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一部 第20章 雷霆掃黑行動,就此拉開帷幕

  這所有一切,對於唐小舟來說,只是一種美好的願景,想一想可以,真的去做,那是半點可能都沒有。在領導身邊工作,他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假期,甚至沒有自己的時間,他的全部時間,都是領導的。趙德良的國慶行程早已經定下來,他要去北京。是去北京而不是回北京。

  趙德良這次去北京,隊伍比較龐大。黎兆平帶了幾個人,他們要去廣電總局活動,拿到一個電視娛樂節目的批文。江南煙草集團的王禺丹和秘書胥曉彤小姐,也是隨行成員,他們有一個實業拓展計劃,需要得到中煙集團的支持,趙德良將替他們在國務院以及發改委走動一下,從背後助他們一臂之力。雍州市計劃在雍江上修第四座大橋,立項報告已經上呈,駐京辦已經跑了很多次,趙德良需要去燒最後一把火。武廣高速鐵路已經立項,將橫穿整個江南省,總里程有一半以上在江南省境內。江南省境內,預計將投資400個億。在此基礎上,每增加一個站點,又能多出好幾個億甚至十幾個億。這個項目,對江南省的GDP拉動,將是巨大的。

  隊伍雖大,真正能夠接近趙德良的人並不多。整個晚上,主要是黎兆平、巫丹和唐小舟陪著趙德良。

  唐小舟隨趙德良進京的機會很多,一個月至少有一兩趟,多的時候,每隔一兩天就要往北京跑,甚至有時候早上到,晚上就踏上返程。每次和趙德良同行,路上都很沉悶,這是因為趙德良放不下官員的架子,唐小舟又無法排除骨子裡的奴性。

  換個角度看,端著的官員架子,很可能就是官場奴性的另一種表現。如果說官場陞遷存在一個階梯的話,奴性,很可能就是連接樓梯的沙子,細微得讓你看不到,卻又非常重要。不想當奴僕,你就永遠別想成為公僕。

  曾幾何時,唐小舟對奴性深惡痛絕,等他在官場的時間久了,漸漸明白了一件事,奴性其實是官場的基礎。官場如果沒了奴性,如同建築沒有沙子,肯定就會崩盤。

  只有這次進京,唐小舟是最輕鬆的,這種輕鬆,不是因為他沒有事可幹,而是因為現場氣氛。黎兆平雖然也是官員,可在趙德良面前,他還有另一重身份,同學,加上他本身桀驁不馴,在這個高官同學面前,也沒有絲毫奴性。此時的四個人,就是完全的朋友。氣氛當然輕鬆下來。

  巫丹抽煙,煙癮不小,趙德良、黎兆平和唐小舟三個人都不抽煙,巫丹不好意思在包廂裡抽,每隔一段時間,便要走出包廂過煙癮。

  有一次,巫丹又出去抽煙了,趙德良主動問黎兆平,聽說你和巫丹的丈夫是好朋友?

  黎兆平說,是。

  趙德良問,好到什麼程度?

  黎兆平笑了笑,說,老闆你別挖個坑讓我往下跳。

  趙德良點了點黎兆平的鼻子,說,你小子。

  黎兆平借此話頭,說,老闆你也是,林志國在岳衡縣的政績有目共睹,何況,巫丹……的丈夫。解決一下他的問題,也算是順水人情吧。

  這話讓唐小舟十分吃驚。伶牙俐嘴的黎兆平,竟然也有口齒不清的時候。顯然,林志國已經找過黎兆平。黎兆平這個人,真是夠仗義。唐小舟便也做起了順水人情,說,林志國是巫丹的丈夫?聽說岳衡縣對岳衡市的GDP貢獻值達到了百分之三十多?

  黎兆平說,對林志國,我還是比較瞭解的,他的能力很強。

  趙德良說,你也跑官?

  黎兆平說,我不為自己跑官,我當伯樂。

  趙德良說,你這個伯樂啊,恐怕是近視眼。

  黎兆平說,我的眼睛好得很,雙眼一點五。

  趙德良說,在政界,一點五的眼睛,恐怕不僅僅是近視眼的問題。一個官員,尤其是高級官員,需要的是透視眼。

  黎兆平問,首長,你的透視眼,看到的是什麼?

  趙德良想了想,然後說,我不知道你對林志國這個人瞭解多少。這個人城府太深,器量太小。

  黎兆平說,不會吧。劉備有一句名言,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劉備調子唱得高,他的衣服,是絕對不能給手足穿的。林志國可以和別人共穿一雙鞋,器量能小到哪裡去?

  這話讓唐小舟大吃一驚。你這個黎兆平,你自己穿了林志國的鞋也就罷了,竟然在趙德良面前都說這種話,你想死呀。

  趙德良聽了這話,臉上表情卻沒有變化,只是對黎兆平說,越說越不像話了。你比小舟大好幾歲,你就沒有小舟成熟。

  黎兆平果真是樂於當伯樂,立即接過了話頭,說,既然小舟這麼好,你應該給他加擔子,把他的問題解決呀。小舟跟你也有半年了吧,他的事,不能老這樣拖著吧?

  趙德良說,該解決的時候,自然會解決。他自己都不急,你急什麼?

  黎兆平說,我不是替他急,而是替你急。老闆你知道別人說你什麼嗎?

  趙德良問,說什麼?

  黎兆平揮了揮手,說,算了,不說了,太難聽,我怕你受不了。

  趙德良說,你這是激將法嘛。我告訴你,我不吃你這一套。你不說,我就不聽了。如果什麼話都聽,我的耳朵早起繭子了。

  黎兆平說,你到江南省已經十個月了,下面的班子如果再不動一動,人家會說你沒有魄力,是怕某某某。我知道你是什麼人,有什麼樣的能力。可江南省有誰知道這一點?項忌說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那有點暴發戶嘴臉。但人在世上走,你若不適當露點功夫給別人看,誰肯服你啊。大家都不服你,你怎麼執掌這個江南省?

  趙德良站起來,說,有這麼嚴重嗎?

  黎兆平說,當然嚴重,太嚴重了。我聽到那些說法,我都氣憤,卻又沒辦法,嘴長在人家身上啊。

  趙德良說,那就動動吧。

  扔下這句話,趙德良站起來,走出包廂,上廁所去了。

  從北京回來,趙德良一次又一次將馬昭武叫到自己的辦公室,每次,兩人都會商量好長時間。唐小舟知道,趙德良果然要動下面班子了。

  官場真是沒有秘密可言,馬昭武第一次從趙德良的辦公室離開之後,唐小舟所接到的電話,大多與打聽人事有關。唐小舟心想,這些人鼻子可真是靈,按理說,馬昭武那邊,不太可能有大動作,趙德良和馬昭武之間的談話,除了他們兩人,別人應該是不知情的。既然如此,消息從哪裡來?恐怕還是某些人根據一些跡象分析判斷的吧。

  具體情況,唐小舟也不清楚。他私下裡估計,這一次,或許會大動一下?

  過了兩天,大動作沒有,小動作倒是來了。組織部來了三個人,和辦公廳人事處三個人一起,分成兩組,分別找唐小舟、韋成鵬等幾個人談話。組織部的人一走,便有消息出來了,省直機關將解決一批處級幹部,這個名單,早就已經擬定了,組織考察早都已經完成,不知什麼原因拖了下來。這次組織部找唐小舟和韋成鵬談話,是因為他們被增補進了提拔名單。並且說,這次的動作會很快,公示都已經進入程序了。

  唐小舟確實暗自驚喜,只要處長職務一定,自己就穩了,這是一件大好事。

  但是,有關提拔處級幹部的消息沒有進一步明朗,倒是常委會的議題定了,討論幹部人事問題。被列入討論名單的,並不是人們猜測的大動作,只是岳衡和柳泉兩個市的部分人以及省裡個別人。

  岳衡市是因為鍾紹基調到雷江市當了書記,常務副市長姚子方升任代市長,常務副市長沒有遞補,副市長還少了一個,一直沒有增補。此次解決了常務副市長,同時提名林志國增補副市長。柳泉市,副市長王會莊此前已經被免職,不久前又被雙規,新的副市長人選還沒有確定。擬提拔市政府秘書長為副市長,另外調常林縣縣委書記為政府秘書長、政府辦主任,解決副廳級。除了這兩個市動得稍稍大一點,另外也有兩個市小小地調整了一下。省裡也進行了一些調整,省委辦公廳和省政府辦公廳以及省紀委、省委組織部、省委宣傳部等,也都作了相應的調整。總體來說,這還只能算是微調,涉及的幹部只不過二三十名。

  常委會開會討論的時候,唐小舟不夠格參加,甚至連列席身份都不夠,可散會不久,他已經知道了消息,好幾個人打電話將常委會的情況告訴他了。

  常委會開會討論人事問題,每一個細節,都極其重要。一般來說,擬提拔的人以及擬提拔的職位,辦公廳事前已經發給了每個常委,大家心中都有數。但這還只是擬提拔,而不是最後的提拔命令,能否提拔,必須常委會通過並且下文之後,才能生效。常委會怎麼通過,學問就大了。如果由組織部籠而統之地將擬提拔名單念一遍,然後由常委們發表意見,通常情況下,因為擬提拔的人多,需要談的話題以及人也多,很難談得深入和透徹,結果除了極個別人,列入名單者,基本上都能通過。如果不是籠而統之地念名單,而是一個一個地議,因為是一人一議一事一議,每個常委都有機會發表意見,情況就極其微妙了。

  這次的常委會,採取的恰恰是一人一議。最先議的,是省裡的擬提拔名單。涉及的人,最多也就是副廳級或者副廳級巡視員,沒有一個是關鍵位置,更沒有一個主持工作的。常委們心裡都有一種約定束成的看法,在省直工作的人,只要到了一定年限解決副廳,那也是水到渠成。所以,名單中這一部分,佔用的時間最少。

  惟一的插曲,又是來自陳運達,這個議題結束,他立即提出,齊天勝擔任政府副秘書長,主持工作已經好幾年了,這個問題,是不是應該解決了。

  他的話音剛落,彭清源就接過了話頭,說,是啊,這是個歷史遺留問題,拖的時間也不短了,確實應該解決,不解決不利於工作。不過,到底怎麼解決,運達同志,你應該有一個具體意見吧。

  馬昭武也接過去說,這件事,組織部也考慮過。如果解決秘書長,牽涉另一個同志的安排,會有些麻煩。我們想,如果再等一等,解決這個問題,可能更容易一些。

  趙德良說,那就再等一等吧,等換屆的時候,統一解決。

  見話說到這裡,陳運達也沒有堅持。畢竟,他的主要目標是解決林志國,如果現在就同別人交換籌碼,等討論林志國的時候,他的籌碼就不夠用了。

  討論各市時,分了三步,第一步討論的省裡幾個廳局領導和下面幾個市領導互換。這只是平行調動,並不是提拔,同樣沒有特別尖銳的意見,很快就通過。第二步,討論的是柳泉市。柳泉市原本是陳運達的勢力範圍,這次王會莊被雙規,陳運達在柳泉的勢力,塌了一角。以常理推測,柳泉這個新增補副市長,他是應該爭一下的。實際上,對於這個人選,他並沒有表態。唐小舟分析,他之所以沒有表態,是考慮到人事安排其實就是分果果,此次列入名單的人,真正可以算是趙德良的人一個都沒有。趙德良自己沒有撈到一個位置,陳運達若想得到兩個以上位置,可能性太小。

  最後討論岳衡市。馬昭武剛剛將方案宣讀完畢,趙德良叫大家發表意見,彭清源第一個就表態了。

  彭清源說,林志國這個年輕人不錯,學歷高水平高,在省裡在基層,都幹過,一步一個腳印,很扎實,取得的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給他壓一壓擔子,我是完全贊成的。不過,我有一點擔心,這個任命名單出來,大家會不會有些別的想法,或者會不會對省委的用人原則造成一些被動和誤解?

  陳運達最擔心的,正是彭清源的反對。陳運達和彭清源是真正的同鄉同學,兩人都來自陵丘市陵峒縣,這是陵丘市最窮的一個山區縣,也是江南省的國家級貧困縣之一。越窮越苦的地方,越出人才,一個縣不僅出了省長,而且出了副省長,還是在同一個時期,這樣的情況,恐怕在全國,也是獨一無二的。

  早在高中時,陳運達和彭清源就是同班同學,一個當班長,一個當團支部書記。後來上山下鄉運動開始,陳運達因為是獨子,留縣招工,進工廠當了一名搬運工。彭清源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他是家裡的老三,兩個哥哥已經參加工作,他別無選擇地去了農村。一年半後,彭清源進了區團委,轉干了。後來知青回城,回去的也只是當工人,彭清源卻是幹部,自然留下來了。從區團委到鄉政府,又從鄉政府到縣政府。到縣政府的第二年,陳運達也進了縣政府,兩人幾乎同時當上了副縣長。陳運達這個副縣長,絕對是幹出來的,或者說,是當搬運工搬出來的。當時,即使是干搬運工,也要從學徒做起,而學徒必須三年時間。陳運達僅僅只用了一年時間,就當上了省勞動模範,班組長。第二年,還在學徒期,就已經當了副隊長。三年學徒剛滿,就當了隊長。據說,陳運達參加省勞模大會的時候,當時的省委書記指名將陳運達叫上了主席台,又當著全體代表的面,親自解開了陳運達的上衣,露出了雙肩。陳運達的雙肩竟然各有一塊像墊肩一樣的繭子,硬是扛重物扛出來的。

  儘管是同學,畢竟同場為官,彼此的關係,自然就變得微妙起來。此後十幾年間,兩人你追我趕,今天你跑在前面,明天我又超過了。直到幾年前,兩人同時競爭常務副省長的時候,彼此間的距離才真正拉開。

  現在,彭清源說了一個但是,陳運達便意識到事情可能要壞,彭清源很可能就林志國的任命問題和自己唱反調。他為了扭轉局面,打斷了彭清源的話,說,清源同志的話我有點不是太理解,怎麼會給省委造成被動和誤解?

  彭清源早已經深思熟慮。他說,剛才,我們已經討論了柳泉市的班子問題。柳泉市的班子,和岳衡市是非常相似的,也是增補一個副市長。柳泉市是將政府秘書長提拔為副市長,再將一個縣委書記提拔為政府秘書長。岳衡市呢?直接將一名縣委書記提拔為副市長。如果沒有柳泉市作為參照,直接這樣提拔,並沒有問題。現在兩個市的情況接近,提拔方法卻不同,容易授人以柄。大家都知道,林志國同志曾經是運達同志的秘書,人們會不會說,這是因為運達同志在起作用?儘管我們都知道,這是省委統一研究的,可人言可畏呀。

  陳運達心裡清楚,彭清源這是在針對自己,可他說出這一番話,自己一時還真的難以反駁。所以,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倒是丁應平發言了。他說,清源同志所說,也有一定道理。不過,真正德才兼備的年輕同志,我們還是要大力提拔的。我看能不能這樣?和柳泉市一樣,讓林志國同志先去政府辦過度一下?

  副市長是副廳級,政府秘書長既有副廳級,也有正處級,縣委書記是正處級。從縣委書記到政府辦秘書長,如果級別不提的話,只能算是平調。當然,市比縣大,政府辦秘書長又是政府大管家,又是市政府辦公會成員,職權很大,級別雖然沒有提,實際卻是受到了重用。如果爭不到副市長,爭到個市府辦秘書長,也算是一個安慰。既然可以爭取一個政府秘書長,結果也還不錯。聽了丁應平這話,陳運達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甚至以一種極其複雜的目光看了丁應平一眼。

  哪知道他的話音剛落,彭清源又說話了。彭清源說,政府辦是個事務性部門,是政府的大管家,需要穩得住,一般來說,這個位置安排年齡稍大一點的人比較好。讓林志國同志去,他會不會顯得太年輕了點?

  有了這幾個人定下的調子,其他人,也不好跳出這個調子之外,全都圍繞這個調子往下說。有說林志國這幾年進步很快,應該讓他挑更重擔子的。也有認同彭清源的說法,覺得林志國無論是當副市長還是當市委秘書長,都顯得不十分適當的。還有人說,岳衡市對於林志國的任職,有些不同聲音的。

  所有人全都說完,只剩下趙德良了。

  趙德良最後作結案陳詞。他說,林志國這個年輕人,我接觸過幾次,總體來說,感覺不錯。組織部的建議,既考慮了實際工作,也廣泛徵求過岳衡市方方面面的意見,就我本人來說,我是贊同的。我們也都是從年輕走過來的,現在到了高位,不應該忘了那些真正德才兼備的年輕人,應該給他們更高的位置,讓他們得到充分鍛煉。剛才聽了大家的發言,既然常委會上出現了一些不同的聲音,而且,也都是從愛護年輕同志的良好願望出發,我看是不是這樣,副市長就由現在的政府秘書長錢勳同志擔任。開始之所以沒有考慮錢勳同志,主要是錢勳同志年齡大了點,干一屆就要下了,不如讓個年輕同志上。既然有些不同意見,暫時讓錢勳同志上。林志國同志呢?是不是可以這樣考慮,先解決級別,由正處升為副廳。至於具體職務,可以考慮先擔任政府副秘書長,政府辦主任,主持政府辦工作。秘書長的位置,給他空著,我們試一試,如果他證明自己適合這個工作,一年半載,再扶正。如果他幹得非常出色,我在這裡說一句話,很快就要換屆了,那時,我們就考慮給他壓更重的擔子。

  陳運達心裡顯然不爽,別說陳運達會懷疑,這一切都是趙德良在後面操縱,就連唐小舟都覺得,趙德良其實不願將副市長這個位子交給林志國,卻又不好直接反對,便採取了一招妙計。

  事情到了這一步,總算是往前進了一點,還留下了光明的尾巴,陳運達也不好說什麼,會議就這麼結束了。

  常委會一結束,省委和組織部,就忙著組織談話。讓唐小舟沒料到的是,自己也屬於組織談話的對象之一。找他談話的,是組織部的一名處長和辦公廳的組干處的處長。唐小舟接受談話之後,韋成鵬也接受了組織談話。

  很快,提拔名單公示了。略有些不同的是,副廳級以上幹部,在江南日報上公示,唐小舟和韋成鵬的公示,只是貼在辦公廳。

  公示是一種制度,按照這種制度,公示期內,如果沒有人反對並且提出確鑿證據,公示期一過,被公示人,便能得到正式任命。可這一制度其實存在缺陷,最大的缺陷在於,官位是稀缺資源,每個人都想獲得,任何人的提拔,肯定存在很多的競爭失敗者,這些失敗者,沒有幾個真有大將風度,會像美國總統選舉失敗那樣公開認輸。更多的人會想,既然我得不到,也不讓你得到。幾乎任何一個職位的公示,都會收到一大堆舉報信。有關部門,實在太清楚這些舉報信是怎麼回事了,上面如果沒有人一定要搞你,將這些舉報信隨手一扔,事情也就過去了。相反,若是有人不想你得到這個職位,拿雞毛當令箭的事,也不是沒有。

  看到公示,辦公廳很多人向唐小舟表示祝賀,唐小舟只是虛意應著,心裡卻在想,千萬別鬧出什麼事來才好。

  沒想到越怕事越有事,事情果然就來了。

  公示期還剩下最後一天,唐小舟原以為,自己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處長,不會有人和自己過不去。豈知這天上午,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號碼,是趙德良,立即拿起電話。趙德良說,你過來一下。唐小舟以為趙德良有什麼工作要交待自己,放下電話就過去了。讓他沒想到的是,見他進來,趙德良頭也不抬地說,把門關上。他轉身關上了門,趙德良又衝他揮了揮手,說,你坐。唐小舟心中頓時打起了小鼓,這樣的經歷,他還從來沒有過,今天難道有什麼特別的事?畢竟是公示期的最後一天,他因此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剛剛坐下,趙德良便抬起頭來,說,聽說你和小孔的關係不錯?

  唐小舟一時沒明白過來,說,小孔?哪個小孔?

  趙德良說,辦公廳的孔思勤。

  唐小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問起此事,便說,也就是一般同事吧。想想又覺得這樣的答案,或許並不能令趙德良滿意,便又說,她每天早晨來這裡打掃衛生,如果你不在雍州的時候,我不需要去迎賓館接你,就直接來辦公室,那時會碰到她,偶爾也說幾句話。

  趙德良說,就這些?

  唐小舟說,就這些。

  趙德良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而是換了一個話題,說,你有一個哥哥叫谷瑞安?

  唐小舟一下子糊塗了。先問孔思勤,現在又問谷瑞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說,他不是我的哥哥,是我老婆的哥哥。

  趙德良說,聽說,谷瑞安以前在一家工廠當廠長,但是那家工廠效益不好,快倒閉了,最近調到了市地稅局?

  唐小舟說,他以前的工廠效益不好,我知道。但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不是太瞭解。我和谷家的關係不是太好。由於性格原因,以前在報社,跟社裡的領導關係沒搞好,一直比較受壓。谷家有一種權力情結,見我是農村出來的,又當不了官,所以很瞧不起我。我只好和他們保持距離,對於他們家的事,基本是聽一聽,不參與。聽說最近是離開那家工廠了,到底去了哪裡,我不知道。

  趙德良說,可是,我怎麼聽說,谷瑞安進人市地稅局,是你找了關係弄進去的?

  唐小舟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寫了自己的舉報材料。他當時便想跳起來,這是哪個王八蛋吃飽了飯沒事幹,竟整出這樣的事?他媽的,也實在太陰險了。再一想,自己早已經決定重新做人,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無所顧忌,想說就說了。他將即將噴出的火氣怒氣又強行壓了下去,對趙德良說,如果你問我,我可以回答的是,這件事,與我半點關係都沒有。我知道這件事是我老婆跑的,她打沒打著我的旗號,我不知道。如果調查的結果是打了我的旗號,我相信,並且無話可說。我們的夫妻關係名存實亡,她瞞著我幹些什麼,我確實無能為力。

  趙德良說,你的意思是說,你們的夫妻關係很緊張,整件事情,是她瞞著你幹的?

  唐小舟說,是太不好了。趙書記,我跟你說真話。我做現在的工作,是非常努力非常投入的。表面上看,或許大家覺得我喜歡這份工作,或者覺得我適合這份工作。只有我自己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方面,或者說,僅僅只是我作為一個農民出身的人,對待工作的一種態度。但另一方面,我把這個工作,看成我人生的一次極其重要的機會。所有人都以為,我在日報社當記者,那是一份非常風光非常體面的職業,只有我自己清楚,這十幾年,我過得非常屈辱非常沒尊嚴,我是希望通過現在的工作,重塑自我。

  趙德良說,這麼說,谷瑞康的處分被撤銷一事,也是你老婆打著你的名號做的?

  唐小舟說,不,這件事,我確實出面找過周書記的秘書王森。

  趙德良輕輕地哦了一聲。

  唐小舟說,我之所以出面,有兩個原因,一個,確實是私人的原因。儘管我和老婆的關係不好,但也不想她一天到晚在我耳邊吵吵鬧鬧。我如果不出面,她就會和我吵架,沒完沒了地吵,一見面就吵。那樣,我根本沒有情緒投入工作。另一個原因,我覺得那個處理太重了。若是站在我和谷家的關係角度考慮,我是真的不願理這件事。但是出於一個普通人的感情,尤其是一個曾經當過記者的人的良知,我接受不了。對方不就是有權有勢嗎?把人往死裡打不說,還要趕盡殺絕,有點太沒有人性了。也許是當記者養成的性格吧,見到不平的事,我如果要忍的話,比殺我一刀還難受。

  聽到這裡,趙德良笑了,說,兆平說你很有個性。我和你相處近半年了,今天算是第一次看到你真正的個性了。

  唐小舟見他笑了,心中頓時一鬆,才感到背上有一股冰涼的感覺,一定是濕透了。他振著了一下精神,說,我不同意你這句話。我認為,這半年我表現的也是我的個性。我能夠徹底改變以前的自己,難道不是一種個性?

  趙德良說,那不是個性,而是一種力量。

  唐小舟說,是,我就是想做一個有力量的人。但我所理解的力量,或許和別人理解的不同。谷瑞丹就經常說,我不是個男人,沒有一點男人的霸氣。或許,她所說的,就是常人所理解的那種男人的力量,外在的力量,可以用物理方法測量的力量。而我所理解的力量,是另一種力量,是一種思想的力量,一種精神的力量,甚至是一種人格的力量,這種力量,無法量化的,也是用物理方法測不出來的。我希望自己能夠擁有這種力量,因為我認定,這是一種更大的力量。

  趙德良說,好了,這件事,我清楚了。你找個機會,去和余丹鴻同志談一談。有些事,該解釋的,盡量向他解釋一下。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才發現,自己的襯衣都已經濕透了。趙德良的辦公室裡有空調,按說,不會出這麼多汗的,而他出了很多汗,當時竟然沒意識到。這是不是說,剛才的談話,他高度緊張?想一想,自然緊張,有人在背後搞自己的鬼呢,他能不緊張嗎?當不當這個處長,他無所謂,只要趙德良能夠認同自己,在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坐穩了,這個處長,遲早都是自己的。他之所以緊張,恰恰在於,他無法評估,某些人背後所使的壞,會不會徹底顛覆趙德良對自己的看法?趙德良最後一笑,讓他明白了,這點事,對於趙德良來說,那完全不算是事。

  既然對趙德良不算是事,對余丹鴻又算是事嗎?如果不算,余丹鴻為什麼要跑到趙德良面前去說?將事情再想深入一些,他漸漸明白了一件事。對於余丹鴻來說,這同樣不算是一件事,但是,在這件事情中,余丹鴻必須幹點什麼。畢竟有人給了他這樣的舉報信,他將事情匯報給趙德良,能對他唐小舟造成打擊固然好,不能造成打擊,若是能夠讓趙德良對唐小舟有一點點看法,那也算是達到了第二目的。若是這兩大目的都不能達到,趙德良也不會因為此事怪罪他余丹鴻,他絲毫損失沒有。既然自己沒有任何損失,卻可以打擊自己不喜歡的人,何樂而不為?

  還有一件事,是他必須想明白的,到底誰這麼無聊,寄了這樣的舉報信?仔細想一想,無論是谷瑞安的事,還是谷瑞康的事,瞭解最清楚的,是谷瑞丹。谷瑞丹巴不得他當更大的官,肯定不會做這件事。與兩件事相關的人?谷瑞安那件事有哪些人相關,他完全不知道。谷瑞康這件事,應該只有王森知道了。

  想到這裡,唐小舟撥通了王森的電話。

  王森接起電話,第一句話自然是向他祝賀。儘管公示出來的當天,他已經打電話向唐小舟祝賀了。唐小舟先是歎了一口氣,接著說,你還是晚一點祝賀吧,說不定,這件事會黃了。

  王森暗吃了一驚,問道,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被人告了。

  王森自然知道公示規則,多少帶點玩笑說,你該不會是把哪個美女的肚子搞大了吧?

  唐小舟說,是就好了,至少我做了的事,我得認不。

  王森問,那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還記得我那個二舅子谷瑞康嗎?

  王森問,怎麼了?

  唐小舟說,告我的,就是那件事。

  王森略想了想,明白了,說,媽的,原來是老子被王八蛋利用了。

  唐小舟問,能說說怎麼回事嗎?

  王森說,就在那件事解決後不久,某個前秘書約我吃飯。畢竟,我們都是當秘書的,這個面子,我肯定要給不?而且,人家是大秘書,雖說沒什麼交情,總還是在這個圈子裡混吧。我就答應了。吃飯的時候,談起了你。他說和你在一個處,處裡的人對你好像有點看法,只有他和你是最好的朋友。我想,你們一前一後當首長秘書,成為好朋友,那也是可能的。後來,我可能喝多了點,話題又談到了谷瑞康。他說,谷瑞康的事發生後,你很急,一方面,你剛到省委辦公廳,人脈不廣,另一方面,又怕影響不好。你急得沒辦法,曾經找過他。他在你面前拍了胸,表示一定幫你把這件事處理好。他告訴我,當時覺得這是一件小事,所以當面答應了你,而且答應得很死,沒留一點餘地。等他找過很多人之後,才知道,這件事還真是難辦,想來想去,最後想到了我。他求我幫你這個忙,一定把事情擺平。我當時也是頭腦發昏,就告訴他,這件事已經擺平了。剛才你一說,我就明白了。我他媽真蠢,還以為是一個老獵手,結果卻被鷹啄了。

  唐小舟反過來安慰王森,說,我猜到就是這麼回事。只是猜不到是哪個人,所以給你打這個電話。

  王森說,那這件事怎麼辦?還有辦法補救嗎?

  唐小舟不好說趙德良那裡已經沒事了,只說,多大個事?這次不行,還有下次。你也別往心裡去。我這個人,你是知道的,這種事,我還真不會放在心上。

  王森說,官場就像趕班車呀,你錯過了這一趟,以後就趟趟都錯了。

  唐小舟說,我不是錯過了這趟,我已經錯過十幾年了。十幾年都錯過了,還在乎這一趟?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

  搞明白了這件事,唐小舟便下樓去找余丹鴻。趙德良讓他來找,他想,這事已經沒有必要講什麼策略了,將趙德良搬出來,應該是最好的策略。儘管余丹鴻沒有叫他坐,他已經坐下來,然後不待余丹鴻問,主動說,秘書長,趙書記和我談了,他讓我來找你談談。

  余丹鴻竟然故意裝糊塗,說,趙書記和你談了什麼?

  唐小舟說,舉報信的事。

  唐小舟直接將事挑明,也算是一種策略。他已經將態度擺明了,這件事,我已經和趙書記談了,既然趙書記讓我來找你,那也就說明,趙書記那裡,已經沒事了。

  余丹鴻也轉得快,畢竟,唐小舟隨時都能夠在趙德良面前說上話,自己沒有必要當面得罪他。何況,幾件不能算是事的事,能阻止得了提拔唐小舟?若是就這件事做文章,那顯然是和趙德良公開叫板了,誰這麼傻,和省委書記對著幹?省委書記一發火,後果很嚴重,王會莊,就是典型的例子。

  余丹鴻先是哦了一聲,然後說,小舟呀,這件事,我正要找你談,你來了正好。你也知道,提拔公示,是規定。有舉報必調查,是原則,相信你也是可以理解的。

  唐小舟說,大家都是為了工作,我理解。

  余丹鴻說,那你說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當然不會這麼容易上鉤,他需要知道更多的消息。他說,我還真不知道從哪裡說起。我不知道舉報信的具體內容,尤其是舉報信中,有沒有捕風捉影的東西?比如說,說我和廳裡某個女同事關係曖昧,這種話,秘書長你信嗎?

  余丹鴻說,哦,這個事。主要是因為有另外一封舉報信,上面說了些具體的東西,這個事,才順帶瞭解一下。有關這個事嘛,是匿名的,上面也有規定,所有舉報,如果是惹名的,又不涉及具體事實,可以置之不理。這封舉報信,我們前幾天就收到了,當時就沒有打算管。誰知道昨天又收到一封,這次的事情比較特別一點,有具體的人名具體的事件,也有舉報人的姓名和身份證號碼。我覺得這件事比較特別,所以向趙書記匯報了一下。基本就是這麼個情況。

  唐小舟心想,做賊心虛了不是?我才不過說了一句話,你作為秘書長,有必要解釋這麼一大堆?原來,你對我還是有幾分忌憚的嘛。他說,既然所謂曖昧關係一事是這麼回事,那麼,我是不是就不必談這件事,而把另外兩件事,向你匯報一下?

  余丹鴻說,坦率地說,我也不覺得這是多大個事,你向組織說清楚了,事情就過去了。

  唐小舟很反感這種話,什麼組織,什麼省委。好像某個人就代表了組織,某個人就代表了省委。趙德良這一點比較讓唐小舟信服甚至是崇拜,他就從來不以省委代替我字,更不會動不動就把組織掛在嘴邊。

  唐小舟說,這件事,我首先要向秘書長做深刻的檢討。因為舉報信裡涉及到我兩個舅子的事,有相當一部分,是真實的。事情涉及到我和我的家人,無論怎麼說,我難辭其咎。所以,我首先要檢討。

  檢討一番之後,唐小舟將對趙德良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當然,對趙德良,他談到了自己的家庭存在的一些問題,那是因為他把趙德良當長者。對於余丹鴻,他是絕對不會談這些的,他僅僅是以事論事。

  谷瑞安的事,唐小舟沒有出面,雖然有那麼一個電話,可那又能說明什麼?這件事要調查並不難。他相信,就算那個要害他的人,也不可能找幾個人出來做偽證,組織只要出面調查,肯定還他清白。至於谷瑞康的事,唐小舟自己承認找了王森,勉強可以算上說情。但如果要上綱上線,直接影響到他此次提拔,距離還是很大的。

  說一千道一萬,無論是谷瑞安的事還是谷瑞康的事,在中國官場,都不算個事。既不能算違紀,甚至也不能算是嚴格的違規。兩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夠不上調查的級別,只有將這兩件事和那個似是而非的桃色事件勾連,才可以算是品質問題。有關這一點,無論是趙德良還是余丹鴻,都十分清楚。趙德良之所以要鄭重其事地找他談話,可能是想通過此事,更進一步加深對唐小舟的瞭解。否則,他堂堂省委書記,怎麼會關心這種雞毛蒜皮?至於余丹鴻拿著雞毛當令箭,其用心,自然不必說了。唐小舟若真是個角色,自然不會被這件事打倒,如若不是個角色,見事就怕,自己先亂了陣腳,那就等於給了別人機會。

  事情只能到此為止,再沒有追究的價值。正因為如此,唐小舟離開的時候,余丹鴻表面上就顯得十分熱情,說了很多話,甚至還將他送到門口。

  晚上回到家,谷瑞丹顯得非常熱情,主動對他說,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我們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

  唐小舟對她煩得要死,哪裡還有心慶祝?再說,她所說的慶祝,大概是想大擺宴席。這個女人,一切都是利字當頭。她心裡肯定早已經盤算著一件事,擺上幾十桌酒。雍州的規矩,只要擺酒,那是一定要收紅包的,至於送多少,要看擺酒者的身份以及彼此的感情了。像唐小舟的省委書記秘書身份,誰不想巴結一下?拿到唐小舟的請柬,你說,封多少才能拿得出手?一千?這個人,從此肯定不必再登谷瑞丹的門。兩千?大概也只是一個平常數,五千一萬的,哪怕是更多,只要你敢收,一樣有人敢送。谷瑞丹若是擺上四十桌甚至更多,會是一個什麼結果?這一餐慶祝酒下來,她說不定可以收八十萬,搞不好超百萬甚至兩百萬都能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