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凝香 第八十章 官府

  官兵包圍的圈子本就以場中這些江湖高手為主,白若麟和宋秀漣先前背靠城牆作戰,自然被漏到了圈子之外。

  白若麟身法雖然怪異難看,但扛著一個大姑娘在肩上,起落之間仍舊身輕如燕,提氣一縱,便越過了城門口那四桿長槍,飛奔而去。

  城牆上那一排強弓勁弩立刻調轉瞄向牆外,只聽崩崩連響,弦聲大作,箭似飛蝗密如雨落。

  只可惜白若麟雖然瘋癲人卻並不太傻,一出城門便調轉方向,沿著牆根一溜煙逃竄出去,飛箭雖多,卻沒多少傷得到他,等到官兵探身出來補出數箭,白若麟早已去得遠了,宋秀漣在他肩上挺起身子揮舞長劍,輕鬆盡數打落。

  若單只是兩人逃竄,算不得什麼大事。畢竟這麼大規模的械鬥,走脫個把實屬正常,擒住大頭便是。

  可六扇門的捕頭畢竟不是營房統帥,令行稍慢,城牆上的弓弩便都追著白若麟轉向另一邊。

  這就要命的很。

  少了天上的威脅,對圈子中的很多人來說,那些寒光閃閃的箭簇,便也不過是些力道大點的暗器罷了。

  「小星,你走不走?」薛憐腳下一動,靠近南宮星丈餘,脆聲問道。

  南宮星略一衡量,忙道:「不必,我和兄弟們在此都不曾殺人,去向官府做個解釋也好。這種干戈,少動為妙。」

  薛憐微微一笑,回刀入鞘,「那我走了。」

  說罷,她貓腰一竄,竟直奔玉若嫣而去,朗聲道:「女神捕,接我一刀!」

  薛憐剛一起步,其他人便都想要同時動身。可一聽到她這一句,便又都忍不住停下動作,齊齊看了過去。

  玉若嫣長劍一抖,迎上兩步,劍鋒直指,依舊是簡簡單單刺向薛憐咽喉。

  這一劍,竟讓南宮星心頭一突。

  他見過這種不講理的打法,沒有複雜的變化,沒有多餘的虛招,靠的就是把迅捷狠辣做到極處,配以極毒眼光,出手便是為了要命,武器雖短,瞄的卻也一樣正是咽喉。

  只不過玉若嫣這一劍,比他見過的厲害了太多。

  和玉若嫣一比,那人就像個不懂武功的孩子。

  薛憐臉色微微一變,纖腰急擰,嗆得一聲,弧光驟起,把玉若嫣劍招磕向一旁。

  玉若嫣既沒有什麼漂亮的身法,也使不出多少繁複的應對,她就是那麼簡簡單單的順勢一步踏開,揮劍再度刺出。

  薛憐足尖一點,飄然退開數步,秀眉微蹙,眼中竟有幾分疑惑。

  這剛剛才只看過月光一遍的年輕女人,竟比經驗老到的清心眼光還要銳利。

  方纔那一劍,正是薛憐要出的刀招中,唯一有機會和她同歸於盡的一處破綻。

  玉若嫣卻連半分猶豫都沒有,好似並不明白薛憐的刀可以同時砍下她的腦袋一樣。

  亦或是……她根本就不在乎?

  薛憐還在思忖,城牆上的官兵卻已發現傷不到白若麟,叫喊著扭轉回來,又在張弓搭箭。

  良機將逝,想逃的人,已不會再有片刻猶豫。

  唐月依先向南宮星那邊走了兩步,卻見兒子拚命向他打手勢,只得壓下怒氣,施展輕功騰身而起。

  飛箭射出,在大搜魂手之下卻毫無意義,兩個功夫不錯的捕快一左一右封來,卻被唐月依將手中箭矢反手打出一攔,乘隙揚長而去。

  峨嵋弟子也不肯掌門屈受牢獄之災,兩人左右護住清心道長,其餘掩護在旁,向著城門衝殺過去。

  玉若嫣一見情勢失控,毫不猶豫喝道:「動手!」

  除了幾個過去擒銬南宮星左丘放等人的捕快,剩下的公門高手連著包圍官兵一起呼喝殺上,聲勢驚人。

  混亂之中,唐炫關凜等不需要照看他人死活的高手紛紛脫逃,陰絕逸想要帶走南宮星被拒後,也尋了一邊徑直殺出。

  邢空連著剩下的幾個年輕人眼見一輪箭雨之後,峨嵋高手為了保住清心道長逃脫死傷慘重,一個個臉色蒼白站定在原地,任幾個過來的捕快將鐐銬帶上。

  白景洪看著不遠處白景順的屍身,愣愣無語,也叫六扇門的人將他銬住。

  但就在白景洪身邊那幾個捕快拿著鐐銬走向四大劍奴的時候,那四人突然互相小聲說了句什麼,緊接著,其中兩個抓住白若雲雙臂,另外兩個驟然拔劍在手,仗著峨嵋派吸引走大半官府中人,飛身向最薄弱處衝出。

  南宮星盤腿坐在地上,苦笑道:「這四個木頭腦袋,到真是不肯轉圜半分。」

  這時薛憐退到了南宮星身邊,守在一旁的捕快不敢與她動手,紛紛讓開數步,拔出腰刀戒備。薛憐掃他一眼,頗為不悅道:「你還真打算去大牢裡養傷麼?」

  南宮星笑道:「好歹這些捕頭也是幫我洗脫嫌疑的人,跟著他們,總不會被冤殺。」

  「哼,」薛憐譏笑道,「你就是見了美人走不動道而已。隨你吧,你自己珍重,要是你在官府出了什麼岔子,我懶得去管,到時候只原原本本跟冷四叔、沈七姑他們說上一聲。至於他們會做什麼,你自己掂量。」

  南宮星忙搖頭道:「有馮捕頭在,我絕不會有事。你可切莫多嘴。我這也是為大局著想,到官府裡把事情解釋清楚,以後咱們在湖林地頭,起碼還能保住根基。」

  薛憐視線一垂,眼看玉若嫣緩步向這邊走來,心知不宜糾纏,笑道:「好好,講理我講不過你。你就和這位花容月貌的女神捕好好談談吧,我去了。」說罷,她展開狼影幻蹤,一霎間便閃身到包圍圈外,揮手用刀鞘擊落追來暗器,一眼瞪退了年鐵儒、馮破,從容離開。

  「馮捕頭。」站定在離南宮星數步之處,玉若嫣略一沉吟,揚聲道。

  馮破立刻快步趕來,應聲道:「在!」

  「南宮星一黨你來帶人處理。方纔這場械鬥,讓他們理清口供,封捲上報。」

  「是!」

  玉若嫣斜斜瞥了南宮星一眼,扭身道:「世子近日受邀去唐門做客,我已耽擱太久,此間諸多案情,就有勞馮捕頭和寧捕頭一力承擔了。」

  馮破看了一眼神情不善的寧檀若,苦笑道:「是。」

  玉若嫣快步過去縱身上馬,對著週遭部下道:「你們協力馮捕頭辦案,事畢之後直接往唐家鎮去找我。另外,峨嵋一派目無王法,又是引發此次械鬥元兇,你們寫好文書,據實上報一份,備下副本一份,秘密交給狄大人。」

  她一邊交代,一邊策馬緩行,等到說完,揚鞭一抽,疾馳而去。

  這種江湖械鬥一貫難出結果,既然沒有波及平民百姓,想來玉捕頭也懶得再放在心上。

  南宮星失血過多,早已十分疲倦,一見玉若嫣離去,那股逞強的勁頭登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看了一眼馮破,苦笑道:「馮大人,安排牢房時,可不要選個太潮的,傷口發了霉,可有人要賴到你們頭上。」

  馮破笑著蹲下將他架起,道:「重傷從權,你還是別去大牢那種鬼地方呆著的好。」

  「那我還能去哪兒?喝花酒麼?」南宮星遇到熟人,總算還有心情調笑兩句。

  馮破聽著身後紛爭之聲漸平,笑道:「你都這副德性了,還是先保命吧。等傷好了,你喝什麼酒,我也作陪。」

  他們走出幾步,圈外坐在馬上的宋旺翻身下來,踉踉蹌蹌跑到南宮星身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小兄弟!我們兩口子對不起你!你救了我們,我們還害你背了那麼大的罪名,我們罪該萬死啊!」

  南宮星微微一笑,柔聲道:「你們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兒。這種江湖紛爭牽連到你一家五口,本就已是天大的罪過,你們也是受害者,不需太過愧疚。那個鬼面人我大抵已知道是誰,也知道他再不可能有一絲生機,你們回去之後,安安靜靜過你們的日子,把這段時間的事,當成噩夢一場,早早忘掉吧。」

  宋旺口唇蠕動淚流滿面,直到南宮星走出幾步,才恍然夢醒般連連磕起響頭,痛哭道:「我們對不住你!是我們對不住你啊!」

  馮破扶著南宮星一起上馬,突道:「對宋家那兩口子,你當真沒有動過氣?」

  南宮星淡淡道:「恩怨分明,他們必定是受人脅迫,這種軟弱百姓,哪裡有不從的餘地。我要有氣,也該撒在背後主使之人身上。」

  馮破驅馬離開,將那邊完全交給寧檀若夫婦處理,口中道:「按玉捕頭的判斷,主凶自然是那鬼面人,副手應是雍素錦,這二人你是否都有頭緒?」

  南宮星道:「鬼面人便是方群黎,他與雍素錦鬧翻之後,雍素錦親口向我指證,想來並非虛言。」

  馮破略一思忖,驚道:「莫非……悄悄扛走方群黎的那個就是雍素錦?」

  南宮星笑道:「混戰之中你若離得近些,早也該聽出來了。」

  「你知不知道那二人去哪兒了?」馮破皺眉道,「若那個嬌怯怯的小姑娘正是雍素錦,跟去盯梢的兩個怕是要糟。」

  南宮星搖頭道:「這我就真不知道了。她大概會找一個,讓方群黎死上幾天也不會有人知道的地方吧。」

  他擠出一個微笑,道:「不過以後你們也不必再為這個女煞星費心勞神,此間事了,她便有人管教,雪玉釵搖足踏雲,一劍奪命碧羅裙,都不會再給你們六扇門找麻煩了。」

  馮破沉默良久,才道:「但她們還會給不少江湖人找麻煩,對麼?」

  南宮星疲倦的閉上雙眼,淡淡道:「那是他們應得的。」

  「單從事跡來看,這兩位姑娘,怕都不是善類啊。當真值得你費心收容麼?」

  南宮星輕輕歎了口氣,道:「她們至少還有一樣值得。」

  「是什麼?都是美人麼?」馮破帶著幾分譏刺調笑道。

  「他們本不該是江湖人。這就比那些主動跳進臭泥坑裡的傻子要可愛一點。」

  「你這話,可好似把自己也繞進去了。」

  南宮星笑了笑,道:「你看我難道不像是個主動跳進臭泥坑裡,還差點摔死的傻子麼?」

  馮破大笑起來,「像,像極了。」

  湖林城的這場血戰,很快在西南諸州流傳開來,進而傳遍江湖。

  官府的告示同時將幾樁事情一起定性,如意樓趁機推波助瀾,流言之中,暮劍閣總算成了含冤受屈的一方,而峨嵋派,元氣大傷同時,聲望也跟著一落千丈。

  關於天道死灰復燃暗中操縱峨嵋的說法,隨之傳的沸沸揚揚。

  南宮星住進馮破備下的一處小院養傷,薛憐血戰之後就一直不見蹤影,左丘放職位雖高,無奈人在大牢。王判不敢放任湖林群龍無首,只得請來南三堂一位副總管臨時從中調度。

  諸多事項,便在南宮星對外界一切不聞不問的幾天內逐漸敲定。

  南宮星能不聞不問,倒不是真的心如止水波瀾不驚,而是一來上頭傳下話來叫他專心養傷,他自然樂得清閒,二來他住進這邊隔天晚上,馮破便給他帶來了白若蘭住在旁屋,悉心照料飲食起居。

  雖說白若蘭照顧起來頗為笨拙生澀,但時不時能捏捏小手、親親小嘴、摟摟抱抱的情形下,即便繃帶緊些、米粥糊些、藥膏抹的多些,南宮星依舊樂在其中。

  那柔滑玉掌能在他身上多流連片刻,那就算把藥在身上都抹一遍又有何妨。

  如此悠閒度日過了五天,馮破帶來消息,此次的案子盡被壓下,全數封卷,張貼的告示也被要求在幾日內撤清。

  不過風言風語早已傳出,南宮星也不太在意官府最後的態度。

  倒是馮破頗有幾分喪氣,道:「一樁樁都算做了無頭案,上頭那幫傢伙,也不知怎麼想的。裘貫犯下那麼大的事,寧捕頭不惜犧牲聲譽親自寫下供狀做證,卻連通緝令也沒申下來。釋放你那些不痛不癢的兄弟,就是那個羅裡吧嗦的小伙子帶著的那幫,連著白景洪他們,反倒費了一番鳥勁,最後還要靠狄大人傳話下來才成。」

  白若蘭倚在床邊輕輕揉這南宮星的肩膀,一聽忙問:「我洪爺爺也被放了?」

  馮破點頭道:「嗯,不過他一離開大牢,就匆匆借了匹馬,回暮劍閣去了,也沒問問你這個侄孫女的事。」

  「他本來就更疼哥哥,不問也好,省得我還要解釋為什麼暫時走不開身。」

  白若蘭不以為意,平淡說道。

  「裘貫還要通緝?」南宮星卻問道,「莫非沒有找到他的屍身?」

  白若蘭啊喲一聲,小聲道:「小星,伯母讓我帶話給你,裘貫中了唐門的暗器逃了,不過按說逃不出太遠,附近沒有唐門的人能救他的話,必死無疑。我來了一看你傷成這樣,一下子全忘了跟你說。你……你可別怪我。」

  馮破雙眼一轉,起身告辭,一溜煙出門去了。

  南宮星倒沒有生氣,裘貫還不值得。他笑嘻嘻在自己嘴上點了一下,道:「好幾天了,你不是早知道讓我如何不捨得怪你了麼。」

  白若蘭面上一紅,身子一滑蹲在床邊,探頭將柔軟唇瓣主動奉上。

  這幾日他們早不知吻了多少次,白若蘭雖還害羞,卻已不再生澀,芳唇相就丁香纏綿,足足大半刻功夫,才嬌喘咻咻的抬起頭來,輕輕拿開他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掌,面紅耳赤的啐道:「你又趁機動手動腳,不怕傷口裂開麼。」

  南宮星故意將腰挺了一挺,笑道:「吶,不是動的很自如麼。你帶來的金創藥著實好用,不愧是我娘的手筆。」

  說著,他的手便往白若蘭腰肢摟去,白若蘭忙把他手掌一拍,羞道:「不行。

  等……等你再好些。」

  「好些便可以麼?」南宮星目光炯炯,趁機問道。

  白若蘭連耳根都已紅透,輕聲道:「你慌什麼,早晚……不都是你的。」

  聽馮破說起裘貫,南宮星的心思總算漸漸轉到了外面的事上,先前他不敢提,是因為白若雲被四大劍奴帶走,吉凶難料,他不想白若蘭擔心,便盡說些閒話將她拖在身邊。

  此刻一想,白若蘭隔夜才到,湖林城中發生什麼,只怕比他這被帶走養傷的還要清楚。

  而且他回頭思忖,白若蘭不像是會忘記傳話的人,剛才的話裡還用了個全字,說明並不只是裘貫一件事而已。

  他心念一動,拉過白若蘭小手輕輕撫摸,柔聲道:「蘭兒,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忘記告訴我了?」

  白若蘭不擅撒謊,神情登時有些窘迫,慌張道:「我……我這些天腦子亂,即使有,可能也要人提醒才想得起來。」

  南宮星眼珠一轉,問道:「我娘對我的傷勢可還掛懷?」

  「那是當然,伯母心急火燎交代了我一堆,還差點跟馮大人吵起來。」

  「那她……在忙什麼?這幾日怎麼也不來看我?」南宮星順勢問道。

  白若蘭一怔,眨了眨眼,道:「她……她想讓我和你獨處,不來……可能是怕打擾吧?」

  「蘭兒,你越不說實話,我反而會越擔心。我保證,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會不顧傷勢離開。一定會等到並無大礙,如何?」南宮星口氣凝重,肅容說道。

  她白皙喉頭有些緊張的蠕動一下,緩緩道:「其實……是唐昕唐青那姐妹兩個,都不見了。」

  「什麼?」南宮星心中一顫,驚聲問道,「出什麼事了麼?」

  白若蘭忙按住他雙肩,道:「你莫急,我……我慢慢告訴你。那天我們幾個守在屋裡等你和伯母回來,唐青等得著急,後來非要出去看看,你知道……我們幾個都不太喜歡她,便隨她去了。結果不一會兒,她就匆匆回來,神色頗為怪異,先是說身子不適,躲進了裡屋,過了一會兒,唐昕進去看她,才發現竟然從後窗走了。」

  「唐昕沒和她一起?」

  白若蘭頷首道:「沒有。唐昕是怕她出事,追了出去,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滿頭大汗的回來,匆匆收拾了一堆暗器,跟著留下一句唐行濟有問題叫我和冰兒轉告伯母,我問她要去哪兒,她咬牙切齒地說要回唐門,走前還特意叮囑了一句,說讓你忙清了我家的事再去唐門找她,她不想你過去的時候心裡還惦記著的別的地方。」

  「我娘怎麼說?」南宮星略覺不妙,追問道。

  「伯母聽了之後似乎有些生氣,在屋裡連罵了幾句唐門,說現在管事的都是廢物之類。正好馮大人找了過來,說了幾句之後,伯母說我來陪著你你傷好的快,就安排我帶著藥過來了。伯母也要往唐門去,冰兒本來想跟著我來,伯母也答應了,可是……」白若蘭略一猶豫,道,「可是如意樓來了人,跟伯母密談了一會兒。伯母就把冰兒帶走了,讓她拿好那把碧痕寶劍,說順路帶她去個地方,去等一個人。」

  南宮星目光一閃,道:「啊喲,她難道竟回來得這麼快?我還道怎麼也要三個月呢。」

  白若蘭疑惑道:「是誰啊?」

  南宮星輕輕歎了口氣,道:「是個很可憐很可憐的女人,也是冰兒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她們能相見,實在是再好不過。」

  「其實知道活著就好,真相認了反而徒增煩惱。」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突然從窗外響起,也不知聽了多久。

  南宮星眉心微皺,道:「來了就進來吧,有我在,馮破不會抓你。」

  窗欞一動,一雙雪白赤足踩著木屐穩穩落在地上,伴著一聲譏誚話語:「看來我倒是找對了靠山,方群黎那傢伙,可不敢保證我不被官府捉拿。」

  白若蘭蹙眉道:「這位是……」

  「我是雍素錦,」雍素錦淡淡道,「你男人的手下。」

  白若蘭秀目圓瞪,這還是她頭一次清清楚楚看到雍素錦的真面目,「你、你就是血釵?」她轉頭看向南宮星,不解道,「她怎麼成了你的手下?」

  雍素錦在椅子上坐下,笑道:「我欠的人情太大,以身相許都還不清,這種情形下,要不做他的手下賣命,要不,就只有殺了他。」

  白若蘭心中一凜,忙橫臂攔在床前。

  雍素錦瞥她一眼,道:「我真要殺,憑你也攔得住?放心好了,幫他做事,我也不算太難過,雖說飄泊慣了,偶爾定定心,也未必是樁壞事。」

  南宮星側頭看著她,笑道:「我倒是覺得,你已經不再需要滿江湖的跑了。

  你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不是麼?」

  雍素錦面色微變,但旋即就化作一串咯咯嬌笑,花枝亂顫,道:「我連要找人的樣子都沒告訴你,你倒真敢猜。我不想找了,不成麼?」

  「你是怕給她造成麻煩麼?還是怕對方不認,傷了你的心?你也只有這一個姐姐,崔冰能做的,你為什麼不肯做?」南宮星盯著她再次問道,心中分明已經篤定那人的身份。

  「你傷得不輕,都開始說瘋話了。白姑娘,可好好照料著吧。」雍素錦目光閃爍,隨口敷衍道。

  南宮星狡黠一笑,道:「你不肯說,我只好去問那位了。我知道她未來一段時間肯定會在唐門附近,恰好,我也有事遲早要去。」

  「你敢!」雍素錦一拍扶手怒瞪過去,嚇得白若蘭一個哆嗦又張開雙臂,母雞攔鷹一樣硬挺著護在窗邊。

  雍素錦旋即意識到失態,憤憤別開頭,道:「我是我,別人是別人。我聲名狼藉手上血債無數,要不是殺掉的惡人更多,早就成了江湖公敵。官府為我發出的懸賞,都收到手一輩子就能吃穿不愁。也只有你這小色鬼不挑不揀,肯容留我這麼個大麻煩。我就算憋屈些,總算也能忍。」

  南宮星細細思忖,心中一動,道:「單雷頤是鎮南王府上賓,想來……他也對你姐姐動過心思,對麼?那天抓到你,就是突然發現了你們的關係,想拿你身上的秘密做籌碼,來威脅你姐姐是麼?所以你才瘋了一樣求我殺他,不惜為此騙我出手,還使出那種法子。」

  雍素錦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道:「事情已了,我不想再提。從今以後不會再做噩夢,我就已經很是知足。」

  南宮星想到她那次驚醒前的話,略一推測,突道:「當年她是為了救你才與你失散的對麼?」

  崔碧春、雍素錦,這江湖齊名的二人,竟然背負著近似卻又角色不同的命運。

  「夠了!」雍素錦怒道,「我因為方群黎心情正好,你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揭我創疤。痛得很了,小心我反悔!」

  南宮星心中已把事情推出大概,腦海中想著玉若嫣那張絕色仙顏,與眼前這個面帶煞氣的美人稍作比對,的確頗有幾分神似,便不再多做確認,轉而道:「方群黎呢?還活著麼?」

  雍素錦聽他轉開話題,心情才稍稍好轉,唇角微揚,道:「我來之前才嚥氣。

  我炮製過的人裡,就數他最能活。」

  她抬起手,展開纖纖五指,嬌笑道:「他足足死了五天,六十個時辰。白姑娘這樣的好妹子,可不能看到他最後的模樣,否則只怕整年都睡不好覺呢。」

  白若蘭一聽,忍不住又顫了一下,逞強道:「我又沒見,你當然怎麼說都行。」

  雍素錦譏誚道:「那屍身還沒入土,要不我帶你去長長見識?」

  白若蘭一撇櫻唇,道:「我還要照顧活人,沒空去看死人。」

  南宮星適時插言道:「雍姑娘,你這四五天,就只是盯著方群黎麼?」

  雍素錦微微一笑,道:「當然不是,我使點手段他就能痛不欲生幾個時辰,難道我還一直看著他滿臉鼻涕眼淚的臭德行麼?」她摩挲著自己的指甲,道,「你們的人這次也死傷不少,我看很多事兒都顧不上了,我既然當了你的走狗,總要有點做下人的樣子。不能主子使眼色才知道幹活兒。我別的本事沒有,就盯梢找人還算一流,不敢說你想知道的我都探出來了,但起碼我探出來的,保證你都想知道。」

  南宮星半瞇雙目,道:「你說。」

  「裘貫沒死,那老傢伙應該是故意賣了破綻,賭你娘記掛那邊不會深追,趁機金蟬脫殼。一個唐門的年輕人給他解的毒。雖說只有些殘留物件算是證據,但我自信不會推斷錯誤。」雍素錦道,「看他們離開的痕跡,似乎還帶走了一個女的,是誰估計你猜得出。既然你將來遲早要去唐門,那你就順路查查好了。」

  這城裡若還有誰能救下裘貫,想來也只有唐行濟一個,他們帶走一個女子,八九不離十就是唐青,如此看來,連著追蹤過去的唐昕,估計已經連成一串向著唐門去了。

  看南宮星眼中浮現一絲焦灼,雍素錦哼了一聲,道:「你也不用著慌,唐門現在的門主,都不一定惹得起你娘。她為了兩個兒媳婦親自出馬追了過去,還找人捎了封信給唐炫,想來不會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才對。」

  「還有什麼別的消息麼?」南宮星心下稍定,問道。

  「你那個了不得的師姐,在城西的店裡備了幾天的乾糧,買了一匹好馬。你就別讓你們樓裡的人再費勁找她,如果我猜的不錯,她應該是追著清心老道上峨嵋山尋晦氣去了。」

  「呃……」南宮星一怔,但轉念一想,這還的確像是薛憐會做的事,不由得苦笑起來。

  「那個柳悲歌,傷了你之後就離開湖林再沒回來。我查了整一個半天,竟然半點蛛絲馬跡也沒尋到,真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以前明明是個挺大大咧咧的傢伙。」雍素錦狐疑的看向南宮星,道,「說起這個,我還一直沒想通,他的刀法也沒多了不起,怎麼能把你傷成這樣?我走之後又出什麼事了?」

  南宮星歎了口氣,苦笑道:「咱們都沒看透他,這次要不是老天保佑,他那一刀就真要了我的命,而且旁人還只會當我出手不慎,他再對著我的屍體哀歎兩句,照舊天衣無縫。」

  「那他到底什麼來路?」雍素錦聽出不對,追問道。

  「我也不知道。」南宮星長歎一聲,自嘲道,「要讓我猜,我會說他多半就是七星門的武曲,可我不光拿不出半點證據,楊曇暴露身份之後還墊了話在前,別人肯定不信,連我自己底氣也不是很足。只能說下次見到,一定得千萬小心。」

  雍素錦沉默片刻,又道:「別的就沒什麼要緊事了,白若麟和宋秀漣在城裡悄悄開了一間客房,好好苟且了幾日,白景洪走時,他們也出城偷了兩匹馬,應該是跟過去了。」

  「對了,還有陰絕逸。」雍素錦翹了翹腳尖,似笑非笑道,「那傢伙大大咧咧住進你們如意樓安排的地方,好像就等著你給他銀芙蓉了。」

  南宮星無奈道:「既然欠了他一朵,給他一朵就是。只是去萬凰宮找人,光是幫我這兩次未免有些不夠,等我決定動身,再找他談談價碼。」

  他看向雍素錦,略一思忖,刻意換了一個稱呼,道:「素錦,凝珠呢?她還在千金樓麼?」

  雍素錦眉心一蹙,旋即神色如初,道:「她不見了。我也找不出她跟誰往哪兒去了。千金樓裡人太多,我也不好進去仔細查探線索,不過好幾天過去,硬追必定是來不及了。只能猜她會去哪裡。」

  白若蘭立刻道:「肯定是找我哥哥去了!」

  雍素錦輕輕哼了一聲,道:「誰知道呢,她人不見的時候,說不定你哥哥還在城門邊被四個木頭腦袋包著。」

  南宮星沉思片刻,拍了拍白若蘭握緊的拳頭,道:「放心,凝珠八九不離十往暮劍閣去了。我這些外傷勉強已不影響行動,明日咱們弄輛馬車,也往斷霞峰先趕路吧。」

  「可湖林這邊……」白若蘭不願他為她不顧大局,輕聲道,「這些殘局,你就都不再管了麼?」

  「樓外的事有六扇門那些高手,輪不到我管。樓內的事,聖耀兄足以處理妥當,王判也找了人來,不會有什麼大礙。暮劍閣裡還有幾件事需要解決,光你哥哥加上凝珠,只怕力有不逮。」

  雍素錦譏笑道:「靠馬車趕回去,只怕大局已定了吧?」

  「四大劍奴帶著若雲兄,速度怎麼也不會太快。八成也要靠馬車。我找好車伕帶足乾糧,日夜兼程,就算追不上,總也不會相差太遠。」南宮星盤算道,「就這麼定了,蘭兒,咱們明天就出發。」

  「你是打算兩個車伕交替趕車麼?」雍素錦蹙眉道,「你傷成這樣,如此趕路休息不好,真到了暮劍閣,只怕也幫不上忙吧?」

  南宮星撫著白若蘭柔順髮絲,道:「我娘的傷藥是從一個了不起的神醫那裡學來的方子,我自己清楚,這兩天雖還不能和人動手,尋常動作已無大礙。兩個車伕也大可不必,我會趕車,再找一人就是。」

  雍素錦黑眸一動,笑道:「那你不必找了,我也會趕車。不過我不喜歡委屈自己的腳,所以只管晚上,如何?」

  南宮星打量她兩眼,思忖片刻,道:「好。那你去幫我叫來王判,我讓他幫我做些準備。你若是還有餘暇,不妨幫我再去找找李嫦的下落,看看她是不是也早就不見了。」

  白若蘭在旁靜靜聽著,烏溜溜的眼睛一直看著南宮星,說到準備日夜趕路之後,她頗為苦惱的偏頭愣了一會兒,跟著一咬嘴唇,面頰突然騰起兩朵紅雲,好似做了什麼決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