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一部 第10章 官場有兩種人:一種是官,一種是吏

  對於鄺京萍,唐小舟心理上更容易接近也更樂於接受。唐小舟也說不清為什麼,越到後來,他們越興奮,也就越放肆。彼此之間,也不記得是誰主動,跳貼面舞發展到了擁吻,再後來便開始撫摸。唐小舟吻了鄺京萍也摸了鄺京萍,巫丹顯然全都看在眼裡,她不幹了,要求他一視同仁。大概由於酒精的作用,他竟然衝破了心理的堤壩,開始是接受了她的吻,後來發展到主動吻她並且撫摸她。

  晚上十點,巫丹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眼號碼,然後去衛生間接聽,出來後便對唐小舟說,我有些累了,是不是散了?

  唐小舟想,剛才那個電話會不會是趙德良打來的?難道他晚上不在家過夜,要趕到酒店來?不管是不是,已經玩了這麼長時間,尤其是晚上的放肆,令他的身體像充滿氣的氣球,幾近爆炸的邊緣。聽到巫丹這話,他有點刑滿釋放的感覺。

  三個人都喝到了狀態,鄺京萍更甚,走路有點不穩,出門的時候,唐小舟不得不扶著她。她似乎還在踩著舞步,嘴裡還唱著歌。

  上出租車時,巫丹主動坐在前面,唐小舟扶著鄺京萍坐到了後面。鄺京萍可能以為自己還在歌廳吧,她一會兒唱歌,一會兒抱著唐小舟親吻,瘋鬧得很。唐小舟還算清醒,幾次想問巫丹,要不要將鄺京萍送回學校,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

  回到飯店,進入電梯時,巫丹先按下自己所在的樓層,又按下唐小舟所在的樓層。電梯向上升的時候,巫丹說,今晚我喝太多了,頭暈。我要早點回去睡覺。我妹妹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對她,不然我饒不了你。

  唐小舟一下子沒有明白過來,什麼叫交給他了?是叫他送她回去還是什麼?如果要他送她,為什麼早不說,一定要進了電梯才說?

  唐小舟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鄺京萍問,姐,你要去哪裡?

  巫丹說,廢話,我當然回房間。

  鄺京萍問,那我怎麼辦?

  巫丹說,你不是還有你唐哥嗎?

  鄺京萍似乎才想起自己正抱著唐小舟一般,更進一步抱緊了她,將嘴往他的臉上拱,問道,唐哥,你不會也扔下我吧?

  電梯到了,門已經打開,巫丹拍了拍鄺京萍的臉,然後沖唐小舟飛了一個媚眼,跨了出去。

  電梯繼續向上兩層,門開後,唐小舟想扶著她向外走,可她喝得實在有點太多了,身子發軟,挪不開步子。唐小舟只好將她抱起來離開了電梯。到了外面走道上,要將她放下來,她卻不幹,緊緊地摟著他。他只好抱著她向前走,進入房間後,她還不肯鬆開他。

  他將她放在床上,想站直自己的身子,卻發現根本不可能,她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不肯鬆開他。他便順勢壓在了她的身上,開始吻她。她非常激動,緊緊地摟著他的頭,不讓他的唇離開。他受到鼓舞,伸出手,探到她的胸部。她的身體開始扭動,像唱歌一般,口中發出一種帶有旋律的聲音。

  把徐雅宮算在內,鄺京萍是唐小舟親密接觸的第四個女人,也是他有過特別關係的第二個女人。並非他多麼的忠實於婚姻,其實,他早已經心靈出軌了,只不過自己際遇不佳,一直沒能找到身體出軌的機會。眼下這次,喝了那麼多的酒以及長時間沒有接觸過女人等原因,他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也根本就沒想過要控制自己。

  他對鄺京萍的預判完全正確,這個女人非常柔軟,將她摟在懷裡,柔軟得彷彿無骨一般。他摟著的彷彿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團有韻律的麵團,整個身體波浪成一種強烈的節奏,而她嘴裡發出的聲音,成了一種韻律操的優美伴奏,那種感覺太美妙了。

  一次結束,鄺京萍還不滿足,整個身子纏在他的身上。他感覺到她的身子火燙火燙的,彷彿只需要一點火星,便可以燃燒起來。而他自己,剛剛退卻的激情,又一次高漲。他一下子將她掀翻,自己壓在了她的上面。他想,原來女人和女人竟然如此的不一樣,自己和谷瑞丹在一起,只不過是例行公事,將這種事,搞得像某種電腦程序一般,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卻又索然無味。和這個鄺京萍在一起,他總是在沉浸在驚喜之中,就像讀一部扣人心弦的懸疑小說,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會有怎樣的訝異怎樣的驚喜怎樣的出人意料。他覺得自己在衝浪,迎著一個高過一個的浪頭,沖得精疲力竭卻又興奮無比。惟一的遺憾是,一次靈魂搏擊結束之後,心靈深處那種荒漠般的空虛感,就像一場戰鬥結束之後,戰場上激烈的槍炮聲止息,剩下的只有令人恐怖的寧靜。

  鄺京萍將整個身子壓在他的身上,將嘴唇頂著他的嘴唇,問他,想什麼心事呢?

  他說,沒有,太累了。休息一下。

  他沒有說真話。他是真的在想心事。做愛這種事,做的時候興奮無比,做過之後,也只不過如此,心裡空得慌。令他尤其鬱悶的是,自己家裡有一丘田,自己無緣問津,被別人佔了,自己還得屈辱地對這種侵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自己呢?不得不在別人的田里幹得黑汗水流,精耕細作,還歡天喜地,這不是犯賤嗎?

  這樣想的時候,心裡就像被什麼塞著一般,無論如何都沒法找到平衡。

  接下來的幾天,唐小舟每天都給趙德良打電話。趙德良也總是說,這幾天沒什麼事,估計長假的後幾天要忙,他叫唐小舟趁此機會好好休息一下。可以在北京會會朋友,或者去什麼地方走走看看。

  每次通電話,趙德良都不曾提到巫丹,巫丹也再沒有在他面前提到趙德良。

  巫丹來北京,似乎純粹是為了旅遊,唐小舟和鄺京萍也一直陪著她。白天,他們或者出門購物或者會友。到了晚上十點,巫丹肯定要回飯店。每次回飯店,總是他們三個人。和第一次一樣,上電梯之後,巫丹便將兩個樓層的按鈕全按了,到達自己所在樓層,便向他們告別,然後獨自走出去。從來都不曾邀請他們過去坐一坐。鄺京萍和唐小舟自然也沒有想過跟去,畢竟,他們更希望擁有自己的空間。一切都心照不宣,不多說半句。

  唐小舟有一種感覺,巫丹的房間,肯定有什麼秘密,而趙德良之所以將他帶到北京,也很可能就是為了讓他陪好巫丹。

  第四天,巫丹回去了。回去之前,她說要給趙德良打個電話告別,唐小舟便撥通了趙德良的手機,將電話交給巫丹。巫丹也只不過說了幾句客氣話,便又將電話還給唐小舟。趙德良囑咐唐小舟將巫丹送到車站。唐小舟問,要不要把這個房間退掉。說過之後,唐小舟就後悔,這個房間,原本是為趙德良預訂的,結果讓巫丹住了,巫丹一走,就退房,豈不是太顯山露水?這種蠢話,原本就不該說。

  趙德良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對他說,房間不要退了,今晚我過去住。

  唐小舟於是問他,幾點過去接你。

  趙德良說,你八點半到我這裡,我還要用車,出去辦點事。

  唐小舟和鄺京萍一起送巫丹去車站,返回時,他問鄺京萍,要不要送她回學校。鄺京萍說,你要趕我走?唐小舟說,不是。趙書記要住過來,接下來幾天,我要陪著趙書記,可能沒有時間陪你。她說,你去辦你的正事,我在房間裡等你。唐小舟其實很希望這樣,卻又有些擔心,自己在房間裡藏一個女人,若是被趙書記知道,麻煩就大了。

  鄺京萍的心事確實縝密,似乎看透了他,說,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也不會給你惹麻煩,我好乖的。

  唐小舟確實捨不得她。這個女人十分特別,皮膚細膩得如凝脂,身體柔軟得像無骨。他經歷的女人很少,和谷瑞丹結婚前曾有一個,那是他的初戀,後來,人家嫌他家在農村,吹了。他們之間,也僅僅只是有過接吻和擁抱,並沒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和谷瑞丹結婚後的那段時間,他屬於年輕有為的記者,無冕之王,確實有些女人對他有意思,可他要忠誠自己的婚姻,未敢越雷池半步。及至他和谷瑞丹的關係越來越糟,同時在報社的境遇也是每況愈下,大家似乎都知道他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女人們也就與他拉開了距離。有那麼幾次,他其實可以和那些風塵女子發生一點事的,可事到臨頭,他這顧慮那顧慮,最終還是逃了。

  和女人真正的肌膚之親,谷瑞丹是第一個,鄺京萍是第二個,徐雅宮大概只能算半個。谷瑞丹留給他最深印象的,大概是她的骨頭。谷瑞丹總喜歡在上面,先自己達到高潮,然後再躺下來,像死魚一樣任他折騰。他最怕的,也是她在上面,自己的三角區就像被一根木棍子重重地壓著,如果僅僅只是壓著,倒也沒什麼,這根木棍子還老是搓過來搓過去。做完一次,他的三角區會疼好幾天。鄺京萍是絕然不同的,他從來都不曾感到不適,相反,倒是覺得自己融化在她的身體裡面一樣。

  某些書中常常談到極品女人,他想,鄺京萍或許就是這種極品女人吧。據說極品女人萬中無一,自己難得遇到一個,又怎麼捨得和她分開?

  既然鄺京萍不想走,他也就答應了。

  晚上去接趙德良,趙德良交給他一個密碼箱,自己接過了車鑰匙,坐上了駕駛室,唐小舟抱著密碼箱,坐到了副手席上。

  趙德良駕駛汽車走了一段時間,來到一個大院。院門口的武警攔住了他們的車。趙德良遞上自己的證件,說找曾部長,已經打電話約好的。武警向他敬了一個禮,拿著他的證件去了崗亭,往裡面打了一個電話,然後出來,將證件還給趙德良,請他進去。趙德良駕駛汽車進了大院,拐了一個彎,停在一幢樓前。

  唐小舟先下車,繞到左邊,準備替趙德良開車門。可趙德良提前了一步,自己打開車門下來了。趙德良伸手接過密碼箱,對他說,你在車上等我。說過之後,提著密碼箱,便向前走。

  這幢樓有好幾扇門,趙德良準確地進入這扇門,說明他熟門熟路。他在門前按了一串號碼,不久,裡面傳出聲音,然後是卡嗒一聲響,門開了,趙德良迅速閃進去。

  唐小舟在汽車旁站了十幾分鐘,百無聊賴,便又回到車上,掏出手機,給徐雅宮發了一條短信,問她,在幹嘛?

  徐雅宮的短信很快回來,說在逛街。唐小舟要打發時間,便極其無聊地問,逛哪條街?她回復說,不知道名字,是松潘的一條街。

  唐小舟突然想起來了,徐雅宮告訴過他,想去九寨溝旅遊,很想和他一起去。

  上次在喜來登,想辦的事沒有辦成,他心裡實在說不清是種什麼滋味。他自然知道,那次之後,徐雅宮對他是門禁大開,他若想將那件事辦了,隨時都可以。問題是,他的內心深處,一直都在掙扎。就算是喜來登那次,他之所以並沒有更進一步行動,也是這種掙扎的結果。他想,自己現在的身份不同,命運已經向自己敞開了一條通道,沿著這條通道,自己或許能夠達到一種生命的高度。有了這一前提,就一定不能行差踏錯,尤其在經濟以及女人這兩方面,務必異常警惕。他一次又一次告誡自己,和徐雅宮的關係,就保持在目前這種不清不白不明不暗吧,或許這是最好的一種境界。

  為了是否陪徐雅宮去九寨溝,唐小舟很是掙扎過一段時間。當然,後來得知趙德良要到北京,他也就徹底斷了這個念頭。

  他問,和誰一起去的?

  她說,都是被你害的,先答應來,突然改變主意。我臨時去哪裡約人?

  他說,那就臨時在路上拉一個。

  她說,好呀。你不吃醋,我就拉。

  他說,我想吃醋呀。可我沒那麼長的嘴。

  過了好幾分鐘,她又發來一條短信,問他,你後來一直沒有約我。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嫌棄我?

  他有點驚訝,問道,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她說,你現在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他說,當然想。

  她說,可是,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從來都不主動打給我。

  他說,我忙,你知道的呀。

  她說,有一句廣告詞說,再忙也有相思的時候。

  他說,我現在不就在相思嗎?

  她問,你現在在哪裡?

  他說,在北京。

  她說,我知道你在北京,我是問你,現在在酒店還是……

  他說,老闆去拜訪朋友,我在外面等。

  她說,那我真要感謝你老闆的那個朋友。

  他問,為什麼?

  她說,不然,你沒有時間想我呀。

  他說,其實,我天天想你。

  她說,鬼信。

  他問,你是鬼嗎?

  她說,所以我不信。

  他正要繼續回復短信,電話響了。看了一眼號碼,他暗吃一驚,是黎兆平。

  難道黎兆平知道巫丹來北京了?如果他問起這事,自己怎麼說?

  他接起電話。黎兆平便說,廣電局出事了,你知道嗎?

  唐小舟愣了一下,問,出什麼事了?

  黎兆平說,張承明死了。

  唐小舟嚇了一跳,說,死了?怎麼死的?

  黎兆平說,從八樓掉下去摔死的。

  唐小舟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問道,跳樓嗎?

  黎兆平說,現在還不是太清楚。公安局已經來了,他們正在查,目前還沒有結果。局裡也找人問了一下,有人說,八點多鐘的時候,大家剛剛吃完晚飯,有幾個老頭老太太在樓下活動,有人看到八樓空調機上站了一個人。畢竟是晚上,外面雖然有路燈,光線不強,看不清楚那個人是誰,大家以為是小偷,便在樓下一齊喊抓小偷。結果,那個人大概是慌了,從樓上摔了下來。大家跑過去一看,腦漿都已經出來了,竟然是局長張承明。

  唐小舟問,張承明從他自己家裡摔下來的?

  黎兆平說,不是,是一個女主持人家裡。

  唐小舟哦了一聲。

  黎兆平說,張承明和那個女主持人,早就有些傳言。不過,這個女主持人的傳言很多,涉及好多個男人,所以,關於她和張承明的傳言,大家也沒太當一回事。

  唐小舟問,他幹嘛要爬到窗外的空調機上?

  黎兆平說,這件事,局裡也稍稍瞭解過。據那個女主持人對門的人說,出事前不久,聽到對面有人敲門,聲音很大。後來,聽到外面有個男人打電話,好像在吵架一樣。過了不久,就聽到樓下叫喊起來,他們以為誰家失火了,推開窗子往外看,恰好看到一個人從隔壁掉了下去。

  和黎兆平通電話的時候,聽到車門響,才知道趙德良已經返來。唐小舟於是掛斷了電話。

  趙德良大概覺得他的神色有點凝重,便問,誰的電話?

  唐小舟說,張承明出事了。

  趙德良已經關好了車門,正準備啟動汽車,聽了他的話,轉過頭來看著他,問道,出了什麼事?

  唐小舟說,從八樓掉下去,摔死了。

  趙德良顯然也有些吃驚,問道,怎麼回事?自殺嗎?

  唐小舟說,估計不是。不過公安局正在調查。

  趙德良啟動了汽車。唐小舟將黎兆平電話中講的經過,對趙德良講了一遍。剛剛講完,手機響了,看了看號碼,是余丹鴻。果然又是說張承明的事。唐小舟對趙德良說,是秘書長,匯報張承明的事。趙德良說,你問,有結論沒有?唐小舟便對著電話說,趙書記問,有結論沒有?余丹鴻說,目前我們還只是得到廣電局的報告,公安局正在調查。

  趙德良說,你告訴他,這件事,由他全權負責處理。

  到達賓館之前,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給雷主任打個電話,告訴他,今後幾天的事可能比較多,需要他和駐京辦的同志跟一跟。

  回到賓館後,趙德良進一步告訴唐小舟,明天中午,他準備請一些復旦的同學校友吃個飯,大部分已經打過電話,也有些暫時沒有聯繫上的,托其他同學通知。他希望唐小舟今晚幹一件事,將這些電話全部打一遍,約定時間。吃飯的地點,交給駐京辦去確定,另外叫他們準備禮品,確定來多少人,就準備多少份。

  回到房間,鄺京萍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門響,立即驚喜地站起來,歡叫著撲向他,偎在他的懷裡撒驕。

  他問,吃過飯沒有?

  她說,叫到房間裡吃的。

  他說,你一直在這裡看電視?

  她說,人家等你嘛。

  他一陣激動,深深地吻她。她全身軟軟的,貼在他的身上。他興奮不已,很想立即洗澡然後和她上床。可畢竟還有事要幹,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好話,讓她安靜下來。

  他坐到了床頭,開始打電話。每打完一個電話,他便在本子上記錄。所有電話打完了,又給趙德良打了一個電話,將情況向他通報,然後才抱著鄺京萍進了衛生間。

  第二天一早,雷主任就來了,在大堂往房間打電話。

  唐小舟和鄺京萍一絲不掛,兩人緊緊地摟在一起,正在甜美的睡夢中。電話鈴聲大作,唐小舟嚇了一大跳,猛地翻身下床,發現自己身上光光的,又看到同樣光光的鄺京萍,頓時有點慌了手腳。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了電話,得知雷主任在樓下大堂,心裡的狂跳,才稍稍平復。接完電話,穿衣服的時候,唐小舟想,這件事真是險,他們不能輕易去趙書記的房間,如果突然摸到自己的房間門口,是開門還是不開門?門一開,看到他和一個美女睡在一張床上,那就成大新聞了。儘管駐京辦的人很懂套路,不會貿然闖進房間裡來,可他不得不防呀。

  他從床上跳起來,匆匆洗漱,對鄺京萍交待幾句,又匆匆下樓,來到趙德良的門前,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裡面有流水聲。他於是下來,和雷主任匯合。雷主任身邊,還有一個中年女人,是駐京辦負責接待工作的處長,名叫王麗媛。雷主任介紹過後,她也不管唐小舟是否有諱忌,一把將他拉進懷裡,激情擁抱了一個。

  坐下來後,唐小舟說,趙書記已經起床了,你那邊都安排好了嗎?

  雷主任說,餐廳已經安排好了,在雍州人開的雍香樓,屬於京城比較高檔的一家。定下了最大的包廂,一張大圓桌,坐二十多個人沒一點問題。但禮品的事還沒有辦,主要是標準不好把握。

  唐小舟說,這方面,我也不是太內行。你們做這種事比較多,應該可以拿個參考意見出來吧。

  王麗媛說,這個參考意見的難度就大了。

  唐小舟說,你們平常接觸這種事比較多,一般都是怎麼處理的?

  王麗媛說,這就難說了。每個領導的風格都不一樣,出手自然不一樣了。而且,送的對象也不同,有一般辦事員,有處級廳級幹部,更高的,有部級。還要看關係怎麼樣,特別熟的領導,自然送得多一些。總之,這件事太複雜了,標準我們無法掌握。

  唐小舟還真沒想到,自己竟會遇到這麼個難題。

  雷主任頗善於察顏觀色,知道唐小舟為難,便說,趙書記請的人,級別肯定不會低,少了不像話。多了吧,確實比較麻煩。一時之間,很難準備適當的禮物,加上人數比較多,每個人如果拿一大包,不像話,也不符合他們的身份。我們駐京辦有一種現成的禮品,是一種古畫書籤,你看怎麼樣?

  唐小舟暗想,書籤當禮物送給趙書記的同學朋友?

  雷主任看出了他的疑惑,立即加了一句,是純金的,我們從香港定做的。

  唐小舟問,價值多少?

  王麗媛說,當初我們定做的時候,金價沒有現在高。成本是兩千多。

  唐小舟知道,現在江南省給處級幹部送禮的普通行情是兩千元現金,給廳級幹部就水漲船高了。僅僅只是這麼一個書籤,恐怕拿不出手。

  雷主任見他沉吟不語,知道他心中的意思,便說,王處長有個意見,每人給兩張書籤,再給一張購物卡。

  唐小舟想,兩張書籤,成本價就是五千左右了,再加一張三千元的購物卡,總值就是八千,份量應該可以了。而送出的東西,說起來也好聽,兩張書籤,誰都不認為這東西會值太多錢,就算紀委調查起來,大家也都好說。趙德良可以說,我以為是普通的書籤。至於購物卡,畢竟在五千最低標準之下嘛,一點意思而已。

  唐小舟說,你們先按這個標準準備。吃完早餐,再具體定。

  唐小舟想起身上樓去接趙德良下來吃早餐,雷主任說,唐處別急,我們再聊幾句。

  唐小舟問,還有事嗎?

  雷主任說,如果趙書記上午沒有特別安排的話,他想請他去駐京辦視察一下,鼓舞一下士氣。

  唐小舟敲門進入趙德良的房間,趙德良已經洗過澡,正在自己吹頭髮。唐小舟走過去,接過了他手裡的電吹風。

  趙德良問,準備得怎麼樣了?

  唐小舟說,駐京辦的雷主任和王處長已經來了,在樓下。定了雍香樓最大的包廂,但禮品還沒有定。雷主任和王處長有個意見,他們準備給每人送兩張江南古畫書籤,再送一張購物卡。

  趙德良沒有立即說話。唐小舟知道,趙德良在掂量禮品的份量,卻又不好開口問。他說,那書籤我看了,是在香港謝瑞麟統一定做的,所選的字畫,也都是江南名人,有宣傳江南省的意思在內,很漂亮很精緻,也有收藏證書。

  聽了這話,趙德良立即說,這個辦法好,一個小小的禮品,對江南省起到了宣傳作用,讓領導們對江南省印象深刻。看來,駐京辦的同志,很會辦事。

  唐小舟知道明白,趙德良聽進去的,恐怕不是什麼江南籍名人字畫之類,而是謝瑞麟三個字。聽了謝瑞麟三個字,自然知道這書籤是足金的了。一條普通的金項鏈,都需要上千元,一隻金書籤,那還不需要幾千?

  趁此機會,唐小舟說起了第二件事。他說,剛才在下面和雷主任聊了一下,得知駐京辦的同志都沒有放假,很辛苦。雷主任希望你能去駐京辦走走,接見一下在那裡工作的同志,給他們鼓舞一下士氣。

  趙德良說,也好,那今天上午過去看看,然後從那裡去餐廳。

  中午宴請的,都是趙德良在復旦大學前後期的同學校友。

  趙德良是恢復高考後第二年考進去的。他們這屆的學生十分特別,年齡差距非常大,最大的當時有三十多歲,最小的卻是應屆生。復旦是名校,當年的大學生是真正的天之嬌子,分配通常都很好,到了單位後,絕大多數受到了重用。趙德良是他們之中職位最高的,不僅是省部級,而且是省委書記,屬於封疆大吏,比一般的省部級權重大一些。他的這些同學,級別最低的,也是中央某部委的處級幹部,大多數都是廳級,還有幾個副部級和一個正部級。

  中午一桌,晚上還有一桌,一樣是同學,一樣是在雍香樓。不過,這次不是復旦的同學,而是中央黨校高級幹部後備班的同學。他所在的那個班,當時最低級別都是副廳級,目前大多數都是封疆大吏,在京任職的並不多。但趙德良請客,竟然意外地來了好多人。原來,趁著五一長假逗留北京的高級幹部有很多,甚至有些人聽說趙德良請客,特意抽時間趕過來,也有二十來人。這些人,幾乎全都是副省級以上領導,最差的也是副省長副部長,有兩個省委書記三個省長,還有兩個正部長。

  後來的幾天,是無窮無盡的這類應酬。

  除了晚上趙德良單獨去某位領導家裡拜訪,唐小舟還像上次一樣等在外面,或者上班以後,趙德良去中組部以及發改委談事,只有唐小舟陪同,其餘應酬活動,駐京辦全程參與。

  其間有三件事需要特別介紹一下。

  一是鄺京萍並沒有在那裡住完剩下的假期。走的時候,只是給唐小舟發了一個短信。她一個人呆在酒店太無聊了。唐小舟回去得很晚,就算是做愛,她也是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事後一想,甚至懷疑是不是在做夢。第二天早晨醒來,唐小舟已經走了,以至於她會懷疑,他是否回來過。她覺得這種生活特不真實,所以還是決定回學校去。

  唐小舟想,她回去也好,雖然自己確實很迷戀她的身體以及迷戀和她做愛的感覺,他更知道一個事實,她只不過是自己偶爾遇到的風景,絕對不會是自己的風景。以後兩人還有沒有機會相遇,那就看緣分了。她的短信發過來時,他正忙著,所以沒有回復,後來竟然也忘了這事。

  另一件事是關於張承明墜樓事件的。

  在公安部門的結論出來之前,唐小舟和雷主任曾談到過這件事。雷主任說,他認識那位主持人,有一次,張承明帶她來北京,是他負責接待。他們的關係已經好多年了,張承明當副台長的時候,他們就在一起。雷主任說,其實他早就知道,那個女人比較濫,除了老公和張承明之外,同時和很多男人保持親密關係。出事那天,她的老公因為台裡有事,出差了,張承明就趁著這個機會,跑到她家去和她幽會。沒想到,她的另一個情人是個老闆,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可她對人家不冷不熱。那個老闆懷疑她還有別的男人,她信誓旦旦說沒有。那個老闆不相信,跑到她家門口給她家打電話,她根本沒想到人家是有心的,接了電話。接起電話,她就知道麻煩來了,既不能說自己不在家,也不能說家裡有人。那個老闆直接說,他就在門口,要她開門。張承明當時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躲到了她家的空調機上。後來樓下有人叫喊,他大概以為別人認出了自己,心中一慌,便掉了下去。

  令唐小舟大感驚奇的是,幾天後,公安局的結案報告送上來,和雷主任所說,幾乎一致。唐小舟因此知道,這個雷主任雖然遠在京城,和江南省之間,信息渠道極其暢通。

  第三件事,是趙德良和朱興邦之間的一次談話。

  朱興邦是長假結束後八號早晨到京的,前一天晚上就給唐小舟打過電話,唐小舟向趙德良匯報後通知雷主任,安排去接站。八號一大早,唐小舟又替朱興邦登記了一個房間,比趙德良的房間低一層。上午,朱興邦去中組部報到,中組部安排十號由一位副部長送他去上任。九號中午,趙德良在長城飯店請朱興邦吃飯。

  知道他要來北京,很多人早就已經約定要為他踐行。朱興邦顯然不想搞得風聲太大,將這些人全都推了,中午吃飯時,僅僅三個人,朱興邦、趙德良和唐小舟。既然是三個人,也就沒有太多講究,在長城飯店要了一個小單間。

  朱興邦和趙德良共事幾個月,彼此大概也談不上太深的關係。其時,趙德良是領導,朱興邦是下屬,除了常委會這樣的例行會議,朱興邦沒有和趙德良見上幾次面,更不要說私下交流。現在彼此的關係變了,雖然是省委書記和非常委副省長,地位差別很大,畢竟不在同一鍋裡舀飯吃,屬於一個大場裡的同事了,談話也就相對坦誠得多。

  趙德良說,興邦呀。我到江南省五個月,我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地聊一聊。其實,我心中有一個計劃,既要抽時間到全省各地轉一轉,也要找每個班子成員好好地談談心。

  朱興邦說,你剛來上任的時候,我們不是聊過嗎?

  趙德良說,那不同,那種談話太官方了。當然,現在你離開江南省,或許,我們今後還有更多的機會交流,也會更放鬆一些。今天請你吃飯,主要有兩層意思,一是為你踐行,二嘛,你在江南省的時間長,對情況比較瞭解。我希望你臨走前,給我一點錦囊妙計。

  朱興邦說,德良同志你太客氣了,我哪有什麼錦囊妙計?我又不是諸葛亮。

  唐小舟立即意識到,兩位領導所談的內容,很可能涉及江南省官場的高層機密,自己坐在這裡不好,便站起來,說,我去催催菜。

  趙德良說,小舟你別急,慢一點就慢一點,我和興邦同志先說說話。

  唐小舟略想一想,明白了,趙德良是叫自己別走,留在這裡。他到底是什麼意思?表達對自己的特別信任,甚至涉及官場高層,都不必迴避他?這是否說明,他的秘書職位已經穩固了?此外,還有沒有別的意思?高級領導說話辦事,往往一件小事都有特別的意義,趙德良要表達對他的信任,似乎也沒有必要在這樣的場合,或許,他還有別的深意,自己未能體會?

  朱興邦是原宣傳部長,對唐小舟是瞭解的,他說,小舟不錯,非常聰明,文章寫得行雲流水,妙筆生花,省裡不少領導喜歡他寫的文章。

  趙德良說,可惜呀,現在小舟跟著我,連摸筆的機會都沒有了,心裡會不會有點酸酸的?

  坦率地說,唐小舟之所以在江南省還有點名氣,就因為他有一支生花妙筆。最近一個多月,沒有寫文章了,確實有點不是滋味。許多時候,他也會想,千古文章,讀書人要靠文章安身立命,自己現在等於在做保姆,是不是值得?是不是本末倒置?深入再一想,空有滿腹經綸,也無以安家濟世。還有多少人的才華超過孔老夫子?後世將孔老夫子當成聖人,其實他一點都不聖,窮其一生,只不過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克己復禮。人們大多以為,他所要復的禮,是已經禮崩樂壞的周禮。唐小舟不這樣認為,孔子所要復的禮,其實是他個人的政治抱負,是他的仕途之路,也就是說,孔夫子窮其一生,都在走一條鑽營之路,他孜孜以求的,就只是當官。孔子尚且克己以服仕,自己又為何不可?

  唐小舟說,寫文章,是為了文以載道。一個人,既要理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也要明白萬道歸一。只要明白了這個道理,世上任何事,都一樣。

  說過這番話,唐小舟將自己恨得要死,幾乎想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肖斯言告訴他,要謹言慎行,他也反覆告誡自己,一定要改掉話癆的毛病。現在倒好,竟然在兩個大領導面前搶著說話,不僅滔滔不絕,還盡說一些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