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忠義瞄一眼賀仙澄明顯精心打扮過的臉,似笑非笑道:「怎麼,還沒成我袁家的主母,就已經忍不住露出善妒面目了麼?」
賀仙澄嬌甜一笑,柔聲道:「那怎麼會,自古英雄配美人,能多幾個身居高位的女子給你裝點門面,也能助你聲名鵲起。你若是自己吸引不來,我興許還要為你出謀劃策,幫你招蜂引蝶哩。」
跟著她話鋒一轉,輕聲道:「不過若是配不上你的,硬要來當狗皮膏藥,我也不會客氣。」
「那方才兩位將軍,在你心中作何衡量呢?」袁忠義不緊不慢,反正他趕來就是為了見眼前的女人,已經見到,還有什麼可急。
賀仙澄眸子左右一轉,笑道:「你要我在這地方,對兩位張將軍品頭論足麼?」
「那在哪兒合適?」
「嗯……」她雙手負到背後,微笑往街巷走去,「你隨我來,咱們四處走走。總之先離了這將軍府,免得張道安駕到,先瞄見我跟你親親熱熱。」
「說到這個……」袁忠義皺眉道,「你就不怕他硬要將你收進張家麼?」
「我是飛仙門如今聲名最盛的弟子,是茂林郡無數百姓和駐守義軍心目中的仙姑。他想將我當畜生一樣綁去圈裡配種,也沒那麼容易。」賀仙澄淡淡道,「更何況,我師父擔心我吹枕邊風,必定會傾盡全力阻止。只是聯姻的話,飛仙門還有不少標緻女郎,隨便選一個做仙妃就是。」
袁忠義略一思忖,正色道:「我不懂,你和你師父既然都不太看得上張道安,為何……還將飛仙門綁在了大安義軍之中?」
賀仙澄歎了口氣,輕聲道:「因為沒得選。本朝官吏橫徵暴斂民不聊生,西南蠻族野心勃勃虎視眈眈。飛仙門的根基在此,無處可去。張道安起兵之後,漸漸統合了各路義軍,我們若不支持他們,就只能和李少陵那種愚夫一樣,抱定朽木大船,一起沉入水中。」
「可這條船似乎也不夠好啊。」
「聊勝於無。」賀仙澄語調微妙地歎了口氣,道,「不說這些了,智信,你那邊順利麼?」
袁忠義點頭道:「還算順利。那暗紅色的藥丸,我餵下去之後,不到兩個時辰,那人便覺得腹痛。」
賀仙澄頷首道:「那是嚙心蠱,若放著不管會沿血脈一步步啃咬爬向心臟。是能用來控制下屬的好東西。」
「那粉色小肉蟲,一沾身子就往下竄,我剝了衣服看,它縮在陰毛叢裡,拱來拱去,也不見有什麼效果,我索性又捉了回去。」
「那是楊花蠱,專針對女人,你試藥選錯了性別。要是放在女人身上……免不了讓你快活一遭。」賀仙澄美眸一斜,似笑非笑道,「那蟲子我會對付,你可別往我身上浪費。」
袁忠義笑道:「你將來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還需要用蠱不成?」
兩人相視一笑,各懷鬼胎,倒真是郎才女貌,豺狼虎豹。
「此外,那米粒大的黑甲蟲,放下之後就一口咬住肉皮,不久,那人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叫也叫不醒。」
賀仙澄頗為欣喜,微笑道:「那是夢蠱,可是個好東西。我一直想親眼看看它制住的人會是什麼樣子,可惜沒什麼機會。智信,等應付了張道安,不如……就用來對付我師父吧。」
她跟著神情一黯,蹙眉道:「可沒有噬毒蠱,對付蠱宗聖女就麻煩得很。要是有迷心蠱也好,興許還能從我師父口中掏出功法秘笈。麻心丸這東西我師父知道底細,想要用來制她可有些困難。」
袁忠義略一沉吟,輕聲道:「你說該當如何?」
「還是得先以蠱宗聖女為目標。這一件事要是辦得妥當,你名聲可以水漲船高,飛仙門上下對你也會更加信任。我手上有不少飛仙門的驅毒散,效力雖然平平,但大量使用,配合你內功鎮壓,應該能和聖女驅使的毒物一戰。」她腳步放緩,蹙眉苦思,「只是像上次那樣聖女親自出戰的機會,可遇不可求。最近的情勢……對咱們也頗為不利。」
「哦?此話怎講?」
「張道安不願意腹背受敵,此次南下之前,就已多次派遣使節去跟蠻族聯軍商談。」她目光頗為不滿,一字字道,「他想與蠻子們分治西南,各取一半。蠻子兵這些日子損失不小,據說在東邊和巫門統轄支持的另一波蠻夷也在開打。到時候這兩方一旦真正停戰,蠱宗主力東進,咱們再想捉到聖女,可就難咯。」
「他與蠻子停戰,野心難道在中原?」
她微微搖頭,道:「真有那種魄力的王,可不會急著先選出一堆仙妃,整天鶯鶯燕燕環繞,多硬的骨頭,也已泡軟了。」
袁忠義心中哦了一聲,好奇道:「這人既然貪圖美色,為何張紅菱那麼標緻的女郎,卻收做了義女?」
「張紅菱與其他義女不同,她本就是西南望族之後,父親早早亡故,那寡母手段頗高,家道不僅沒有中落,反而日益見好。張道安起兵之初,那女人便暗中支援糧草錢帛,等義軍勢大,她便也博了個仙婆的名號,成了一方豪強。」賀仙澄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張道安為了拉攏安撫,早些年就將張紅菱收為義女。恐怕那時他也沒想到,這義女能出落得如此標緻吧。」
她說到這裡,忽然輕聲冷笑,道:「不過那位仙婆前些日子貪功冒進,戰敗失勢,張紅菱這塊肥肉懸在餓狼嘴邊,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要狠咬一口。張白蓮想讓你把她帶走,還挺姐妹情深的。」
「你要帶走她麼?」她忽然停住步子,轉頭望著他,肅容問道。
袁忠義摸著下巴,單論姿色,自然是想的,可在賀仙澄面前太過露底,並非他所願。而且,他覺得身邊這女人想聽到的,也不是這種就知道饞人身子的下賤答案。
「那要看她能給我帶來什麼好處了。」他斟酌再三,故意做出城府深沉的模樣,緩緩說道。
賀仙澄果然神情頗為讚許,展顏一笑,與他繼續並肩而行,道:「好處自然是有些。她母親掌管的地區恰在東北邊界,臨近江南富庶之地。那邊剛剛戰敗,必定需要後方支援。張道安的七個義子忙於內鬥,也不是肯去幫女人的性子,最後過去的,多半就是張白蓮和張紅菱倆人。咱們要是打著協助的旗號同行,就可以不受懷疑的離開茂林。去那邊路上會途經白雲山,只要我師父防備稍微鬆懈一些,我就找到機會,對她出手。」
她說到這裡,忽然停下話頭,神情頗為凝重。
「怎麼了?」
「沒,我在想其他情況的後備方案。」賀仙澄蹙眉緩緩道,「比如,若是出發前的準備時間咱們來不及處理掉聖女該怎麼辦。若是我師父不回白雲山該怎麼辦。世事發展不可能盡如人意,不論什麼走向,都要未雨綢繆,拿得出應對。萬一時間不足,該選擇哪條路走,也要預先分個輕重緩急。」
袁忠義心中略感驚訝,忍不住柔聲道:「仙澄,你如此活著,難道不累麼?」
賀仙澄緩緩捏緊拳頭,擠出一個微笑,道:「能好好活著,累些又有何妨。死了倒是輕鬆,眼睛一閉,便什麼也不用去想。」
這話袁忠義深有感觸,在孫斷身邊那一年多,他連睡覺都是繃著心神,隨時可以自如答話,算起來,可比賀仙澄累多了。
「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活得更輕鬆些。」
「比如,尋個好男人?」她譏誚一笑,道,「我若忍得了整日在閨房繡花作畫的生活,十五歲就已經嫁了。」
她輕輕哼了一聲,下垂額發之間,露出明亮如星的眸子,「我從不覺得那也叫活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等著夫君寵愛,生個娃娃傳宗接代,和圈養的母豬能有多大分別?」
「母豬可沒你這麼好看。」他隨口調笑一句,不願讓氣氛變得過於沉重。
「好看的母豬也是母豬。」她不屑道,「從踏入飛仙門,我就沒再想過那樣的日子。」
袁忠義故意道:「那要是婚後我嫌你模樣太美,也不捨得帶你走來走去,那該怎麼辦?」
「我可以輕紗覆面,不給旁人看到。」她正色道,「再不行,我可以請人做張面具,出門便帶著。絕不壞你袁門家風。」
兩人信步走遠,閒聊幾句之後,尋個地方喝了兩杯沒滋沒味的水酒,刻意磨蹭了一個多時辰,才往將軍府折返。
等到能望見將軍府的高大院牆,袁忠義輕聲道:「將來的事情你說了這許多,聽得我腦袋都大了一圈,你卻還沒告訴我,張道安見我這次,我當如何應對才好?」
賀仙澄微有酒意,雙頰生暈,一身風情萬種。她沉吟片刻,道:「無關緊要的封賞,你只管受著。可能比較要緊的封賞,便是張白蓮和我。將我賜婚給你,是我師父此次一定要談成的事,有飛仙門的影響在,張道安就算不願意,也會開這個金口。」
「但他並不知道我和師父之間的齟齬。我師父如此積極遊說,甚至不惜『下嫁』我這個當前聲名正盛的弟子,他一定會認為,你是個極其難得的人才。」她莞爾一笑,道,「當然,這並不算是誤會,你本就是不可多得人才,只是,不會是張道安想要的那種。」
「嗯,然後呢?他也會想拉攏我?」
「不錯。」賀仙澄淡定道,「而且,有些事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含蕊是個沒心眼兒的姑娘,你們在山裡發生的事,她都跟我說了,自然也都跟我師父說了。這麼好的機會可以弄個人來壓住我,我師父絕對不會放過。我想,張道安此刻應該也已經知道了。義軍再怎麼叛逆,男女大防的禮數也不可能不當回事。張白蓮的清白之軀壞在你手上,這次必定會借這個機會讓你有個交代。」
「所以是要委屈你做小?」袁忠義故意裝傻,逗了她一句。
她果然嗤之以鼻,不屑道:「一個不知道從何處收養來的粗陋女子,就想讓我喊姐姐麼?張道安不可能那麼削飛仙門的面子。他要是出面賜婚,九成九是我和張白蓮共為平妻。」
袁忠義故意道:「可按長幼之序,你還是要喊她一聲姐姐。」
賀仙澄嬌笑幾聲,玉顏輕顫,眼波一蕩,道:「婚約是婚約,真叫姐姐,得等成親之後。成親之後還有沒有她這個姐姐,可就難說咯。」
「你這就在盤算除掉她了麼?」
「需要麼?」賀仙澄媚眼一挑,斜斜望著他,「你才不會留著那麼一個礙事的女人吧?」
「她在床上還挺來勁兒的。」袁忠義勾起一絲淫笑,故意伸手輕輕撫了一下賀仙澄圓潤緊湊的臀尖。
她身子一扭,並未躲遠,望著他略一思忖,倒是並不糾纏,只道:「真的啊?那我就拭目以待咯。」
這兩人出去晃了一圈,將面見張道安可能發生的種種情形都模擬演練了一遍。
袁忠義心中暗忖,賀仙澄的確是個不可多得助力,但也絕對不能一直留在身邊。
此女深沉如海野心勃勃,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她的踏腳石。他知道,若是麻痺大意,那麼他就會成為其中一塊。
她的確好用,所以他打算好好用用她。
但絕不能失去警惕,真的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等到不需要用她的時候,就一定要狠下心來果斷處理,不能釀成大患。
對包含蕊心軟,無非是要費些功夫裝出癡情模樣,拖個累贅。
要是對賀仙澄心軟,前些日的李少陵,不久後的許天蓉,就必定是他日的袁忠義。
賀仙澄去見師父,袁忠義不願同往,就轉去廂房,找包含蕊解悶去了。
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張白蓮坐在桌邊,正跟包含蕊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
見他進來,張白蓮面色微慍,伸出手來亮著掌心,道:「把我耳環還我。」
「咦?」袁忠義忍不住笑道,「這不是你送我的信物麼,為何又不想給了?」
張白蓮皺眉道:「我是擔心你進不來將軍府,才給你個信物。可你明明都住到包師姐這兒了,走兩道門,就是我住的院子,哪兒還用得著。快還我,我這是一對兒的,去了一個,都不好看了。」
包含蕊掩口一笑,摘下自己那對兒小巧金絲耳墜,遞給張白蓮道:「姐姐先拿這個用,信物就留給他吧。」
張白蓮橫了袁忠義一眼,推回道:「不必了,我多的是,平常懶得戴而已。」
包含蕊別回耳邊,輕聲道:「我也不常戴,還不是師父說要面聖,讓我們都妝扮得體些。」
張白蓮起身往門口走去,道:「估計就快傳召咱們見面了。智信,你也稍微收拾收拾,瞧你風塵僕僕的樣子。」
包含蕊跟過來,柔聲道:「我來幫他打理,姐姐不用費心了。」
袁忠義忽然伸手抓住張白蓮腕子,道:「你先等等。」
「怎麼了?」張白蓮回頭站定,不解問道。
「我看你氣色古怪,這些天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麼?」袁忠義運功在她經脈中裝模作樣搜索,口中關切問道。
張白蓮不疑有他,歎道:「興許是上次的事,心有餘悸,讓我受了驚。吃不下,睡不好,身上總覺得乏力。我以為自己算是膽子大的,可那天的毒蟲……」
她扭開臉,似乎不願讓人看見自己的恐懼神情,也沒有把話說完。
「不對。」袁忠義搖頭道,「你這不是心神受損,我怎麼看,都像是中了毒。」
「中毒?」包含蕊大吃一驚,「可咱們不是一起回來的麼?解毒丸姐姐也吃了啊。」
袁忠義搖了搖頭,道:「那解毒丸不過是蠱宗最下層弟子也能用的粗糙東西,聖女親自出手,豈會被那東西防住。白蓮,我不知道你這毒該怎麼解,但我似乎能用功力為你鎮住,你先過來坐下,含蕊,關門。」
他讓張白蓮寬衣解帶,露出頗為健壯的結實裸背,跟著掌心貼上,暗運功力上上下下遊走一番,最後尋到丹田內那隱隱的烈毒陽氣,發動至陰內功,層層裹上。根據應激反抗之力,他心中估量,運氣到這種程度,費上一盞茶功夫,大概能保她三、五天毒性不發。
若要安全更久,只需增加功力,延長時間就好。
看來之後跟著張白蓮走上一陣,別的不說,起碼能先把噬毒蠱的特性掌握到七七八八。
他不願讓她平安無事太久,在此收功,拿起衣服為她披上,柔聲道:「這會兒好些了麼?那些烈性毒素我應該是給你鎮住了,就是不知道能鎮住多久,你過後身上要是再有這種不適,一定及時找我。」
張白蓮起身整好衣裙,臉上喜出望外,「果然……舒暢了許多。智信,你可真是……」
她不知怎麼誇讚才好,一時詞窮,索性抱住他往嘴上狠狠親了一口,紅光滿面道:「你放心,我要是再有先前那種感覺,就來請你幫忙。」
包含蕊看她頗為崇拜地望著自己情郎,唇角含笑,十分引以為豪,等她一走,便過來為他打理衣衫髮鬢,對著鏡中英姿勃發的少年,含情脈脈注視不休。
等衣衫擦淨,髮鬢挽好,面上略亂胡茬細細剃整,她上下細細掃視一番,終於心滿意足,輕聲道:「好了。」
袁忠義微微一笑,將她擁入懷中,抱著坐下,耳鬢廝磨,輕吟低語,間或纏綿深吻,好生溫存一番。
包含蕊愛意滿溢,體內又幾乎不剩半點陰元,一感應到情郎身上陽氣,就腿窩發軟,小肚子裡頭一陣陣輕抽,滿面潮紅,恨不得這就鑽進他的衣裳裡頭,把自己揉碎了抹遍他胸膛。
結果好好的妝容花了,臉上的熱浪不下,使者來通傳要去跟張道安見面,她不得不冷水洗面,匆匆重新塗脂抹粉,唯恐站在情郎身邊令他面上無光。
袁忠義笑吟吟等到她收拾妥當,才跟她一起趕去。
到了正堂,旁人果然都已齊聚,但兩側並未擺著椅子,包括許天蓉在內,全都只是站著。
見袁忠義進來,相熟的張白蓮、賀仙澄、許天蓉紛紛過來招呼,連帶著介紹了幾位茂林郡中的守將和官爺。
他對那些文官武將興趣不大,一身神功自然是要在江湖興風作浪才最合適,便只是彬彬有禮虛應一番,乖乖跟著包含蕊站到了賀仙澄身旁,位列最末。
竊竊私語等了足足近半個時辰,才聽到裡面一個尖細聲音高亢喊道:「長生仙人,救世菩薩,凡夫俗子,恭迎陛下!」
諸人齊齊跪倒。
一個白面宦官手執拂塵一步三搖晃了出來,在椅子面上作勢一掃,退讓到旁,也一樣跪下。
跟著,一個膀大腰圓的黑面漢子穿著明黃龍紋道袍,頭戴通天冠,闊步走來,沉腰入座。
袁忠義悄悄抬眼端詳,心中暗道,剝掉這身假模假樣的衣裳,裡頭怎麼看也不過是個有點年紀的尋常漢子而已。不管怎麼打量,也看不出什麼所謂的天子異相,神仙氣息。
內監站起,高呼一聲:「拜!」
諸人叩首。
「再拜!」
諸人又叩首。
如是再三,上頭坐著的張道安總算開口道:「列位平身,賜座。」
數十僕人立刻將本就該放在此處的椅子匆匆搬回,供起身的大家順次坐下。
袁忠義滿肚子不舒服,看著上面那個黑漢子裝腔作勢擺出這種陣仗,他竟只覺得滑稽。
可其他人並不這麼覺得。
或者,都裝作不覺得的樣子。
袁忠義從善如流,也低下頭,畢恭畢敬,彷彿不敢正眼去看。
張道安模樣雖然粗糙,說起話來卻頭頭是道,流利無比,先誇獎了一番此次茂林郡之戰,諸位是如何英明神武,飛仙門是怎麼手段高明,兵不血刃奪下一個重鎮,對將來有怎麼一番好處。
足足說了小半個時辰,他才聲若洪鐘宣佈,論功行賞。
大概是不想讓朝堂上的事情和武林這邊混為一談,封賞完此次列位文官武將,張道安便讓諸臣和內侍一起退下,只留下了飛仙門諸位,和他兩個義女。
旁人下去,張道安招手讓許天蓉坐近,轉眼之間滿臉堆笑,變了一副模樣,道:「真人,一別數日,近來可好啊?」
「托陛下洪福庇佑,一切還算順利。」
張白蓮和張紅菱起身過去站到父王身後,包含蕊和賀仙澄也左右立在許天蓉身側。
袁忠義左顧右盼,頓時有點不知所措。
怎麼忽然之間,這屋裡好像沒了他的位置啊?
他尋思片刻,索性裝傻充愣,仍坐在原處不動,任他們在那兒寒暄敘舊。反正都是些虛情假意的客套話,說起來比夫妻倆都親熱,真到了翻臉的時候,誰殺誰也不會留手半分。
又等了一刻功夫,兩方人止住話頭,一起扭臉,齊刷刷望向袁忠義。
他剛剛舉起杯茶湊到唇邊,一見都看過來,覺得應該做做樣子,便裝出一副侷促模樣,端著茶杯不喝不放,像是緊張過度,呆若木雞。
賀仙澄掩口一笑,蓮步輕移,過來在他背後伸指暗暗一戳,柔聲道:「智信,陛下請你過去領賞,別發呆了。」
袁忠義很配合地匆忙放下茶杯,當的一下,還濺出幾點水花。
張道安微微皺眉,跟著哈哈一笑,道:「年輕人果然還是拘謹,倒顯得本王不夠親切了。」
許天蓉微笑道:「仙人之氣,本就令人手足無措。陛下還請不要見怪才好。」
袁忠義快步過去,學著此前領賞的諸人模樣,雙膝跪地,俯身叩首,不過接著便不抬頭,只是在那兒趴著。
「快快平身,讓本王看看,是怎樣一個少年郎,能令真人器重,仙姑傾心,連我的寶貝女兒,都朝思暮想。」
張白蓮微微皺眉,道:「父王,女兒並沒那樣……」
袁忠義緩緩抬頭,真氣四散經脈,免得眸子精光過盛。
張道安瞇起眼睛端詳片刻,笑道:「好,果然一表人才,端的是一位少年英傑。本王識人無數,不會看錯,此子來日必成大器,實屬大安之福,黎民百姓之福啊。」
袁忠義急忙又低下頭,恭敬道:「草民不敢當。萬萬不敢當。」
「哎,當得。本王有順風耳,千里眼,你的功績,本王一清二楚。幫助賀仙姑巧取茂林郡,是你出手殺了冥頑不靈的守將,定下大局。你南下荒疆,百里馳援,焚燒蠻兵糧草,憑一己之力,救出近二百民女,誅殺敵軍四百餘人,令蠻兵聞風喪膽。此外,你還在危急之中救下了我寶貝女兒的性命,破壞蠱宗的陰謀。蠱宗四大護法,已有兩位命喪你手,這樁樁件件,都是大功。」
張道安哈哈大笑,道:「有你這樣的少年英雄忽然殺出相助,乃是天宮賜福。袁英雄,本王重重有賞。」
袁忠義緩緩吸一口氣,叩首道:「草民謝陛下恩賜!」
「本王要封你為討蠻將軍,當然,你不懂兵法,就不必你帶兵打仗了。你只管遊俠邊疆,誅殺那些不拿中原漢民當人的蠻狗,讓蠱宗再也不敢犯我大安之境。」
袁忠義沉聲道:「謝陛下,草民領命。」
賀仙澄柔聲提醒道:「智信,可不能再自稱草民了。」
他故意一怔,才改口道:「是,臣領命!定為陛下竭力分憂!」
「好!」張道安大笑幾聲,又道,「此外,本王賜你府邸一座,就在將軍府西南角對面,僕役丫鬟都已安排妥當,至於管家,就等你這主人去親自挑選。庫房裡另有黃金百兩,供你安家落戶。本王知道,你們武林中的少年,尤其是你這樣功夫極好的小英雄,並不會安於一處,遲早還要去其他地方行俠仗義。不打緊,本王絕不攔阻,只要袁英雄你記得,茂林郡內有你一個家,你能偶爾回來看看,就能讓蠱宗那些蠻子聞風而逃。」
袁忠義本覺得這裡該略作推拒,可之前數人都提醒他應該照單全收,他們都比自己瞭解張道安,那麼,還是順水推舟為妙。
「臣謝陛下恩賜!」
「這些都是小事,不足掛齒。袁英雄,本王接下來要說的,才是真正能教你喜出望外的好賞賜。」
袁忠義故作欣喜,抬頭道:「謝陛下。」
張道安瞄一眼精心打扮之後更加明艷動人的賀仙澄,鬍鬚下的肥厚嘴唇微微一動,旋即露出極為熱情的笑容,朗聲道:「飛仙門的許真人,為你做了大媒。賀仙姑此次立下大功,其他賞賜都推掉不要,她指明要嫁給你,與你做對江湖俠侶。本王這就下旨,賜你們月老紅線,定下婚約,不知袁英雄意下如何?」
袁忠義演技精湛,當即露出欣喜若狂的模樣,跟著眉心緊鎖,十分為難道:「可……陛下,實不相瞞,臣……私下已經……」
張道安哈哈大笑,又道:「你不必說了,本王知道。本王的千里眼,什麼都看得到。你和包仙姑患難真情,感天動地,本王豈能將你們生生拆散,有損仙人陰德。但包仙姑是師妹,論理,應當讓一步,真人,我這話沒錯吧?」
許天蓉含笑點頭,道:「陛下無所不知,自然不會錯。」
包含蕊聽他們不提遭難的事,而是給了個無關緊要的借口,心中感激,搶著跪下道:「民女願隨侍賀師姐,為奴為婢,此生無悔。惟願能伴袁將軍左右。謝陛下成全。」
「瞧瞧,多好的感情。」張道安頗為欣慰似的撚鬚微笑,道,「本王主持訂婚,豈會讓這樣的真情女子去做奴做婢。你放心,本王下旨,賀氏為妻,你包氏,也要封為如夫人。」
包含蕊叩首謝恩,磕得梆梆作響。
這時張道安話鋒一轉,忽然又道:「不過你先別急著磕頭。袁英雄,你丰神俊朗,氣質風流,情債想來,也不止這麼兩樁吧?」
袁忠義心知肚明,抬身道:「回陛下,臣年輕氣盛,命犯桃花的事,的確做過不少。諸多荒唐,還請陛下恕罪。」
「哎,此言差異。好男兒,本就當有一群紅顏知己。即便是已經得道,如本王修成長生之術,也一樣要求娶仙妃,打理諸多俗務。風流而不下流,才是英雄本色。」張道安朗聲道,「時候不早,本王也不多繞彎子,你定親的妻子,須得多加一個。」
袁忠義按照此前商議出的應對,平靜望向張白蓮,注視片刻,拱手道:「臣願請陛下定奪。」
「好,痛快。本王最欣賞江湖豪傑就是這點,大丈夫不拘小節,明人不說暗話。」張道安笑道,「白蓮,父王最後問你一次,這當真是你所願?你若點頭,本王……可就要下旨了。仙旨一出,此事便再無更改餘地。」
張白蓮微微一笑,低頭道:「請父王下旨便是。」
張道安似乎有些不願,又問道:「不後悔麼?」
張白蓮朗聲道:「此事乃女兒為了大安義軍所做的決定,今後不論如何,絕不反悔。」
賀仙澄和袁忠義同時覺得不對,齊齊看了過去。
張白蓮眼中含淚,神情堅決,看這情形,分明就不是要賜婚的樣子。
這變故,可是賀仙澄也不曾預料到的。袁忠義更是大感詫異,連包含蕊都做好上頭被兩個正妻死死壓著的準備,怎麼其中一個忽然變了卦?
這時,張道安幽幽歎了口氣,拉過張白蓮,肥厚手掌撫摸著她的髮絲,緩緩道:「父王知道,你一心為國,從來都是最誠摯的那個。你的主意,父王允了。」
張白蓮抬手拭去眼角淚花,道:「女兒願為父王征戰沙場,馬革裹屍,只求還黎民百姓一個天下太平!」
張道安看向袁忠義,微微一笑,道:「袁英雄,聽本王賞。」
袁忠義俯身叩首,道:「謝陛下恩賜。」
「本王義女張氏,固有愛才之心。她及笄已有三年,待嫁閨中,只等一位袁英雄這樣的少年,才能讓她卸下戎裝,安於閨房。袁英雄,本王命你將張氏擇吉日與賀仙姑一同娶回家中,以平妻之禮相待,不得有所偏袒,和和美美,成就一段娥皇女英佳話。可否?」
袁忠義被弄得有點糊塗,心中已經猜到答案,雖說有些暗喜,可總覺得一旦李代桃僵,事情便有可能不好收場。
但此刻騎虎難下,也容不得他拒絕,只得先道:「臣願請陛下定奪。」
賀仙澄盯著張紅菱,眼中寒光一閃而過。
她已有雙十年歲,而張白蓮比她還要大些,張道安說的那個義女張氏,自然不會是白蓮。
及笄三年,年方十八,花容月貌,又個性潑辣,一旦換成張紅菱進門佔住西首妻位,賀仙澄的心裡,可就有些不是滋味。
讓袁忠義把張紅菱帶走是一回事,把她娶進門,則是另一回事。
賀仙澄多年來精心算計,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果不其然,張道安接著便道:「紅菱,聽旨!」
張紅菱長腿一邁,座前下跪,笑吟吟道:「紅菱接旨。」
「父王順你和白蓮所願,為你賜婚。即刻,你便是與袁英雄有了婚約的女子,今後行事理應收斂,出門在外要注意禮數,吉日一到,你便和賀仙姑一起,嫁於袁英雄完婚。屆時父王會與真人一起,為你們三……你們四人主婚。」
張紅菱叩首謝恩,脆生生道:「多謝父王,為紅菱尋得佳婿。多謝姐姐,肯將這天大的好處讓給妹妹。紅菱今後必定修身養性,不再耍潑撒野。」
許天蓉臉色微變,但轉眼煙消雲散,在旁笑道:「紅菱嬌美,倒是不遜仙澄,忠義,還不快再叩謝陛下恩典。」
袁忠義順勢謝恩,偷偷瞄了張紅菱一眼,暗暗驚疑。
張道安不管張白蓮的貞潔問題,將張紅菱換入,目的並不難猜。畢竟包含蕊就已是頗為迷人的姑娘,賀仙澄更是面容純美,宛如天仙。張白蓮嫁入,若僅從籠絡人心的角度來講,可以說完全不是飛仙門的對手。
但要是換成張紅菱,她身高腿長,蜂腰一握,酥胸飽滿,臀峰挺翹,容顏略遜賀仙澄少許,身段則反超不止幾分,又有虛職將軍名號,和袁忠義堪稱門當戶對,一對璧人。
如此一來,平妻才算是真的有了平的可能。
賀仙澄雖猜到張白蓮會藉機讓袁忠義帶走妹妹,可也沒想到她能拱手將男人直接讓出。
無私到這個地步,怕是真的存了幾分為大安籠絡英才的心思。
封賞完畢,張道安和許天蓉當著他們,談起了具體的婚期。
畢竟涉及了張道安的義女,尋常吉日自然不夠妥當。張道安自己精通此術,略一斟酌,選出了九月十二——路旁土,收執位,沖甲子煞北,宜祭祀、婚娶、添丁進口。
袁忠義好些時候不曾關注過時節,這才知道,如今是七月初五。
不過今年恰好七月置閏,那麼到九月十二的婚期,還有整整九十七天。
他與賀仙澄悄悄對望一眼,換了一個眼色。
等到談定諸多細節,恭送張道安離去,許天蓉說了幾聲恭喜,也面帶微笑走掉,袁忠義便立刻尋思著找個借口,打算帶賀仙澄私下聊聊。
「含蕊,你身體不佳,先回去歇息吧。仙澄,你對茂林比較熟悉,來,陪我去看看咱們將來的家。」他笑瞇瞇柔聲說道,順勢瞥了張氏姐妹一眼。
他本覺得那邊不會有什麼反應,畢竟張道安走後,張紅菱對他就頗有點愛搭不理的架勢。
可沒想到他話音未落,張紅菱就一扭身子走了過來,清脆笑道:「好呀,我也挺好奇的,咱們一道過去,看看新宅子唄。」
袁忠義心中不願,便故意道:「白蓮,你要不要也一起看看?」
他和張白蓮的關係張紅菱一清二楚,說不定會因此想要離開。
張白蓮卻避嫌一樣搖了搖頭,道:「我送含蕊回去,順便和她談談。」
包含蕊聽到要嫁來的是張紅菱後,就一直有點神不守舍,照說,是該跟張白蓮好好聊聊。
張紅菱唇角一翹,忽然湊近兩步,脆生生道:「怎麼,你不想叫我跟著啊?哎呀呀,我這就得開始擔心咯,我的夫君,好像一碗水端不平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