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八十八章 迷離境

  聽到此處,南宮星雙目一亮,急道:「是誰?是誰殺了春紅?」

  白若蘭與他在江湖一遊,早已知他心思,無奈確實沒又得到答案,只能依樣畫葫蘆轉述宋秀漣的說法。

  當時白若麟把這句話足足重複了十七八遍,宋秀漣自然也是大感奇怪,等他真正平靜下來,已有心思往她大腿屁股上動手動腳,才問他究竟說的是誰。

  哪知道,他頓時露出一副極為複雜的神情,好似有些害怕,又好似有些不解,緊接著轉為極為明顯的難過,緩緩搖了搖頭,說什麼也不肯回答。

  問得急了,便只說,我不能講,我決不能講。

  白若蘭講到這裡,略感遺憾,起身過去拉著南宮星的手輕輕撫摸,柔聲道:「我知道你一直惦記著殺春紅的兇手,雖然這次沒問出來,但不打緊,咱們之後找到若麟大哥,再詳細盤問也是一樣。」

  南宮星閉上雙眼,將白若蘭拉到自己腿上坐下,埋首香肩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不必了,他這副樣子,已經足夠說明兇手是誰。那個一身喜服四處惑亂調查的怪人,總是在暗中破壞咱們進展的元兇,差不多已經浮出水面了。」

  白若蘭應該是也有所感覺,顫聲道:「難道真的是我二伯?可他……他為何要這麼做?大伯辦下的那些事,和他能有什麼關係,需要他如此幫忙?」

  「蘭兒,你現在還當他真的是在幫你大伯麼?」南宮星咬牙道,「你仔細想想,天道留書與穆紫裳的親筆信,是不是都在你二伯身上?」

  白若蘭皺眉道:「可他當時正擔下罪責自關禁閉,那些東西,也是你去搜出來的啊。」

  「先不說那種緊閉對他這種高手到底有多少用處,那些東西他帶在身上,本就是想被人搜出來的。」南宮星沉聲道,「他特地極為彆扭的說出替天行道四字,就是在提醒我。」

  「那……難道他……他當時認下的那些罪……」

  南宮星斬釘截鐵道:「不錯,他與他的同黨謀劃了一齣好戲,故意做出有人嫁禍栽贓的破綻,跟著由他幹的沒干的全部認下,等到最後破綻一出洗脫嫌疑牽出天道,人人都當他是深明大義為了保全暮劍閣,此後再發生什麼,還有誰會懷疑到他?你大伯自以為得了天大的助力,其實,只不過做了台前傀儡,和一顆障眼棄子罷了。」

  白若蘭心慌意亂,顫聲道:「他……難道也圖謀這閣主之位?可當年我爹當上閣主,分明也有他的首肯啊。」

  南宮星蹙眉道:「你莫忘了,你也親口告訴過我,你二伯當年是為了白若麟強行扶正風塵女子為妻,得罪了全家,才不得不讓出閣主位子的。讓這個說法,不就是分明再說,這閣主本該他當麼?他有此一讓,原因並不難猜,必定是為了白若麟這個不世出的奇才,晚一代拿到閣主之位,他當然可以忍得。」

  「可後來……若麟大哥出事了。」白若蘭眼珠一轉,豁然貫通,驚道,「這樣一來,他的打算就徹底落空,我哥哥反而成了最佳人選。就因為這樣……他就要設法名正言順的害死我哥哥麼?」

  南宮星擔憂道:「只怕事到如今,他連名正言順也快要顧不得了吧。你看看外面那些新來的生人,個個都是帶藝來投,你要說你二伯沒有做什麼鋌而走險的打算,我是決計不信的。」

  白若蘭霍然站起,怒道:「小星,咱們走,這就去見我二伯,找他說個清楚明白!」

  南宮星搖了搖頭,道:「一旦揭破,就到了你死我活的階段,咱們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手,你哥哥還沒平安到達,另一個元兇也還沒有露面,咱們最好不要打草驚蛇。」

  「另一個?白思梅?」白若蘭大惑不解道,「不對啊,白思梅在裡面謀劃這麼多,和我二伯必定要串通一氣才行,當年她害了我若麟大哥,他們之間可以算是血海深仇了,怎麼可能攜手合作?」

  「那是因為春妮的身份還有隱情。白思梅,也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等你哥哥回來,咱們召集好可靠的白家人,我會一五一十的全部講出來,然後大家齊心合力,幫暮劍閣度過這此難關。」南宮星略一思忖,叮囑道,「你哥哥回來之前,你切莫透露口風,萬一你二伯單獨找你,你就叫上崔碧春和雍素錦同行,雖說你二伯韜光養晦無法判斷真正實力,但萬一出事,那二人至少能抵擋一陣。這一兩天,你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過會兒帶上雍素錦,一起去探望一下你父母,她眼力敏銳,找機會讓她看看那邊有沒有出什麼岔子。白家那些享清福的長輩估計是指望不上,其他的,就等摸清具體情形之後再做決定。」

  白若蘭閉目緩緩平下呼吸,費了一番功夫恢復面色,才睜眼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看看爹娘。順便讓雍素錦探探峰頂山莊裡的情況。那邊都是白家血親,二伯只要還想做做樣子,應該就不會對那邊動什麼手腳。」

  南宮星沉吟片刻,道:「好,我也跟你上山看看。等到入夜,再好好探查一下。」

  白若蘭點了點頭,垂首將額頭抵在他肩上,哀婉道:「好好的一家人,怎麼……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南宮星撫摸著她的頭髮,歎道:「利用人心的弱點,本就是天道最擅長的手法。禍根早在你四叔五叔用那種手段設計白若麟的時候就已埋下,如今……不過是得了瓊漿玉露,破土發芽罷了。」

  靜靜抱了一會兒,白若蘭起身擦下眼角,大步走了出去。

  南宮星一路跟她上到峰頂莊內,雍素錦依舊以侍女身份隨行。崔碧春留在暮劍閣保護崔冰,畢竟以白天雄的眼力,崔冰的偽裝實在不值一提。

  上山半途,恰好遇見提著籃子下來的白若萍,聽說她們要上去見白天英夫婦,忙道:「不必去了,姐,爹已經好多天不肯見人了,大娘累得不行,拿藥進去餵過爹後,這會兒怕是已經睡了。」

  白若蘭心中生疑,道:「我娘不讓你見爹?她以前可從不這樣。」

  「不不,不是大娘不讓。」白若萍連忙擺手,囁嚅道,「是二伯新請的郎中特地叮囑,爹的毒性可以用偏方治療,這期間越少見旁人越好。大娘這幾日獨自照顧爹爹,可是憔悴了好多,每日也睡的極早。著實辛苦了。」

  白若蘭眉心緊蹙,道:「其他幾個姨娘呢?你娘身體不好,她們可都結實得很吧?都不肯上山輪流一下麼?」

  白若萍略一猶豫,怯生生道:「二伯……二伯說爹的毒性侵蝕厲害,今後必定不能人道,那些沒有子女的姨娘,都領了筆銀子,遣回家鄉去了。」

  「這……這是做什麼?」白若蘭一頭霧水,忍不住扭頭看了南宮星一眼。

  南宮星皺眉微微搖頭,表示也猜不透白天雄的用意。

  「其實……其實不光二伯院子裡的家眷。」白若萍的話似乎也是憋了很久,一見到可信的姐姐,便忍不住一五一十講了起來。

  南宮星越聽越是奇怪,白天雄這些日子以來,竟把白天英、白天勇和白天猛的無嗣小妾也盡數遣走,給予的安家銀子甚至稱得上豐厚。子女中志不在江湖的,也都與孩子一起送去了商號。剩下沒走的,不論出身如何,哪怕只是侍寢受孕的婢女丫鬟,高價贖來的青樓花娘,也都一律送入了山頂白家,完全無視上面幾位正妻的不忿。

  而相對上一輩,年輕一代的子女卻都盡數被要求徹底搬入暮劍閣中,說是方便習武。

  難怪白若萍不得不兩頭跑著照顧體弱多病的娘親。

  南宮星先前還在疑惑白家突然多出這麼多外來弟子要怎麼安排住宿,這麼一來,倒是騰出了許多居處。只是這麼大的舉動,絕不像是只為了幾張床鋪的地方那麼簡單。

  左思右想,倒像是白天雄在做什麼準備一樣。

  白若蘭聽到最後,忍不住皺眉道:「二伯這安排真是莫名其妙,山頂莊子裡也就罷了,這練武的地方冷不丁來了這麼多新人,怎麼能讓姐妹們也都跟兄弟一樣全搬下來住?就不怕再出事麼?」

  白若萍忙道:「那倒不會,二伯把先前咱們的臨時住處弄成了自家姐妹的院子,隔鄰是女弟子的住處,二伯就住在當中,帶著若松大哥他們那些自家兄弟,監管女子平安。哦對,留給若雲哥哥的空房也在那一列,就和二伯挨著。」

  南宮星心中一凜,傳音白若蘭道:「你哥哥一回來,你就給他另找住處,你也找個姐妹換間屋……不,你過來和冰兒姐妹一起睡吧。就說在外面關係交好,暫別重逢想要一起說說話。」

  白若蘭點了點頭,心裡記掛著父母,說就算睡下也要在窗外看看,跟著叮囑白若萍幾句讓她也千萬小心,就匆匆別過往山上去了。

  搬來的人一多,山莊裡也熱鬧了不少,不過因為女眷為主,來來往往的大都還是丫鬟,只有少數幾個精壯護衛守在幾處院門。

  繞過幾處院落,白若蘭帶路徑直向母親住處過去,沒想到卻撲了個空,招來個丫鬟一問,才知道為方便白天武靜心養病,夫妻兩個此時都住到了最角落老太太們禮佛的小院。

  白若蘭的娘親雖也是江湖門第出身,但對習武興趣並不很大,武功只能算是平平無奇,反倒更像是尋常人家的閨閣千金。白家五兄弟的正室,也就只有她和二嫂能說上幾句,聊聊琴棋書畫、廚藝女紅。

  所以論性子,白若蘭的親娘反倒和白若萍更相似些。

  這大抵也是白天武的庶出子女中,唯有白若萍一人受到重視的緣故。

  進到小院,不料恰好碰上白天雄的妻子。南宮星此前已經見過幾次,心中不禁暗暗嘀咕,她怎麼好像也住在此處。

  白若蘭也一般納罕,上前兩步矮身行禮,道:「見過伯母。」

  南宮星跟上抱拳道:「見過夫人。」

  不想對方略有點魂不守舍,先是愣了一下,才扭過頭看向白若蘭,跟著臉上顯而易見的一喜,柔聲道:「蘭兒,你回來了,南宮公子也一起回來了。你們平安無事……那可真太好了!」

  白若蘭心中不解,怎麼二伯母見到她和南宮星回來高興得好似見了獨子白若麟一樣,但不知如何問起,只好先問道:「伯母,我爹娘都住在這裡養病是麼?」

  夫人略略頷首,提袖抬手輕輕一指角落,道:「他們就住在那兒,三弟需要靜養,獨個睡在裡間,苦了弟妹,丫鬟一樣守在外室,整日也不見出門幾次。」

  她本就眉目含愁,說話間神情又流露出一絲哀婉,似乎在擔心著什麼極為要緊的事,卻又無能為力。

  白若蘭略一猶豫,好奇道:「伯母您也住過來了?」

  夫人一怔,一時不語。她似乎不擅撒謊,神態間顯然有些慌亂,定了定神,才細聲道:「我怕弟妹辛苦無人照應,恰好天雄最近事務繁忙,不必我伺候,我……就過來幫把手。」

  這理由著實有些蹩腳,且不說莊中儘是丫鬟可用,就算真的有什麼需要幫忙,她一個青樓花娘出身的弱質女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幫上弟妹什麼?

  但看她神情也知道,她在此絕無惡意,若是追問不休顯得太過失禮,白若蘭只好道:「那不打擾伯母了,我去看看娘親。」

  夫人先是點了點頭,跟著想起什麼似的急道:「哎呀,弟妹可能已經睡下了,你可莫要打擾了她。她……她這些日子一夜也不曾休息好過,連著好幾天,都是這個時候就閉門謝客。我之前不知道,打擾了一次,可叫她生了氣呢。」

  白若蘭蹙眉道:「我不吵醒娘,只隔窗看看也好。」

  畢竟是親生女兒,旁人總不好一直出言攔阻,夫人只得輕歎一聲,道:「也好,她最近睡得輕,真醒轉見了你,也不至於生氣才對。興許與你說說話,精神還能好些。」

  白若蘭急匆匆快步過去,輕輕一推門扇,果然已從裡面閂上,她回頭望了一眼,二伯母已經款款回房,南宮星顧忌身份遠遠站定,倒是雍素錦晃悠著走到窗邊,抬手摸下髮簪,順著縫隙一挑,抬手托住窗欞,輕輕鬆鬆舉起打開,輕聲笑道:「吶,來看吧。」

  白若蘭感激地點了點頭,三步並作兩步過去,踮腳向裡一望,屋子中的確擺放了嶄新軟榻,被褥床幃一應俱全,連屏風也搬了過來,可床上,卻偏偏沒人。

  白若蘭心裡一顫,驚道:「娘……娘不是說要睡下了麼?人呢?」

  這時裡屋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幾乎同時,不知哪裡傳來光啷一聲脆響,好似有人摔了杯盤。

  白若蘭更是不解,乾脆衝著窗內喊道:「爹,是我,蘭兒啊。你在裡屋麼?

  娘呢?」

  這個方向並沒有裡屋的窗戶,雍素錦微微一笑,拍了拍她,將窗戶托到更高,往裡指了一指。

  白若蘭將心一橫,提氣一縱穿窗而入,快步走向裡屋房門,道:「娘,你在裡面麼?蘭兒來看你了。」

  她還沒有走到門前,屋裡喀喇一聲輕響,跟著門扇吱呀一聲打開,從中走出個略略輕喘神情慌張的秀美婦人。

  那婦人僅有眉眼與白若蘭頗為相似,個子不高,體態豐腴,只是鬢髮蓬鬆散亂衣衫略有不整,目光迷濛到真好似剛從床上起來一樣。

  白若蘭奇道:「娘,你在裡面睡了麼?」

  她娘神情頗為奇怪,足足反應了好一下,才顫聲道:「是……對,沒錯,我……我想陪陪你爹,可身子乏的厲害,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我閂了門,你怎麼直接進來了?」

  「我想看看爹怎麼樣了,聽萍妹說,毒性又更嚴重了是麼?」白若蘭心裡覺得有些不安,閃身便要往內室擠入。

  她娘連忙張開手臂一攔,道:「別,蘭兒,你爹……你爹他用的藥藥性極猛,只有……只有服了佐藥的我能碰他。旁人接近也恐有不利。你……你這次出門可受苦了吧,來給娘說說。」

  白若蘭心中更加生疑,一甩胳膊將娘掙開,道:「不行,我今日無論如何也要見一眼爹爹。」

  她娘武功極弱,身子似乎也虛了許多,被她一甩竟一個踉蹌跌在一旁。

  白若蘭心裡一痛,忙轉身去扶,歉然道:「娘,我……我擔心爹爹,你就讓我看一眼。我絕不多待。」

  她娘急得連額上都出了一層細汗,細密貝齒將下唇咬得發白,猶豫再三,才抓住白若蘭的手掌道:「好吧。我不想叫你們瞧見,本就是擔心你們做兒女的心裡不舒服,你這性子……罷了,我帶你去看看便是。」

  她低頭垂目,望著自己腳尖輕輕走入門內。白若蘭跟她走了進去,忙往床上一看,視線到處,頓時嚇得渾身一震,險些跌坐在地上。

  她走前還只是毒性需要緩緩驅淨不得不臥床靜養的父親,這些時日不見,竟然不僅不見好轉,反而一副中毒更深的模樣,面孔高高腫起,露在外面的肌膚黑如潑墨,還未走近,一陣腥臭就撲鼻而來,嗆得她眉心緊鎖,煩悶欲吐。

  「娘……爹不是吃過解藥的麼?怎麼……怎麼可能成了這副樣子?」白若蘭心急火燎,淚光盈盈險些跌下眼眶,慌忙抓住娘親雙手問道。

  她娘也已是淚眼盈盈,淒楚道:「我哪裡知道……我連你爹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都不清楚,只有……只有陪他一起受罪而已……」

  「二伯怎麼說?他不是找了郎中麼?」白若蘭一擦眼淚,急忙追問。

  她娘身子不自覺地一顫,聲音也輕了很多,「你二伯他……他也不通醫理,唐門的人一走,你爹的情形就無人可問。他找來那個郎中說是能治,可……可治到現在,人還生死未卜。我都想……與其這麼活活受罪,不如……不如乾脆死了乾淨。我與你爹一起上路……也……也免得他黃泉之下寂寞。」

  說到這裡,床上的白天武也不知是否有所感應,胸口一陣劇烈起伏,大聲的咳嗽起來。她娘連忙快步過去,拿起手帕俯身替他擦去唇邊飛沫,跟著便愣在那裡,彷彿呆了一樣看著夫君面龐,失魂落魄好似連女兒都忘了。

  「娘,爹……爹他沒事吧?」白若蘭完全亂了方寸,無奈母親衣衫單薄仍是睡前穿著,她總不能叫南宮星進來,心中一急,出門拉開門閂,向雍素錦招了招手,「金姑娘,你來陪我,我爹的樣子好嚇人。」

  雍素錦瞄了一眼南宮星,點了點頭,閃身進門,跟著白若蘭走到內室門前,探頭張望。

  但才看了短短片刻,白若蘭的娘就醒神一般猛地站了起來,幾個大步走到門口,將她二人一起推了出去,跟著帶上門走了出來,怒斥道:「蘭兒,你帶個侍女進來做什麼!不是說了要讓你爹靜養麼!」

  白若蘭從沒聽自己母親用過這種口氣,平素做娘的性子極軟,反倒總被她當女兒的指點教訓,冷不丁被這麼一吼,竟嚇得有些愣神。

  雍素錦反應極快,忙福了一福,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晚輩是南宮公子帶來的隨侍,恰好粗通藥理略懂岐黃,家中長輩還和杏林盟有點干係,蘭姑娘急著叫我進去看看,也是為了給白老爺瞧病。」

  白若蘭也轉過神來,立刻附和道:「不錯,我……我本是求小星帶她來看看若麟大哥的瘋病,既然爹的毒性又有蔓延,不如也讓她看看好了。」

  這理由說什麼她娘也該無法拒絕才對,白若蘭正要再去開門,卻見她娘臉上突然現出一股絕望之極的深沉悲哀,不由得頓住動作,著實吃了一驚,道:「娘……你……你這是怎麼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娘面上的哀戚神情漸漸隱去,接著,頗為突兀的咬了咬牙,挺直腰背,道:「能有人來救救你爹,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只是今日他已經用過藥,郎中說了不得碰他。這樣吧,明日……明日午後,我請人去找你們,你們上來再替他診療如何?」

  白若蘭莫名一陣心悸,顫聲道:「娘,我……怎麼覺得你哪裡不太對勁。你怎麼了,告訴我好不好?」

  她娘眼神木然,微微搖頭道:「這些日子為了你爹,娘實在是有些辛苦,可能是累了。」她輕撫著白若蘭腦後烏髮,歎道,「南宮公子這些時日與你相處的怎樣?能陪娘在這兒聊聊麼?」

  看對方意有所知的撇了自己一眼,雍素錦略一頷首,道:「不打擾兩位,蘭姑娘,奴婢在門外等著。」她把門外兩字咬的微重,看白若蘭點頭示意,才返身走了出來。

  南宮星早已等待外面,一見雍素錦把門關上,立刻問道:「情況不對勁麼?」

  雍素錦拉著他走出幾步,慎重道:「大大不對。今晚你別的事最好放下,好生來守著你未來岳母。」

  南宮星心中一凜,道:「出什麼事了?」

  雍素錦哼了一聲,道:「我進去這一下,看出了三件事。每一件都好玩的緊。」

  「快講。」

  「第一件最有趣,」雍素錦扭頭向著身後譏誚一笑,道,「方纔上山那個軟綿綿的妹子不是才說過,白天武中毒不能人道,連小妾都拿了銀子遣散回鄉,對吧?」

  「不錯,正是若萍說的。她應該不會對蘭兒撒謊。」

  雍素錦冷笑道:「可偏偏這位白夫人,分明被雨露滋潤的厲害吶。女人這模樣我從小就見得多了,這兩日她要沒被人幹的哭天嚎地漏過尿,我腦袋送你做夜壺。」

  南宮星心裡一驚,掌心頓時捏了把汗,暗忖,難不成白天雄當真已喪心病狂到如此程度了麼?在怎麼說,他弟弟弟妹也算待他不薄了啊,他穩住心神,沉聲問道:「下一件呢?」

  「躺在裡屋那個壓根沒中毒。」雍素錦冷哼一聲,瞇起雙目道,「那副挺屍模樣也全是裝出來的。那臉看似腫脹變形,其實是塗了易容用的藥膏,我猜,急匆匆找來的這人只是相貌神似,可惜卻有張大臉盤子。」

  「你是說……裡頭那位並不是真的白天武?」

  「廢話。」雍素錦譏誚道,「真的白天武在周圍沒有外人的情況下為什麼不敢和自己親生閨女相認,非要躺在床上裝死?老夫老妻這麼多年,為什麼這幾天來了興致很弄自己夫人?再說要是真的,這第三件就更蹊蹺了。」

  「第三件是什麼?」南宮星發覺情形的確有些嚴峻,忙問道。

  「白夫人有自盡的念頭。」她不知為何露出一絲微笑,道,「不過這個我只敢有八成把握,不敢說死。我只是看她樣子,覺得她想要求死。」

  「你能猜到是為何麼?」南宮星濃眉深鎖,沉聲道。

  「還能是為什麼,女兒起了疑心,夫君下落不明,自己又落入對頭股掌之中被百般玩弄,這種情形下,想死往往就是一閃念的事。」雍素錦似乎是回想起了過去,道,「當年我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哪個月也有幾個看著好端端結果突然撞了牆的。最狠的那個,腦殼裂的跟拳頭砸開的瓜似的,黃白漿子噗嚓就和著血噴了滿地,我們幾個姐妹邊哭邊擦,一直擦到半夜才弄乾淨。」

  南宮星沉吟半晌,道:「那你怎麼叫我今晚才來守著?」

  雍素錦道:「因為我覺得她還有事要做,想來是最後心願欲了。我猜是晚上,是因她約定診療的時候不僅遲疑了一霎,還特地定在了明天午後,想來是必須拿到這麼一段時間來抓住機會。」

  南宮星惱火道:「我本還打算在宋秀漣那裡守株待兔,看看能不能抓住白若麟。沒想到這裡還會橫生枝節。」

  雍素錦一挑細眉,眼珠一轉,道:「你說……白若麟武功高些還是山頂上和白夫人有關的人武功高些?」

  「白天武中毒未癒,白夫人武功平平,這邊應該不會有什麼特別強的對手。」

  南宮星說到此處,皺眉道,「你的意思……是你打算來走這一趟?」

  雍素錦笑道:「不錯,不過光我可不行,這莊子裡誰知道還有什麼算計,你把崔碧春也安排過來。反正宋秀漣的住處離崔冰近,你盡看得住不是。」

  「好,等蘭兒出來,咱們與她去見見那個郎中。我看看若是你們能對付得了,就如此安排。」

  拿了主意,又等了小半時辰,天色擦黑,白若蘭才被母親依依不捨的送了出來,看二人眼眶都是又紅又腫,當娘的更是淚痕都沒有乾透,顯然一起哭了一場。

  白若蘭低聲道別掩上房門,擋住衣衫單薄的母親,轉身走向南宮星。南宮星趕忙上前提醒,叫她去問出郎中的住處。

  返回一問,她娘竟又是一顫,好似在擔心什麼一樣不肯開口。

  白若蘭追問再三,她才磨磨蹭蹭向隔鄰一指,低聲道:「就住在那邊,為了方便治病。」

  那裡與假白天武所在內室僅一牆之隔,後窗並列,前門不過相距數步,到的確是方便得很。

  假托道謝,白若蘭叫開屋門,裡面出來的,是個瘦瘦小小但極為精壯的中年男子,黑面羊須,額角貼著小塊膏藥,身上帶著一股藥草味道,濃烈的甚至有些反常。

  那人自稱董植幸,是當年杏林盟大難不死的幾位名醫之一,神態頗為倨傲,匆匆應答幾句,便不耐煩的閉門謝客。

  離開門前,白若蘭不禁有些惱怒,道:「名醫很了不起麼?把我爹治成那副樣子,還有臉擺譜!一雙賊眼亂瞄,臭不要臉!」

  南宮星正想插話,小院另一頭,白若蘭的二嬸卻又快步走了過來,頗為緊張地問白若蘭道:「你去找那個郎中做什麼?他……他跟你說什麼了?有沒有對你怎樣?」

  白若蘭大惑不解,搖了搖頭,道:「沒怎麼,我……我就是去道個謝。二嬸,你……你為何如此緊張?」

  她二嬸皺眉抿唇,遲疑半晌,還是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家裡最近生人太多,是我多心了。」

  白若蘭心亂如麻,也懶得多問,與二嬸告別,便匆匆往莊外走去。

  南宮星等到四下沒有旁人,突然道:「蘭兒,你有沒有感覺你娘有哪裡不對勁?」

  白若蘭彷彿得救一樣猛然轉過身來,一頭鑽進南宮星懷中,無助道:「不對勁,她哪裡都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可……可我問不出來。娘她一句句跟我說的,怎麼……怎麼都好像在交待後事一樣。小星,我娘……她到底怎麼了?」

  南宮星心知要讓她安心,就不能有所隱瞞,便拉著她走出山莊外,找了僻靜處仔仔細細講了雍素錦所說的幾處問題。

  白若蘭聽到最後,臉色一片慘白,冷汗涔涔而下,跟著,面上由白轉紅,怒道:「我……我去殺了那個冒充我爹的混帳!」

  南宮星連忙把她雙肩按住,道:「不能輕舉妄動。你娘與你見面依然刻意隱瞞,顯然是有所顧忌,多半……你爹的性命就捏在他們手中。素錦和碧春應變一流,武功也值得信賴,二人都是女子,暗中幫助你娘也不會引發什麼尷尬,等她們今夜摸清底細,咱們再做下一步打算。」

  「那……那個董神醫也是假的麼?」白若蘭一抬小臉,惱恨問道。

  雍素錦笑道:「那還能是真的?你見過幾個行醫的,像他那樣熏出那麼大味道,生怕別人不信他是郎中一樣。名醫哪兒還有空親自煎藥,欲蓋彌彰。」

  南宮星也點頭道:「那人的確是冒充的。董植幸……與我姨娘私下交情不淺,我曾見過兩次,絕不是這種獐頭鼠目的猥瑣漢子。他要冒充同為杏林盟的焦枯竹,興許還模樣像些。」

  「這假郎中和那假病號,十有八九是為了挾持你娘,與你爹分散開來作為人質。今晚若能查清情況,先將你娘救出最好。」南宮星沉吟道,「我只是想不通,你二伯母沒有武功,呆在那間小院到底是為了什麼。」

  雍素錦淡淡道:「猜那麼多作甚,乾脆連她一塊拿了,問個明白。」

  南宮星搖頭道:「還不到和白天雄撕破臉的時候,李嫦還沒現身,白若雲也還在路上。之後再找機會吧。」

  心裡畢竟擔憂白若蘭母親真的出事,下山之前,南宮星乾脆把雍素錦留在山上,讓她等在門外,一會兒叫崔碧春上來與她回合。

  雍素錦微微一笑答應下來,閃身躲進旁邊林中。

  可這位血釵,哪裡是老老實實的性子,南宮星攬著白若蘭纖腰才下到看不見人的地方,她就輕手輕腳閃回山莊牆邊,將足上繡鞋緊了一緊,弓腰一竄,已如靈貓般躍上院牆,無聲無息落入院內。

  以她避人耳目的功夫,一群尋常丫頭門下弟子護衛哪裡能察覺得到,不過半柱香功夫,她的苗條倩影就已到了白若蘭母親屋後。

  她遠遠望了一眼後窗,微笑自語道:「好戲不等人,崔碧春,等你到這兒,保不準連湯都涼了。」

  原來她方才進屋就已看出,白夫人那副樣子根本不是入睡乍醒,分明是春情驟斷。

  興頭上被憋住,即便白夫人忍得,那男的可決忍不得。不管白夫人最後作何打算,他們一走,這頓補奸怕是逃不了的。

  春宮秘戲她只是稍有興趣,不過她知道,不論男女,辦那事時,自覺私密無比,口風總歸鬆些,說不定能聽到什麼。

  更重要的是,乾等在外面,也太過無聊了些。

  幾個起落,她便悄悄到了假白天武所在內室的後窗之外,這裡已是山莊邊角,過了外側院牆就是荒蕪山崖,平素絕不會有閒人到此。

  她側蹲窗腳,先貼耳到牆,細細聽了過去。

  果不其然,本該一個僵死在床一個靜靜安眠,弄不出什麼響動的屋中,正一下下冒出清脆的聲音。

  就像一個嚴厲的母親,正在惱火的拍打頑皮兒子的屁股,啪啪作響。

  而在這響聲之下,還掩著呼哧呼哧的粗喘,和細弱蚊鳴的羞憤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