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一部 第11章 趙書記安全回來了,我就放心了

  此事,他後來反思了許多天,左思右想,可能與朱興邦有一定關係。朱興邦是宣傳部長,屬於自己的直屬領導,自己和他比較熟,在他面前隨便貫了,才會出現此時的得意忘形。

  朱興邦似乎並不覺得他話多,也不覺得他身份特殊,接過去說,好個萬道歸一。看來,小舟已經到了一種境界,前途無可限量。可惜江南省官場就是這麼怪,只認線不認才。不然的話,小舟早就上來了。

  趙德良說,興邦同志,你是有感而發呀。

  朱興邦說,有一種想法,我不知道對不對,說出來和趙書記探討一下。我們國家的體制是黨和政兩條線。我覺得這是最好的體制,最符合哲學精神。哲學認為,世界是由兩部分組成的,即宏觀和微觀。國外的議會制,議會管的就是宏觀,政府管的是微觀。但國外這個宏觀和微觀,隔得太遠了些,很長時間才開一次會,而每次開會,因為議員太多,意見分歧太大,往往只是吵架,辦不成事。結果,這個宏觀,成了宏而不觀。我們國家的黨委制,是一個常設的權力機構,對宏觀的管理,非常及時,而且有力,比國會制要優越得多。當然,這也就會出現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宏觀和微觀界線的模糊。畢竟兩者都是權力機構,而且,黨委的權力遠遠大於政府,很容易產生跨界操作現象,黨委插手政府工作,也就是黨委抓微觀。同樣,政府部門一直都在努力排除黨委的牽制和約束,想盡一切辦法,控制宏觀。這兩種情形,往往要看黨政一把手,哪個人更強勢。

  趙德良說,興邦同志的意思,是不是說,江南省的問題是,黨沒有管好宏觀,而政府也沒有管好微觀?

  朱興邦說,運達同志這個人,我是比較瞭解的。他很有能力,很有魄力,也很能幹事。但他也有缺點,權力慾比較重,比較自負,有強烈的控制欲。讀的書不是太多,缺乏系統的學習和研究,目前所掌握的理論和知識,都是後來在工作中東拼西湊的。這種拼湊起來的理論,很容易為我所用,而脫離事物的本質。這些缺點,如果僅僅只是表現在他的權力範圍之內,那就不叫缺點,而是優點。如果對自己的角色把握不準,或者是慾望膨脹,別人,是很難和他共事的。尤其是別人當一把手,他當二把手,配合起來,難度就會更大。

  趙德良問,那你認為,我應該怎麼辦?

  朱興邦說,我剛才已經說了。

  趙德良哈哈一笑,說,你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說,我只要把握好宏觀?

  朱興邦說,有一句俗話,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句話一直被我們當成貶義,受到千年批判。其實,從官場角度看,你能把自家門前的雪掃乾淨,你就是一個出色的領導幹部。相反,你自家的雪掃乾淨之後或者是自家門前的雪根本就沒掃,卻去管他人的瓦上霜,尤其是你上級的瓦上霜,你就越位了。足球比賽有一個越位概念,這個概念定得很好。其實,官場也應該有一個越位概念。可惜的是,官場之中,個個人都想越位,而且這種越位還不會受處罰。江南省這些年,高層一直不是太穩定,尤其省委書記,走馬燈一樣。有人說,這是因為江南省地域特殊,這裡的人太善於玩權術。權術被絕對地看成一個貶義詞,等同於陰謀詭計。如果讓我看,權術,其實是一很正當的權力駕馭術,是中性的。只有超越了遊戲規則,越位了、犯規了,才叫陰謀詭計。而在遊戲規則之內用一些計謀或者手段,那叫政治智慧。

  趙德良很鄭重地說,說得好啊。興邦同志。在遊戲規則之內,那就叫政治智慧。一個政治家,恰恰應該有政治智慧。而政治智慧的根本前提,就是遊戲規則,就是不犯規,更不犯法。

  朱興邦說,百鳴同志之所以在江南省搞不下去。有人說,他是被陳運達擠走的,也有人說,他是被蔣雨珊害了。如果讓我看,我覺得,他是沒有掃好自家門前雪,越位了。

  趙德良笑了笑,說,喔,這個觀點,倒是第一次聽說。

  朱興邦說,百鳴同志剛到江南省,就進行了一次大調整。他自己認為,權力應該掌握在了他的手裡,那些被他提拔的人,應該對他感恩戴德,和他站在同一陣線。可他又哪裡知道,那些人,沒有一個是真正擁護他的,關鍵時刻,那些並沒有和他站在一起,投他的造成票。這是他自家門前的雪,他掃得一塌糊塗,還以為掃得很乾淨。接下來,他幹了什麼?他開始插手政府的事,甚至想拋開運達同志,直接重用清源同志。他在管人家的瓦上霜了。

  談到這裡,唐小舟又有點忍不住了,問道,那如果他人瓦上有很多霜,怎麼辦?

  朱興邦說,當然應該由他自己去掃。黨委不能越俎代庖。比如兩個國家,你只能在你自己的國境之內搞改革搞建設,不能跑到別人國境裡面去搞。你跑去搞了,就容易引起戰爭,戰爭一起,沒完沒了,不僅很難解決別人的問題,你自己的問題,也可能越搞越複雜。我們以日本的侵華戰爭為例。日本為什麼要侵華?表面上看,因為日本先進,中國落後,日本想建王道樂土,將中國劃歸日本的勢力範圍。實際上,還有另一個原因,日本是個島國,是個資源貧乏國,經濟高速發展之後,資源成了他們的短腿。於是,他們想通過戰爭的方式,解決這一難題。結果怎麼樣?解決了嗎?沒有。那場戰爭,把日本經濟拖向了崩潰的邊緣。我們再來看看中國當今奉行的不對外擴張政策,就是各人自掃門前雪政策,不管你國際風雲怎樣變幻,我只幹好我的事。我把自己的事幹好了,或者說,暫時沒有幹好,卻正在努力一點一點地幹好,別人想插手干涉我們,也是無能為力。

  趙德良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宣傳部長這個位置,你認為誰來接任比較好?

  朱興邦問,中組部會不會有意派人下來?

  趙德良說,我和中組部溝通過,基本達成了共識,人選由我來提名。

  朱興邦問,你有沒有考慮過從外面調進來?

  趙德良說,我考慮過。如果從外面調,我確實有人選。不過,有利也有弊。

  朱興邦並沒有說話,而是看著趙德良。趙德良說,利我就不說了。弊嘛,江南省的同志,可能會有些想法。

  唐小舟猛然明白了。朱興邦這一走,江南省官場出現鬆動,恰好是趙德良趁機建立趙氏班底的機會。他如果從外面調人,肯定是自己的親信,看起來,趙氏班底是加強了。可在省內幹部隊伍中,他還是沒有基礎。相反,如果從省內提拔,這個人無疑會成為他的班底,而這個人,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線。

  朱興邦說,既然如此,那我向你推薦一個人,你可以考慮一下丁應平。

  書記辦公會安排在晚上。參加人員有三位書記和組織部長馬昭武。

  書記辦公會原本就不能算是正式會議,只是議事會議,所以,也不能說誰有出席資格誰只有列席資格。以前副書記有好幾個,書記辦公會開得比較熱鬧,自從黨委副書記專職化以後,各級黨委,專職副書記只有一名,其餘的副書記,都屬於兼職,通常情況下,只有政府一把手一名兼職副書記,少數情況下,會有另外的兼職副書記。故此,書記辦公會,便只有三個人。三個人開會有很大的麻煩,如果三人各執己見,就無法形成決議。好在書記會也不是一個決議會,真正的決議,需要在常委會形成。正因為書記會不正式,且規格又高,參加者均要議事,便需要一個專職記錄的人。這個記錄,又和書記會的形式一致,屬於非正式的,唐小舟便有了參會的機會。唐小舟需要在會上干幾項工作,一是替書記們服務,比如倒水之類,一是負責記錄。

  書記會還有一點不同於常委會。常委會參加的人多,除非極少數特殊情況召開臨時常委會,都是以例會的形式召開。既然是例會,常委們如果沒有足夠重大的理由,是不能缺席的。既然是例會,時間又不可能太長,所以,每次常委會,都由省委辦公廳詳細列出所議事項,提前將議題以及開會時間通知常委們,以便有足夠的醞釀時間。書記會卻是臨時性會議,既可以由書記提議臨時召集,也可以由某位副書記向書記提議,再由書記召集。因為書記會屬於臨時性質,列席者,便由書記指名,議題也具有臨時性,通常是一事一議。

  這次書記會的議題,名義上是組織部長馬昭武提出來的。

  趙德良開場說,去年,農業廳長去世,外經委主任被雙規,但因為省委主要負責同志調整,人事工作暫時擱置,這兩個位子,一直沒有任命。現在,朱興邦同志調走了,而張承明的事,大家也都知道,又有兩個崗位,需要有同志頂上去。昭武同志提出來,希望省委考慮一下這件事。我想了想,如果按照正常程序,先由組織部考察提名,再拿到書記會上議一議,然後走組織程序,那就太複雜了。畢竟是局部調整嘛,能不能把程序簡單化,先由我們幾個書記加上組織部長昭武同志議一議,形成一個方案之後,再提交常委會討論。

  陳運達立即說,這件事,是該解決了。由於客觀原因,江南省的人事工作停頓了一年時間。

  游傑說,不是一年,實際上是一年半。百鳴同志離開江南省之前半年,曾考慮過調整一下省直廳局以及市級班子的。議了幾次,沒有形成決議以及因為其他一些事,基本就停頓了。百鳴同志走後,運達同志主持了半年的工作,當時中組部有明確意見,人事問題暫時擱置。加上德良同志來的這五個多月時間,恰好是一年半。

  馬昭武說,江南省的人事工作停頓了一年半,主要責任是我這個組織部長,我向各位書記檢討。

  陳運達說,這是客觀原因造成的,昭武同志你也不要攬責,這不是你的問題,甚至也不是誰的過錯,更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不過,人事凍結,對全省的工作,形成了不同程度的影響,這是事實。目前,全省的人事工作,主要存在幾個方面的問題,比如有的同志超期服役,該退的沒有退。有的同志超期任職,其任職期限已過,未能得到及時調整,下面的意見比較大。還有些同志,因為職位未能得到解決,對工作形成了一定影響。眼下就有一個例子,按照以往的慣例,省委書記秘書,都是一處的處長,主持省委辦公廳綜合一處的工作。現在小舟同志別說不是處長,連副處長都不是,只是安排了一個副處級調研員。這樣安排,對小舟同志的工作很不利嘛。他怎麼開展一處的工作?一處的工作,如果不是省委書記的第一秘書主持,就容易打亂仗。既然要解決人事工作中遺留的一些問題,是不是考慮把這些問題全部解決?

  唐小舟的心一陣狂跳。他實在沒想到,會議一開始,便將自己繞了進去。如果能夠確定自己的職務是處長或者副處長主持工作,對於自己的地位穩固,是大有好處的。另一方面,他又感到異常困惑。一個處級幹部的任免,還上不了這麼高級別的會議吧。雖說書記會和常委會性質不同,但陳運達在這裡提出這個問題,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

  正當他不知所措的時候,趙德良說話了。

  趙德良說,剛才運達同志和游傑同志的意見都是對的。全省人事工作,確實有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這件事,我和昭武同志也議過,考慮過像運達同志所說的那樣,一次性解決。但昭武同志有個意見,我認為很有道理。昭武同志,你把你的那個意見說一說。

  馬昭武說,我讓組織部統計了一下,運達同志提到的超齡服役和超期服役等問題,共涉及十七個同志,還有一些遺留問題,涉及二十來個同志,再加上剛才趙書記提到的四個職位,總共就有四十多個職位需要調整。如果這四十多個職位全動的話,每補充一個人,隨後可能跟著動三到五個人。這樣一來,就需要動一兩百人。超齡服役的好說,按照規定,該退肯定是要退的。超期服役的同志怎麼辦?需要考慮安排新的職位。按照組織原則,這些人事任命,都需要走組織程序,而走組織程序,需要時間。一兩百個同志的組織程序走下來,至少也需要半年左右的時間,甚至更長。再加常委會討論等程序走完,一年時間過去了。而對於某些職位來說,比如農業廳長以及外經委主任,拖的時間夠長了,不宜再拖下去。所以,我認為,鑒於江南省目前的組織人事工作實際,更適宜於分幾步走。

  趙德良接過去說,昭武同志這個分步驟走的意見,是切合實際的,實事求是的。我認真考慮以後,決定尊重組織部的意見,先集中解決幾個關鍵職位的問題。第二步,再由組織部集中力量,解決其他不那麼急的遺留問題。我甚至在考慮,再過一年多,要大換屆,如果我們現在就大動的話,一兩百個職位的變動,光是組織考察,就需要至少半年多時間。那時,換屆工作,反而緊迫了。再說,這次已經動了一兩百個職位,換屆時,這些職位動還是不動?都是問題。基於這種考慮,我比較贊同組織部的意見,將兩件大事,放在一起考慮,著眼點,在後年的換屆。談到後年的換屆,我在這裡多說幾句。組織部的工作,要打提前值,從現在開始,就要著手這項工作。至於眼前,我想,昭武同志的意見是對的,特事特辦,常事常辦。既然幾個空出的崗位比較急,我們就分步進行,先解決這幾個職位,其他的事,按照常規進行。

  游傑說,德良同志和昭武同志說得很有道理,那就分步走吧。

  如此一來,陳運達也不好反對,就算要反對,他的意見也已經成為了少數。何況,趙德良所說有理,現在大動一次,需要好幾個月時間,接下來就要考慮換屆,準備時間反而不足,且對換屆工作,有一些不利影響。

  這就是書記會和常委會的分別所在。關於人事工作是一次性解決,還是分步走,並不屬於常委會的工作範圍。當然,趙德良如果認為必須,可以拿到常委會上討論。可這樣的問題一旦拿上常委會,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結果可能意見分歧大,難以統一,甚至會讓人覺得,這種事也拿上常委會,省委的權力控制力有問題。相反,如果在書記會上議一議,最終的結果,雖然不能算是決議,卻也可以定下盤子。書記會參加人數少,更容易形成統一意見。就算有個別人意見不同,僅僅只是一個工作次序問題,不能成為官場的一個話題。反正這些事都是要解決的,早解決遲解決,時間而已。陳運達自然沒有必要在這類小事上和趙德良鬧翻,也就附合了這一意見。

  會議的方向,回到了趙德良的軌道,只解決與四個職位有關的事。

  趙德良說,我們按照順序,一個一個地議吧,反正只有四個職位,時間也比較充裕。先議哪一個?

  馬昭武說,農業廳長。

  趙德良問,組織部有具體設想嗎?

  馬昭武說,目前,農業廳由常務副廳長江育奇同志主持工作,時間已經有了一年。主持工作和實際的一把手還是有區別的,有點名不正言不順,更難放開手腳,但從江育奇同志這一年來的實績看,效果是很不錯的。組織部已經完成對江育奇同志的考察,各方面的反饋都不錯,我們認為江育奇同志能勝任農業廳長工作。請省委予以考慮。

  游傑說,江育奇同志不錯,畢業於農業大學,屬於一名技術型幹部。

  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的意見呢?江南省是個農業大省,農業廳的地位很重要,你這個政府一把手,工業是你的左手,農業是你的右手呀。

  陳運達說,我沒有意見,江育奇同志抓農業,很讓我放心。

  趙德良說,既然這樣,那就定下江育奇同志。既然組織部已經對江育奇同志考察過了,由於時間緊,我看,就不需要再考察了,直接上常委會。

  陳運達說,江育奇同志動了以後,常務副廳長的位置就空了出來,是不是一起考慮一下?

  趙德良說,這個還是緩一緩吧。畢竟農業廳長需要通過人大選舉,目前還只能是代理廳長。如果現在就將常務副廳長人選考慮了,江育奇同志在人大選舉中又沒有通過,我們就很被動。而且,常務副廳長人選也不是很急,按照例行程序進行,比較穩妥一些。

  唐小舟覺得,陳運達的意思很明顯,無論是一開始他出面替自己說話,還是現在提出一併解決常務副廳長,其實都是在爭取某種利益,目的性很明確,只是目前,還看不出他的著眼點在哪裡。

  省委書記所說,符合一開始幾位書記討論的精神,別人自然不好說什麼。會議很快進入下一個議題,即討論外經委主任人選。按照唐小舟原來的設想,今天的會議,有兩個位置,一定會爭奪得很激烈,一個是宣傳部長,一個是外經委主任。趙德良既然孤身來到江南省,那就一定要牢牢掌握人事權。在北京時,朱興邦說了一大堆什麼宏觀微觀的辯證關係,說穿了,也就是一句話,暗示趙德良要牢牢地掌握人事權,只有掌握了人事權,他這個省委書記,才有了實權。相反,如果連這個權力都被陳運達抓去了,那麼,他也就被駕空了。正是出於這種考慮,唐小舟認為,趙德良至少會在外經委主任和宣傳部長這兩個職位上有一番表現。

  讓他沒料到的是,游傑提了一個外經委主任人選,無論是陳運達還是趙德良,都沒有表示反對意見。

  趙德良說,既然這樣,這個也定下來。下一個討論誰?

  馬昭武說,先討論廣電局長吧。

  陳運達在馬昭武的話剛說完時便說,我來提一個人選,杜崇光。

  這個名字一旦提出,唐小舟便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今天書記會討論的職位有四個,而參加會議的人,三個書記加一個組織部長,恰好也是四個。如果平均分配的話,恰好是一人一個名額。馬昭武提名了農業廳長,游傑則提名了外經委主任。難怪對於這兩個人選,陳運達幾乎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原來,他是想將廣電局長這個職位,穩穩地收入囊中。

  關於杜崇光,唐小舟還是比較熟悉的。

  當初,陳運達在地區當行署副專員的時候,杜崇光就是他的秘書,可以算是陳運達的首任生活秘書。陳運達升任地委書記的時候,杜崇光被放到地區電視台當副台長。後來地改市,陳運達順利當上市委書記,杜崇光則當上了市廣電局副局長兼電視台台長,兩年後又升任局長。陳運達當上常務副省長後,將杜崇光調進了省廣電局,任命為副局長。陳運達的目標很明確,考慮讓杜崇光接任局長,只不過,在與張承明的競爭中落敗。誰也沒想到的是,張承明雖然擊敗了杜崇光順利當上了廣電局長,卻未能擊敗命運,他的局長才當了三年,杜崇光便迎來了一次接任的機會。

  讓唐小舟奇怪的是,整個會議,趙德良竟然沒有出招,不僅前兩個提名,他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就通過了,現在,陳運達如此明顯地提名自己的親信,趙德良也同樣沒有表示反對。至於游傑和馬昭武,在前兩個提名中,陳運達實際上支持了他們,此時,他們也就投桃報李,說了杜崇光許多好話。於是,這個提名又一次通過了。

  與另外兩個提名還不同的是,無論是外經委主任還是農業廳長,都需要通過人大的選舉,廣電局因為是政府的組成機構,僅僅只需要任命,例行公示之後,任命就會生效,四個名額中,最為順利的,卻是廣電局長一職。

  三個職位均已議定,會議的進程也就接近了尾聲,剩下最後一個議程,也就是討論由誰來接替離任的朱興邦擔任宣傳部長。

  討論這個人選之前,趙德良說過一番話。他說,今天我們討論的四個職位,已經有了初步意見的三個職位,都可以在省裡解決,只有宣傳部長一職,省裡是沒有決定權的,這個權力在中組部。但是,我本人並不希望由中組部派一個宣傳部長下來,更希望從江南省內產生一個。因此,這第四個人選,只是建議,到底能否取得中組部的任命,目前還難以估計。正因為難以估計中組部的意向,所以,省裡提名的這個人,我希望一定要慎重,最好讓中組部覺得這個人選得不錯,不需要駁回。

  游傑提名的人選已經通過,他今晚的目標已經達到。顯然,他很清楚,如果在四個名額中,自己要佔兩個,顯得有點不切實際。官場之中,既要得隴望蜀,又切忌得隴望蜀。大概正是出於這種心理,他便說,德良同志,你到江南已經半年了,情況應該已經基本熟悉,宣傳部又是替省委管理宣傳工作,要不,你提一個人選吧。

  這顯然是省委副書記向書記拋出的橄欖枝,也表明了一個態度,既然我們各人都提了一個人選,這第四個而且是最不確定的一個,就由你來提了。

  他這話一說,陳運達便不太好說話了。畢竟,他提名的杜崇光已經通過,此時若再提出一個人選,確實有失厚道,還會讓另外兩位覺得心理不平衡,認為他太霸道,多吃多佔。再說,宣傳部長是省委常委,省委只有建議權而沒有決定權,就算提了名,最終能不能通過,也是一個未知數。既然如此,何不賣趙德良一個人情?至少表面上看,大家都是很尊重趙德良的,將最重要一個提名留給了他。

  趙德良說,我確實考慮過,也做過一些摸底工作。我覺得丁應平這個同志還不錯,你們覺得如何?

  唐小舟突然覺得,其實對於趙德良來說,這次會議的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丁應平當宣傳部長。

  可以設想,趙德良如果僅僅只是將這一議題拿出來討論,陳運達一定會堅決反對。游傑自己沒撈到實惠,恐怕也不會支持,趙德良便騎虎難下了。如果不經過書記會直接上常委會,陳運達同樣是最強烈的反對者,他本人沒有利益所繫嘛,便無所顧忌。何況,他仍然可以一條道走到黑,繼續拿丁應平打牌說事。在常委會中,陳運達至少有兩個堅定的支持者,一個是余丹鴻,一個是羅先暉。相反,趙德良卻是孤家寡人,組織部長馬昭武和常務副省長彭清源雖然和他走得近一點。但這種近,畢竟還不是政治同盟,其中有某種利益關聯的話,一樣的會成為反對者。也就是說,此事直接拿到常委會上,趙德良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據唐小舟所知,此前省委曾數次討論過丁應平的職務問題,每次都遭到陳運達的反對,陳運達反對的理由也十分簡單,丁應平這個同志,幹工作確實不錯,但他有最大一個缺點,喜歡賭博。甚至有同志認為,丁應平賭博並不是單純的賭博,是通過這種方式受賄。如果要用丁應平,他並沒有意見,省委需要先將一件事調查清楚,丁應平到底有沒有通過賭博受賄。這麼尖銳的問題提出來,誰還敢再為丁應平說話?事情就此擱置了,既沒有成立專門小組調查丁應平是否通過賭博受賄,也沒有考慮他的提拔。

  這些情況,趙德良絕對是瞭解的。他要提拔丁應平,就不得不將各種因素考慮進去。而且,一定要考慮和某些人達成妥協。和誰妥協?和所有的常委妥協?代價實在太大了。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和兩位副書記以及組織部長妥協。這大概就是趙德良抓住這一時機,僅僅只安排討論四個職位的根本原因,也可以說是深謀遠慮。

  在另外三個提名得到通過的情況下,趙德良最後提出丁應平,等於和其他幾位進行了一次權力交換。另外三個人分得了屬於自己的權力蛋糕,自然要賣給趙德良一個面子。何況,自己得到的是實惠,幾乎不存在變數了,丁應平的任命卻十分複雜,此時只能算是第一次提名,此後還有常委會的第二次提名,最後上報中組部,中組部是否考慮江南省委的意見,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唐小舟暗想,這個人事討論次序安排也很有意思。

  書記會上,丁應平的事,放在最後一個,那是因為趙德良需要兩位副書記和組織部長認為已經獲得了自己的利益,達到了理想目標。剩下最後一塊蛋糕,自然就是書記的,別人若想搶,無理了。唐小舟的估計如果不錯,等到了常委會上,趙德良很可能將這個次序顛倒,最先拿出來討論的,是丁應平。他要第一個討論丁應平的理由非常充分,畢竟宣傳部長人選只是一個提名,不是定論。要麼放在最前,要麼放在最後。宣傳部長是副省級,職位比其他所有擬提拔者都高,放在最前面討論,順理成章。而更絕妙之處卻在於,至少今天在座三位,不可能反對這一提名。因為他們都期待自己推出的人得到常委會通過,如果自己反對提名丁應平,接下來討論自己的人時,趙德良便可以反擊。

  更進一步想,在書記會上,陳運達也可以像此前一樣,堅決反對提名丁應平。那麼,關於丁應平的宣傳部長提名,很可能就無法提上常委會。他如果在此時刺了趙德良一劍,趙德良肯定會在常委會上還他一槍。將來的常委會上,趙德良如果堅決不同意任命杜崇光,那就弄成了兩敗俱傷。而且,書記和省長半年來表面上的默契也徹底地被打破了。陳運達是個極其老道的政客,他自然明白這些道理。何況,就算提名了丁應平,就算常委會也通過了這一提名,又怎麼樣?真要想把丁應平按住,還可以去中組部活動嘛。

  趙德良提名的話剛剛說完,陳運達立即表態了。他說,丁應平這個同志資格很老,能力很強,省委已經幾次討論過他的事,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擱置下來了。我個人覺得,丁應平同志的事不解決,對那些埋頭苦幹並且幹出政績的同志不公平也不客觀。我同意德良同志的提名。

  趙德良是提名人,陳運達已經表示同意,一二把手都表態了,專職副書記游傑是第三把手,就算反對,這個反對票也不能改變結果。何況,游傑一開始就向趙德良拋出了橄欖枝,自然不會傻到這時候跳出來反對。他同樣投了贊成票。

  四個既定的名額全部議定,今天的書記會,原本已經結束了。沒想到,趙德良想結束會議,例行公事地問大家還有沒有別的事時,陳運達搞了一次節外生枝。他說,丁應平同志是雷江市委書記,他的任命一旦被中組部認可,雷江市委書記的位置就空了。我們是不是要提前考慮一下這件事?

  丁應平能否得到中組部的任命,還是一個未知數。此時便討論雷江市委書記,顯然有操之過急之嫌。就算丁應平的任命真的通過,那時再考慮雷江市委書記也不遲,何必急在這一時?所以,他的話一落,游傑便說,八字還沒一撇呢,這事,是不是緩一緩?

  沒料到,趙德良卻同意陳運達的意見。他說,市委書記的職位很重要,對市委書記的選拔,也要極其慎重,組織考察工作,要慎之又慎,細之又細。我覺得運達同志的意見,是從大局出發,提前部署,有一定的前瞻性,值得考慮。游傑同志的意見也有道理,畢竟,應平同志是否能當上宣傳部長,八字還沒一撇呢。現在考慮雷江市委書記的安排,確實言之過早。我將你們兩人的意見綜合了一下,能不能這樣?先可以考慮一個預案,組織部按照這個預案考察,但不作為下次常委會的提名。你們覺得怎麼樣?

  這個意見,確實有點和稀泥之嫌,無論是陳運達還是游傑,都提不出反對意見,算是通過了。趙德良便說,既然你們都同意,那我們就來提一個候選人吧。提名之後,由昭武同志負責組織考察。

  畢竟是一個市委書記,誰都想佔有這一位置,可因為事出突然,大家事前沒有想好,此時不便貿然提出。無論是陳運達還是游傑,肯定會想,自己提出一個人,一定要大家都認可,一旦因為說服力不夠被否決,這個提名,就失去了意義。顯然,他們都在自己的隊伍中進行排名,一時拿不定主意誰的競爭力更強大一些。

  趙德良見他們不說話,便說,你們都不說,那我先開個頭吧。如果中組部任命應平同志為宣傳部長,讓紹基同志去雷江當書記,你們覺得怎麼樣?

  鍾紹基是岳衡市市長。和鄭硯華、吉戎菲等人一樣,鍾紹基屬於江南省政壇的新生代,年輕有為,銳氣十足。岳衡市既是雍州的衛星城,又是江南省的明星城市,近些年的發展速度,超過本省其他任何一個市,尤其是城市建設,一年一個樣,民間對鍾紹基的呼聲很高。可官場並不由民意掌握,能夠擁有民聲不一定能夠獲得官聲。鍾紹基是袁百鳴之前那任省委書記的秘書出身,那任書記在副書記的位置上干的時間長,在書記位置上僅僅只干了五年就因各種原因退下來,退下來不久便去世了。大樹一倒,鍾紹基的處境便顯得有些微妙,多少受到一些制肘,他本人也不想和某一個實力派結盟,便成了江南政壇的遊俠,似乎和哪一派關係都不錯,卻又不能成為任何一派的根本班底。

  正是這種背景的人,不對其他派別構成威脅,一旦有人提名,最容易獲得通過。

  何況,鍾紹基一旦前往雷江任書記,岳衡市長的位置,又空了出來。這個位置的空缺,便又能引起新一輪的權力分配。所以,陳運達在第一時間問,那岳衡市長不能缺呀,是否也要在今天考慮一下人選?他這話的意思很明確了,他同意這一方案,只不過,新的市長人選,他有看法。趙德良順水推舟,說,政府工作由運達同志主抓,我看,紹基同志之後由誰接手,運達同志你是不是考慮一下?這個結果,自然讓陳運達高興,原本的想法,只是抓到一個名額,現在卻可以抓到兩個,可算是一次大的勝利。他當即說,我覺得岳衡市的常務副市長姚子方同志可以考慮。

  趙德良轉向游傑和馬昭武,問道,游傑同志和昭武同志的意見如何?

  他們兩個,自然沒有意見,岳衡市的班子一動,跟著便可以動一批人。常務副市長提拔了市長,那就還需要補充一個常務副市長。如果從現有副市長中提拔,那就還需要再補充一個副市長。這個提名,果然通過了。

  接下來,陳運達更進一步提出,既然岳衡市的班子動得比較大,是不是考慮一步到位,將整個岳衡市的班子理順?同時,他還有一個考慮,也就是今天開會時,他一開始就提過的,關於唐小舟同志的職位問題,是不是建議辦公廳予以解決?

  陳運達在這一個晚上,兩次提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次聽他提到自己時,唐小舟已經不再激動,甚至有些恐懼。

  這是唐小舟第一次參與高層討論人事問題,此前聽到一種說法,說高層討論人事,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麼神秘,說到底,只不過是權力平衡,也就是排排坐,分果果。今天,自己親歷其中,真切地感受到了權力平衡的要義所在。問題在於,陳運達為什麼一再把唐小舟拋出來?這實在太不正常了。處級雖然已經達到了省管級別,可這個級別的幹部,通常都是用人單位確定以後,報組織部批准,根本就上不了書記會,更上不了常委會。

  唐小舟暗想,陳運達之所以一再提到他唐小舟,並非他真的很欣賞唐小舟,一定要替唐小舟出頭。相反,他的舉動,更像是將唐小舟當一張牌在打,意味深長。如果趙德良同意他的提議,他便可以借唐小舟這張牌,和趙德良再進行一次權力交換。那麼,他準備交換誰?只要稍稍想一想,唐小舟便明白了,岳衡市的班子調整動議,之所以如此順利,關鍵在於陳運達想騰出空間,重用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當副省長時的秘書、巫丹的丈夫、現任岳衡縣縣委書記林志國。

  趙德良如果同意這種交換,陳運達即使不是最大的贏家,至少也是第二大贏家。退一步想,就算趙德良不同意搞這次交換,陳運達也沒有任何損失,不僅沒有損失,而且還有所得。畢竟,陳運達將韋成鵬塞給趙德良,引起了趙德良的警惕,現在,他又一再抬唐小舟,趙德良會怎麼評估唐小舟和陳運達的關係?如果因此在趙德良心中種下一根刺,陳運達也算是報了一箭之仇吧。倒是唐小舟,卻因此惹下大麻煩了。

  趙德良說,其他的位置,都不是當務之急,我看還是先放一放,等組織部研究出一個全面的方案後再討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