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陳運達指責的搞運動,顯然不僅於此,還包括柳泉班子大地震,包括麻陽事件以及眼下的陵峒巖山礦難。這些指責,就言過其實了。
當時好多人都擔心趙德良會拍案而起。此時的趙德良,完全有拍案而起的實力。只不過,一二把手一旦徹底翻臉,這個省的政治生態,就徹底崩潰了。趙德良確實夠冷靜,在陳運達說完之後,會場上有一小段時間的沉寂,然後趙德良說,還有其他意見沒有?見沒有人應聲,便說,我同意運達同志的意見,有關陵峒巖山礦難,如果涉及官員,由陵丘市委負責。其他同志還有什麼補充的?沒有?散會。
趙德良宣佈散會的聲音顯得有點大,大家都看得出來,他還是有點情緒的。
早晨匯報完日程安排後,唐小舟正準備離去,趙德良突然問,兆平最近在做什麼?
唐小舟略愣了一下,老闆怎麼突然問起黎兆平了?有什麼特別的事嗎?他和黎兆平雖然是保持私人聯絡最多的一個,可也沒有多到熱線的程度,平均下來,兩個星期能夠通上一次電話,一個月能夠在一起吃上一餐飯,就已經是相當頻繁了。好在昨天,他剛剛和黎兆平通過電話。
黎兆平所辦的選秀節目雍城之星,正處於緊張的競爭階段,那些參選佳麗們,整天忙於去這裡拍外景,去那裡做慈善,黎兆平作為頻道總監,也沒有閒著,總在這裡飛那裡飛。私下有傳說,這些選秀的名次,早就已經定了,要麼被大老闆拿錢定下了,要麼被官員拿權定下了。自然,也免不了會有一兩個例外,會不會黎兆平這樣的人潛規則了?昨天他和黎兆平通電話的時候,黎兆平剛從北京飛回來。倒沒有談到選秀的事,卻談到了目前的兩大市場,股票市場和房地產市場。黎兆平說,中國股市走了幾年的熊市,今年的大牛市到來了,你那筆錢,至少可以賺三倍以上。
能不能賺三倍,或者賺多少,唐小舟一點都不操心,在他看來,那筆錢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說過股票,黎兆平又說起了房地產。他說,中國的房地產也像股票市場一樣,經歷了幾年的低潮,現在已經啟動了,北京、上海、深圳、廣州等地的房價漲得很快。雍州有點滯後,但也不是鐵板一塊,比如市政府那片區域,漲得就很快,都已經突破四千了。唐小舟的那些房產,至少漲了百分之三十,部分緊俏區域,如門面漲幅更大。
這個消息,倒是令唐小舟激動,如果真的漲了這麼多,他是不是要考慮拋出去一點?房貸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老拖著不付按揭,心理上有些難受。
當然,他不能對趙德良說起這些,只是說,昨天我們通過電話,他剛從北京回來。
趙德良似乎並不真的關心黎兆平,話題迅速轉了,問他,池仁綱任職的文已經下了吧。
池仁綱調省委黨校任副校長,級別降到副廳,分管省委黨校的學術刊物江南黨建。那天的常委會後,余丹鴻三天兩頭催著組織部,文件自然就下得快。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池仁綱拿到了文件,當時就在辦公室裡大罵余丹鴻,罵了一個多小時。看來,他還算懂得點官場規則,沒有跑到余丹鴻的辦公室去罵,更沒有採取過激行動。
唐小舟說,昨天下午到的。
趙德良說,這樣吧,你約一下池仁綱,吃個飯。到時候,我也去一下。看看兆平有沒有時間,讓他去張羅。吃完飯,你們可以娛樂一下。
唐小舟簡直有點不相信趙德良似的。池仁綱就是因為娛樂過了頭,才栽了這麼個大觔斗,現在還是風頭火勢呢,又去娛樂?池仁綱能有心情娛樂嗎?就算有這個心情,敢和省委書記的秘書以及省委書記的大學同學一起娛樂嗎?唐小舟沒有完全明白趙德良的意思,又不好問,只是說,好的,我聯繫一下。
趙德良說,你聯繫好了告訴我。
回到辦公室,唐小舟便給池仁綱打電話。
池仁綱正悶在家裡,獨自生著暗氣,接到這個電話,就像下雨天見到了太陽。這種時候,接到省委書記請吃飯的消息,能不樂昏頭?當時就答應下來。
唐小舟說,我約好了時間地點,再通知你。
接著,給黎兆平打電話。黎兆平是大忙人,每天有很多事,晚餐往往是前幾天就已經安排好了。但即使安排好了,也不可能完全不能改變,關鍵要看改變的動力是什麼。省委書記約他一起吃飯,自然是最大的動力。他推了一個飯局,答應了這邊的安排。
唐小舟說,吃了晚飯,你如果沒什麼事的話,還要一起活動活動,你把電視台的美女帶上幾個吧。
黎兆平迷惑了,說,和老闆吃飯還帶美女?你想腐蝕領導?
唐小舟說,腐蝕領導的事,我肯定不敢做。總之,挑選幾個漂亮點的。
一切妥當之後,唐小舟過來向趙德良匯報。
趙德良說,晚上,我會去一下,但時間不會太長。你和兆平要陪好池仁綱同志。另外,有機會的話,你和他談談。
唐小舟還想知道跟池仁綱談什麼,可是,趙德良沒有說,唐小舟只好自己想。到底談什麼?向池仁綱承諾什麼?不太可能。如果要承諾什麼,那也是趙德良承諾。再說,池仁綱的年齡也不小了,似乎有五十四了吧。作為正廳提半級到副部,正當其時,而現在降到了副廳,承諾過幾年恢復正廳?意義不大。過幾年提副部?可能性太小。恐怕他這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既然如此,也就沒有談此類事情的必要。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被這句話困擾著。
趙德良要他談的話,肯定與這次降職有關。既然不是對未來的任何承諾,那麼,是對他的安撫?顯然也不是,請他吃飯,便是安撫,如果需要更進一步安撫,敬酒的時候,趙德良完全可以自己說,不需要假借唐小舟之口。趙德良要他談的話,屬於自己不便出面,又一定要讓池仁綱明白的。
不便親自出面的是什麼事?唐小舟突然想到,很可能是池仁綱和余丹鴻之間的明爭暗鬥。這麼說,趙德良也懷疑那些博客文章是池仁綱寫的?趙德良希望唐小舟對池仁綱談話的內容,與那些博客文章有關?想到這一點,唐小舟認定,要點正在這裡。
問題是,即使明白了趙德良想談的話題,仍然無法明白趙德良心中怎麼想的。他制止了那些博客文章見報,卻又並沒有想辦法從網上撤下那些文章,趙德良到底有什麼深意,他始終沒有參明白。
電話老是響起,事情多,唐小舟根本無法集中精力想這件事。有一個電話很特別,是瀘源市公安局一個熟人打來的,向他通報一件事。
孟慶西的屍體火化後,他的妻子第二天開始鬧事,分別找市公安局和市委,說孟慶西是被羅先暉搶出去,並且也是羅先暉把他害死的。她說,孟慶西之所以得到一再提拔,就因為搭上了羅先暉的關係,這麼多年來,他們送了羅先暉很多東西,彼此有個利益鏈。羅先暉擔心孟慶西在裡面把他拋出來,設計把他劫走,後來見實在無路可逃,才殺人滅口。
唐小舟問,她有什麼證據嗎?
熟人說,如果有證據就好辦了。關鍵是沒有證據,所有的東西,都只是憑她口說。涉及又是政法委書記,誰都不敢接這個單。
既然沒有證據,唐小舟也就聽一聽,這種事,根本不可能過問的。
晚上去餐廳之前,唐小舟去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說,你提前點直接去吧,不必跟著我了。
唐小舟很希望趙德良暗示點什麼,可是,除了這句話,他再沒有多說。唐小舟有些不甘心,問道,你還有什麼指示?
趙德良說,沒有了,就這樣吧。
新省委較偏僻,人流量不足,出租車司機不想往這裡跑,打車不容易。唐小舟只好給楊衛新打電話,問處裡的車有沒有空位。處裡只有一台金盃麵包車,以前在老省委上班,大家住得近,還不顯得車緊張,現在搬到了新地方,這台麵包車就需要接送大家上下班,車就緊張了。楊衛新和韋成鵬都在叫,希望處裡增加一台車,最好是增加兩台,一台麵包車,一台小車,既方便出去辦事,至少也有了綜合一處的面子。
唐小舟當處長這幾年,對於處裡的工作,他只過問兩件事,一是創收,二是財務開支,其餘的事,都交給楊衛新。他對創收工作抓得很緊,有些企業老總要給他送錢,他會說,我個人你就不要考慮了,真要表示的話,就給我們綜合一處獻點血吧。大多數老總會問,說吧,多少?唐小舟說,多少都是個意思,你看著辦吧。
以前的處長,更多的時候,顧著往自己懷裡撈錢,只是到了處裡實在經濟困難的時候,才抓一抓創收。唐小舟不想為自己撈好處,處裡的小金庫,便充盈起來。但關於購車的問題,他始終沒有答應。沒有答應有好幾個原因,一是這車怎麼買,從小金庫裡拿錢出來,雖說不是什麼問題,畢竟,成為了其他處室的目標。向廳裡申請?需要政府採購,有很多麻煩手續。二是司機的編制不好辦,一處就這麼幾號人,既沒有車的編制,也沒有司機的編制。現在已經有了一台車,司機是外聘的,工資由小金庫解決,如果再聘一個,又要增加工資支出。雖說目前處裡還承擔得起,但也很難不給人留下口實。這是給後來者增加壓力嘛。三是怕一處顯得太特別,在辦公廳引人注目,遭致一些不必要的議論。四嘛,也是主觀原因,他考慮處裡的工作,還真是不多。
跨上車,處裡的同事早已經在車裡等著他。他仔細看了看,其他的位子,都坐滿了人,只有孔思勤身邊還空著。他心裡略愣了一下,難道說他和孔思勤之間還不夠保密,人家已經猜到了他們是怎麼回事?不然,為什麼單單把這個位子留給他?
孔思勤說,頭兒,來體驗生活來了?
唐小舟一邊往下坐,一邊說,你這是批評我到處裡的時間少吧。
孔思勤說,我怎麼敢批評領導?借我十個膽都不敢。
韋成鵬說,這說明處座你不能把陽光雨露只留給個別人,處裡有需要的同志,你都得灑一點。
唐小舟擔心他們說下去越來越不像話,便換了話題,對楊衛新說,楊處,看來,我們還是要弄台車。
楊衛新說,只要你發話,跑腿的事,我們來辦。
唐小舟說,我反覆想過了,這車既不能向廳裡申請然後政府採購,也不能由處裡的伙食尾子掏錢。我想辦法去打一次秋風,弄一台回來。
韋成鵬說,如果是這樣,那就最好。乾脆,我來當司機好了。
唐小舟想,這傢伙,什麼便宜都想占,他來當司機,那豈不是成了他的專車?可又不能直接拒絕,便說,那怎麼行?你是副處長,處裡的工作多得很,怎麼能讓副處長當司機?楊處,我看,這件事,還是你經手,物色一下,請一個司機吧。
正事說完,又開始扯些閒話。有人問唐小舟,今年是換屆年,有沒有希望往上走一點。
這類話,唐小舟自然不能說,打了一串哈哈,說,我天天都在往上走啊,每天要從一樓走到七樓。
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和孔思勤在一起了,她顯然在想著這事,可在這樣的場合,又不好說,便換了種方式,說,處座今天放假了是不是?平常你難得有機會和我們一起下班。說完之後,意味深長地看了唐小舟一眼。
唐小舟自然清楚她的用意,他也覺得,該找個機會了,你佔著人家的資源呢,總得給人家一點滋潤。可在這裡,有些話不好說,只得面向所有人,說,我哪有你們幸福,每天按時上下班,回去享受家庭的溫暖,我下了班還要當三陪呢。
汽車先把他送到迎賓館,黎兆平和池仁綱早已經到了。黎兆平果然帶來了六個美女,身高都在一米六八以上,一個賽一個漂亮。季節雖然剛剛進入夏天不久,氣溫卻直往上竄,倒是給美女們展示自己的長腿提供了絕佳機會。到底是電視台的美女,思想觀念開放,盡一切可能展現自己,衣服往少裡穿,肉往多里露。
今天最大的官是趙德良,趙書記沒來,他們自然不便坐到桌子上,幾個人都是坐在旁邊的。旁邊兩排半長不長的沙發,坐兩個人有多,坐三個人又有點擠。黎兆平坐了一隻,池仁綱坐了一隻,六個美女,只有一個坐在黎兆平的身邊,一個坐在池仁綱身邊,另外四個,兩個坐在椅子上,兩個站著。唐小舟由服務小姐帶著進去,頓時覺得眼前是白花花的一亮,腦中冒出的一個詞是春光瀲灩。
其他人見到他,全都起身了,只有黎兆平仍然坐在那裡。黎兆平說,二號首長到了,美女們,去表示一下吧。
唐小舟沒想到黎兆平會來這一手,沒想清他所說的表示是什麼,幾個美女已經圍了過來,爭相和他熊抱。其中有一個把頭髮燙成金黃色的美女,不僅抱了他,還在他的臉上嘬了一口。每一個美女和唐小舟擁抱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的黎兆平便向他作一番介紹。
如果介紹的是官員,唐小舟是一定要認真聽並且認真記的。黎兆平介紹這些美女的情況,他幾乎沒有在意,只是最後一個美女和他擁抱的時候,黎兆平多介紹了幾句,他才稍稍留心。
這是一個一臉青純的美女,水洗過一般澄明透沏,如同一泓清泉,上面瀰漫著薄薄的一層霧。黎兆平說,她叫吳芷婭,是省人民醫院護士長周小萸的女兒。唐小舟之所以多注意了一下這個女孩,是因為他很熟悉周小萸這個名字。
周小萸在雍州是個人物,唐小舟和她雖然不熟,卻能常常聽到這個名字。她是個和蔣雨珊類似的女人,年齡也相仿,屬於官場商場兩棲動物,和很多達官貴人,保持著極其親密的關係。只不過,和蔣麗珊相比,周小萸還是差了那麼一點,不太善於將床上動力轉化為官場動力,至今也還只是個護士長。
這六個女孩,全都是正在進行中的雍城之星選秀比賽的參賽佳麗。這項賽事目前正在中期階段,上個星期剛剛選出二十強,六個人全部名列其中。新一屆雍城之星,極有可能在這六個人之中產生。
雍城之星選秀年年搞,基本賽制,就是按照香港的港姐選美套過來的,屬於娛樂頻道的創台之寶。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末,江南廣電搞內部改革,將其中一個頻道改成娛樂頻道。娛樂頻道開播之初,收視情況非常一般。黎兆平原本在衛視,因為受到張承明的打壓,想跳出他的魔掌,趁著這個機會,轉到了娛樂頻道,撈了個小小七品芝麻官,擔任節目部主任。他這個節目部主任不容易當,拿不出像樣的節目,根本無法和其他台競爭。他苦苦思考,最後決定推出一台選美節目。可在國內,選美是一個敏感詞,八十年代曾搞過一陣,後來被有關部門叫停。當時電視台上還存活的惟一選美節目,是廣州的美在花城。美在花城之所以能夠存活,根本原因在於節目名拉開了與選美的距離。黎兆平也來了個掛羊頭賣狗肉,名叫雍城之星,說是選電視明星、電影明星、廣告明星以及選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如此一來,起到了瞞天過海的效果,節目終於批下來了。雍城之星最初幾期十分火爆,但到了最近幾年,不知是美女選完了,還是人們審美疲勞,曾經的鎮台之寶,人老珠黃,收視率極其低迷。有很多次,黎兆平都想下決心把這個節目停掉,一個沒有收視率的節目,自然是沒有必要辦下去的。可是,這時候已經不是黎兆平想停就能停了,收視率不行,創收卻極其可觀,許多老闆說,你如果停了這個節目,我就不再在你這裡投放廣告。黎兆平也徹底明白過來,難怪香港的兩大選美收視率低到了極點,仍然年年都辦,這樣的節目,根本不在乎觀眾看不看,只要廣告商看就行了。
開場戲結束,唐小舟走向黎兆平。
黎兆平說,怎麼樣?看中哪個,讓她陪你喝酒。
唐小舟沒有接這句話,而是說,你可真有本事,怎麼一車就拉來了六個美女?怎麼坐呀,疊在一起?
黎兆平說,你也太小看我們這些美女了,她們好幾個人都有私家車。
唐小舟想,說了一句蠢話。既然她們名花有主,其主自然要充分考慮她們的生活條件,數十萬數百萬拿出來給她們參加選美,一台車又算得了什麼?同時又想,好幾個有車,那也就是說,並不是全部有車。還有幾個沒車的呢?是不是待價而沽?他十分好奇,很想問一問黎兆平,這個價碼是多少,又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八卦,便將話頭壓了下去。
拉過一把椅子,正準備坐,發現池仁綱還站在那裡,眼睛朝門外看。
唐小舟說,池主任,你站著幹什麼?坐啊。
池仁綱問,趙書記呢?你怎麼沒跟趙書記一起來?
唐小舟說,趙書記還有兩桌,要過一會兒才能來。他叫我們不要等了,先吃。
黎兆平說,他哪天不是幾桌輪流轉?別等他,我們上座吧,把位子給他留著就行。
可這位子怎麼坐,是一個難題。主席留給趙德良,這是不用說的,如果池仁綱和黎兆平分列在趙德良左右,倒也算是安排妥了。可黎兆平的鬼點子多,偏偏要在趙德良身邊各安排一位美女。接下來的兩個位子,黎兆平要安排給池仁綱和唐小舟。唐小舟一看,這樣不行,池仁綱可能會不高興。連忙拉著黎兆平,說,還是讓池主任挨著趙書記坐吧。
黎兆平又調整了一下,變成雙主席,在趙德良沒有到來之前,主席位就只有池仁綱一個人。他們身邊,各安排一位美女,接下來就是黎兆平和唐小舟,再然後是四位美女。不知是黎兆平有意還是金髮美女有意,她竟然坐到了唐小舟的身邊。
菜上來了,幾位美女分別給大家倒上酒。唐小舟不等黎兆平說話,先站起來,端起面前的酒杯,舉到池仁綱面前,說,池主任,不,現在應該叫池校長,感謝你對我的照顧和幫助。我們乾了這杯,所有的話,都融進這杯酒裡吧。
池仁綱和唐小舟碰了一下,說,小舟呀,你前途無量啊,以後有機會,可要好好提攜你老哥。說過之後,乾了杯中酒。
唐小舟原想借這機會和池仁綱說點什麼,一是他沒想好到底要說什麼,二是酒杯一端,酒席就開始了,酒話可以說,其他的話,一時還真是輪不上。唐小舟的酒杯剛剛放下,黎兆平便開始敬池仁綱。唐小舟身邊的金髮美女也端起了酒杯,舉到他的面前,說,唐哥,小妹敬你一杯。
黎兆平剛剛和池仁綱喝完一杯酒,杯子還沒有放下,看見金髮女郎給唐小舟敬酒,便伸出一隻手,說,等一等,不能這麼喝,第一杯酒,得有個說法。
金髮美女睜著一雙好大的眼睛,問,什麼說法?
黎兆平說,你不是叫他哥嗎?這個哥就有講究了。有血緣的哥,那是親哥。你們有血緣沒有?
黎兆平身邊的美女問,那沒有血緣的哥是什麼哥?黎兆平說,那就是情哥。和情哥喝酒,當然不能杯子一碰,就這麼喝。
旁邊幾個美女紛紛問,那要怎麼喝?
黎兆平說,第一,要交杯,第二,要交心。
旁邊的美女說,那第三要交什麼?
黎兆平說,第三交什麼,那是他們自己的事了。對了,這是一道智力題,與交有關的詞,除了交杯、交心,還有交什麼?
坐在最下面的一位美女也不知道真的腦子缺根弦,還是故意的,竟然大聲地說,交配。
黎兆平就梯子下樓,說,對,答對了,還有交……這個不好說。至於那個交什麼,是交杯和交心以後的事,我管不著。我現在只要他們交杯。
被黎兆平這麼一鬧,唐小舟和金髮美女不知道怎麼辦了。金髮美女眼皮向上一翻,一對大大的眸子,往唐小舟臉上睃了一圈。唐小舟也正好看她,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羞赧,也讀到了願意兩個字。彼此目光相交的那一瞬間,達成了一個默契,金髮美女主動將右手往上抬了抬。唐小舟也將手臂稍稍抬高了一點,女郎便將自己的手臂,從他的手臂裡伸進來。那一瞬間,兩人的臉挨得很近,唐小舟聞到了從她嘴裡吐出的氣,讓他想到的一個詞是吐氣如蘭。
唐小舟以為這杯酒之後,黎兆平還會接著往下鬧。他的擔心多餘了,因為就在他們喝酒的當兒,池仁綱身邊的那位美女開始敬池仁綱。黎兆平立即轉移了方向,要求他們學習唐小舟和小梅。
唐小舟明白了,這個染成金髮的美女叫小梅。可能姓梅吧。
今天這餐酒比較特別,黎兆平一開始就挑起戰爭。人家說,喝酒有四個階段,第一個是處女階段,嚴防死守,第二個是少婦階段,半推半就,第三個是壯年階段,來者不拒,第四個是寡婦階段,你不找我我找你。黎兆平這個發動機一攪和,直接就成了第四階段和第二階段的混合。六個美女是你不找我我找你,而池仁綱和唐小舟卻是半推半就。
趙德良來時,一瓶茅台已經光了,第二瓶也已經喝下了第一輪。
趙德良進門時,黎兆平沒有再像一貫的穩坐泰山,第一時間站起來,幾步走到趙德良面前。此時,唐小舟才意識到他為什麼要將自己的位子往後排,那個位置離門最近。他走到趙德良面前時,趙德良便拉住了他的手,說,兆平,不好意思啊,來晚了。
黎兆平也沒有應答,只是高聲地說,美女們,我們今晚的一號男主角到了,表示一下歡迎吧。
聽了這話,唐小舟嚇了一大跳。黎兆平不是讓美女們和趙德良也來一個熊抱吧?這玩笑開得有點越過尺度了。讓唐小舟沒料到的是,趙德良見美女要和他擁抱的時候,確實顯得吃驚,但並沒有驚慌失措,稍稍愣了那麼一秒,還是接受了。
這麼一鬧,把節奏衝亂了。好在趙德良控制局面的能力強,他和幾位美女稍稍周旋,便將她們完全拋在腦後,坐到了空出的位子上,立即有美女替他倒上酒,他端起來,也不看其他人,面對池仁綱說,仁綱同志,不好意思,來晚了。我借兆平這杯酒,向你表示個意思,我們干了。
池仁綱立即端起了酒杯,手顯得有些顫抖,嘴裡說,謝謝,謝謝趙書記。我給趙書記丟了面子,趙書記卻還記得我。
趙德良喝乾了杯中酒,將杯子放下,抓起了筷子,卻沒有夾菜,而是用筷子點著池仁綱,說,你這個仁綱同志啊,這是什麼話?我之所以叫小舟約你出來,就是怕你背思想包袱。思想包袱背不得呀。你想啊,人生是要走路的,好遠好遠的路。就算空著雙手走,也會走得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你還要背著包袱走,能走得快嗎?能走得動嗎?負重遠行,那怎麼行呢?一定要輕裝上陣。
池仁綱說,趙書記教導得是,我一定放下包袱,輕裝上陣。
趙德良說,這就對了。你應該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嘛,前面的路還很長,機會還有很多。
池仁綱說,說起來慚愧。
趙德良說,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到了黨校以後,靜下心來,好好研究一下黨建工作。仁綱啊,這些年,因為我們落後了,所以一心要把經濟搞上去,經濟成了重中之中。這一突出重點,就難免會出現一些顧此失彼的情況。比如黨建工作,現在成了一大弱項了。剛才我說了,黨建工作成了弱項,既有突出經濟建設這一重點的原因,也因為新時期裡,出現了很多新矛盾新情況,而我們的黨建工作,沒有找到新辦法。你如果在這方面闖出一條路來,那可是為我黨立下大功啊。
池仁綱說,我一定謹記趙書記的教導。
黎兆平顯然不想聽這套東西,就因為你是省委書記,所以,你就比其他所有人高明,哪怕放出的屁,都是指示,不管人家比你大五歲還是十歲,都要對你俯首貼耳,低眉順眼。黎兆平的骨子裡有一種傲氣,邈視權威也邈視權力。他端著酒杯站起來,走到趙德良面前,說,大書記,別光顧著說了,還是吃口菜吧。我還等著給你敬酒呢。
趙德良將酒杯端起來,要和黎兆平碰。黎兆平將手縮了回去,說,這樣不行,你先吃幾口菜。你要知道,這些菜,我是專門為你點的,你不嘗就辜負我一片好意了。
趙德良又放下了酒杯,用手指點了點黎兆平,說,你這個小黎呀,什麼話到了你的嘴裡,都能說成一朵花來。好好,我吃菜。便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
黎兆平敬過酒,又要求六位美女敬酒。趙德良和美女們分別碰了一下杯,意思了一番,然後站起來,對大家說,我那邊還有兩桌客人,得過去表示一下,不能陪你們了。又專門對黎兆平說,兆平,我把池校長交給你了,吃完飯,你安排池校長去娛樂一下。
黎兆平立即站起來,敬了一個軍禮。吃過飯,大家一起去錢櫃唱歌。
趙德良來這裡走了一圈,第二瓶酒喝完了,黎兆平又開了第三瓶。唐小舟雖然覺得有點多,畢竟今天是陪池仁綱,他不表示意見,唐小舟也就沒有制止。黎兆平的那些美女還真是能喝,時間不長,把第三瓶酒乾掉了。黎兆平還要開第四瓶,唐小舟覺得池仁綱差不多夠量了,便說,算了吧,晚上唱歌還要喝酒呢,散了吧。
池仁綱並沒有堅持,大家便一起來到錢櫃。
趁著黎兆平點酒水的機會,唐小舟開始和池仁綱聊天。剛才,趙德良進來對池仁綱說了一番話,其實只有一個重點,叫他去了黨校之後,好好搞黨建研究,不要考慮別的事,那一瞬間,他明白了趙德良要自己向池仁綱談什麼。
唐小舟說,池主任,哦不,池校長。下次我和兆平去黨校,你可別裝著不認識我們喲。
池仁綱說,小舟你這是說什麼話?我不認識別人,還能不認識你啊。
唐小舟說,那可不一定。我知道,你這次離開,心裡恨著辦公廳。
池仁綱連忙說,我是恨姓余的,可辦公廳又不是姓余。他姓余的以為自己是誰,能夠一手遮天?我看他的結局,一定比我還慘。他以為他把我踩下去了,就萬事大吉了?我告訴你小舟,沒那麼便宜。這輩子如果不搞倒他姓余的,我就不是池仁綱。
唐小舟暗想,難怪池仁綱會落得今天這種地步,他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始終沒有明白一點,官場是個只栽花不栽刺的地方。你在官場樹了一個敵人,即使你有再大本事,將這個敵人踩在了腳下,人家一旦有機會,也可能反咬你一口。鬥爭不是官場的必然法則,鬥爭僅僅只是一種不得已的官場手段,平衡才是官場的終極法則,鬥爭則必然將平衡打破。
略想了想,唐小舟說,池校長,你能不能聽我一句話?
池仁綱說,小舟你說。
唐小舟說,趙書記喜歡引用將相和的故事,我記得你是學歷史的,對這個故事,你應該不陌生吧。
池仁綱說,是的,廉頗藺相如列傳裡的故事。
唐小舟問,那你說說,藺相如為什麼要躲著廉頗?
池仁綱立即把廉頗藺相如列傳裡藺相如說的一段話背了出來: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弩,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彊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我的理解,恐怕還不完全這麼簡單吧。藺相如有句話說得對,他連強秦都不怕,還會怕廉頗?廉頗只不過一介武夫,他難道真有天大的本事?若有,趙國也不至於這麼弱了。最多,他也就是在趙國弱的情況下,矮子裡面的一個長子而已。最最關鍵之一點,藺相如深得官場之精奧,知道兩虎相鬥,並不是必有一傷,而肯定是兩傷,只不過傷得輕和重的區別。藺相如不和廉頗鬥,而是以智力使廉頗馴服。你想想,最終,誰贏了?肯定是藺相如。藺相如不鬥,卻贏了,廉頗鬥,卻輸了。這裡面的道理真是深奧無比,越琢磨越有味。
池仁綱點了點頭,說,你這樣一說,還真是有道理,這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高招。
唐小舟說,所以,我想勸你一句,別再和余秘書長斗了。
池仁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說,小舟,是他叫你來替他說情的?我告訴你,我認你是兄弟,才來到這裡,你如果是替他來說情,那麼……
唐小舟見池仁綱情緒很激動,立即伸出一隻手,按住他,說,池主任,池校長,你聽我把話說完。你想想,我會不會替他說情?在辦公廳,他對我怎麼樣,我想,你大概也聽說了一些。就算他要找人說情,大概也不會找我,你說是不是?
池仁綱一想也對,可不明白唐小舟為什麼要說這樣一番話,便問,可是你剛才……
唐小舟自從當了秘書之後,對很多人說話,都是藏頭去尾,說七分之一留七分之六,話意讓人家去想。可眼前這個池仁綱,顯然不是丁應平不是鍾紹基不是吉戎菲,點到為止根本不起作用,他不得不將話說明了。他之所以把話說明,還有一個原因,以前對那些人說的話,是他自己要說的,現在對池仁綱說的話,是趙德良要他說的。
他說,我不怕坦白地告訴你,確實有人托我來說幾句話。至於這個人是誰,我不說明白,你自己去想。
池仁綱問,你是說……
唐小舟根本不讓他說,立即打斷了他,說,你不要猜了,你如果聽我的話,那麼,到了黨校之後,除了研究黨建,寫黨建的研究文章,別的事都不要做,別的文章都不要再寫了。什麼博客呀,網絡呀,都不要再去弄了。過去的,暫時就讓它過去吧,俗話說得好嘛,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說不定過個一年半載,你的黨建研究工作搞得好,趙書記又把你接回來了,也完全有可能。
話只能說到這裡了。他正要打住呢,恰好黎兆平點完酒水又去外面接了一個電話,重新走進了包房。黎兆平說,你們坐著幹什麼?點歌啊。又對美女說,小曾小梅,替兩位首長服務啊。
池仁綱是個舞迷,八十年代各單位掃舞盲的時候學會的,跳得還真不錯,面前又有高素質的美女,與其他歌廳那些坐台小姐,自然是兩種完全不同類型。音樂一響,池仁綱便帶著他身邊那位美女跳起來。黎兆平和唐小舟相類似,不太習慣於這類場合。唐小舟猜測,黎兆平的想法與自己相同,凡事都想幹到出類拔萃,在同伴中非同凡響,遇到自己不太擅長的,乾脆少參與為佳,免得露怯。
好在黎兆平帶來的六個美女全都能歌善舞,就算他們三個男人沒有任何動作,也一樣不會冷場。
美女們在唱歌,池仁綱帶著小曾一直跳舞,黎兆平和唐小舟便在旁邊喝酒和說話。黎兆平先問了唐父的身體狀況,唐小舟說,恢復情況還算可以,不過畢竟年紀大了,經此一劫,半條命就沒了,精神頭感覺是大不如從前。人生如同一個拋物線,四十來歲進入巔峰之後,便一直走下坡路,遇到這樣的大劫,便像下了一道陡坎,從十樓跌到了一樓,再想爬上哪怕二樓,都不太可能了。黎兆平安慰說,這些或許都是命,你的父母還算好,畢竟還健在,我的父母在我大學剛畢業不久就去了,沒有享到我一天福,有時候半夜想起來就想哭一場。
唐小舟沒想到,黎兆平在人前如此風光的一個人,內心深處,還有如此柔軟的一面。心中難免激動,便舉起酒杯,和黎兆平相碰。
問過唐父,黎兆平又問起谷瑞丹。
谷瑞丹是唐小舟內心深處最重的傷痛,她給自己戴上的那頂綠帽子,如同插在他心裡的刀子,時不時便會刺他一下,讓他內出血。除非極少數非常知心的人,他絕對不願提起她。黎兆平自然是極少數人,和他談一談也好,至少能夠令自己稍稍釋放一點壓力。
谷瑞丹的案子,庭審進行了兩天。後來唐小舟才知道,整個案件,確實與谷瑞丹無關。她只是鬼迷心竅,對翁秋水著迷了。她實在太相信翁秋水,他讓她去開治狂躁症的藥,她就去開,以為這真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出事後,他給她打電話,說一切都會由他承擔,她也完全相信,直到上庭,翁秋水現出真面目,她才徹底醒了。可為時已晚,她雖然說出了自己與此案並無關聯的事實,可這僅僅只是她的一面之詞,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的辯詞。唐小舟聽了這些辯詞,立即相信,她所說的一切,全都是真的。可法官不會依據感情判斷,講究的是事實依據。
唐小舟說,最近可能會判吧。
黎兆平說,畢竟是你女兒的媽媽,該幫的,還是要幫一下吧。
唐小舟不說話,端起酒杯,再和黎兆平碰了一次。
黎兆平說,別說我的話難聽,有些事,你也要想開點。現在這個社會就是如此,女人不是哪一個人的私有財產。何況像我們這樣一些人,絕對的社會精英,佔有的社會資源比別人多得多。千萬不要認為天下女人都是色情狂,只有自己的老婆是淑女。沒這樣的事。本質上,女人和男人是一樣的。你想多玩女人,女人也想多玩男人。你總在佔有別人的老婆,你怎麼知道自己的老婆沒有被別人佔有?
唐小舟暗想,你說得比唱得好聽,讓你的老婆給你戴頂綠帽子試試。
黎兆平就是黎兆平,他竟然接著說,你說我們家陸敏,怎麼說也算是美女吧,現在又是富婆,而我呢?社會活動很多,哪裡顧得上她?一個月都沒有一次。資源閒置對她也是一種殘忍吧,我從來不問她跟男人的事。如果有哪個男人常常幫我的花園澆澆水施施肥,我倒要感謝他。
唐小舟說,這話是你說的,那好,我下次把這話告訴陸敏。
黎兆平說,你告訴她也沒什麼,我從來就沒指望她把一頂道德的帽子戴得很緊。如果知道我的花園裡冒出一個別的園丁,我可能會有一陣子難受,但絕對不會覺得是多麼了不得的事。男人胸懷天下,又何必執著於一城一池?聽我的話,谷瑞丹的事,該過問,還是要過問一下。
如果是對別人,唐小舟也會這樣勸。可畢竟事涉自己,這一關,怎麼都過不了。尤其知道谷瑞丹竟然是在替翁秋水背黑鍋,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判死刑,唐小舟心中的那種難受,無以言表。
池仁綱的手機老響,每隔一段就要躲進洗手間接聽電話。
唐小舟想,肯定是他老婆打來的。池仁綱的夫妻關係很脆弱,妻子對他極度不信任,每天要打幾十個電話,以便隨時掌握他的動向。在那個女人看來,自己的老公是塊寶,周圍一定有很多女人想從她手裡奪走,所以,她隨時隨地要緊緊地捂著。尤其池仁綱最近又出了這樣的事,老婆肯定盯得更緊了。
唐小舟在一旁替池仁綱難受,很想說,池校長,還是算了吧,免得你回去又和嫂子吵架。可是,池仁綱的的興頭很足,接完電話繼續和美女跳舞,並且一直只和小曾跳。他大概把小曾當成坐台小姐了吧。開始,他和小曾還保持著相當距離,後來是越跳越近,差不多成了貼面舞。
這一貼面就貼出了麻煩。也不知池仁綱在電話裡怎麼跟老婆說的,他的老婆竟然找到錢櫃來了,而且準確地找到了他們的包房。
其時,黎兆平要小梅邀請唐小舟跳舞,唐小舟不想跳,推說自己不會,黎兆平硬是將唐小舟拉起來,塞到小梅的懷裡。唐小舟有點拘謹,與小梅保持相當的距離。黎兆平促狹,伸出手,將唐小舟和小梅同時抱住,再猛一用力,將他們緊緊地貼在了一起。於是,唐小舟和小梅跳起了貼面舞。
恰在此時,包房的門被推開了。唐小舟當時背對著門,並沒有發現異狀,倒是從小梅的臉色變化看出來了,便轉頭向後看,恰好看到一張怒氣衝天的臉。那是池仁綱妻子吳處長,她迅速走進來,幾步跨到池仁綱面前,猛地伸手拉開了池仁綱懷裡的小曾。唐小舟見狀,暗叫不好,擔心這個女人會對小曾動手。
後來想想,這個女人與別的女人還真是不同,她拉開小曾之後,並沒有理會她,而是轉向池仁綱,在所有人還沒完全意識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狠狠地抽了池仁綱兩記耳光。清脆的響聲在包房裡迴盪,所有人全部驚呆了,愣在那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唐小舟迅速拋開小梅,幾步跨到女人面前,一把拉住她,說,吳處,你可能有點誤會。
吳處一把摔開唐小舟拉她的手,憤怒地說,你放開我,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唐小舟說,吳處,你冷靜一下,聽我解釋好不好?今晚的活動,確實是趙書記安排的。
吳處大聲地說,少拿趙書記來壓我,趙書記會安排你們跳貼面舞?趙書記在哪裡?你叫他出來,我問問她。
唐小舟頓時冒出汗來。他意識到由於自己情急,說錯了話。這個女人正處於憤怒之中,完全失控,繼續鬧下去,說不準能鬧到省委去。面對這一緊急情況,唐小舟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麼辦。
黎兆平在這時站過來了,他說,我叫黎兆平,是趙書記大學的同班同學。你要叫趙書記過來幫池校長證明是不是?好,我現在就給趙書記打電話,你來接聽。說著,他拿出手機,開始在上面按鍵。
吳處被這一招震住了,連忙說,既然這樣,那就不麻煩了。我們走。說著,一把拉住池仁綱,退了出去。
黎兆平說要跟趙德良打電話,並且真有動作,唐小舟還暗捏一把冷汗。電話如果打通,怎麼跟趙書記說?難道真要趙書記來救場?事後一想,黎兆平這一招還真是高,鬧出這種事,別說他和黎兆平不敢跟趙德良打電話,若真是打了,吳處更不敢接。她若接了趙書記的電話,說什麼?難道說這裡發生的事?除非她不想混下去了。
這次的活動,本來就是為池仁綱安排的。經此一鬧,池仁綱又走了,大家再沒有玩的興致,黎兆平說,那就散了吧。又問唐小舟,你帶車來沒有?知道他沒有帶車,便開始安排車。六個美女中三個有車,黎兆平便安排她們其中一個送吳芷婭,另外兩個沒車的美女,上了黎兆平的車。黎兆平沒有帶司機,自己駕車,唐小舟坐在副手席,兩個美女坐後排。
小梅說,嚇死我了,看她那樣子,我還以為她要打小曾。
黎兆平說了一句雍州人的口頭語,煩躁。又說,算了,我們找個地方放鬆一下吧。
另一位美女立即說,好哇,正好壓一下驚。
黎兆平轉頭問唐小舟,小舟,晚上沒有什麼別的安排吧。
唐小舟也是憋得慌,便說,聽你安排吧。唐小舟原以為,黎兆平會把另外三個女孩叫上,畢竟大家是一起活動的嘛。可是,他沒有說,另外兩個美女也沒有提,看起來,大家像是心照不宣,唐小舟也就懶得出聲。
晚上車少,路上沒有阻滯,十幾分鐘就到達一處活動場所。下車時,唐小舟看了看招牌,彩色的霓虹燈顯示,這裡是一家洗浴中心,取名叫今夕何夕。下車後,黎兆平在前,唐小舟跟著,兩位美女在後,進入洗浴中心正門,便見一個大堂,大堂旁邊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換鞋處。
他們走過去,立即有一男一女兩名服務員過來,分別拿了兩雙拖鞋。黎兆平將自己的鞋脫下,由那位男服務員拿走,換上拖鞋。唐小舟依樣畫葫蘆,照著做。
黎兆平對兩位美女說,搓完澡後,到三樓去做按摩,你們把手機帶上,到時候電話聯繫。兩位美女同時答,好的。
換了鞋,四個人向前走,前面有兩扇門,分別寫著男部女部。四個人由此分開,唐小舟跟著黎兆平進入男部。
桑拿、按摩、洗腳之類活動,唐小舟都經歷過,只是這洗浴中心,是近幾年才興起的,他還是第一次來。他有點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啥都不會,只好跟著黎兆平,黎兆平怎麼做,他就怎麼做。
走到裡面一間小房,房間裡兩面是櫃子,分成了很多格,每格有一扇小門,門上一把小鎖。另外兩面都是玻璃,可以看清前面是一間大房子,坐著很多男人,這些男人全都只穿內褲。另一面是個更大的空間,還有一個很大的類似於游泳池般的水池,有幾個男人在裡面泡著,另有幾個穿短褲的男人在裡面走動。唐小舟注意了一下,這裡活動的全是男人,一個異性都沒有,看來倒乾淨。
兩名穿制服的服務員過來,接過了他們的號牌,將號牌在旁邊櫃子的鎖孔裡貼了一下,嘀的一聲響,衣櫃門開了。黎兆平開始脫衣服,唐小舟也脫。唐小舟以為會像裡面那些男人一樣脫得只剩一條內褲,沒想到黎兆平將自己脫得光光的,寸縷不著。唐小舟不好開口問,只得也脫光了自己。將衣服塞進小櫃,服務員鎖好了櫃門,又將號牌還給黎兆平,黎兆平便用號牌上的橡筋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唐小舟跟著做了,再跟在黎兆平後面向前走。
大概由於一絲不掛的緣故,彼此誰也沒有說一句話。走過裡面的水池,還有一扇門,通過這扇門,是一個長型的大通間,一溜擺了很多張按摩床,頭部挖空那種。和一般按摩床不同的是,這裡每一張按摩床都被塑料薄膜包著。
在他們進去的同時,有兩個穿內褲的男人跟進來。唐小舟此時才知道,這些穿短褲的不是客人,而是技師。其中一個男人請唐小舟上床,唐小舟猶豫了一下,轉頭看黎兆平,見他已經趴在了床上,背朝上。他坐上去,正準備往上趴,發現包了薄膜的按摩床很滑,得異常小心,不然可能從床上滑到地上。
唐小舟趴上去後,並沒有見技師動作,他扭過頭一看,見技師正在往手上戴一次性手套。戴好手套,又拿起唐小舟帶進來的一隻小袋,這隻小袋是換鞋時洗浴中心配送的。小袋裡裝著兩樣東西,一樣是毛巾,一樣是類似於洗碗用的很粗糙的擦子。技師將那擦子拿了過去,從旁邊一隻大缸裡舀了一大桶溫水,倒在唐小舟的背上,又塗了些浴液,便用擦子擦刷他的背部。他明白了,這大概就是搓背。
唐小舟有些擔心擦子太粗糙而技師的手太重,會把自己的皮膚搓傷。又想,那兩個美女皮膚那麼細嫩,哪裡經得起這樣搓?還有,女人一般怕癢,如果被搓得大笑不止,豈不是很好玩?再進一步想,給她們搓背的,是男技師還是女技師?如果是男技師,這個職業就太令人羨慕了吧。
胡思亂想了一回,竟然睡著了,直到技師將他喊醒,翻過身來搓正面。此時,他又胡思亂想了。男人的正面一馬平川,搓一搓倒也省事。女人就不同了,正面山川秀麗,溝壑透迤,被這麼搓著,不知是種什麼樣奇異的感覺。
搓完澡,黎兆平問,蒸一下?
唐小舟說,蒸一下吧。
黎兆平說,所有的髒東西都搓掉了,再蒸一下,特別舒服。
兩人進入干蒸房,黎兆平往爐子裡澆了幾瓢水,然後在旁邊的木椅子上坐下。
黎兆平問,對小梅感覺怎麼樣?
唐小舟說,還行。
黎兆平說,晚上讓她陪你吧。
唐小舟說,不好吧。
黎兆平又轉了話題,說,我給你個建議吧,把你那些房子處理一下。
唐小舟還在考慮怎樣應答黎兆平的上一個話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問道,什麼?
黎兆平說,我已經得到消息,今年的股市會大漲。已經低迷了好幾年,該漲了。房價也會漲,但不可能有股市漲幅那麼大。你手裡拿著這麼多房子,還要交按揭,不划算,不如趁著現在房價不錯,處理掉一部分,將按揭款還完,拿到房產證後,你就可以拿去抵押貸款,再拿這些款子炒股,保證你今年大賺一筆。
唐小舟說,我聽說股價已經漲了很多呀。現在追高,會不會風險大?
黎兆平說,高什麼高?現在才一千五百多點。從去年的九百多點,漲到前段的一千七百多點,是漲了接近一倍。可這還只是開始,這幾天,正好在調整,是進場的絕好時機。只要突破一千七百點的阻力位,後面就是一馬平川。前段時間,我之所以沒有勸你,是因為看不清是反彈還是反轉,現在我可以放心大膽地告訴你,逆市大反轉已經形成,大牛市格局確定了,今年內見到四千點,絕對沒有問題。
唐小舟暗想,從一千五到四千,有一倍多的空間呢。房價再怎麼漲,也不可能短時間內漲一倍吧。何況,自己雖然賺了一點漲價空間,卻也在支付高額的利息。黎兆平之所以能夠成為億萬富翁,一定有他獨到之處,信他的應該沒錯,明天就去辦這件事。
蒸完沖了水,重新回到衣櫃間。唐小舟在第一時間過去打開衣櫃,從衣服裡翻出手機,查看是否有重要電話或者短信。還好,未接電話有十幾個,短信也有幾十條,但都不重要。
就在他查看手機的時候,跟過來兩個服務員,問他們要哪一種內衣。黎兆平說,消毒內衣。兩個服務員各拿了一套內衣,分別遞給黎兆平和唐小舟。一件短袖的上衣,一條短褲,很鄉土的藍色,洗得有點發白。
跟著黎兆平到二樓。二樓樓梯口也有一個類似於酒店大堂的櫃檯,櫃檯裡面是三個穿制服的女服務員,外面又站著幾個同樣穿制服的女服務員,彬彬有禮地迎著他們。其中一個問他們要什麼樣的服務,黎兆平並沒有理她,直接走到櫃檯前,說,給我兩個三樓的房間。
一個女服務員問,三樓的房間是吧?先生,三樓是給過夜的客人提供的。請問……
黎兆平懶得理她,直接將她的話打斷了,說,另外,叫四個技師,兩個手重一些的,兩個手輕些的。
女服務員大概明白他是這裡的常客,不再說是不是過夜的蠢話,而是問他,先生是要單房還是要標間?
黎兆平說,廢話,我要兩個房間四個技師,單間怎麼搞?當然是標間。
唐小舟心中一愣,兩個標間?這麼說,那兩個美女也在這裡過夜?房間怎麼安排?他和黎兆平一間還是……
登記好房間,由一個服務員領著他們上樓。黎兆平指了指一個房間說,你是這個,我在隔壁。唐小舟明白了,男女搭配。他跨進去,裡面是一個類似於酒店標準間的房間,兩張床,兩張沙發椅,單獨衛生間,電視電話等齊全,和一般星級酒店差不多,但比喜來登要差。唐小舟習慣地四處看看,尤其是衛生間看得仔細。清潔做得不錯,房間裡有一種香味,似乎是藏香的味道。
不一會兒,進來兩名女技師,其中一名問,還有一位沒來嗎?
唐小舟也不知道還有一位會不會來,只是含糊其詞地應了一聲。
那名女技師又問,先生是要手重的還是手輕的?
唐小舟想,當然是手重的,手輕的是給美女準備的。便說,手重的。
女技師又問,先生做哪一種?
唐小舟問,有哪幾種?
女技師說,有泰式的,有日式的還有中式的。
唐小舟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做按摩時的情景,當時是一個老闆請客,先桑拿,然後按摩。那個老闆也沒有徵求他們的意見,直接說,都做日式的。唐小舟不知道除了日式還有什麼式,也不知道這所謂式之間有什麼區別,他沒有問,擔心人家聽了笑話他老土。
進了單獨的按摩房,在按摩床上躺下來,很快進來一個年輕女孩,雖然不十分漂亮,倒也清爽水靈,不像眼前這兩個技師,毫無青春氣息可言。
女技師進來之後,對他說,現在上鍾嗎?
他也不懂什麼叫上鐘,便說,好。
女技師將門關了,反鎖好,走到上鍾器前,上了鐘,轉過身,卻將自己脫得一絲不掛。
唐小舟大吃一驚,問道,怎麼回事?
女技師說,先生不是做日式嗎?
唐小舟想,原來日式按摩就是脫光了來。日本人真他媽會享受,也真他媽好色。他想拒絕,又擔心其他人知道後笑話,同時,心中也有些蠢蠢欲動,便忍了。
其實日式按摩並不好,那並不是真的按,而是技師拿自己的身子在你的身上蹭,特別是將自己胸前的兩個物件,進行了充分利用,弄得人渾身都不舒坦。磨蹭了一段時間,該做的,似乎也都做到堂了,技師便開始集中在他的一點。
整個過程,唐小舟對這一刻都很期待,真的來了,他又一堆的顧慮。掙扎了一番,唐小舟還是拒絕了她。
女技師說,先生,日式按摩就是這樣的,不做全套,我們不好收費。
唐小舟說,你按全套收好了。
後來和人聊起才知道,按摩共有兩式,日式和泰式。中國人還真是與時俱進,現在竟然也弄出了一個中式。他正猶豫是不是要體驗一下中式有什麼絕招,小梅進來了。
看到小梅出現在門口,唐小舟有些尷尬。小梅倒是很大方,笑著問他,唐哥,搓得舒服嗎?
唐小舟說,不錯。你呢?
小梅也穿著洗浴中心的衣服,和男式不同,是白底淺藍花,同樣的鄉氣。她的身材很高,估計有一米七,而那套衣服雖然是大號,穿在她的身上,還是顯得太小,緊緊地繃著,胸前的扣子,大概是用了點力才扣上的,隨時都要爆開一般。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裡面的溝壑,很有一種誘人的力量。
小梅說,搓得我癢癢的,我差點笑死了。
趁著她往床上躺的機會,技師問她選擇哪一種服務。她倒像是很內行,說,泰式的。
唐小舟面前這個技師也問他,先生,你選好沒有?
他便說,我也選泰式。
按摩開始,唐小舟覺得,兩人這麼相處,不說話有些尷尬,便主動問小梅,你叫什麼名字?
唐小枚說,我的名字和你差不多,只差一個字。
唐小舟愣了一下,說,你也姓唐?
唐小枚說,是啊。唐小枚,袁枚的枚。
唐小舟問,你做什麼職業?
唐小枚說,我是學生,雍州藝校大三。
唐小舟的技師突然說,唐小姐,你是雍城之星吧?
唐小枚也不遮掩,說,被你認出來了?
這個頭一開,三個女人就有話說了。兩個女技師並不是雍城之星的粉絲,不過,她們的客人很多都是。有些客人到這裡來按摩,遇到雍城之星比賽,就要開著電視。反正女技師們只是手上忙,眼睛是閒的,就看電視,因此能認出唐小枚,也不算是奇事。
唐小舟別說看雍城之星比賽,除了新聞,電視機基本是不開的,對於雍城之星的細節一概不知。三個女人聊得熱火朝天,他根本插不上嘴,乾脆什麼都不說,偶爾向唐小枚那邊看一眼,發現她胸前的第二顆扣子不知什麼時候脫了,一對豐碩的奶子,差不多露在外面,那優美的弧線,瓷一樣的光澤,真是迷人。
這往後的一段時間,對於唐小舟來說很難熬,總想偏過頭去好好地看看,又擔心被人發現自己難為情。不知她本人以及那個女技師是真的沒發現,還是沒當一回事,誰都沒去動一動,使得那兩團東西,老是擱在他的心裡,趕都趕不走。
按摩結束,兩個技師離去。房間裡只留下他們兩人,一時顯得尷尬,唐小舟覺得渾身有一種滾燙的感覺。
還是唐小枚打破了沉寂,問他,你怎麼不說話,在想什麼?
他越發的尷尬,臉上火辣辣的。他說,我在想,怎麼這麼巧,我叫唐小舟,你叫唐小枚。真像我的妹妹一樣。
唐小枚立即翻了個身,面朝他側著身子,手撐在臉上,望著他,說,要不,我認你做哥哥,好不好?
唐小舟轉過頭看她,恰好看到這個角度特別,她胸前的東西擠在一起,向他伸展著。他連忙將目光移開,說,可你不是我的妹呀。
她說,那你就認我是你的妹嘛。
他的心一陣怦怦亂跳,頗低級地說了一句,我認你這個妹妹,有什麼好處?
她還真是來勁了,翻身而起,離開自己的床,坐到了他的床上。先還只是側身坐著,他躺在那裡,只能看到她的側面。不久,她便轉過身子,將雙腿也挪上床,面朝著他,雙腿交叉擱在床前,身子半向前傾著,這個角度,就讓她的胸部,完全地呈現在他面前。她說,你想要什麼好處?
唐小舟說,我想要什麼好處,你就給什麼好處?
她裝出一副可愛樣,睜大著雙眼,微微偏了一下頭,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很快便說,那要看我有沒有呀。
唐小舟忍不住往她胸前看了一眼。她似乎發現了,立即低頭,自然看到了那顆鬆開的扣子以及衣服裡面爆出來的勁猛,立即輕輕驚叫了一聲,用雙手抓了衣襟,緊緊地往中間拉,同時說,哈,你好壞喲。
唐小舟問,我怎麼壞了?
她用一隻手捂著胸前,伸出右手,用一隻手指指著他,說,你敢說,你不是一直在偷看?
唐小舟說,我沒有偷看呀。
她將手指再向前指了一下,差不多指到了他的鼻子上,說,還說沒有?
他說,我真的沒有偷看,它本來就一直在那裡,我只是無意中看到了。
她說,好看嗎?
他說,好看。
她說,還想看?
他說,想。
她說,那我給你看。說過之後,鬆開了捂著的手,問他,看到沒有?
她的手雖然鬆開了,可衣襟畢竟被拉過,並沒有隨之完全敞開,露出的僅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很深的一條溝,有深重的陰影。他說,沒有。
她說,你幹嘛不自己動手?
他問,我能嗎?
她說,你是我哥不?
他說,是。
她於是抬起手,幾下將扣子解了,雙手抓住衣襟,往兩邊一扯,衣服被脫了下來。她說,給你看吧。
唐小雨第一次來到哥哥的辦公室,進門就說,你們這個地方不好玩,我再也不來了。
唐小舟正在整理相關文件,這些都是趙德良批復的文件,需要分送給各個部門,有些需要交到資料室存檔。每一份文件經過他這裡,都需要做到來有路去有蹤。也有些文件,一直壓在趙德良那裡,遲遲沒有批復,唐小舟也不好去問。
倒是有一個文件批得很快,昨天送上去,今天就批下來了,上面幾個字,交丹鴻同志閱處。
對於這幾個字,唐小舟感到莫名其妙。
這是三個老幹部寫的具名告狀信,狀告的對象就是余丹鴻。老干局是辦公廳的直管單位,也就是說,余丹鴻是所有老幹部的直接領導,而且是最高級領導。趙德良對老干局的工作十分重視,不僅多次去老干局調研,還曾多次拜訪本省一些離退休老幹部,切實為他們解決問題。趙德良無論批示解決老幹部什麼問題,都要通過余丹鴻去落實。余丹鴻落實的時候,拿著尺子量這些老幹部的份量,分出了三六九等。有些人在位時地位很高,門生故舊遍佈官場,餘威不減,余丹鴻自然不敢馬虎。更多的人在位時地位一般,還可能退位時間長,在現在的江南官場,影響力可以忽略不計。對於這些人,余丹鴻就另眼看待。
老幹部們告的,就是這件事,其中有些言辭十分激烈,說余丹鴻其人生性貪婪,不送禮就不給人辦事,禮送少了也拖著不給人辦事。其中舉了一個例子,說是有一年春節,某個老幹部沒有去余家走動,余丹鴻懷恨在心,只要這位老幹部的事,余丹鴻都以各種理由拖著不辦。老幹部用車是有規定的,廳裡的車明明停在那裡,可這些沒有給余丹鴻送禮的老幹部要用車,余丹鴻以各種理由推搪,就是不肯派。
告狀信列了很多事件,除了說重新裝修老幹部活動中心以及為老幹部整修住房兩件事,余丹鴻涉嫌將工程交給自己的親戚外,其他的,全是雞毛蒜皮。
按照規定,這類信件,是不能給當事人的,可趙德良卻批示交丹鴻同志閱處。唐小舟大為不解,趙書記是不是搞錯了,誤以為這是另一份文件?仔細再想,應該不會,趙德良將這份文件批給余丹鴻,應該有敲打他的意思。
由此可見,趙德良此時的心理已經有了變化,因為江南的政局穩了,他不想再搞大動作,只要這些官員們能夠不給他惹事,他也能適時地放他們一馬。哪怕地位尊崇如趙德良者,也不想永遠高擎反腐的大旗。反腐固然可以有效地達成權力平衡,但反作用力也是明顯的,每一位貪官落馬,都會引起一場地震。越大的地震,餘震越多。
正在這時候,唐小雨來了。
唐小舟將妹妹讓進來,問道,怎麼啦?誰惹你了?
唐小雨說,進門又是衛兵又是登記,好像我是小偷,進來偷東西一樣。不就是一個破省委嗎?有什麼嘛。
唐小舟說,越說越不像話了。他為妹妹沏上茶,問道,你最近在忙些什麼?
唐小雨說,我能忙什麼?閒人一個,除了帶孩子,就是和一幫人打麻將,再就是上網聊天,煩都煩死了。
唐小舟說,你是讀過書的人,應該明白一個道理,玩物喪志,玩物還喪家。這樣玩下去,對你有百害無一利。
唐小雨說,我也不想啊。可是,你讓我每天坐在家裡發呆?
唐小舟說,要麼這樣吧,你乾脆幫我做些事好了。
唐小雨說,幫你做事?做什麼事?
唐小舟說,我在雍州有些房產,按揭貸款買的,每個月的還款壓力很大,我已經沒錢還貸,銀行卻像催命鬼一樣。正好現在房價上漲,我想把其中一部分賣掉,套回現金,把按揭款一次繳完。繳完以後,還有一個房產的管理或者出租問題。
唐小雨說,沒問題,你交給我好了。
唐小舟揮了揮手,說,你不要以為這件事簡單,沒你想的那麼容易。我的房子有點多,有三四千平方米。
唐小雨的腦子是很好使的,轉得很快,大概想明白了三四千平方米是什麼含義,頓時瞪大了眼睛,說,哥,你怎麼有這麼多房產?
唐小舟說,我知道你想什麼,你放心,你哥不會幹那種事。我雖然有這麼多房產,但實際上,這些房產目前並不屬於我,而是屬於銀行。我欠了銀行很大一筆貸款,大概要賣一半左右,才能還得清。到底要賣多少,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想由你去把這些財產都管起來,我的原則只有三條,第一,找中介公司把部分房子賣掉。賣哪些以及賣多少,你去統籌安排,總之以還掉全部貸款為準。第二件事,還完貸款之後,大概還會有一些房產,暫時不要賣了,放在那裡。但就這麼空著,太虧了,你可以想辦法租出去。收租這件事,你管起來。也就是說,我請你來幫我管那些房產。第三件事,我一個人住那麼大一套房子,又沒有時間打掃衛生,家裡亂得很,你經常去幫我打掃一下。
唐小雨說,你說你有四千平方米。如果平均一百平方米一套,你不是有四十套房子?
唐小舟說,有些面積不到一百平方米,還有些鋪面,只有三四十平方米。如果按套計,大概有五六十套吧。
唐小雨說,那我乾脆成立一家中介公司算了。前幾天,我的一個朋友還開玩笑說成立房產中介公司,一定可以賺錢,問我肯不肯合夥呢。
唐小舟想,這倒也是個事,如果能夠辦一間房產中介公司,她也不需要天天打麻將了。他說,這個想法不錯,你如果真想成立這樣的公司,我可以幫你介紹個人,黎兆平的老婆陸敏,她是大房地產商,一是手裡有客戶,二是對這方面比較在行。
唐小雨說,那太好了,你幫我約她出來吃飯吧。
唐小舟立即給黎兆平打電話,向他要陸敏的手機號。
黎兆平說,你說吧,找她有什麼事?
唐小舟把妹妹想開房產中介公司的事對他說了。
黎兆平說,這事啊。我有個建議,你可以把舒彥拉上,讓她當你們的股東,既可以讓她投一筆錢,也可以在法律上有些保障,還有,她和法院熟,法院經常有強制拍賣的房產,她可以通過關係拿下來,你們再轉手賣出去。
唐小舟說,對呀,你提醒了我。只是舒大律師可是有名的大律師,不知她願不願做這種小生意。
黎兆平說,太小的生意,她肯定不願做。不過,這個生意,未來還是看好的,她只投錢,不具體參與工作,應該沒什麼問題吧。要不,我先打個電話和她提一提,看看她的意思。還有,陸敏那邊,我讓她給你打電話吧,一般陌生電話她不接的。
果然,陸敏的電話很快打過來了,對唐小舟十分客氣,說,辦房產中介公司的事,沒什麼問題,我手裡恰好有兩個樓盤有門面房出租,可以租給你妹妹。具體情況,你可以讓她到我公司來談。
剛剛掛斷電話,黎兆平的電話又進來了。黎兆平說,我已經跟舒彥通了電話,她對房產中介這種小生意興趣不是太大。不過,聽說是你妹妹在搞,立即答應下來。她不僅答應了,還說最近她恰好閒一點,可以幫忙一起跑執照的事。
唐小雨說幹就幹,拉了她的朋友一起去見舒彥。舒彥十分爽快,當即開了一張支票,投入三十五萬,卻只肯要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唐小雨的那個朋友投入三十萬,也持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唐小雨佔百分之七十,其中百分之四十屬於唐小舟。唐小舟暫時沒錢拿出來,但他有大量的房產,這些房產第一次交易的中介費和清御泉居一個門面房的租金,作為他的入股資金。執照的事,由舒彥去跑,找門面以及招人,由唐小雨和她的朋友一起去辦。
見過舒彥,又去見陸敏。因為是唐小舟的妹妹,事情辦得同樣順利。陸敏將兩處門面房以極低的價錢租給唐小雨,並且不事先收定金,還替唐小雨介紹了一個人擔任副經理。唐小雨也不等執照辦好,也不裝修,第二天買了幾張辦公桌,就把公司開起來了。更讓唐小雨驚喜的是,開張第一天,竟然賣了一套門面房租出了一套房子。聽到妹妹報喜,唐小舟也覺得驚訝,一兩年前,還覺得房子特別難賣,不知不覺間,世道似乎變了,二手房成了搶手貨。
在此期間,谷瑞丹的案子判了,翁秋水被判處死刑。對於谷瑞丹的判決,法院認為她完全不知情的說法缺乏證據,決定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判決書宣讀完畢,翁秋水當場發飆,說他不服判決,要上訴。他說主犯是谷瑞丹,他只是被谷瑞丹拉進來的,有很多事,他根本不知道。結果,翁秋水被法警強行拉走。
至此,谷瑞丹徹底看清了翁秋水是個什麼樣的人,當場一句話沒說。據舒彥介紹,翁秋水發飆的時候,她看過谷瑞丹的眼睛,感覺那雙眼睛異常灰暗,一點光都沒有。
此外還發生了一件事,等在中院門口聽判決結果的谷家人見到舒彥,立即圍上前問結果。舒彥見翁家也有人等在那裡,擔心翁家會找谷家鬧事,立即說,現在不是說的時候,快點上車,離開這裡再說吧。谷家人剛剛上了谷瑞萍租來的一輛車,翁家人便向這邊湧過來。翁家在鄉下,來了很多人,也是租了車來的。見追不上谷家的車,他們又返身往回跑,上了自己的車,驅車來追谷家。也不知翁家人到底想幹什麼,是不是覺得谷瑞丹勾引了翁秋水,把翁秋水害了,想向谷家討個說法?兩家人真的碰上的話,搞不好就是一場混戰。好在翁家人不太熟悉路況,終究是沒有追上。
下午,谷瑞萍給唐小舟打電話。唐小舟知道他們想說什麼,懶得接聽,掛斷了。晚上,電話又打過來了。谷瑞萍說,小舟,翁秋水肯定要上訴,你一定要幫一幫瑞丹。
唐小舟說,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我這裡還有事,先掛了。
可谷家哪裡容得她掛?谷母一把搶過了電話,叫了一句唐小舟,立即哭起來。
唐小舟聽了心煩,一句話沒說,掛斷了電話。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汛期,一連下了多天的雨,江南省內的防汛形勢徒然嚴峻。儘管趙德良不是全省防汛減災總指揮,甚至沒有掛一個相應的職務,可畢竟是關乎一省安危的大事,他絲毫不敢馬虎。一段時間以來,省防總開了很多次不同性質不同層次的會議,每一次,趙德良都親自到會,並且一定要作重要講話。該講的話講了,該佈置的工作佈置了,趙德良還是不太放心,對唐小舟說,小舟,我們下去看一看。
趙德良說得輕描淡寫,實際上遠不是簡單的看看這麼回事。這一看,就看了半個月,整天馬不停蹄地往前趕,上下午各看一個地方,看完就坐下來開會。當地匯報防汛安排,趙德良認真地聽,認真地記,認真地指示。馮彪還好說,反正走到哪裡,下面都會作一些安排,他把車停好後,就到當地安排的房間裡休息。唐小舟沒這麼好命,一步不離地跟在趙德良後面。趙德良在防洪堤上檢查,他跟在後面打傘,趙德良坐在辦公室裡聽匯報,他便等在隔壁。
這期間,唐小枚幾乎每天都給他打電話以及發短信。打電話,他立即掛斷,根本不接聽,發短信的話,他偶爾回復一兩個字。
他怕那種纏勁很足的女孩,以為有了一次關係,便有了一世的承諾,不僅要隨時隨地掌握你的行蹤,還要隨時隨地掌握你的心理動態。官場中有些人,只要是沒有老婆在場,走到哪裡都帶上自己的情人,甚至工作的時候都不忘帶一條尾巴。這種人,不僅是張揚,甚至可以說是張狂。唐小舟不是這種性格,也不喜歡這種事。他總覺得,這是個人隱私,既然是隱私,就不要暴露在陽光下。更何況,秘書是個低調而且敏感的職位,無論如何張狂不得。自己和孔思勤已經夠小心了,辦公廳那些人精,都似乎看出苗頭來了,再張揚的話,還不知會鬧出多少麻煩來。
有一次,她給他發來短信,問他,你在幹嘛?怎麼老掛斷我的電話?
他回答,陪老闆視察,不便。
她說,我可能要被淘汰了,你能不能活動一下?
唐小舟想,這事還真不得不過問一下。人家憑什麼和你春風一度?還不是想從你這裡吃點權力回扣?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現在是該埋單的時候。恰好趙德良在開會,自己和市裡的幾個秘書守在隔壁的辦公室。他拿起手機,回撥了唐小枚的電話,一邊向外走。
唐小枚立即接聽了,帶點調皮語調對他說,首長肯給我電話了,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唐小舟問,你說你要被淘汰了,是怎麼回事?
唐小枚說,是我的一種感覺。
他說,感覺這種東西不一定准,會騙人的。
她說,我的感覺一向都很準的。有一個女孩,我們大家都知道,她這個星期鐵定會被淘汰。可就在昨天晚上,有一個文化傳播公司的老闆來到我們的住地,說了些暗示的話。那個女孩就跟他出去了。
唐小舟問,說了些什麼暗示的話?
她說,這你還不明白?無非是說,誰如果跟他怎樣怎樣,他就拿錢支持她。那個女孩大概也知道自己這個星期會被淘汰,正抓不到救命稻草呢。她把這根救命稻草抓住了,形勢就完全變了,下一個被淘汰的,很可能就是我。
唐小舟明白了。這個選美的名次,並不是由候選佳麗的表現決定的,而是背後支持者的實力決定的。暫時沒有支持,並不等於永久沒有支持。那些暫時沒有支持的,只能算是待價而沽。這自然是電視台最喜歡玩的把戲,某個待價而沽者終於有了買主,其他買主若想自己的人勝出,就得隨之加碼。同時,唐小舟也覺得,電視台這樣搞,未免風險太大,倒不是害怕某個人將潛規則暴露出去,畢竟,掌握內幕的僅僅只是高層的絕少數人,大多數人雖有懷疑,卻沒有證據。哪怕某一個參選佳麗將自己潛規則的過程暴露出去,電視台也可以說,這純粹是她個人的行為,與電視台無關。唐小舟認定的風險在於,這些背後力量不斷加碼之後,水漲船高,有些利益無法平衡,麻煩可能就大了。
唐小舟說,好的。我知道了。
唐小枚知道他要掛機了,抓緊時間說,你在哪裡?我想你。
唐小舟說,我在陪老闆檢查防汛工作,等我回雍州再找你聯繫吧。
接著,給黎兆平打了個電話。黎兆平對他說了真話。他說,還真是不太好辦。我之所以想停掉這個節目,原因也在這裡。關係太複雜了,複雜得讓人害怕。這樣好了,我讓我的那位朋友退出好了。我再在別的方面補償她吧。
唐小舟於是準備給唐小枚回復一條短信,說已經搞掂。轉而一想,這話還真不能說,按黎兆平的口氣,這次不淘汰,下次是一定要淘汰的。他說他的那位朋友,應該是那晚陪他的那個女孩。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分上,下次唐小舟如果再說話,肯定很難。一個聰明人做事,要懂得留有餘地,不能把自己的路堵死。這樣想過之後,他改變了主意,僅僅回復說,問過了,這個星期你肯定不會被淘汰。
唐小枚立即回復說,謝謝哥。
半個月後,趙德良將所有防汛重點單位全部走了一遍,回到雍州,第二天又馬不停蹄去了北京。唐小舟隱隱約約聽說,趙德良之所以急著趕去北京,是因為某些人事方面的事出現了變化。具體事務,趙德良沒有談起,唐小舟僅僅從一些傳言中,很難得出準確判斷。
傳言有幾種說法,基本和省裡某些人的活動有關。據說,省委某個領導在北京活動的力度非常之大,已經有好幾個高官出面替他說話了。傳言雖然沒有說明這個省委領導的名字,唐小舟判斷,似乎是余丹鴻。至於余丹鴻的去向,有說擔任副書記的,也有說擔任組織部長的,當然,還有一種說法,讓他繼續擔任秘書長,但在常委裡面的排名,要往前提。
聽到這一消息,唐小舟便想,看來趙德良還是有點婦人之仁,當初雍州都市報要登那篇文章,趙德良如果不阻止,余丹鴻還能鬧出什麼事來?即使不全文登載,至少也可以發一則消息,暗中推波助瀾,把這件事鬧大一點。當然,那件事還留有餘味,那些日記不僅沒有刪除,而且還在繼續發。唐小舟也有些糊塗了,難道自己的判斷有誤,那些日記根本不出自池仁綱之手?或者池仁綱並沒有完全領會自己那番話的意思?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池仁綱根本就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至少唐小舟看到了一點,趙德良當初不使用手段刪掉那些日記,就像下圍棋留下了一個官子,也因此留下了後著,這確實是高明之舉。直到現在,唐小舟才算是看得有些明白了,只是趙德良會怎樣利用這個官子,仍然留有懸念。
趙德良沒有在長城飯店登記房間,而是要求雷主任安排在駐京辦。現在,趙德良進京,房間安排在駐京辦的次數越來越多。唐小舟仔細品味這一變化,覺得韻味無窮。
最近一年以來,趙德良返京,巫丹很少神秘地出現在京城。巫丹和趙德良的關係,唐小舟從來沒有證實過,只是一種猜測。如果自己的猜測正確的話,這是否說明,趙德良和巫丹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質的改變?那麼,他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這種改變的原因,又是什麼?與趙薇有關嗎?或許,這僅僅只是自己的八卦心態在起作用,趙德良和巫丹,可能僅僅只是朋友。而趙德良此前一直在長城飯店登記房間,現在轉到了駐京辦,完全是政治的需要。從政治層面分析這件事,要比從緋色層面分析有趣得多。
趙德良剛到江南省,在當地沒有政治根基,每次前往北京活動,自然要絕對保密。誰都知道,駐京辦類似於情報中轉站,信息之靈通,讓人懷疑遠遠超過了國安局。趙德良在權力不穩的情況下,自然不願自己在京的活動,通過駐京辦反饋回江南省,他有意和駐京辦保持足夠的距離。兩年之後,已經形成了以他為核心的新的權力平衡,此時,他或許就希望駐京辦將自己的某些行動反饋回去,讓江南省官場的某些人,清楚他在北京的能量。
雖然安排了趙德良的房間,趙德良通常卻不在這裡住。唐小舟不想和駐京辦的人活動頻繁,考慮到晚上沒什麼安排,就給鄺京萍打電話。他也知道,和鄺京萍的關係保持了兩年,或許是結束的時候了,就算他不這樣想,人家也可能有了新的機會,需要新的空間。自從上次打電話她沒接,唐小舟便意識到了這一點,此後的一段時間,他們基本沒有聯繫。此時想到給鄺京萍打電話,一來是有點不甘心,二來想更進一步證實。他沒有用自己的手機,而是用座機電話。
鄺京萍很快就接了,得知是唐小舟,明顯愣了一下,迅速又變得異常熱情,說,唐哥,你到北京了?
唐小舟說,是啊,今天剛到。你呢?在哪裡?
鄺京萍說,我在深圳做節目。
唐小舟明白了,卻又有些不甘心,更進一步問,什麼時候回北京?
鄺京萍說,不一定,可能要十幾天吧。
如果說做一個節目需要十幾天時間,那一定是騙人的鬼話。鬼話也含有很多真實的信息,鄺京萍的這些話,至少說明了一點,他們之間,確實已經結束了。唐小舟心裡雖有種酸酸的感覺,卻也完全能夠理解。
感情是一種商品,就像房子。房子有平房有樓房,有別墅有公寓,有住宅有寫字樓,結構不同樓層不同面積不同裝潢不同,價格也不同。相親就是看房,戀愛就是按揭,結婚嘛,按揭完成,拿到房產證了,離婚自然就是重新過戶。許多時候,你也許不需要永久產權,那就只需要租房。找小姐或者一夜情是住旅店,找情人或者包二奶是租房。所有一切的前提,是你必須付費。
第三天,接到唐小枚的短信,說,今晚有時間看我比賽嗎?今晚產生十強,重要一戰。
唐小舟本來要暗示她,凡事別太認真,暫時的失可能是永久的得。轉而一想,這話還是不能說,顯得他和黎兆平做了交易一樣,也顯得他對唐小枚的事不上心,因此只是回了三個字:在北京。
晚上,唐小舟已經睡了,卻被電話聲吵醒,先看了看表,午夜一點。心想,這是誰呀,這麼晚來電話,還讓不讓人睡?拿起手機一看,是唐小枚。他大概猜到了什麼,接起電話便說,小枚,是你嗎?
電話那端不說話,只是哭。唐小舟說,小枚,別哭,到底怎麼回事?
唐小枚哭著說,哥,我被淘汰了。
唐小舟說,我還以為你被搶劫了。冠軍只有一個,肯定有成千上萬的人被淘汰。你是第十一名,你已經做得非常出色了。
唐小枚說,我也想到我會在這一輪被淘汰,只是,心裡堵得慌。
唐小舟問,你在哪裡?
唐小枚說,我在街上。
唐小舟暗吃一驚,說,都這麼晚了。他再次看了看表,說,凌晨一點了,你在街上幹什麼?
她說,我拖著行李,一個人在街上走。
原來,電視台將這類選秀節目搞得很複雜,先在全省分五個賽區,賽區比賽被稱為海選,每個賽區,選出前五十名,進入第二輪,然後選出二十名進行第三輪。再選出十名進入第四輪。十名之後,便開始逐個的淘汰賽,直到產生賽區前五名。賽區比賽結束,接下來是在雍州的集中比賽。電視台給雍州的比賽又取了個名字,叫決選,而不是決賽。參加決選之前,還要進行一場復活賽。所謂復活賽,也就是各賽區的第四名和第五名爭取五個進入前二十名的名額。賽區前三名,直接進入決選。
賽區比賽,電視台不提供任何食宿等支持。進入決選之後,為了節目好看,電視台方面會有較大投入,比如選手的食宿、化妝,到了後期,還有制裝,均由電視台出錢。因為持續的時間長,參加的人員多,這筆開支不小。電視台幹大事使小錢,每次要淘汰選手,事前就退掉一個房間,當晚比較結束,往往十一點了,被淘汰的選手落寞地離去時,街上已經很少行人,女孩們孤獨地走在街上,更增加了一層心理上的挫敗感。
一是勝利者的歡慶,一邊是失敗者的孤伶,那種感覺,唐小舟雖然不能完全體會,卻也心有慼慼焉。他說,你別在街上走了,身上有錢沒有?如果有,隨便看到一家好點的酒店,進去登記個房間,把自己安頓下來吧。住宿的費用開好發票給我。我不能在你身邊陪你,就讓我為你做這件事吧。
她說,哥,你對我真好。
唐小舟說,好不好先不說了,一個女孩子,太晚了別在街上晃蕩,不安全。
她說,我想你,如果你能來陪我就好了。
他說,傻話,我在北京,怎麼去陪你?
她說,那你從北京回來了,第一天一定要陪我。
他只想安撫她受傷的心靈,便說,好,我答應你。
又過了三天,返回雍州。一回來就有一堆事纏著,公事私事都有。公事自不必說,私事嘛,第一大事,翁秋水上訴了,他上訴的理由,並不是否認自己的罪行,而是一口咬定,主謀是谷瑞丹,絕大多數事也都是谷瑞丹干的,谷瑞丹才是主謀,他只是被迫相從。一審法院判決有誤,他要求改正。唐小舟心裡好笑,你翁秋水若真是個男人,就應該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去承擔責任。轉而一想,這樣要求翁秋水,似乎太難為他了。他如果真有男兒血性,大概也不會選擇這種方式對待老婆,一個心理陰暗的人,自然不能指望在這樣的時候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對待一個他其實並沒有愛過的女人。唐小舟覺得,無論如何,章紅的死,換來一個死刑加一個死緩,已經足夠了,法律已經公平地懲罰了罪行。他能預計,即使上訴,結果也還一樣,法官也是人,在他們看來,一死一緩,已經足夠,不可能為此案再費周折。翁秋水獲得的,也一定是拖個上訴期而已。可谷家畢竟不安穩,一個又一個電話打給他,要他出面去找關係。
唐小舟還是打了幾個電話。他當然不會干預審判,只是和有關人士就這一案件探討了一番。幾個權威人士表示,有關注這一案件,覺得這一案件,確實有可商榷之處,最根本問題在於,公訴方在谷瑞丹提供新的證詞之後,應該進行重審,搞清楚谷瑞丹到底是從犯,還是被翁秋水欺騙。兩者在量刑上的區別是巨大的。當然,他們也不否認,此案兩大難題,第一大難題,是谷瑞丹作了有罪辯護。也就是說,她本人已經認罪,法院根據她的認罪情況判決,似乎並無不妥之處。另一方面,作為公訴人的檢察院,如果要推翻被告已經認罪的有罪論,存在巨大的取證難題。
檢察院如果無法獲得確鑿證據,二審時否定自己的可能,幾乎不存在。谷瑞丹存在同樣的問題,一審時,她是認罪的,除非她有鐵一般的證據證明自己,二審時要否定一審的認罪辯護,實際是把事情搞複雜了。這也就是說,哪怕谷瑞丹真的被冤枉,最好的辯護策略,仍然是維持一審時的方案。
第二件大事,唐小舟的房子賣得差不多了。回籠一部分資金,妹妹唐小雨拿著這些錢去結清部分按揭款,然後拿到房產證。目前,百分之八十的房產證已經拿到,還剩下較少一部分,估計最多也就十天半月的事。
唐小舟很吃驚,二手房市場竟在不知不覺間火爆到了如此程度,真是出人意料。省政府搬來之後,他所在的清御泉居成了搶手樓盤,房價領漲於全市,最搶手的是小區內門面房,臨街一樓的門面,售價已經超過了一萬二。小區裡面不臨街的門面,也漲到了八千,普遍比售價高出百分之七十。住宅漲幅小一些,均價也已經達到了四千七。當初,唐小舟買下四千多平米的住宅和鋪面,按揭餘款,高達一千二百萬,加上五百五十萬的銀行貸款,負債近一千八百餘萬。手裡沒有了錢,付不起按揭款,只好拖著。
他原以為,要拋出近兩千平米的鋪面和住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快一點需要三四個月,慢一點說不准要一年。可他沒想到,鋪面一放盤,差不多便是哄搶局面,如果不是唐小雨捨不得幾個臨街鋪面,早就已經搶光了。住宅的銷售情況不如鋪面,也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初的預計。如此強勁的購買力,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房價還有較大的上漲空間,當然,也說明新市政府這一帶確實是黃金寶地,看好的人很多。他甚至有些後悔,不知自己是不是賣錯了。可畢竟房子已經賣了,後悔也沒用。
唐小雨告訴哥哥,按現在的勢頭,估計再有半個月時間,這件工作就可以完成。相反,房屋出租的情況不是太理想,主要是地點較偏,價格起不來,太低了,她不想出手,想捂在手裡,看一段時間再說。
唐小舟想,辦理貸款手續需要一段時間,這件事看來要提前著手準備。他給一位銀行行長打電話,當然不能約他吃飯,只能約在一起喝茶。
兩人一見面,行長就說,老弟是大忙人,今天約我,肯定有什麼事吧。
唐小舟也不客氣,何況,他也沒有時間客氣,說不定剛坐下來,立即就要走人,不抓緊時間把該談的事談完,搞不好連說出的機會都沒有。他說,知我者,大哥也。既然如此,我也不轉彎抹角了,我想貸款。
行長也不繞彎子,問,有抵押沒有?
唐小舟說,有,商品房,還有三個臨街的鋪面。
行長問,房子在哪裡?
唐小舟說,在省政府對面的清御泉居。有大約二千平米。
聽出唐小舟報出這個數,行長便知道,他貸款的數目一定不小,便問,你想貸多少?
唐小舟說,二千萬。
行長說,三間鋪面,總面積在九十平米左右,市值大約一百萬。清御泉居的住宅,均價只有四千五上下,二千平米,市值不到一千萬。兩項加起來,勉強算是一千萬。
唐小舟說,對。多出的一千萬,需要你老兄周全一下。
行長說,現在總行對貸款額度控制很嚴,一次拿到二千萬,有相當難度,我本人也沒有這樣的權力。我看是不是這樣,你把這些房產拆開,每筆不超過一百萬,這樣就好操作一些。如果兩千萬貸不到,一千五百萬,行不行?
唐小舟說,具體怎麼操作,我讓我妹妹唐小雨找你聯絡。
行長說,好,我指定信貸部主任和她對接。
剩下來的事,全部由唐小雨出面,每拿到一筆貸款,便直接打進黎兆林給的賬號,這些錢,很快就變成了股票。偶爾,唐小舟會關注一下股票行情,發現行情並不是太好,前一陣沖得太猛了,現在一直都在震盪。他有些擔心,便給黎兆平打電話。黎兆平說,你急什麼?現在震盪,你正好進嘛。如果拉高了,你進什麼?那不是找死?
忙了十幾天,唐小舟並沒有兌現對唐小枚的承諾。唐小枚知道打電話他不會接,每天給他發短信,約他見面。唐小舟已經有預感,這個女孩和其他幾個全然不同,她的目標非常明確,需要很快獲得利益。若是以炒股來形容這些人的話,孔思勤是在做長線,徐雅宮是在做中線,冷雅馨有些餘錢,買進股票就不管了,當是存錢,既可以認為是投資,也可以認為是好玩,唐小枚和鄺京萍一樣,是在炒短線。既然是在炒短線,肯定就得時刻盯著,一旦獲利,就要及時了結。
一直到月底,唐小舟才告訴唐小枚,今晚吧,不過吃飯肯定沒時間。你去喜來登開個房間等我,賬由我來結。
當晚趕到房間已經十點半,進門一看,裡面還有一個人。唐小舟心裡頓時不快,這類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帶著朋友過來,這算是怎麼回事?他已經拿定主意,在這裡稍坐片刻,然後找個借口離開,從此不再理唐小枚。
不知唐小枚是否看出了他臉色難看,仍然按照原計劃介紹自己的朋友,說是自己的師姐,今年大學畢業。
唐小舟心裡不爽,懶得去記那個女孩的名字。標準房裡面有兩張床,唐小枚和那個女孩各坐了其中一張,唐小舟直接走到沙發前坐下來,問唐小枚,房間條件還不錯吧。
唐小枚說,那是當然,超五星級喲。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廣電山莊,覺得那裡的條件更好。
唐小舟言不由衷地說,當然,全省也只一個廣電山莊。
那個女孩大概很想和唐小舟套近乎,便問,唐哥對廣電山莊很熟吧?
唐小舟說,還行吧,陪領導去過幾次。又對唐小枚說,上次的發票呢?你給我。
唐小枚拿過自己的包,在裡面翻了一下,拿出一張發票,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看了一眼,二百三十八元。這女孩倒也有分寸,沒有住豪華酒店的豪華套,也沒有亂開用品。現在的官場中人,你只要給他這樣的機會,他肯定給你弄出幾千元的發票。這件事,讓唐小舟產生了一點小小的好感。唐小舟數出二百五十元,遞給唐小枚。
唐小枚又去翻找包包,準備找錢。唐小舟說,算了,不用找了。
唐小枚說,那我不是佔你便宜了?
唐小舟意味深長地說,趁我還有便宜占,就多佔點。
唐小枚的學姐起身去衛生間,唐小舟聽到衛生間的門關上,便對唐小枚說,你怎麼回事?為什麼帶她來?
唐小枚說,我正要解釋呢。她一直求我,我推不掉,見你又不容易,所以把她帶來了。
唐小舟問,她求你什麼?
唐小枚說,她想考公務員,想你幫他活動一下。
唐小舟一聽,頭頓時大了一倍。現在考公務員,比當年高考都難,競爭異常激烈,錄取名額又比當年高考少得多。尤其特別的是,當年高考,根據各校招生的人數,劃出一條錄取線,在分數面前,人人平等。現在考公務員,分數只是衡量因素之一,比分數更重要的是面試。考試分省進行,面試同樣由省裡掌握,貓膩很多。如果僅僅只是解決一個工作,唐小舟可以找朋友打聲招呼,立即便可以解決,他所使用的是人情。但考公務員,就得把報考同一職位的其他競爭對手以及他們背後的關係全部否定,既需要過硬的關係,也可能得罪很多人,他必須使用公權,而且,這類事情,還不是一點點公權所能解決的。
見唐小舟不說話,唐小枚從床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挨著他坐下,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幫她一下嘛。她會報答你的。
房間裡只有單人沙發,一張沙發上坐兩個人,實在太擠。他擔心她的同伴從衛生間出來看到,立即起身,坐到了另一張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