:「你們在前面等我一下。」

  他一勒韁繩飛身下馬,一個箭步竄入道旁坡下,純陽真氣運至十成,肩臂一緊,一拳平平擊出,噗的一聲悶響,打在樹幹之上。

  這樸素無華的一招與尋常強身健體的長拳看似並無分別,哪知道拳勁落處,乾枯樹皮竟彭的一下四散崩裂,比海碗碗口還要粗上一圈的老松卡嚓斷做兩截,整條樹幹斜斜飛上官道中央,猶如被數人抗在肩上,穩穩橫在路面。看那斷面,竟由外而裡越碎越細,到了年輪中央那幾圈,更是直接成了一團團的木粉,帶著焦痕簌簌飄落。

  南宮星馬不停蹄,連連出拳如法炮製,那邊驚呆在馬背上的三人還沒緩過第二口大氣,並不寬敞的官道上便已堆起了一座樹牆,七八顆粗大松樹連著枝葉壘成一疊,摞得整整齊齊,就是叫幾十個苦力帶上斧鋸忙活上一天,也未必能弄出這麼一個巨大的障礙。

  深吸口氣,南宮星抬手抹了把汗,縱上山坡,快步上馬,輕叱一聲,趕到那三人身邊,道:「好了,咱們走。真有追兵,這起碼能擋他們片刻。」

  三人這才緩過神來,一併催馬前行。

  白若蘭眨了眨眼,連先前一直堆在喉頭想問的話也拋到了腦後,開口便道:「小星,你……你剛才那是什麼拳法?也……也太霸道了吧。」

  南宮星微微一笑,還沒作答,另一邊唐昕已經略帶興奮的揚聲說道:「我沒猜錯的話,那應該就是和孤煙掌齊名的落日神拳,對不對?」

  白若蘭雙目一亮,道:「就是那個縱橫江湖的納蘭暮用的拳法麼?」

  南宮星只得苦笑道:「九重天境,我不過練到了第七重,比起納蘭前輩還差得遠。」

  白若蘭嘟囔道:「他有一半蠻子血統,興許天生力氣就比你大些。誒?這落日神拳,你也是跟你師父學的?」

  南宮星側目瞥了一眼唐昕,只道:「機緣巧合一位前輩高人給我了一本秘籍而已。」

  這理由實在不算好,但也無法反駁。

  畢竟這諾大的江湖之上,每天都會有無數傳說發生,於再匪夷所思的情況下拿到一本武學寶典都說得過去。只要一句運氣好,便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其實能在這江湖上平安無事的活下去的人,又有幾個會運氣太差。

  看出了南宮星顯而易見的迴避態度,白若蘭也不多做糾纏,馬上想起了先前要問的話,柳眉倒豎,怒道:「對了,小星,方家那、那兩口子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把罪名賴在我哥哥頭上?我們……我們明明是去救他們的啊!」

  南宮星搖了搖頭,道:「就算咱們當時沒在那兒,這一切也還會照樣發生。不如說咱們幸好當時在那兒,否則被一群江湖豪傑追殺,咱們見了閻王都說不清緣由。」

  白若蘭不解道:「我哥哥到底哪裡對不起她鍾靈音了?這次的事,她小師妹逃婚在前,他們師姐妹擄人逃走在後,於情於理,我們來要個說法總不過分。她……她憑什麼連命都不要也非要栽贓陷害啊。」

  南宮星歎了口氣,道:「我沒猜錯的話,她也是情非得已。」

  白若蘭一怔,跟著道:「她有什麼情非得已的,明明人都被救出來了,孩子也平安無事,周圍都是正道英雄,還有誰會害她不成?」

  南宮星沉默片刻,道:「孩子的確平安無事,但那真的是他們方家夫婦的孩子麼?」

  白若蘭又是一怔,唐昕一聲驚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白若雲也倒抽一口涼氣,喃喃道:「原來如此,他們……好毒的手段!」

  「你是說……方家的孩子,其實還在對頭手裡?」白若蘭也醒覺過來,只是口氣中還有一些不信。

  南宮星點了點頭,道:「應該就是如此。孩子被那女人抱出來的時候,鍾靈音神情並沒有什麼變化,反倒是宋嫂一副要暈過去的樣子。鍾靈音之後跪地求情,一口一個我兒子,卻連看也不看那個被匕首抵住的孩子一眼。關凜出手救人,孩子被挑飛到半空,方家夫婦沒一個跟著動了視線,宋嫂卻先承受不住,暈了過去。這些異常之處,只能說明一件事。」

  唐昕眉心緊鎖,竟顯得有些膽怯,緩緩道:「你是說,他們救下來的那個,是宋嫂三個孩子中的一個?」

  南宮星點了點頭,道:「宋嫂還有兩個孩子在他們手上,自然是對他們言聽計從,方語舟夫婦苟活至今只是為了救下自己兒子性命,為此不惜當場自盡將咱們的罪名坐實。這一套佈置雖然破綻不少,但作為臨時應變的設計,已是大大足夠。」

  「臨時應變?」白若蘭疑惑道,「難道一開始他們並不是這麼打算的麼?」

  南宮星沉聲道:「這佈置如此倉促,顯然是有人帶來了什麼變化的情報,才讓他們不得不做出應對。我先前還猜不出是什麼人,到離開方家門前那時,倒是叫我知道了。」

  「是誰?」白若蘭怒氣沖沖問道,「到底是什麼人,對我哥哥如此恨之入骨。我哥哥一共也沒在江湖走動多久,怎麼就得罪了這麼一個對頭?」

  南宮星道:「你們走遠後,一個女人認出了你們兄妹兩個,並出聲提醒。不然他們問起我來歷之類的事,我東拉西扯至少可以再拖一陣。那個女人知道咱們的底細,我匆匆看了一眼,她個子很矮,套了一件兜頭披風,顯然是不敢叫咱們看見她的臉。蘭姑娘,你說,這會是誰?」

  白若蘭雙目先是一瞇,跟著越睜越大,驚道:「難道……是、是春妮?不,是……思梅姐姐?可大伯不是說……殺了她麼?」

  南宮星道:「不是她,還能是誰。」

  白若雲緩緩道:「沒想到大伯到了生死關頭,還想要庇護她。那她將矛頭調轉向我和南宮兄兩人,算是要為大伯報仇麼?」

  南宮星略一思忖,道:「白天英下手殺了她的父親和叔叔,她應該不會還有為他報仇的心思。嫁禍給你,只怕一來是他們仍有圖謀暮劍閣的打算,你這位繼承人當然是最大的絆腳石。二來,給如意樓添了一條罪名,一石二鳥。最後,還順便給我栽贓陷害了一把,連我這煩人礙事的不速之客,也跟著一併剷除。」

  白若蘭抿了抿嘴,小巧的鼻翼抽動了兩下,道:「小星,唐姐姐,真對不住,這本來是我們白家的家事,你們不需要牽扯進來的。」

  白若雲咬牙道:「南宮兄,我妹妹說的有理。這事跟你們二位並無太大干係,你們從此不再插手,相信他們也不會對你們兩個窮追不捨。尤其是唐姑娘,你是唐門中人,唐行簡剛才就在那群人中,你還繼續跟著我們,當真是有弊無利。不如……」

  南宮星立刻打斷道:「白兄,現在可不是說這話的時候。我在暮劍閣弄亂了他們的安排,以天道的行事風格,至少這一支為了暮劍閣而來的人馬不可能輕易放過我。我現在幫你們兄妹,也就是幫我自己。至於唐姑娘,就要看她個人的意思了。」

  唐昕從方才就一直有些神不守舍,此刻定了定神,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一樣道:「我也不能走。我之後還有事要指望小星幫忙,跟著他出點力,也算賣他個人情。」

  南宮星苦笑道:「你到和那陰絕逸一樣,目的露的正大光明,一點也不遮掩。」

  「陰絕逸?」唐昕略感疑惑,開口問道。

  「他聽那些人說我是如意樓的,便硬賣了我個人情,幫我攔下了追擊的柳悲歌。不過也虧了他橫插這一槓子,不然我真沒那麼容易脫身。」南宮星口氣平淡,心中其實猶有餘悸,當時若沒有陰絕逸,他全力出手即便能保得自己平安,多半也不會再有餘力照顧另外三人。

  後果險些不堪設想,南宮星當然不敢再有半點托大,也正是因此,他才帶著三人轉往東行,將原本安排在事件解決後的行程提前。

  他已意識到,此事已不是光靠他單槍匹馬就能順利解決的了。

  「陰絕逸冒這麼大風險出手救人,看來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托給如意樓幫忙呢……」白若蘭似乎是想起了如意樓的種種傳說,一時竟顯得有些出神。

  白若雲看前方出現岔道,皺了皺眉,問道:「南宮兄,咱們接下來是要去哪兒?」

  南宮星向著偏南那條大道一指,道:「去翼州。我本想等孫秀怡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帶你們兄妹過來,現在事出緊急,只好先往這邊跑上一趟了。」

  白若雲沉吟道:「南宮兄是在那邊有幫手麼?」

  南宮星苦笑道:「我是沒想到這次去蜀州看望蘭姑娘會遇上這麼大的事,要是早做安排,蜀州境內我也能找到不少幫手。現在事出緊急,翼州算是我的地頭,總比這邊安全的多。而且我先前約了人在那兒等我通知下一處落腳的地方,咱們過去直接和她匯合,多她那一把刀,咱們可就多了個護身符。」

  白若蘭好奇道:「你說的是誰啊?這次追殺過來可都是些一流高手,他的武功又那麼好麼?」

  南宮星只是道:「我也不知道她如今進境如何。不過就算她這兩年毫無進步,方才方家門前那群人中,需要她出第二刀的,絕不超過十個。」

  白若雲和唐昕都是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白若蘭更是直接道:「這麼厲害的人,一定很有名吧?你說說看,我興許不知道,唐姐姐想必一定聽過。」

  南宮星微微一笑,道:「她叫薛憐,今年年初才開始在江湖走動。應該還沒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字。但名氣並不代表一切,這次見面之前,你們必定也沒聽過我的名字。」他略略一頓,苦笑道,「不過天道把李郡尉家裡一十九口的慘案栽給了我,在六扇門裡,我恐怕很快就要小有名氣了。」

  他們三個當時已經走得略遠,並沒聽到詳情,聽南宮星簡單講了一下之後,白若蘭略感傷心,黯然道:「宋嫂他們……竟然也……畢竟事關兩個孩子的性命,唉……」

  南宮星歎道:「終歸是情有可原。我只盼咱們逃出來後,鬼面人那一夥莫要擔心留下人證,將他們一家殺人滅口才好。」

  白若蘭憤憤道:「虧他們自稱天道,如此草菅人命,究竟哪裡沾的上替天行道?為這種勢力效命,一個個都是不辨是非的混帳!」

  南宮星道:「其實現在也沒有證據能確鑿無疑的認定這一切就是天道所為,替天行道的印記和如意樓的銀芙蓉一樣,仿製雖難,卻也不是絕無可能。不過就算真的是天道死灰復燃,這名號早在與狼魂廝殺的年代就已走火入魔,替天行道之時,人不過是螻蟻而已,螻蟻之命,何足道哉。」

  他笑了一笑,接著淡淡道:「其實何止是替天行道的天道,行俠仗義的名頭之下,人命莫非就少了麼?武林爭鬥,本就是一群劊子手的遊戲罷了。」

  白若雲側目望他一眼,道:「南宮兄似乎對武林頗有成見。如此想法的江湖人,著實並不太多吶。」

  南宮星笑道:「我人就在其中,還談什麼成見。只是說說罷了。」

  唐昕方才就一直在苦苦思索著什麼,此刻見他們言談暫止,便道:「小星,我有些想不通。按時間推算,鬼面人這邊應該是一早就準備下手才對,鍾靈音有兒子在家,無論如何要緊的事,都很可能會回家看上一眼。那豈不是說,不管白家的事如何發展,幫師妹逃婚的鍾靈音都要有此一難?」

  南宮星點了點頭,道:「沒錯,看起來即使暮劍閣裡白思梅得手,這邊鬼面人應該也不會放過鍾靈音。他們好像原本就不是一路。」

  唐昕慎重道:「所以我在想,會不會咱們面對的,其實是天道裡的兩支人馬,一支由白思梅謀劃,搶佔暮劍閣的基業,另一支……要對付的則是峨嵋派。」

  南宮星皺眉道:「只是一個鍾靈音……你是有什麼依據麼?」

  唐昕搖了搖頭,道:「沒有,就想我在唐門中的時候一樣,只是有種感覺。興許……是我多慮了吧。」

  南宮星思忖片刻,苦笑道:「清心道長回了峨嵋山,峨嵋派的事,還是讓他操心吧。咱們自顧不暇,管不了那麼多了。」

  唐昕瞥他一眼,意有所指道:「你顧不了,難道也不能通知一下別人麼?」

  南宮星在馬臀上抽了一鞭,淡淡道:「我要是有別人可以支使,還會淪落到帶著你們三個落荒而逃麼。」

  這的確是落荒而逃,南宮星雖然指明了去處,但未經謀划行程,又有追兵在後,路上遇到驛站,他們也只敢匆匆喝了口水,花銀子換了馬匹繼續趕路。

  日落西山之際,離下一個城鎮仍有將近一個時辰的路程,荒郊野嶺的山道兩旁,連能借宿的村子也找不到一個。

  趕路到下一個鎮子雖說不難,但一想到追兵也必定會想到他們可能在那裡落腳,就只得放棄了這個念頭。

  讓三人停在一處較為隱秘所在,南宮星施展輕功上到高出,趁著夕陽暮光未盡,匆匆找了一處較為安全的山坳,指示著三人繞了過去。

  坐騎畢竟不是家中馴養的熟馬,不能放去吃草,只能尋了出不太顯眼的地方繞樹拴住,隨便割了些野草權作夜料。

  露宿的經驗似乎只有南宮星有過,就連唐昕也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費了一番功夫,他們總算是在交錯叢生的野籐長草之中清理出了一塊地方,備好了木柴生起了火。

  險些用毒鏢去打鳥的唐昕,添柴差點添進去褡褳的白若蘭,對著開了膛的兔子噴出的屎尿呆若木雞的白若雲,要不是在這非常時期,非要讓南宮星笑得滿地打滾不可。

  不過即使南宮星並未笑出聲來,將手裡的兔子烤成一塊大炭之後,白若雲白淨的面皮還是禁不住有些發紅。

  這地方雖說比較偏僻,但經驗豐富的老江湖們找到這兒的可能性並不算小。

  唐昕提議輪流值守,一人一個多時辰,一夜很快就能過去。天色將明之時,差不多可以繼續趕路。

  南宮星卻道:「不必了,我練的內功和尋常的不太一樣,只是閉目養神一樣能恢復精力。不如你們都好好休息,我來照看。我在山林裡的經驗也比你們豐富的多,有什麼風吹草動,大概能分辨出是什麼情形,不至於虛驚一場。」

  白若蘭將信將疑的說道:「你也就和我哥哥差不多年紀,哪裡來的這種經驗啊?」

  南宮星面上泛起一絲苦笑,將一根枯枝撅成兩段投進火中,道:「倒不是我想。那一年我功夫才略有小成,就被師父丟進比這裡大的多的山中,和幾匹狼一起過了半年。」

  看白若蘭和唐昕都是一副好奇心起的模樣,南宮星忙道:「以後有時間,我慢慢說給你們聽就是。都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看妹妹將草葉鋪好側身躺下,白若雲緩緩舒了口氣,低聲道:「南宮兄,今後……少不得也要多仰仗你了。」

  南宮星一怔,按他所知,白若雲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他略一思忖,應道:「這話就見外了不是。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白兄不必總是放在心上。」

  白若雲扭過頭來,靜靜的看了他片刻,道:「不論你為了什麼,總之多謝了。」

  天地萬物皆由陰陽而生,南宮星置身於這種地方,陰陽隔心訣更易進入周天往復的冥思之境,熄了火堆坐上枝頭不過頃刻,他週身的感知便已融入到如水清涼的夜風之中,流淌在方圓百丈之內。

  這範圍之中,不論怎樣的異動也不會逃過他的警戒。

  即使是連覓食林鴞都能毫不驚動的輕功高手也不例外。

  他睜開雙眼,看了看樹下空地邊上那三人都還好夢正酣,臉上神情一凜,在枝頭上提氣一躍,已鑽入到密密交錯的枝葉之中。

  很快,他就看到了來人。

  山林中的月光並不算太亮,幾丈的距離,已經幾乎分辨不出五官的輪廓。

  但他還是輕易地認出了那個女人的身份。

  因為她,實在是有一雙好認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