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愚蠢的黎兆林,將一盤好棋下成了死棋。
對手反擊來得非常快,而且是直接送上了第二天的會議。
這是雍州市黨代會召開前,省裡召開的最後一次預備會,重點研究雍州市黨代會的相關問題,參加人員有部分省委常委以及雍州市的一些領導。因為此前有風聲傳說出來,說某些人想在會議上搞事,趙德良對此非常重視,不僅要開這次會,而且一段時期以來,他一直都在思考應對之策。趙薇曾唐小舟說,這段時間,趙德良的睡眠質量很不高,希望他能想點辦法。唐小舟心裡清楚,今年是關鍵年,趙德良能不能在江南省站穩腳跟,就看省市的兩個大會了。這兩個大會的任何一個失敗的話,便可能出現雪崩效應。
唐小舟進入會議室,替趙德良放筆記本和茶杯的時候,發現會議室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再注意一看,見趙德良的座位前擺了一份打印好的材料。他看了一眼標題, 《關於黎兆平涉嫌綁架刑事犯罪的報告》 第。唐小舟注意了一下,其他常委以及列席代表面前,也都有一份同樣的材料,有些人正拿在手上看。章
唐小舟心裡暗自驚了一下,看來,今天的會上將有一場暴風雨,醞釀已久的一場風景,以這樣一種廣式到來了。
離開會議室,恰好見陳運達過來。看起來,陳運達的精神狀態相當不錯,主動站下來和他說話,話題卻顯得很有勉強。陳運達問,小舟,我聽說你家裡出了點事?
唐小舟的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不知道他是不是指谷瑞丹的事。可這事已經很長時間了,谷瑞丹已經開始服刑了呀。他說,我家裡挺好呀。
陳運達說,不是說你父親出了車禍?
唐小舟說,好幾個月前的事了,現在已經好了。
陳運達說,哦,幾個月前嗎?我還說讓政府辦去看望一下。
唐小舟客氣了幾句,進入趙德良的辦公室。
趙德良問,人到齊了?
唐小舟說,人雖然到齊了,不過好像出現了一點意外,有人往會議桌上放了一份材料。
趙德良問,材料?什麼材料?
唐小舟說:我瞄了一眼,標題是 《關於黎兆平涉嫌綁架刑事犯罪的報告》 第。章
趙德良原本已經往外走,聽了這話,停下來,思考了片刻,然後轉身,回到了室內,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份材料發給了每個常委?
唐小舟說,我觀察了一下,應該是人手一份,包括列席的人員,都有。
趙德良不動聲色,問,你都聽到些什麼議論?
唐小舟說,我進去之前,聽到裡面很熱烈,可我一進去,大家都不說話了。
趙德良說了聲我知道了,唐小舟退出。趙德良在裡面坐了好一會兒,才離開辦公室。唐小舟跟在後面,走進了會議室。大家正熱烈地說話,見趙德良出現,頓時噤聲。趙德良在當中的位置上坐下來,掃了一眼面前,面前是唐小舟早已經放好的茶杯以及大筆記本。在筆記本的旁邊,還有一份材料。他順手拿起了那份材料,認真地看著材料的標題。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趙德良手上的那沓材料上,大家甚至連呼吸,都在那一瞬間靜止了。趙德良只是看了一眼材料的標題,便將材料放下,抬起頭來,巡視一周。這次,他沒有看大家,而是看著大家的面前。正如唐小舟所說,這份材料,正擺在每一位參會者的面前。
趙德良並沒有宣佈開會,而是追著丁應平問了一句,對了,應平同志,我有一件事老早就想問你了,每次見了你又忘了。丁應平問什麼事,趙德良說,你是學歷史的,你對平王東遷怎麼看?
丁應平迅速將自己的歷史知識歸納了一下,說,平王東遷,是東周和西周的分界線。周武王伐紂建立周朝,國都設在現在的西安附近,稱為鎬京。靠近西部,史稱西周。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之後,周幽王的兒子周平王姬宜臼將國都遷到洛陽,在東邊,史稱東周。
丁應平當然還可以說一大堆,可現在是常委擴大會議,他不可能在常委會上講歷史課,只能長話短說,草草地說了幾句,算是應付過去。
趙德良說,你這話沒說到點子上。西京好好的,周平王為什麼要東遷?這不是勞民傷財嗎?
陳運達原本不想涉及這些閒話,可在此時,他實在忍不住。整個江南省,陳運達被認為是春秋戰國史專家,曾經和省內幾所大學研究先秦史的教授交換對春秋戰國歷史的看法,那些教授無不甘拜下風。趙德良竟然主動提起這段歷史,陳運達大概覺得這是在向自己挑戰,所以按捺不住。
他說,平王東遷,是因為平王的父親周幽王姬宮涅寵信褒姒,荒疏政事,導致了西周政權的崩潰。周幽王為了取悅褒姒,無所不用其極,做了很多荒唐事,其中最關鍵的兩件事,一是烽火戲諸侯,一是廢王后逐太子。褒姒不愛笑,周幽王為了讓褒姒笑,想盡辦法,千金買一笑。後來,申侯聯絡西戎進犯京城,周幽王命令點烽火,諸侯卻誤以為又是周幽王和褒姒在胡鬧,不來勤王了。這就是歷史上烽火戲諸侯的故事。申侯為什麼聯絡西戎進犯京城?這又與周幽王的另一件荒唐事有關。為了取寵褒姒,周幽王答應廢掉王后申姜,立褒姒為王后,廢掉太子姬宜臼,立褒姒的兒子姬伯服為太子。姬宜臼被周幽王驅逐到申國。對於周幽王的荒唐之舉,申侯大為氣憤,聯絡了西戎、犬戎以及繒國等,想以武力逼迫周幽王收回成命,恢復宜臼的太子地位。不料,西戎和犬戎背信棄義,並沒有按照事先議定的盟約執行,而是殺死了周幽王和太子伯服,活捉了褒姒,血洗了京城。整個西部,在諸戎的掌控之中,平王無奈,才東遷洛陽。
趙德良接過話頭,說,不錯,我們的歷史教科書確實是這樣寫的。歷史這種東西,是成功的人寫的,而不是失敗的人寫的。所以,教科書的真實是不是歷史的真實?很值得打上一個問號。關於平王東遷這段歷史,最近我看到一部書,裡面提到一些觀點,我覺得很受啟發。作者認為,平王東遷的歷史,是被完全篡改了的。甚至經過了二次篡改,第一次篡改者,是周平王姬宜臼,第二次篡改,很可能就是紀錄了 《春秋》 第的孔子。作者認為,西周之所以滅亡,是因為平王姬宜臼造了他父親的反,他自然不會把自己寫成一個造反派,一個弒父逆子,他要一力粉飾,所以,將歷史改了一遍。接下來,孔子著章 《春秋》 。孔子是什麼人?在此不需要深入地說,有兩點,非常重要,其一,孔子不喜歡女人甚至恨女人,所以,孔子才會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在孔子看來,歷史上有很多事,都是被女人壞的,尤其是那些位高權重的女人。其二,孔子是一個講究周禮排斥改革的頑固派,認識有很大的局限性,所以,他才會說,克己復禮,惟此惟大。在孔子看來,周幽王喜歡褒姒,是不可容忍的,因為喜歡褒姒而廢王后逐太子,就更加不可容忍。所以,他在平王篡改歷史的基礎上,又對這段歷史作了更進一步的篡改。
趙德良拿起面前那份材料,看了看,又放下來,繼續說,可這段歷史,無論改沒改,也無論怎麼改,改不了兩個事實,第一個事實是,西周的滅亡,是因為平王宜臼聯合他的外祖父也可能是他的舅舅申侯造反,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和弟弟,毀壞了整個周朝建立的權力結構。第二個事實是,平王造反成功了,可成功之後,無論是平王還是申侯,並沒有得到他們想得到的。平王是得到了洛陽王室,可失去了天下。洛陽的周王室,只是一個留守政府,權力已經走不出洛陽城。我們還可以換個角度看看。周幽王寵愛褒姒這件事,落腳點是一句古話,紅顏禍水。紅顏真是禍水嗎?就拿我們今天某些領導幹部的腐敗墮落來說,最後總免不了找一個借口,自己各方面都嚴於律己,只是壞在娶了一個貪婪的夫人,或者被二奶三奶要挾。這種說詞,有點滑天下之大稽,你一個領導幹部,少說管幾十人,多則管幾十萬幾百萬甚至幾千萬人,你連一個女人都管不了,還能管理一個部門一個行政區?這不是笑話嗎?換言之,假若你的能力足以管理好幾百萬幾千萬人,寵愛自己的女人,又有何錯之有?正所謂無情並非真豪傑嘛,英雄也有兒女情長的時候,就算有錯,那也是英雄的錯天子的錯,與女人何干?相反,我們再看看宜臼和他的母親申姜。周朝的法律規定,天子有正妻有次妃還有其他妃子。既然法律這樣規定了,在法律沒有修正規定之前,申姜和宜臼,就應該遵紀守法,就應該成為表率。可申姜呢?並非如此,不僅對褒姒恨之入骨,而且鼓動自己的兒子對褒姒進行百般打擊。這是什麼行為?是違法行為。一個心中無法的太子,能夠成為未來的明君嗎?顯然不能。一個心中無法的王后,能夠母儀天下嗎?同樣不能。既然如此,周幽王廢後逐太子,就是依法行事,就是在維護法律的神聖和尊嚴,維護正常的社會結構秩序,何錯之有?至於烽火戲諸侯,我們讀小學的時候,就耳熟能詳的故事,講了幾千年的故事。可我非常吃驚,這個故事,竟然是假的,是編出來的。具體情況,我在這裡就不展開分析了,從古至今,已經有很多史家研究論證了這事的不可能,不僅是一種不可能,而且是漏洞百出的不可能。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去找來看看。說了這麼多,我只有一個感慨,整件事,都是廢太子姬宜臼在違法亂法,但在修史的時候,卻將屎盆子扣到了褒姒身上。這且不說了,只說這姬宜臼,自己稀里糊塗干了蠢事,還以為是幹了一件天大的偉業,結果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落得孤家寡人的晚景不說,將好好一個周天下毀了。歷史被宜臼篡改之後,使得這個東周的開國天子很顯得有些英雄主義情懷,可無論怎麼改,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是一個千古罪人,是一個不遵法度、違法亂紀的亂臣賊子。
趙德良停下來後,大家全都沒有說話,每個人都在思考。大家心裡都清楚,這番話,肯定不是無的放矢,而是有所指的。但究竟指什麼?大家又一時想不明白。
趙德良再一次開口,似乎又轉換了一個話題。他說,說到這裡,我想再問大家一個問題。一個社會,什麼最重要?說過之後,他看了看大家,竟然沒有一個人回答。他顯然也不需要別人的回答,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他說,你們很可能會說,法律最重要。現在是法治社會嘛,法律是一切的根本。但是我要說,這種觀念是錯的。不是法律最重要,而且社會秩序最重要。法律只不過是維護社會秩序的手段。什麼是社會秩序?我的理解,主要有兩大部分,一是社會的結構秩序,一是社會的行為秩序。什麼是結構秩序?簡單地說,就是社會的行政結構,或者我們常說的上層建築。什麼是行為秩序?就是我們常說的社會倫理,就是公理良序。社會的組織結構是經,公理良序是緯,共同構建了社會的經緯。這個經緯最根本要件是什麼?就是四個字,程序正義。程序正義,是一切正義的基礎和前提,沒有程序正義,法律就是一枚橡皮圖章,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想怎麼按就怎麼按。
趙德良將面前的材料翻了幾頁,接著往下說,中國是一個非常講究倫理結構的國家,過去,我們講天地君親師,這就是社會的倫理結構。現在不講了,天地君親師,因為君主制被我們推翻了,所以,整個天地君親師的倫理結構,也被砸爛了,沒有人再敢講了,誰如果講,就是宣揚封建倫理。我們不說是封建倫理還是別的什麼倫理,這是理論家研究的事,太深奧了,一下子我們也說不清楚。我們只看實際中的例子。有一種現象,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在一個家庭結構中,秩序是非常重要的。這個家庭中,必須有一個頂樑柱,就像股市中必須有龍頭股,狼群中必須有頭狼一樣。家庭的頂樑柱,必須是父親,絕對不能是母親。你們可以仔細回想一下身邊的家庭。一個家庭中,如果父親非常強勢,那麼,這個家庭的子女,就一定非常團結,也同樣非常強勢。相反,如果這個家庭的母親非常強勢呢?在對內上,這個家庭中的男人,肯定弱勢。在對外上,這個家庭所有的事,全都是女人出面。而別人看待這個家庭,也一定是同情的認可。我們這代人,家裡都有很多個兄弟,凡是多兄弟的家庭,如果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人,這個家庭就一定會興旺。如果父親不成器,長兄能夠頂天立地,將幾兄弟緊緊地團結起來,這個家庭,同樣可以撐起一片天。只有父親和長兄都不在了,老二才可能頂上天,撐起這個家。父親或者長兄仍在,但都不成器,就算下面的兄弟中,有某一兩個人非常出色,這個家,也一定是四分五裂的。你們回想一下自己周圍的家庭,看是不是這個情況。我沒有仔細研究過,這到底是一種什麼規律,也沒有看到與此相關的理論。不過,我想,這其實是一種社會秩序的體現。
趙德良揮了揮手中的那份材料,誰也不知道他這些話是有意針對這份材料,還是僅僅因為情到深處,將那份材料當成了一個隨手可即的道具。
他說,我們現在講究和諧社會,什麼是和諧?社會結構的和諧,我看就是最大的和諧。小到一個家庭是如此,大到一個國家一個省,也是如此。我們制定了很多的法律法規,這些法律法規起什麼作用?叫我看,就是為了維護這個秩序的,就是為了維護我們社會的和諧的。這才是我們社會穩定的根本,是基礎中的基礎。失去了這個秩序,我們的社會,就不可能穩定,就會出現一個又一個周平王,出現一個又一個反秩序的造反派。我們有些同志,連最起碼的社會秩序都沒有想明白,就想當造反派,當周平王,這是非常危險的。周平王造他父親周幽王的反時,大概從來都沒有想到,他破壞了社會秩序,其他人,也會如法炮製,將社會秩序不當一回事。結果也正是如此,東週一開始,就出了一系列造反派,晉國搞擴張,衛武公佔山為王,鄭莊公更離譜,將個東周搞得雞飛狗跳。楚國就不用說了,搞的是封建割據。根子在哪裡?全都在周平王那裡。你不對人家講社會秩序嘛,上行下效,人家憑什麼對你講社會秩序?說到這裡,我覺得,我們的每一個同志,都要好好思考一下社會秩序這個詞,思考一下這個事。我們的同志中,有沒有不講社會秩序的?有沒有社會秩序的破壞者?我不能說沒有,恐怕還大有人在。整天不是考慮怎樣將工作做好,而是考慮怎樣將社會秩序顛覆,怎麼使自己得到提拔,掌握更多更大的權力。我不是說,你想被提拔就是不好,就是破壞社會秩序,不是。每一個希望被提拔的同志,我都能理解,關鍵在於,你通過什麼樣的途徑得到提拔?你是通過自己的努力通過自己的政績得到肯定和提拔,還是通過陰謀詭計通過顛覆秩序得到提拔?這就是建設者和破壞者的根本區別。你也不想想,就算你的陰謀詭計一時得逞,能夠一世得逞,能夠永遠得逞?毛主席說,要陽謀不要陰謀。這句話,我們有些同志,應該好好地想一想,認真地檢討一下自己。不要以為世界上就只有你一個聰明人。我不說在座的有多少聰明人,更不是說我趙德良就是聰明人。
趙德良頓了頓,說,我想提醒大家的是,我們的上面,還有黨和國家,有中共中央,那裡集中了一大批精英。他們看不出誰在玩陰謀詭計?他們會容忍下面那些小小的陰謀詭計一次又一次得逞?我告訴你,絕對不會,誰是社會秩序的維護者誰是周平王,他們看得非常清楚。
至此,大家才恍然大悟,趙德良書記繞了一大圈,落腳點原來在這裡。這分明是在敲山震虎嘛,誰都明白了,陳運達在背後玩小動作,曾經搞走了一任省委書記,現在故伎重施,想搞走另一任書記,可這任書記用這種方式極其明確地表示了自己的態度,要搞我?沒那麼簡單,你那點小陰謀不頂事,別在我面前玩。你若想玩出點花樣也可以,玩點大器的,高雅的,要玩就玩陽謀。
以省委書記的權力和威嚴,這話可算說得已經夠重,幾乎是所有該說能說的,全都說了,明示也好,暗示也罷,等於已經向陳運達擺明了態度:我趙德良不屑於玩你那一套,你也別指望我是周幽王而你是周平王姬宜臼,那一套在我這裡沒用。另一方面,趙德良又沒有完全指明,留有餘地,態度也已經明確,只要你陳運達真正懂得社會結構秩序的重要性,好好地扮演你現在的角色,別做一些無畏的夢,我也不至於和你撕破臉。畢竟,大家都在這個官場,是結構秩序的組成部分,也一定應該成為結構秩序的維護者。
趙德良見大家都沉默著,一言不發,便繼續說道,話說到這裡,我想繼續說幾句。我們一直在抓黨風建設,喊了許多年抓了許多年,雖然有成效,但成效不十分明顯。有些地方有些省市,成效明顯一些,有些地方有些省市,成效只能說差強人意。我個人認為,我們江南省,黨風建設差強人意。為什麼差強人意?根本在於各級班子,在於各級班子裡有些人不是立黨為公,不是執政為民,而是將權力蛋糕當成了自己的私有財產。我多次講過,我們需要什麼樣的黨風?六個字,正派、正心、正道。什麼是正派?作風要正派,什麼是正心?簡單地說,就是心要放正,就是要立黨為公執政為民,要明白我們是在為黨掌握權力,而不是在為自己和自己的小圈子掌握權力。什麼是正道?就是要襟懷坦白,正大光明,搞陽謀不要搞陰謀,別敲錯了鼓念錯了經。這兩三個月內,我們有兩次重要會議,一次是下個星期的雍州市黨代會,一次是兩個月後的江南省黨代會。在這兩個重要會議面前,有些同志,就很不正派很不正心很不正道,甚至可以說,表面上風平浪靜,背地裡陰風陣陣,搞了很多小動作。同志們啦,我說句語重心長的話,你可以認為我趙德良是聾子是瞎子是傻子,但是,你如果認為中央的主要領導同志也是聾子也是瞎子也是傻子,那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真正的聾子瞎子傻子不是別人,恰恰是你自己。你想搞家天下,你想搞小幫派,你想搞權力割據,搞得起來嗎?你不看看,你頭頂的是誰的天,腳踩的是誰的地?好好的太子不當,為什麼要去當犯上作亂的姬宜臼?有些同志如果不信,我可以在這裡說句話,就算你當成了姬宜臼,就算你造反成功了,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姬宜臼,能不能成為那個政不出洛陽的周平王。邯鄲學步,能學出個東周列國來?我看未必。
這番話充滿了火藥味,陳運達再不可能當傻子。他拿起面前的那沓材料,清了清嗓子,引起大家的注意。
他說,德良同志剛才的一番話,很有意義。回去之後,我還要將平王東遷的歷史,好好地研究研究,認真學習,深刻領會,一定要結合我們今天的社會現實,結合我們江南省的社會現實學習和領會,舉一反三,集思廣益,將學習落實到我們的黨風廉政建設上面,落實到我們的和諧社會建設上面。說到和諧社會,我有一點聯想,聯想到這份材料,所以,我也多說幾句。
此時,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又將手中的那份材料舉起來揮了那麼一揮,說,剛才我一走進會議室,就看到大家的桌上放著一份材料。我還以為是會議發的材料,因為德良同志還沒到,我就看了看這份材料,看得我心驚肉跳,坐立不安。剛才德良同志不是強調我們江南省的黨風建設嗎?我一邊聽一邊在想,這件案子,就很能體現江南省的黨風。我聽說,這份材料中談到的黎兆平,一個多月前被雙規了。就在他被雙規後,有人卻在背後活動,要選黎兆平為黨代表。有人搞這種小動作,其實也正常,毛主席當年就說過,黨內無黨,帝王思想,黨外無派,千奇百怪。剛才德良書記也說了,我們江南省,確實有人常常在背後搞些小動作,這並不奇怪。奇怪的事,這件事竟然搞成了,我聽說已經票選通過了,成了我們的黨代表候選人。結果呢?選舉還沒幾天,又出了這麼一起綁架案。這裡面到底有些什麼內幕?我想不清楚,會不會與德良同志強調的黨風有關?我非常懷疑。在此,我建議德良同志關注一下這件案子,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是不是也可以議一議。
陳運達說話的時候,趙德良翻看著那份材料。陳運達的話說完了,大家再沒有聲音,顯然都在等待趙德良表態。趙德良將材料往面前桌子上一扔,抬起頭來,看了看會場,然後將目光停在陳運達身上。
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剛才的話,我有一點沒搞清楚。你希望大家議什麼?
陳運達說,結合這件案子,議一議你剛才強調的黨風建設呀。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反面教材。
反面教材?趙德良問,你是指這個案子本身,還是指這個案子以外的某些東西?
陳運達說,既是這個案子本身,也包括這個案子以外的某些東西。這個案子本身,有些什麼?其一,黎兆平因經濟問題被雙規,在這種大背景下,黎兆平卻被選為宣傳口的黨代表候選人。其二,就在黨代表選舉期間,舉報人被綁架,而綁架者很可能就是被舉報人的弟弟。
趙德良揮了揮手,制止陳運達繼續往下說。在陳運達停下來之後,他才揮了揮那份材料說道,我感到非常震驚。請大家注意,我用的詞是震驚,而不是奇怪或者別的什麼。我為什麼震驚?我不知道大家是否全都看了這份材料,我也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是否全都知道黎兆平是個什麼人。
趙德良伸出一隻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口氣開始嚴厲起來。他說,今天,我們開的雖然不是常委會,但絕大多數常委到會了,也差不多等於一次常委擴大會議。我甚至不知道,這樣一份材料,是怎麼堂而皇之地放進了這裡的。黎兆平是什麼人?是省委委員還是省委常委?是皇親國戚?都不是,黎兆平只是江南省廣電局下面一個頻道的總監,一個正處級幹部。一個正處級幹部,涉嫌經濟犯罪也好,涉嫌綁架也好,怎麼就夠格拿到我們這樣一個會議上來?我們這個會議是什麼?我們的常委會是什麼?是法院的合議庭,還是檢察院的院務會?
陳運達打斷了趙德良,說,德良同志,有些情況,你可能不清楚。這個黎兆平,情況比較特殊,和省裡很多領導同志的關係非同一般。我不怕坦白地說,在沒有出現這些事之前,我本人對黎兆平的看法是很好的,我們的私交也很不錯,他還沒結婚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很熟了,算起來也有一二十年了。不僅僅是我,在座就有不少同志,和黎兆平的關係不是一般的好。至於到底好到什麼程度,是不是好到了同穿一條褲子,同睡一張床,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正因為有了這一原因,下面的同志辦案遇到了很大阻力。
趙德良說,就算好到了同穿一條褲子同睡一張床,那又怎麼樣?春和同志,你是紀委書記,你說,有什麼關係能凌架於黨紀國法之上?先暉同志,你是政法委書記,主管政法工作,你說說,我們的司法機關,到底是黨的司法機關,國家的司法機關,還是某個人的司法機關?還有應平同志,你是宣傳部長,你是我們江南省委的宣傳部長,還是他黎兆平的宣傳部長呀?
趙德良停了一下,會場裡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清楚。他繼續說,運達同志說得好啊。這件案子,確實是最好的黨風建設的反面教材。不過,關於此事,我和運達同志的理解有點不同。我個人覺得,此事所反映出的黨風不正,恰恰體現在這麼一件案子,一個處級幹部的案子,竟然送到了這樣一個嚴肅的會議上。剛才我提到了秩序理論,一個家庭如果沒有秩序,家庭就亂了;一個社會如果沒有秩序,社會就亂了;一個單位如果沒有秩序,單位就亂了。一個處級幹部的案件,竟然送到了這裡,送到了省委常委的手上,這是什麼秩序?這不是秩序,這是陰風,是破壞秩序。有些同志,不是希望將這件案子拿到會上來討論嗎?那好,我們就來討論討論。我先發個言,我說完之後,你們可以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剛才我已經說了,我們江南省,是中國共產黨的江南省,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江南省,不是某一個人的江南省。我們有省委,有省政府,有省人大,有省政協,有紀委有政法委有公安廳有法院檢察院。黎兆平只是一個普通的處級幹部,有罪沒罪,那不是我們在此討論的事,那是司法機關的事,是省紀委省檢察院的事,這是他們的職責範圍,他們最有發言權。這件案子,拿到這裡來討論,那就錯了,不是普通的錯,而是大錯特錯,是根本程序的錯誤。我個人認為,這件案子,最值得關注的,恰恰是這個程序錯誤,為什麼會出現?到底是哪個環節,哪個部門出錯了?我們的執法機構在執法過程中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程序性錯誤?除了這個程序錯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程序錯誤?如果我們江南省司法機構在執法過程中,執行程序是亂套的,那麼,我們的常委擴大會議,就需要好好地討論一番了。
趙德良喝了一口茶,接著說,為什麼這樣說?道理很簡單,如果我們的執法機關不是在按既定程序辦事,說明什麼?說明這個執法機構,已經不是共產黨的執法機構,已經不是江南省的執法機構,因為它根本不按共產黨的執法程序辦事嘛。不按共產黨所制定的執法程序辦事,那你按哪個黨制定的執法程序在辦案?國民黨的執法程序?還是其他什麼黨的執法程序?不是我危言聳聽,一個處級幹部的案子,竟然送到了這裡,送到了每一個省委常委的手上,這就是反程序的,就是破壞程序的。除了今天這件事之外,我還聽到一些消息。我就奇怪了,黎兆平只不過一個處級幹部,為什麼有關黎兆平的事,會一再傳到我這個省委書記的耳裡?會傳到你們這些省長、副書記、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的耳裡?這符合程序嗎?說到這裡,我就跳開一點,說說另一件案子,雍州新城的案子。我相信,在座的諸位,都知道這件案子。中央的媒體、地方的媒體,都登過。這是一件什麼性質的案子?黨紀國法案?國際間諜案?還是別的什麼重大案件?都不是,只是一起普通刑事案甚至治安案件。如果按照級別管轄,這只是一起區公安局甚至是派出所處理的案件。可就是這麼一個案件,報告送到了我這裡,要我簽字。我覺得莫名其妙,哭笑不得。為什麼莫名其妙,為什麼哭笑不得?因為上面有我們很多黨政高官簽的字,畫的圈圈。一個派出所長管轄的案件,為什麼需要我這個省委書記簽字畫圈?那麼,其他類似的案件,是不也需要這麼多高級領導簽字畫圈?全部由我們這些黨政幹部簽了字,畫了圈,作出批示,還要下面的機構幹什麼?還要公安分局派出所幹什麼?這就是程序混亂,說得嚴重一點,就是我們江南省存在的事實,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陰風。為什麼會一再出現這種破壞程序的事?難道不值得我們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我還聽說,對黎兆平進行雙規,省紀委沒有一個人知道此事,春和同志在這裡,你知道這件案子嗎?春和同志?
夏春和擺了擺頭,說,這件案子,與省紀委無關。後來,我偶然聽說了這件事,又傳說是省紀委交辦的,就側面瞭解了一下。我可以肯定,省紀委肯定沒有立案,更沒有委託執行。
趙德良又轉向彭清源,問道,清源同志,這件案子,是你們市紀委執行的,你這個市委書記,知道這件事嗎?
彭清源說,事前我並不知道。事後聽說了,當時我非常震驚,立即找市紀委書記李福同同志核實。據李福同同志說,他得到的消息是,上面交辦的。但是,他也證實,並沒有交辦的相關手續。
趙德良轉向薛有天檢察長,有天同志,你這位檢察長,簽字畫押了嗎?
薛有天也說,我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有一天,舒彥律師到我的辦公室來找我,對我說了一些情況,我大吃一驚,覺得這個事太特別了。這樣的事,我如果不知道,那是一回事,既然有人反映到我這裡來了,我不能不過問。當時,我分別向幾個部門打聽了一下,大家都不清楚此事。所以,在第二天省檢察院的院務會上,我把這件事提了出來,院務會經過充分討論認為,舒律師提到的本案立案不合程序甚至根本沒有立案一說,因為缺乏足夠的證據,只能存疑。今後若查明立案真的存在問題,檢察院應該介入調查。至於她提到雙規對象可能被刑訊一事,我們的院務會也作出一個決定,同意舒彥以律師身份,參與此案的某些法律事務。
趙德良說,你們負責司法口的同志應該比我清楚吧?一個省直單位的幹部被雙規了,可省紀委和省檢察院,卻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符合法定程序嗎?如果不符合,裡面會不會存在什麼妖風?我還聽說,黎兆平被刑訊逼供,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麼,這就是我們江南省的省委常委擴大會議應該討論的事了。我們的執法隊伍怎麼了?為什麼如此膽大妄為?為什麼敢公然違反執法程序?敢公然違法辦案?是普遍現象,還是個別現象?如果是個別現象,有黨紀國法在那裡。可是,同志們啊,坦率地說,我有一種深層的憂慮。我憂慮什麼?我憂慮這種違反程序的行為,這種執法犯法的行為,並不是個別行為,而是普遍行為。這就不得不引起我們高度重視了。
說到這裡,趙德良喝了一口水。顯然,他是故意留下這個空檔,等著陳運達的反擊。可陳運達沒料到趙德良如此犀利,一時沒有找到反擊的突破口,不得不沉默著。趙德良輕輕敲了敲面前的材料,繼續說,運達同志提到了這份材料。我不知道這份材料是怎麼送來的。一份事前並沒有涉及的材料,竟然出現在這裡,出現在有這麼多省委常委參加的這樣一個重要的會議上。這件事,本身就是違反程序的,說得難聽點,就是在搞陰謀。當然,我相信,這件事,如果要查的話,應該不難。可查辦了這麼一件事,能夠全面扭轉整個江南省這種辦事不講程序,任意妄為的搞法嗎?我相信根本不可能。既然不可能,單純查這件事,意義就不是太大。說到具體案件,既然運達省長說了,也有材料送到這裡來了,我作為班長,表達一下個人意見。黎兆平只是省管機構二級單位的處級幹部,一個處級幹部相關的事,根本不足以由省委來討論,這是原則。這件案子,到底是經濟案件,還是刑事案件,或者其他什麼案件,該哪個部門管,你們去管,並且管好。但是,圍繞這一案件所出現的種種違反執法程序的事,省委就應該高度重視和警惕,尤其是紀委和政法委,應該查清楚我們的執法機關,是否存在嚴重越權行為,是否存在極其惡劣的違法亂紀行為。我建議,由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商量一下,是不是組建一個班子,對全省執法過程中存在的程序違法或者亂紀行為,進行一次全面摸底調查。這是我個人的意見,你們大家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出來,我們在會上討論,不要在會後搞小動作。
雖然陳運達事前有一番安排,某些人也都準備了一套說詞,但在趙德良說過這些話之後,他們發現,趙德良太敏銳了,整個事件,存在一個巨大的漏洞,被趙德良抓住了。程序問題,之所以成為整個事件中最大的一個黑洞,也有一個原因,此前很多人並不完全在乎程序,甚至有一種思想,認為只要結果正確,程序無所謂。但這種觀點,根本不能拿到桌面上來討論。趙德良抓住程序大做文章,陳運達所組織的力量,頓時陷入被動。
他們能有什麼辦法?綁架案事出突然,他們根本沒有過多的時間深入地討論。儘管這些人也都準備了一套說詞,可在趙德良的這套說詞之後,他們的說詞,竟然全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提到桌面了。相反,趙德良所說,有理有據有節,他提出對全省執法機構是否存在違法亂紀行為進行一次全面調查,符合一省法制建設的大局,沒有任何人能夠駁倒他。所以,他的話結束之後,再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些感情上和趙德良親近的人,或者主觀上並不靠近兩人中任何一方的人,都覺得趙德良所說是對的,紛紛表示認同。雖然不是表決,但大多數常委,已經明確表態,應該組織這樣一次執法大檢查。
只有陳運達沒有表態,趙德良便開始點將,說,運達同志,你的意見呢?
陳運達沒料到,這件事竟然搞得自己如此被動。在此情況下,自己如果不說話,其他人肯定說不出話來。可自己說話,怎麼說?趙德良的每一句話都符合他的省委書記身份,也有法理依據。其他人表態的時候,他的腦子在高速運轉著,最終,還是決定不正面反駁趙德良,而是說,德良同志的話,高屋建瓴,意義深刻。我完全贊同德良同志的意見。在德良同志意見的基礎上,我還想補充一點。經德良同志一提,我確實感到這件案子中,有很多不合程序的事。只要是不符合程序的,就一定要查,一查到底。比如說,黎兆平人已經被雙規了,卻被選為黨代表,這件事就完全不符合程序嘛。這件事是否應該查一查?現在很多同志對此有看法,我看,查一查,給大家一個說法,還是有必要的。
趙德良立即接過了話頭,說,運達同志的意見很好很重要。先暉同志,你是政法委書記,我們這些人中,你是法律專家。你說說,被雙規的人,有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既然趙德良書記點到了自己頭上,羅先暉不得不據實說明。他說,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雙規只是調查,不是定案。定案需要經過司法程序,也就是要檢察院正式批准逮捕或者法院宣判。
趙德良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和普通犯罪一樣,只要法院一天沒有宣判,就不能定罪,就是無罪的?
丁應平接過去說,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是公民權的一部分。就算法院宣判了,只要不宣佈剝奪政治權利,也就是沒有被剝奪公民權,仍然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趙德良問羅先暉,先暉同志,是這樣嗎?
羅先暉說,理論上是這樣的。
趙德良說,如果是這樣,那是不是說,黎兆平被選為黨代表,程序上並不存在問題?
羅先暉說,是的。他有被選舉權。
趙德良轉向陳運達,運達同志,你的意見呢?
陳運達沒好氣地說,我沒意見。
趙德良說,我看,這件事,就這樣吧,我們改時間再聽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就這件事的專題報告。今天的常委會跑題了,跑一跑也好,至少讓我們知道一個殘酷的現狀。好了,有關這件事,就此打住,我們現在正式開會。
在一旁記錄的唐小舟,簡直想熱烈鼓掌。黎兆林綁架案發生後,唐小舟的情緒跌到了谷底,一度覺得這件事已經沒有希望。沒想到趙德良只出一招,便出奇制勝,將陳運達逼到了牆角。更讓他叫絕的是此前趙德良對羅先暉和余丹鴻採取的安撫行動,當時唐小舟感到不能理解,現在卻發現,這兩招真是絕妙至極。對於羅先暉和余丹鴻,趙德良完全可以窮追猛打。一旦趙德良出手,就將這兩個人絕對推到了對立位置。為了自保,此時的羅先暉和余丹鴻,定然和陳運達聯手,對趙德良發起強大攻勢。而事實上,趙德良向這兩個人拋出了橄欖枝,他們也自然要和趙德良保持默契。否則,就算在這件事上壓了趙德良一頭,他們自己,也可能面臨牢獄之災,得不償失。恰恰因為趙德良此前所做的工作,徹底地拉攏了羅先暉和余丹鴻,使得陳運達處於完全孤立的地位。
唐小舟暗想,現在,陳運達所面臨的,是去年趙德良掃黑時的局面,進退兩難的選擇。
如果退,相對較容易一些,只要宣佈查無實據,釋放黎兆平,彼此達成妥協,倒不失明智之選。但是,陳運達一旦退了,便宣佈了他在趙德良面前的慘敗,從此,陳運達在江南省政壇的強勢,便徹底失去了。
假如陳運達不肯退,想進呢?該怎麼進?恐怕只有兩條路,一是想辦法讓黎兆平承認行賄或者受賄的犯罪事實。一是抓住黎兆林,讓他承認黎兆平是綁架案的主謀。
可見,能夠救黎兆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以及他的弟弟黎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