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一部 第12章 不是朋友就是敵人,官場永遠沒有第三陣線

  這話雖然讓唐小舟有些遺憾,同時他又想,自己目前當務之急,不是當這個什麼處長或者副處長,只要能夠將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坐穩,一處處長的位置,那是和省委書記秘書配套的,遲早都屬於自己。

  他有一種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砝碼,誰都想用在自己的秤上,以增加自己這邊的重量。同時,他又像一張牌,誰都想拿出來打一打,以便對自己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現在,陳運達看似是在關心唐小舟,而實際上,他是希望拿唐小舟同趙德良進行交換,以便順利地將林志國提上來。顯然,趙德良不是不想進行交換,這次解決丁應平的事,無疑就是一種交換。

  打牌者最害怕的事,肯定是人家出一個三,你卻不得不拿一個大王去攔截。高手過招,一是要用最小的牌逼出對方手中的大牌,二是要將自己手中的牌用得最恰到好處,一張都不浪費。

  第二天,唐小舟隨著趙德良進入省委大樓,看到孔思勤還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打掃。

  剛到這裡工作時,唐小舟每天來辦公室很早,而孔思勤比他更早,總是在趙德良上班之前,將趙德良的辦公室、秘書辦公室以及一號會議室打掃完畢。唐小舟對孔思勤頗有好感,便常常隨她一起打掃,也就常常交流。許多時候,他喜歡看孔思勤蹶著屁股打掃的背影,那屁股渾圓渾圓的,被牛仔褲緊緊地包著,就像一朵燦爛的花,在他的眼前綻放,充滿了神秘和誘惑。

  孔思勤似乎長著後眼睛似的,常常和他開玩笑,說,你的眼睛不老實。

  他問,我的眼睛怎麼不老實了?

  她說,你的眼睛上長了手。

  他說,我還真希望我的眼睛變成千手觀音。

  這話說得有些曖昧了,孔思勤因此轉過頭,看他一眼。他發現她的目光中有一種很濃稠的東西,直入他的大腦。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大腦發暈,有一種粘粘糊糊的感覺。

  後來,因為工作需要,也因為想逃離這種粘稠的感覺,他每天早晨直接去賓館接趙德良,再到辦公室時,孔思勤已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除非他去一處或者余丹鴻的辦公室,偶爾會碰上孔思勤,彼此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再沒有太多的接觸。然而,今天有些奇怪,孔思勤的清潔工作,竟然拖到了趙德良上班之後。

  他跨進辦公室,說了聲思勤你早。孔思勤溫柔地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走到櫃子前,拿過水壺,裝了一壺開水,將水壺插進插座進行加溫。趙德良認為飲水機的溫度不到100度,他喜歡沸水泡的茶。

  趁著燒水的機會,唐小舟站在辦公桌前清理文件,將當天的報紙和信函等分開來。報紙要立即送給趙德良,他會利用這點時間瀏覽一下新聞。信函以及文件,唐小舟需要先整理歸類,將那些必須由趙德良處理的挑出來,寫上內容提要後再送給趙德良。

  趁著這個間隙,他問孔思勤,最近好嗎?

  孔思勤說,不好。

  唐小舟愣了一下,很想問一問,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也因為早晨的事太多,他不能分心。壺裡的水沸騰起來,卡的一聲,熱水壺自動斷電了。他顧不上和她多說,一手拿了報紙,一手提著水壺,來到趙德良的辦公室,將報紙放在趙德良的辦公桌上,又替他沏上茶。

  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孔思勤還在那裡抹桌子。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來,開始看那些文件。

  孔思勤突然問,你是不是要當處長了?

  唐小舟暗吃一驚,猛然抬頭看著她,說,沒有啊,你聽誰說的?

  她說,處裡都在傳說,說昨晚的書記會通過的。

  唐小舟說,怎麼可能?書記會怎麼會討論一個處級幹部的安排?簡直是胡說八道。

  孔思勤說,那就是韋成鵬故意造謠,昨晚很晚的時候,他給每個人打電話說這件事。你要小心這個人。

  唐小舟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孔思勤說,還有餘丹鴻,韋成鵬和他走得很近。

  唐小舟再次輕輕地哦了一聲。

  孔思勤又說,余這個人很陰險,他好像不太喜歡你,他到處對人說,你不將心思放在工作上,一心只想鑽營,想借助省委書記秘書這個位置往上爬。

  唐小舟彷彿當頭被潑了一盆涼水。他何曾有過這種想法,又何時有過這種行動?余丹鴻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他實在想不明白。上次的時間錯誤,他認為是余丹鴻有意給自己設的陷阱,現在看來,這是真的了。一個省委常委,何必把一個小人物當成眼中釘?儘管腦子很亂,他還不得不強迫自己安定思緒。

  他說,思勤,謝謝你。

  匆匆將急件整理好,送給趙德良,唐小舟又下樓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由余丹鴻將趙德良今天的日程安排告訴他。有了上次的教訓之後,唐小舟改變了做法,將余丹鴻口述的日程安排記下來,當面重複核對之後,他會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將日程安排輸入電腦,打印一份,再交給余丹鴻簽字。他也清楚,余丹鴻對於他的這種做法非常惱火,但為了避免背黑鍋或者再次被暗算,他不得不這樣做。

  余丹鴻說完日程後,唐小舟正準備離去,余丹鴻說,你等一下。唐小舟覺得余丹鴻的語氣有點怪,竟然不叫他唐秘書或者小舟,甚至連稱呼都省略了。他由此知道,余丹鴻對自己的惱恨,已經表面化。

  即使如此,他仍然十分謙恭地問,秘書長,還有事嗎?

  余丹鴻說,昨晚的書記會上,都討論了一些什麼重要議題?

  唐小舟沒料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作為秘書長,他應該知道,別說向任何人透露書記會的內容是嚴重違紀,就是秘書長問起此事,都大大的不應該。不該做的事,余丹鴻卻做了,顯然又是給自己設了一個陷阱。他如果不說,那就表明他對余丹鴻極度的不信任。相反,他如果說了,余丹鴻則可以抓住此事做文章,說自己只不過是考驗一下他,沒料到他如此不堪信任。所以,無論他怎樣做,結局都是錯。

  好在他的腦子好使,轉動得特別快,他決定不走余丹鴻指定兩條路中的任何一條,而是另闢蹊徑,對余丹鴻說,趙書記那裡還等著我,我先去一下,再來向您匯報。

  就算他真的再次來到余丹鴻面前,余丹鴻也不可能將這明顯違紀的問題再問一遍。唐小舟因此很為自己的機敏得意。

  沒想到余丹鴻卻不肯放過他,說道,你先等一等,我還有話問你。我聽說,你到處對人家說,昨晚的書記辦公會,研究了你的任職問題?

  唐小舟的頭一下子大了,這是怎麼回事?他本能地說,我沒有。

  余丹鴻說,你沒有?那就是人家造你的謠?可是,一個人這樣說,我相信是造你的謠,幾個人都這樣說,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秘書長,你這都是聽誰說的?只有副廳以上職務,才可能提上書記會或者常委會。如果是處級幹部,廳黨組集體討論決定。這是組織程序,我還是清楚的。我為什麼要對人家說書記會討論了一個處級職位這樣的話?不是讓人家看我的笑話嗎?我還沒有弱智到這種地步吧。

  余丹鴻說,可是,為什麼今天一早,就有很多人跑來告訴我,說你到處對人家這樣說?

  唐小舟說,我能保證的是,我沒說。如果有人真的這樣告訴你,你應該問一問告訴你的人,他從哪裡聽來的。

  余丹鴻一下子火了,說,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的意思是說,我冤枉你了?

  唐小舟說,你是省委常委,辦公廳的領導。你剛才問我的話,我認為你是在就你所說到的事進行調查。所以,我將我所知道的據實回答。既然秘書長你也認為這件事很重要,那麼,我以辦公廳普通工作人員的身份請求你,對這件事進行調查。這些話,如果是我說的,給我什麼樣的處分,我都認。如果僅僅只因為有人這樣說了,卻又沒有真憑實據,就認為話一定從我這裡傳出,那我需要表明態度。我有權請求組織上證明我的清白。

  他有一句潛台詞沒有說出來,余丹鴻作為辦公廳一把手,他有權對可能影響辦公廳工作秩序或者存在的洩密事件進行調查,但他無權捕風捉影,更無權在沒有進行深入調查並且取得證據的情況下主觀臆斷。

  余丹鴻自己也清楚,這件事,他只是借題發揮,根本不可能真的調查。事情如果鬧大了,讓趙德良較起真來,自己就麻煩了。他立即轉換了一種態度,說,我會調查的。我找你問這話,就是調查。這話不是從你這裡傳出的就最好。你要知道,身為書記秘書,你的位置非常重要,說每一句話,都要仔細想清楚。好了,這件事,就到這裡,你去吧。

  回到辦公室,將趙德良的日程安排整理打印出來,拿著打印稿出門,準備下樓找余丹鴻簽字,恰好見余丹鴻過來,便叫住他,將日程表遞給他。

  余丹鴻掃了一眼,很不耐煩地從他手中接過筆,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向趙書記的辦公室走去。

  每天早晨,余丹鴻都要和趙德良碰碰頭,商量一下辦公廳的工作,這是他的習慣。

  以前,唐小舟工作抓得緊,通常都在余丹鴻進入趙書記辦公室之前,便將日程安排送過去了。今天因為被麻煩事鬧的,工作效率受到影響,日程安排出來得晚了些。唐小舟只好等著余丹鴻離開,然後再去送日程表。可是,平常余丹鴻呆在趙德良辦公室不超過五分鐘,今天比較特別,竟然超過了十分鐘。唐小舟只好一邊整理文件一邊等。

  余丹鴻自然知道,趙德良今天上午的時間不是那麼緊,所以,他足足呆了十五分鐘才離開。

  看著余丹鴻的身影走過去,唐小舟立即拿出日程表,又提了水壺,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他將日程表交給趙德良,又往杯子裡加了點水,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趙德良放下了面前的材料,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說,小舟,你坐一下。

  唐小舟愣住了,站在那裡沒有說話。

  趙德良繞過辦公桌,走到側面的沙發前,指了指沙發,說,小舟,坐,坐下來我們聊幾句。說著,自己先坐了下去。

  唐小舟說,你說,我站著聽。

  趙德良又一次叫他坐,他才坐下來,只是將半邊屁股擱在沙發上,半側著身子,做洗耳恭聽狀。

  趙德良問,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你氣色不大好。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我沒事。

  趙德良又問,昨天,運達同志兩次提你的事,我沒有回應,你有點想法?

  唐小舟立即明白了。難怪余丹鴻在趙書記辦公室逗留了那麼長時間,原來是在告他的刁狀。他已經是第二次在背後搞自己的小動作了,第一次他忍了,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忍。但是,他又不能直接說出來,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迅速轉動,然後問道,首長你是想聽真話還是想聽假話?

  趙德良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笑,說,你這個小舟。好吧,你先說假話。

  唐小舟說,我有想法,因為按照慣例,省委書記秘書都是綜合一處的處長,關於這個職務,中組部也是有規定的。我卻成了例外,能沒有想法嗎?就算我不這樣想不這樣說,別人也知道我一定會這麼想。

  趙德良又問,那麼真話呢?

  唐小舟說,就算解決我為處長,那也只是一個處級幹部。處級幹部不可能拿到書記會或者常委會上討論。這是組織程序,我懂。我想,陳省長之所以兩次提到我,可能陳省長有其他想法,但那根本不可能是書記會的內容。我不明白,在那樣的會上,陳省長為什麼會兩次提到我。這事讓我感到很突然,也很奇怪。

  趙德良說,我們不說運達同志的做法,只談你的真實想法。你真的從來沒有想過?

  唐小舟說,我想過。我的真實想法是,我來省委辦公廳才只有幾個月,剛一進來,就已經解決了副處級調研員,說明關於我的事,組織上考慮得很仔細很周到。我不是剛畢業的年輕大學生,我知道循序漸進的道理。如果我還得隴望蜀,那說明我政治上太不成熟,根本不適合現在的位置。

  趙德良說,我聽出來了,你確實有情緒。

  唐小舟說,不是我有情緒,是我有些憂慮。

  趙德良說,那也是情緒。說說吧,為什麼有情緒?

  唐小舟說,今天早晨來上班,我聽說一件事,昨天書記會剛散,就有人給辦公廳每一個人打電話,說書記會上討論通過了讓我當一處處長。書記會討論一個處長的任職問題?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不可能的事,有人卻拿來做文章,實在太奇怪了。沒想到這話傳到廳領導那裡就變了,變成了我自己四處散佈消息說,書記會通過了我當一處處長。

  趙德良說,當省委書記秘書,是不是比你當初想像的壓力大得多?

  唐小舟說,你可能也聽說了,以前,我是一個張揚的人。我承認,我不是張揚,而是非常張揚。許多時候,我其實是有意張揚,我覺得我張揚得有理,我有張揚的資本。別人說我恃才傲物,也有人說我囂張,當然,自然也有人說我狂傲。對於這些評價,我是從來不屑一顧的。我甚至喜歡那種天馬行空,恣意釋放的感覺。我覺得當記者,就需要那樣的性格。但另一方面,我的內心深處對那些人的看法,也不能說完全不認同。我也知道,我這個人太硬,滿身都是刺,把有些人刺痛了刺傷了。自從到省委辦公廳後,我確實想把滿身的刺拔掉,嘗試換一種工作狀態。為什麼要這樣做?我覺得不是對我過去的反正或者否定,恰恰相反,我認為我是在接受挑戰。一個人格完善的人,最基本的能力,就是能夠適應不同的工作環境,適應不同的工作需要,適合充當好每一個不同的角色。就像以前當記者,需要張揚,而現在當秘書,需要內斂。

  趙德良說,不錯,你有這種想法很好,也很對。你比我強。當初,組織上讓我當秘書的時候,我很長一段時間難以完成角色轉換,主要是腦子不通。

  唐小舟說,可我沒想到,這裡比報社複雜得多,我好像怎麼做都是錯,做多錯多,動輒得咎。

  趙德良說,難怪黎兆平說你鋒芒畢露,我卻一點都沒感覺到。原來你是把自己的鋒芒藏起來了。

  唐小舟說,也不完全是我藏起來了。我覺得,工作性質不同了,當記者,需要良心責任心,需要鋒芒。但當省委書記秘書,需要的是細緻和內斂。

  趙德良拍了拍唐小舟的肩,說,小舟呀。不知你想過沒有,無論是你鋒芒畢露還是含蓄內斂,其實,你都沒有錯。錯的是我們中國的官本位文化。官本位文化,絕大多數時候不需要個性,排斥鶴立雞群。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但另一些時候,你又必須有個性,必須鶴立雞群,否則,別人怎麼能發現你?不能發現你,又怎麼能提拔你重用你?這裡面就存在一個哲學命題。怎麼說呢?毛主席說,要善於抓住主要矛盾,這個總結非常好。身處官場,其實就是身處一堆矛盾之中,有些矛盾,你根本解不開,有些矛盾,你根本不需要去解。但你必須學會一種本事,那就是抓住主要矛盾,只要這個主要矛盾抓住並且解決了,其餘的矛盾,或者迎刃而解,或者不值一解。

  趙德良談的是官場哲學,其話意也很哲學,高深莫測,唐小舟一時難以理解。他只能點點頭,將這一席話牢牢地記住,事後再仔細琢磨。

  回到辦公室後,唐小舟仔細地想,趙書記到底是什麼意思?

  解決主要矛盾,是他那一席話的立點。那麼,自己目前的主要矛盾是什麼?是余丹鴻不喜歡自己,處處給自己設置陷阱,想置自己於死地。正因為余丹鴻和韋成鵬的存在,令他覺得省委辦公廳絕大多數人都站到了自己的對立面。趙書記是不是暗示,自己和余丹鴻的矛盾,是主要矛盾,只要將這一矛盾解決,一切都迎刃而解?不錯,余丹鴻是廳裡的一把手,只要和一把手之間的關係搞好了,誰還敢和自己過不去?問題是,他和余丹鴻之間能搞好嗎?他甚至連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過節都不清楚,這個死結又怎麼解?

  游副書記到趙書記辦公室談全省學習科學發展觀活動的具體安排,肖斯言大概也知道,兩人可能會談很長時間,所以將游傑的茶杯送到了趙書記辦公室。隨後,肖斯言進了唐小舟的辦公室。

  肖斯言說,你到廳裡已經兩個月了吧?

  唐小舟說,兩個月還差幾天。

  肖斯言說,你進入角色很快呀,才兩個月,就已經非常出色了。

  唐小舟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你笑話我吧。

  肖斯言說,你哪裡知道?辦公廳那麼多人,有些已經工作十幾年了,讓他們當秘書,還真沒幾個合格的。

  唐小舟說,至少,他們和同事的關係處理得好,而我……唉,真不知道怎麼說。

  肖斯言看了看唐小舟,問,是不是那些傳言?

  唐小舟說,不是傳言,是謠言。

  肖斯言說,不管是傳言還是謠言,那與你有什麼關係?

  唐小舟說,老兄,怎麼可能沒有關係?你難道不知道?有人說,那是我說出去的。

  肖斯言說,看來,你得請我的客,然後我教你一招。

  唐小舟說,這一招如果管用,別說請你一餐,請你一年都行。

  肖斯言說,你不要覺得請我一年,你吃虧了,我告訴你,這可是職業寶典,一般人,我還真不告訴他。

  唐小舟確實知道肖斯言有些秘笈級的東西,他立即拉開抽屜,拿出一條煙,放在肖斯言手中,說,請你吃一年飯不現實,你這一年的煙,我包了。

  肖斯言拿著那條煙在他面前擺了擺,說,那我就不客氣了。不過吧,世上的事,不明白的隔重山,明白的隔層紙。如果是幹別的職業,你可能需要搞好各種關係,但秘書這個職業不同。你能搞好各種關係自然好,但是能搞好嗎?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樣的人。如果搞不好也沒關係,你可以得罪全世界的人,只有一個人,你絕對不能得罪。

  說過之後,肖斯言向門外走去,到了門口,轉過身來,向他揮了揮手上的那條煙。

  可以得罪全世界的人卻不能得罪一個人。好簡單的一句話,果然是不明白的隔重山,明白的隔層紙。整個辦公廳都和他唐小舟作對,有什麼關係?只要趙德良信任他,他的地位,就和趙德良的地位緊緊地聯繫在一起。換句話說,自己目前所遇到的所有矛盾,其主要矛盾,卻是他和趙德良的關係。只要解決好了這個矛盾,所有一切,或者迎刃而解,或者根本不需要去解。

  天啦,趙德良對他說的那番哲學之理,落腳點原來在這裡。

  仔細一琢磨,這事還真是意味無窮。官場的事,其實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事。只要涉及到人,就一定複雜無比。長期以來,唐小舟最不會處理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否則,他也不會鬱悶這麼多年了。今天他總算明白過來,他之所以搞不好這種複雜的人事關係,是因為他一直在努力地想搞好同所有人的關係,結果是一個都沒有搞好。如果用矛盾論的方法論來分析,所有關係,都是次要關係,只有其中一個人,才是主要關係。也就是說,你只要搞好這個主要關係,其餘所有次要關係,全都解決了。以前在報社同趙世倫的關係是如此,現在在辦公廳同趙德良的關係,同樣如此。

  難怪毛主席那麼強調方法論。看起來艱難無比的事,原來只不過是一個思維路徑的錯誤,只要你找到一種逆思維,一切竟然是如此的簡單。

  理解了趙德良的那番話,他同時還看到了話中的另一層含義,實際上,趙德良在暗示他,你根本不用擔心,一切有我呢。這是不是說,趙德良對他其實是信任的?真的嗎?難道說,他目前的地位已經穩固了?

  幸福來得有點太容易了吧?他不太相信也不敢相信。

  三個月過去了,和余丹鴻的關係雖然越來越難以處理,但表面上看,余丹鴻似乎也不能將唐小舟怎麼樣。或者說,三個月間,趙德良從未以任何方式表示對唐小舟工作的不滿,相反,有幾次趙德良公開表示對唐小舟的肯定。

  唐小舟應該感激的,自然是黎兆平。可是,這種感激之情,他又沒法表達。送禮吧,黎兆平富得很,他的妻子陸敏是雍州市最大的房地產商之一,他的弟弟黎兆林,是雍州市最大的證券公司大股東,也是最大的金融投資商之一,擁有雍州市第一家私募基金。據估計,僅陸敏名下的資產,便已經超過十億元。雍州傳媒界流傳著黎兆平的一句話,黎兆平說,要行賄我?送錢我不要,送美女的話,我會考慮一下。唐小舟能送什麼?什麼都送不了。

  很快有了一次機會。中組部要找丁應平談話,請他立即前往北京。

  中組部的電話,最先是打給趙德良的。趙德良的手機,恰好在唐小舟的手裡。知道這個手機號碼的人並不多,而且,都是些沒有什麼重要的事不會打電話的人。即使如此,唐小舟還是例行公事的問了一下。畢竟,現在移動電話很混亂,打錯的或者不良電話很多。對方說,我是中組部的老方,請德良同志聽電話。上次來考察丁應平的時候,方司長是成員之一,唐小舟雖然沒有直接接觸過此人,卻也知道其大名。他多少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立即將電話交給趙德良。此時,趙德良正視察武廣高鐵建築工地,工地上很嘈雜,他拿著電話,走到稍遠的地方接聽。不久又走了回來,對唐小舟說,你給昭武同志和丹鴻同志打個電話,叫他們中午吃過飯後,到我的辦公室碰個頭。

  唐小舟有一種預感,但為了證實,他還是加了一句。他們如果問是什麼事,我怎麼說?說過之後,他才知道自己問得很低級。省委書記通知常委來辦公室碰頭,肯定是重要的事,對方自然不會多問。

  即使如此,趙德良還是回了一句,說,應平同志的事定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算了,暫時還是不要擴散。

  應平同志的什麼事定了?自然是當宣傳部長的事。

  省委提名之後,中組部很快就派了一個五人考察組下來。於是,丁應平可能接任宣傳部長一事,在江南省政壇傳開。不過,誰都知道,考察並不等於任命,只要任命沒有下來,隨時都可能出現變化。讓唐小舟沒料到的是,這次的事,竟然如此之快。這似乎說明,趙德良在高層的關係很硬。當然也還有另一種可能,上面對這些年江南省的情況非常不滿,希望江南省盡快穩定下來。增加一名常委,自然就增加了趙德良的份量。顯然,上面的人,對於權力的控制,更加的熟悉。

  唐小舟走到一旁,給馬昭武和余丹鴻打電話。馬昭武倒是一句話沒說,余丹鴻卻異常關注,反覆問唐小舟,可能涉及什麼。唐小舟只是一句話便答覆了,他說,趙書記只是讓我通知,沒有說什麼事情。

  此處離趙德良很遠,就算他多打幾個電話,趙德良也不可能聽到。接下來,他撥通了黎兆平的電話。明知趙德良以及其他人不可能聽到,他還是把聲音壓得很對。他在電話中說,你今天晚上,應該請丁應平吃飯。

  黎兆平問,丁應平來雍州了?什麼時候來的?

  唐小舟說,應該會來吧,到時候,想請他的人一定會很多。如果你現在提前預約,就變成了時間優先。好了,我這裡有事,不和你多說了。

  黎兆平自然是不肯放過任何機會的,何況,丁應平要當宣傳部長的傳說甚囂塵上。黎兆平當即給陳志光打電話,然後由陳志光將電話轉給了丁應平。黎兆平說,丁書記,我已經定好了今天晚上喜來登的房間,請你吃飯。

  丁應平吃了一驚,說,今天晚上?有什麼特別的事嗎?

  黎兆平說,請你吃飯就是特別的事嘛。

  丁應平說,你是說防汛工作會議嗎?延光市長帶隊去,我有事,沒有去。

  聽了這話,黎兆平有點奇怪,難道說,丁應平並沒有安排來雍州,但唐小舟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前一段時間傳說丁應平要當宣傳部長,是不是此事已經有了確切消息?想到這一點,他便說,總而言之,我已經定了喜來登的房間,就算是排隊,我也是排第一個。接著,他說了一句狠話。你如果不到,我就去雷江把你綁來。

  下午要開防汛減災動員大會,趙德良沒有在高鐵工地吃飯,而是趕回省委,在省委小食堂吃了午餐,返回辦公室時,馬昭武和余丹鴻已經到了。此時,馬昭武已經接到了中組部的通知,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有餘丹鴻還不清楚。

  趙德良開這個碰頭會,主要有兩個目的,一是通報此事,並且由省裡安排一個人陪丁應平進京接受任職談話。這個人確定為組織部副部長文舒。另一件事,要余丹鴻準備召開常委會,議題是丁應平之後,雷江市市委書記人選。

  碰頭會時間很短,馬昭武回去之後,立即給丁應平打了電話,要求他將身份證傳真過來,組織部統一訂機票。

  這個消息,自然比唐小舟任省委書記秘書的消息傳得要快得多。丁應平幾乎是在掛斷馬昭武電話的同時,便有祝賀的電話打進來。對這些電話,丁應平一概裝糊塗,說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啟程前往省城,丁應平並沒有帶陳志光,而是帶著任大為。這也是丁應平圓熟之處,他早已經想到,定會有很多人打電話找他,他把這個麻煩扔給了陳志光。考慮到黎兆平約他吃晚飯的事,他現在總算明白了,消息很可能是唐小舟透露的。這也算是唐小舟投桃報李吧。既然如此,他自然要表示一點意思,便對任大為說,你給小舟打個電話。

  唐小舟接起電話,問任大為在哪裡。任大為說,在車上,和丁書記一起去雍州。唐小舟明白了,說,我聽說,黎兆平已經定了房間,你叫丁書記準備幾瓶好酒吧。我這裡還有事,先掛了。

  此時,這件事已經不再是秘密,幾乎整個江南官場,都已經知道丁應平是新任宣傳部長。最苦的人是陳志光,他的電話簡直被打暴了,幾乎所有的電話,都是祝賀,套近乎。這類電話,陳志光不能不接,接了便只有一句話。我沒有和丁書記一起,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那些人想當面向丁應平祝賀,可又不知道他的手機號碼,他的手機號,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就算是知道手機號的人,此時也無法和他取得聯繫,因為手機拿在任大為的手上。

  丁應平之所以一直帶著任大為,目的十分明確,他希望打好唐小舟這張牌。

  至於唐小舟,他也同樣希望打好丁應平這張牌。他已經完全明白,在江南 《文》 第省政壇,他只要緊緊章《人》 地抓住一個人,就定然前 《書》 途無量。但另一 《屋》 方面,他也希望在省委常委中,能有更多的人支持自己。陳運達是肯定不能指望的,余丹鴻更是成了他的對頭。彭清源在一開始便表示了對他的好感,估計關鍵時刻,會替自己說話。至於其他幾個常委,他僅僅只是工作交道而已,並沒有多少私人感情。現在如果能夠增加一個丁應平,將來某一天,討論他的處長任職,肯定就多一分助力,而且,這個常委,顯然比排在最後的余丹鴻要重一些。

  如果說官場是一局棋,涉足其中的每個人都在下,唐小舟也不例外,自然也在下。至少從目前來看,丁應平這著棋,他不僅下對了,而且下得極妙。

  現在的問題是,他怎麼去參加黎兆平的宴會?是直接去,還是告訴趙德良一聲?

  最近一段時間,雨水突然多起來,整個江南省,一連十幾天不見晴,長江上游的幾個省,也都是陰雨綿綿,防汛形勢陡然嚴峻。下午,省裡召開防汛減災總動員大會,省裡對這個會非常重視,要求市縣乃至鄉一把手親自參加。那些防汛重點區域,必須由黨委一把手帶隊參加,個別防汛任務不是那麼重的地區,可以由行政一把手帶隊。每年的防汛,是江南省的頭等大事,雖說不是一票否決,大家心裡都明白,一旦出了問題,誰都無法向上交待。所以,下午的會議,省裡幾套班子的一號首長,全都在主席台正襟危坐。

  唐小舟坐在政府禮堂的最後一排,手裡拿著本子,煞有介事做記錄,其實一個字都沒寫。他看過一些寫秘書生活的小說,那些小說中的秘書,第一大本事就是寫官樣文章,要寫得大氣迴腸,氣吞山河。領導在台上念秘書寫的稿子,秘書便在台下認真學習,深刻領會。現在他才知道,秘書和秘書不同,秘書越大,分工也就越細。像他這種秘書,幾乎不需要他寫字,也不需要注意領導講話時存在的問題,以便在適當的時候以適當的方式向領導提出來。到了一定地位的領導,口才都練出來了,就算不用講稿,也能口若懸河地講幾個小時。

  整個會議期間,唐小舟百無聊賴,都在想著晚上的事。當上這個省委書記秘書,真是一點都不自由,所有的時間,都是書記的都是工作的,幸好他和谷瑞丹之間幾乎沒有肌膚之親,否則,連做愛時間,都得花腦筋安排一番,見縫插針。

  世上的事,就是這麼奇怪,你越差的東西,越是給你帶來窘迫。當你差錢的時候,你會發現,到處都要用錢,拆了東牆補不了西牆。當你差時間的時候,到處都在向你要時間,你根本調動不過來。唐小舟正為晚上的聚會時間而苦惱,卻接到一個短信,請他參加生日宴。

  一般的生日宴,他肯定是不會參加了,別說是普通人,就算是父母的生日宴,他也一樣會放棄。可這次的生日宴,還真有點特別,發短信的是孔思勤,上面只有一句話:今天是我生日,能陪我一起吃晚飯嗎?

  孔思勤清楚下午的會議。接到這個短信,唐小舟心中一陣潮動。但是,他很快將這種潮動平復了,寫了一條短信:吃晚飯肯定沒有時間,喝茶或許可以考慮。轉而一想,這就是答應一起喝茶了。如果她僅僅只是想向自己的朋友炫耀和省委書記秘書關係不錯,自己豈不是給她當槍使了?他又將後面那句刪了,改成:估計要忙到十點以後。

  她立即回復說,那我的生日宴安排在十點開始。

  也就是這時候,他突然下定了決心,與其躲躲閃閃,不如直接告訴趙德良。

  晚上是大會安排的全體聚餐,這個聚餐,帶有慰勞性質,受慰勞的不是那些市委書記市長,而是縣鄉的幹部,他們在最基層工作,壓力大,時間長,省裡這樣做,是表現一種姿態,對他們工作的重視和肯定。

  這個聚餐,省委書記和省長都出席,這是接近領導的好機會,市州的領導,自然也要抓住這個機會。晚上,趙德良有可能去看望各級領導,這是一種姿態,也是趁機籠絡各級領導樹立自己形象的機會。這類行動,趙德良身邊的領導一定會很多,余丹鴻絕對少不了,唐小舟跟在身邊,意義反而不大。

  會議一結束,唐小舟立即出現在趙德良身邊,討厭的是余丹鴻也在身邊,寸步不離。不過,吃飯地點離禮堂有一定距離,需要乘車,余丹鴻有自己的車,自然不可能跟在趙德良身邊了,唐小舟總算是抓到了機會,問道,趙書記,晚上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吧?

  趙德良說,你有事的話,你去忙吧。

  唐小舟說,也不知黎兆平搞什麼,一定要請我吃飯。

  趙德良說,那你去吧。

  來到餐廳,余丹鴻早已經等在那裡迎著,唐小舟趁機又跟余丹鴻請假,這次,他沒有說黎兆平請客,只是說自己有點私事,晚上需要請假。

  余丹鴻看了他一眼,問,晚上趙書記的工作都安排好了?

  唐小舟說,趙書記要去各個房間拜訪下面的領導。

  余丹鴻輕輕地嗯了一聲,你可以認為他的意思是同意,也可以認為僅僅表示知道了。

  唐小舟並沒有跟進餐廳,而是轉身離去。一邊往外走,他一邊想,要不要給徐雅宮打電話。

  黎兆平說,晚上他定了一個很大的廳,卻沒有幾個人,希望能多叫幾個美女。唐小舟一直在猶豫,徐雅宮在新聞單位工作,介紹她認識宣傳部長,對於她的未來,肯定有好處。報社這種部門,其實勢利得很,如果社領導知道徐雅宮和新任宣傳部長關係非同一般,自然就會對她大加青睞。換句話說,徐雅宮對他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就因為他當上了省委書記秘書,她可以從他這裡得到一些資源優勢嗎?他猶豫的原因,也正因為徐雅宮態度的轉變,這種轉變,顯得太過功利,如果他沒有當上省委書記秘書,別說是讓他一親芳澤,大概連更加親近一點的機會都不會有。他如果想將這種關係深入下去,就必須進行資源置換。這種置換,是他能接受的嗎?她會不會對自己的仕途形成影響?再說,這餐飯畢竟陪未來的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如果丁應平一開始就認定徐雅宮是自己的情人,他會怎樣看待這件事以及怎樣看待自己?凡事還是小心為好。何況和孔思勤之間還有一個約會,晚一點可能還要去見她,將徐雅宮帶在身邊,就不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