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極其有趣的任命,宣傳部長和副省長,都是副省級幹部,但宣傳部長是省委常委,理論上,比非常委副省長級別要高。朱興邦不當宣傳部長,去當副省長,似乎是降了。可副省長的實權,要比宣傳部長大得多,上升通道也更加順暢一些,所以,由宣傳部長而副省長,感覺又是升了。據某些民間組織部的說法,這種情況,通常都是先去過渡一下,下一屆人大,將選他當常務副省長,干一屆後,有可能當省長。
朱興邦走的時間,趙德良是知道的,昨天,他還來拜訪過趙德良。
趙德良說,搞一個小型儀式吧,這事我已經和丹鴻同志說過,他負責組織。興邦同志到了那邊,是在政府工作,又是我們江南省出去的,將來你們打交道可能更多一些,是不是你辛苦一下,出個面?
一個可能成為封疆大吏的人,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官場人脈,這樣的關係,任何人都需要抓住。趙德良不出面送朱興邦,似乎是拱手將這個關係送給陳運達。只有唐小舟心裡清楚,趙德良這一招,還真是手段高超。按照組織程序,朱興邦不可能直接去鄰省上任,他必須先到北京,在中組部履行相關組織程序之後,再由中組部派人送他赴任。趙德良早已經和朱興邦商量好了,將在北京設宴為他送別,此時,卻又將送別的順水人情,送給了陳運達。
陳運達說,那好,我聽書記同志的。
唐小舟想,陳運達來找趙德良,顯然不是為了這件事。這麼件事,他完全可以通過省政府秘書長同省委秘書長協調好。他一定還有別的更重要的事,卻又不知為什麼,他不急於說出來,而是扯起了閒話,問趙德良五一長假準備在哪裡過。
趙德良說,沒辦法,兩地分居,家裡那位意見大得很。除了北京,還能去哪裡?
陳運達說,那是那是,家國天下,家還是排在第一位嘛,無以為家,何以為國?陳運達說他讀書是野路子,確實是野得很,許多詞到了他的嘴裡,可以靈活運用,甚至根本不用考慮其本意。家國天下這個詞,被他這麼用,還真是讓人覺得不倫不類。人家之所以稱家國天下,那是因為天下是皇帝老兒的,對皇帝而言,天下就是國,國就是家,家就是天下。
東扯一句西拉一句,閒扯了半天,陳運達就是不進入正題。趙德良也是老手,竟然下起了逐客令,說,運達同志,還有別的事嗎?
陳運達連忙說,哦,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我剛好在這邊有事,見你辦公室的燈亮著,就上來看看。
聽到這裡,唐小舟心裡猛地一緊。陳運達如果什麼事都不談就這麼走了,趙德良會不會懷疑他只是來和唐小舟說什麼話?天啦,上次安排視察單位和人員的事還不知如何結局呢,現在又讓趙德良懷疑自己和陳運達有非常關係的話?那豈不是死定了?
趙德良說,既然這樣,那我進去練字了。多年養成的習慣,每天不寫上幾個,手癢。
陳運達說,你這是高雅的習慣呀。德良同志非常人,非常人呀。不像我,粗人一個,想高雅也雅不起來。哈哈哈,走了。
陳運達走了,趙德良並沒有立即進來練字,而是在辦公室裡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麼。他到底在思考什麼?這種思考,與自己有關嗎?唐小舟真有點膽寒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趙德良走進來,拿起了毛筆。唐小舟立即走到他的對面,準備替他拖紙。
趙德良說,不是說應平同志要來嗎?
唐小舟立即意識到,機會來了,就算再次畫蛇添足,也要猛添一番了。他說,丁書記已經來過電話,說已經在路上了。過了沒一分鐘,陳省長打電話過來,說已經到了樓下。我怕他們碰到一起,又沒機會請示,只好自作主張,給丁書記打電話,叫他稍等一等。
趙德良正拿著筆蘸了墨,在硯池邊輕輕掭著,聽了這話,手上的動作停下來,看了看唐小舟,說,你給應平同志打個電話,讓他上來吧。我估計他一直等在樓下。
唐小舟暗暗鬆了口氣,出門時,感覺自己的背心都是汗。他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口,發現丁應平和任大為已經站在裡面。唐小舟和兩人握手,打過招呼,指著沙發,對任大為說,大為,你自己坐。又轉向丁應平說,丁書記,請跟我過來,趙書記在等你。
將丁應平帶進趙書記的書房,替他沏上茶後,唐小舟便出來了。
回到辦公室,問過任大為才知道,唐小舟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丁應平已經到了,正準備下車,看到了陳運達,他們只好坐在車裡等,見陳運達離開,他們才立即上來。可見,趙德良對這一套很熟,清楚丁應平一定坐在車上。
唐小舟又問任大為,怎麼由他跟著丁書記,為什麼不是陳志光?任大為說,陳志光已經不是丁應平的秘書了,只不過丁應平暫時還沒有選定秘書,陳志光仍然跟著。最近幾天,陳志光有些事走不開,丁應平才臨時讓任大為跟自己幾天。
唐小舟想,事情恐怕不會這麼簡單。任大為剛剛被提拔為文廣局辦公室副主任,雖然只是一個副科級,丁應平卻在向雷江市文廣局傳達一種信息:任大為是我看中的人。當然,這件事可能還在傳達另一個信息,這個信息是傳達給唐小舟的。如果唐小舟不是省委書記秘書,丁應平自然不需要傳達這一信息。現在,他明確傳達了這一信息,自然也就是對唐小舟有所期許。官場上的事,真是奧妙無窮,丁應平只不過這麼一招,便有說不出的韻味。
談到丁應平這次來見趙德良的目的,任大為說,估計與朱興邦調職有關。
僅一句話,唐小舟恍然大悟。原來,丁應平盯著宣傳部長這個職位了。宣傳部長是副省級,還是省委常委,這一級非常之關鍵,是一次跨越。陳志光早已經不是丁應平的秘書,可一段時間以來,丁應平因為離不開陳志光,一直將他留在身邊。而現在,他又將他放走了,且並不急著安排秘書,是否意味著,趙德良已經向丁應平承諾過什麼,丁應平其實已經有所準備?更進一步猜想,丁應平現在把任大為帶在身邊,是否考慮將來真的能夠當上宣傳部長,便將任大為帶到省裡來?
難怪這段時間,很多人往趙德良這裡跑得特別勤,原來都是盯著這個職位了。
再深入地想一想,今天晚上,陳運達莫名其妙地來又莫名其妙地走,會不會也是盯著這個職位了?他原本只是想替某人謀求這個職位,卻又輕輕一招,在趙德良心中栽下一根刺,這個陳運達,難怪能夠升到如此高位,手段還真是了得。幸好自己也不蠢,及時做了足夠的工作,否則,自己冤死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陳運達想將什麼人送上這個職位?他談了一堆廢話,大概是想趙德良主動提起此事,便好趁機將自己心目中的人選推薦上來吧?可趙德良真是高手,竟然穩得住,和他打太極拳,就是不涉及本質。換個角度再想,大家都是官場中人,大概見到陳運達的那一刻,趙德良已經明白了他的來意吧?而陳運達呢?是否意識到,趙德良根本不可能聽取他的建議,所以才一言不出地走了?看來,官員的心事,你永遠得去猜。
趙德良趁著五一長假回北京,難道真的僅僅只是回家這麼簡單?是否也與這個宣傳部長職位有關?他安排和朱興邦在北京吃飯,是不是整個計劃的一個環節?
官場無小事,每一招,哪怕看似閒棋,其實也一定關係到後面幾步甚至幾十步。
第二天有一件大事,國家防總副總指揮來江南省視察。
江南省是防汛大省,省內有長江和雍江兩條大江,還有好幾條支流,全省有三分之二的面積在其流域之內,每年不是洪澇就是乾旱,防洪抗旱任務非常之重。今年的汛期還沒到,但形勢不容樂觀,國家早作準備,也是可以想像的。
一大早,唐小舟便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和他一起商量書記前往機場迎接以及其他安排的細節。所謂商量,其實只不過是聽取余丹鴻的安排,唐小舟是沒有資格安排這一類事的,他只需要將余丹鴻敲定的時間記下來,到了時間,再提醒趙德良。余丹鴻報了一遍,他報得很快,好在唐小舟是記者出身,速記能力強,就算他再快一點,也能記下來。記完後,唐小舟又口述一遍與余丹鴻核對,余丹鴻證明無誤後,唐小舟返回自己的辦公室。
回到辦公室後,唐小舟將記在本子的時間輸入電腦。很快,他便發現這個時間有點不對,副總指揮到達雍州機場的時間是十點四十分,余丹鴻安排趙德良前往機場的時間是九點十分,前後相差了一個半小時。從省委到機場,因為來的是中央大員,保安上了級別,沿途要封路,路行暢通,半個小時就可以到達。按此安排,趙德良將在機場貴賓室裡等一個小時左右。雖說接待中央領導,最好是提前到達,可提前這麼多時間,也太奇怪了。
難道是自己記錯了?他仔細回想余丹鴻部署這項工作的細節,清楚地記得余丹鴻說,九點十分,趙書記出發去機場。省委領導的時間安排,是需要精確到分的,這個時間,唐小舟肯定沒有記錯。何況,後來自己又重複了一遍,余丹鴻也沒有指出錯誤。
會不會是余丹鴻記錯了?這種可能性也非常之小。他是一個非常精細的人,干副秘書長以及秘書長多年,這個道理,他是很清楚的,別的方面或許會出錯,但在書記活動安排上面,絕對不會出錯。那麼,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是趙德良要求這個時間出發的?這種可能雖然存在,可唐小舟實在想不明白,趙德良有什麼理由要提前一個小時到機場。
今天去機場迎接的省領導有三個,趙德良、彭清源和另一位副省長楊厚明。三位領導自然是從各自不同的地點出發,這個出發時間不可能一定,但到達時間,卻必須嚴格控制。通常情況下,肯定是官職小的先到。如果趙德良先到了,在機場坐了半天,別說接的人沒到,那些官職比自己小的人也沒到,豈不是要出大問題?
想到這裡,唐小舟暗自驚出一身冷汗。
打個電話向余丹鴻再核實一次?有點不妥。向趙德良核實?同樣不妥。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給彭清源的秘書打個電話,問一問彭副省長的時間安排。
彭清源的秘書說,彭省長在下面,路途比較遠,需要一個小時的車程,因此決定九點十分出發。
唐小舟更加覺得這個安排有問題了。彭清源九點十分出發,一個小時到達機場,那也就是說,他到達機場的時間,應該在十點十分左右。依次類推,趙德良則應該在十點二十前後到達才對。趙德良十點二十到達,只需要在九點五十出門。而現在的安排,卻提前了四十分鐘。這事實在是太蹊蹺了,蹊蹺得唐小舟肝膽俱寒。
為了更進一步證實此事,唐小舟又給省政府辦公廳打電話。政府辦公廳和省委辦公廳一樣,每一位副省長,都對應一位副秘書長,副省長的日程安排,均由這位副秘書長擬好,再交給秘書。副秘書長證實,楊厚明副省長的行程已經安排好了,九點四十分從省政府出發。
唐小舟暗自一算,省政府去機場略遠,估計要三十五分鐘,也就是說,楊副省長應該十點十五分前後到達。由於彭清源路途遠,可能晚到一點或者早到一點。這一點小小的誤差,就得由秘書在行車途中進行調整了。
瞭解到這些後,唐小舟傻了,不明白這個錯誤到底出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避免出錯。仔細思考了一番,只有一個辦法,找余丹鴻最後核實一次。
他拿著筆記本,來到樓下余丹鴻的辦公室。
余丹鴻看到他,態度冷冷的,問道,小唐,有事嗎?
唐小舟說,趙書記到機場的時間,我想再和你落實一次。
余丹鴻皺了皺眉頭,說,我不是已經和你說清楚了嗎?
唐小舟說,是說清楚了。不過,趙書記的時間安排很重要,又是去接中央首長,我擔心自己出錯,才想和你再落實一下。
余丹鴻的臉色緩了緩,說,你要落實哪個時間?
唐小舟說,趙書記出發去機場的時間,是九點十分,對嗎?
余丹鴻立即說,怎麼會是九點十分?你記的是九點十分?
唐小舟原想說,不是,我記的是九點五十分。又覺得這樣說謊,接下來很難圓,便說,是的。
余丹鴻一下子惱火了,說,九點十分?你怎麼會記成九點十分?我早晨給你說的,明明是九點五十分。
唐小舟記得清清楚楚,他說的就是九點十分。可他是秘書長,是自己的直接上司,和他頂撞,沒有任何好處。他只好說,對不起,是我的工作沒做好,差點釀成大錯。
余丹鴻用手指在面前的桌子上磕了幾下,聲色俱厲地說,同志呀,這裡是省委辦公廳,這裡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馬虎不得。像你這樣做工作怎麼行?一個時間都搞錯,這樣下去,是要犯大錯誤的。
唐小舟冷眼旁觀,覺得余丹鴻是在演戲。這個時間,明明是他告訴自己的,自己還重複過一次,當時他並沒有說任何話。他甚至懷疑,余丹鴻是有意做了一個陷阱讓自己鑽。想到這一點,他再次驚出一身冷汗。余丹鴻為什麼要這樣做?自己和他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他為什麼要害自己?難道說,自己有什麼地方得罪他了?會不會因為上次去聞州的事,他把賬記在自己頭上了?還是自己得到這個職位太容易,沒有給他上香?
他當然不能和秘書長爭辯,只得態度誠懇地說,秘書長批評得對,都是我的工作沒做好。
余丹鴻非常生氣,衝他大吼大叫了一通,因為他一再檢討,余丹鴻也不好唱獨腳戲,才轉了一個語重心長的姿態,對他諄諄教導了一番。唐小舟再次將時間落實,然後才告辭離去。回到辦公室,唐小舟立即做了兩件事,一是將趙德良的時間安排表打印出來,二是以最快的速度寫了一份檢討,然後拿著檢討和時間表,再次來到余丹鴻的辦公室。先將檢討遞上去,然後再遞上時間表,要求余丹鴻簽字。
余丹鴻拿著這個安排表,心中自然是大為惱火。今天的時間安排,原本就是他有意為之,唐小舟立即想了一個制約他的辦法,他能不惱火?他問,這是什麼意思?
唐小舟連忙解釋說,秘書長的批評是對的,我來的時間不長,很多事都不懂,又比較馬虎,容易出錯。我想,以後趙書記的時間安排,我都打印出來,以便秘書長及時發現問題,避免出錯。
唐小舟的語氣誠懇,沒有任何責怪余丹鴻的意思。余丹鴻雖然惱火,卻也無法發洩,只得悻悻然在上面簽了字。
讓唐小舟不解的是,余丹鴻立即去了趙德良辦公室,告了他一刁狀。
去機場的路上,趙德良問唐小舟,你今天怎麼惹丹鴻秘書長不高興了?
聽了這話,唐小舟心中一寒,立即意識到余丹鴻在書記面前說了什麼。好在他的反應極快,說,都是我的工作沒做好。早晨,秘書長向我交待工作,我把出發去機場的時間,聽成了九點十分。回到辦公室後,我越想越覺得這個時間不對,去找秘書長核實了一下,才知道是九點五十。
趙德良問,你當時記下時間後,沒有和秘書長核對?
唐小舟說,核對過,可能我沒說清楚吧。
馮彪說,才不是,他心中有氣,就往你身上發。
趙德良問,丹鴻同志有氣?有什麼氣?
馮彪說,太多了。他和運達省長的私交很好。運達省長答應過他,要幫他一把,讓他當副書記或者常務副省長的。結果還是當這個秘書長,他能不氣嗎?還有,我聽說他的小舅子開超市,其實是他在後面當大股東。最近好像遇到點什麼麻煩吧。
唐小舟卻想,就算他有氣,為什麼要陷害我?今天這件事,他分明是有意而為嘛。看來,和這個秘書長的關係,微妙了。唐小舟還真有點信命了,自己的命似乎不好,在報社的時候遇到一個趙世倫,現在到了省委辦公廳,又遇到一個余丹鴻,難道自己真就這麼倒霉,要一輩子與小人為伍,並且這小人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
列車是由雍州直達北京的,開車時間不是太好,下午六點,不上不下的。到達時間卻好,早晨七點,只要晚上睡得好,早晨正好辦事。不過,乘火車能睡好,那是超人,尤其是坐在軟包廂裡。唐小舟有些擔心,只他和趙德良兩個人,會不會有些尷尬?
余丹鴻親自到車站來送趙德良,兩輛車都有特別通行證,直接開上了火車站台。馮彪和余丹鴻一起,將他們送到包廂後,才下車離開。唐小舟將行李放好,便開始安排趙德良的生活。因為走得早,晚餐沒有吃,唐小舟準備了很多食物,準備在車上吃。他將這些食物拿出來,擺在桌上。趙德良說,先不急,反正還早,先坐下來休息一下。唐小舟並沒有坐下來,而是拿出茶杯,往裡面放了些茶葉,然後出門去找開水。
裝了開水返回,推門而入,他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再一看,這個女人很面熟,竟然是著名主持人巫丹小姐。再看看她的側面,趙德良正坐在那裡。唐小舟的腦子轉得再快,也有點方向盤失控的感覺。
他連忙說,巫小姐,你好。
趙德良有點奇怪,問道,你們認識?
不等巫丹開口,唐小舟搶著說,雍州第一美女啊,而且,我們都是媒體人。
趙德良說,哦,我倒是忘了這一點。
有美女相伴,時間過得快。唐小舟心中有無數個疑問,可他不能說。
第二天早晨,駐京辦的奧迪汽車駛上了北京西站的站台,唐小舟提著大包小包走在前面,趙德良空著手,巫丹拖著自己的小行李箱跟在後面。江南省駐京辦的雷主任立即小跑著上來,和趙德良握手,司機則接過了唐小舟手上的行李,轉身走向汽車。
唐小舟一直都很注意觀察趙德良的表情,感覺趙德良想向駐京辦主任介紹巫丹,又顯得有點尷尬。
唐小舟立即說,巫小姐,你去哪裡?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
趙德良臉上的神色立即一鬆,說,一起吧,讓他們送你一下。
巫丹說,太擠了,我還是打車走吧。
雷主任說,要不你們坐車走,我……
唐小舟感覺他是想向巫丹小姐獻慇勤,想說他打車送巫丹。趙德良立即打斷了他的話,說,這樣也好。小舟,你會開車吧?
唐小舟原想說自己會開車,可畢竟不熟悉北京的道路。轉而一想,這種時候,就算是死,也要伸出頭去,便說,我會。
趙德良說,那這樣好了,雷主任你把車交給小舟,正好這幾天我要用車,你的工作多,你先忙去,有事我讓小舟給你打電話。
雷主任還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溜了回去,只好讓司機把鑰匙交給唐小舟。雷主任則拉開了車門,請趙德良上車。趙德良一彎身子,鑽進了汽車。然後轉過頭,對巫丹說,巫丹小姐,來,坐到這裡來。巫丹於是坐了過去。
唐小舟原是想替趙德良開門的,見雷主任搶了先,他便繞到車頭,坐進了駕駛室。
啟動汽車後,趙德良問唐小舟,你熟悉北京的路嗎?
唐小舟說,我還真不是太熟。要不,出去後,我們找個出租車帶路吧。
趙德良說,也是一個辦法。
唐小舟將汽車開出車站,並沒有立即停下叫出租車,而是繼續向前駛了一段距離。如果停在車站門口找出租車,搞不好雷主任他們也到這裡來攔出租,碰上的可能雖然不大,卻也是存在的。他往前開一段再停下來,便能給趙德良一個印象,唐小舟辦事很穩重,哪怕是極小的細節,都考慮周到。
車子走了一段,趙德良問巫丹,你的房間定好了沒有?
巫丹說,還沒呢。
趙德良說,那你乾脆住我的房間,我回家去住。
巫丹說,那怎麼成?不成鳩佔雀巢了?
趙德良說,這話難聽了吧?反正空著也是空著,你就去住吧。又對唐小舟說,先去酒店把東西放好,然後一起吃早餐。吃完早餐,你再送我回家。
房間是早就定好的,在長城飯店,趙德良是個豪華套間,唐小舟住的是單間,所以不在同一樓層。唐小舟雖然拿了鑰匙牌,卻沒有去自己的房間,只是將所有行李,搬到了趙德良的房間,現在變成了巫丹的房間。放完行李下來,趙德良和巫丹早已經開吃了。
吃過早餐後,唐小舟要送趙德良回家,唐小舟去停車場開車,巫丹和趙德良等在酒店門口。
將汽車停下來後,唐小舟下車,要去替趙德良開門,趙德良卻將手伸了出來,說,北京我比你熟,還是我來開車吧。
唐小舟不知所措,面前可是省委書記。領導幹部開車,是有嚴格規定的,如果用的是公車,一定得由司機開,這顯然是為了避免公車辦私事。可實際上,大多數領導幹部只遵守了一半,即由司機開車,公事私事都可以辦。現在,他們開的,是公車,也算是公事。雖說這是在北京而不是在省城,可事情傳出去,自己總脫不了責任。
趙德良大概看出了他的顧慮,說,你怕什麼?這裡沒有別人,我又不是在工作,而是回家。這時候,我們就不是省委書記和秘書,而是哥們是朋友是同學。
這話說得唐小舟心花怒放。這是否說明,自己在趙德良這位學兄的眼裡,並不是那麼差?退一步想,如果猜測趙德良和巫丹的關係沒有錯的話,那是否表明,趙德良並不想在自己面前隱瞞他和巫丹的關係?連這種關係都不掩飾,是否意味著,他已經完全相信自己?
趙德良接過鑰匙,坐上了駕駛室。唐小舟很自覺地坐上了副手席。他要密切關注趙德良的動作,就像駕校的教練一樣,隨意準備迎對意外。巫丹向他們擺了擺手,說聲再見。趙德良已經啟動汽車,汽車的尾燈閃了兩下,向前駛去。
趙德良說,你別光顧著看我開車,要注意記路,等一下,你還要自己開車回來。
唐小舟顯然多慮了,趙德良的車開得很好,路況也很熟。他想,剛才從西站出來,完全不必叫出租車,趙德良指路就行的。
趙德良的家在北京位於三環內,房子很大,複式樓,大概有三百平米。
趙德良掏出鑰匙打開門,轉身對唐小舟說,來,小舟,進來。
唐小舟跨進去,正猶豫是不是應該換鞋,卻聽到頭頂上有一個很年輕的女性操著京片子說,沒事兒,不用換鞋。唐小舟抬頭望去,見程雨霖穿著一件極為寬大白底紅色圓點的睡衣一拐一拐地從樓上下來。
唐小舟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在江南省呼風喚雨的省委書記趙德良,竟然娶了個殘疾人老婆。程雨霖是小兒麻痺症後遺症患者,右腳比左腳要短很多。她的身材不高,大概不足一米六,卻胖,唐小舟的估計如果不錯,絕對超過二百斤。除了她那條瘦腿,身上所有一切,都是大號的。哪怕她穿了那寬大的睡衣,胸前還是挺起兩隻大圓球,肚子更是顯得驚世駭俗。因為腿的長度嚴重失衡,她走動的時候,身體就往兩邊倒,每邁動一步,就像不倒翁一樣搖一次。如果僅僅只是她肥胖的身體擺動還好些,偏偏她的奶子奇大,也會隨著身體的擺動而擺動,就像胸前塞了兩隻排球,在那裡滾來滾去。她的聲音聽上去非常年輕,而她的面相,看上去也並不顯年紀,大概胖的緣故,她顯得很白,皮膚細嫩,整個就是一個面人兒。如果她站在那裡不動,還能讓人覺得她是個胖美人,一旦動作起來,就讓人看著吃力了,總覺得她每邁動一步,身體那麼多部位都跟著動起來,比常人不知耗費多少倍的能量。
唐小舟忽然有些可憐趙德良。他想,趙德良和程雨霖做愛,肯定不是那種踩在衝浪板上跌宕於波峰浪谷的感覺,而是躺在一艘壞了方向舵的遊艇上的感覺,你努力想掌握遊艇的方向,其實是遊艇在掌握著你。
趙德良進門後的第一件事,給了妻子一個擁抱。即使這個擁抱,唐小舟也替趙德良難受。程雨霖那麼胖,趙德良伸出雙手,根本無法將她全部抱住。對於這個擁抱,程雨霖似乎並不熱情,多少顯得有點程式化。趙德良也不計較,轉身介紹唐小舟。程雨霖用一口京片子說,小舟你好,坐吧。過來吃早餐。唐小舟正要說已經吃過了,卻看到趙德良向他使了個眼色,自己已經坐了過去。唐小舟只好也坐過去。
餐桌上已經放好了牛奶雞蛋麵包火腿等。唐小舟看了一眼這些食物,心中暗暗稱奇。如果說程雨霖知道趙德良要回來,準備了他的早餐,還可以理解,這分明是三四個人的份量嘛,難道她知道唐小舟也一定會在這裡吃早餐?更讓唐小舟驚訝的是,程雨霖竟然吩咐保姆再煎兩個荷包蛋。後來唐小舟才知道,最初準備的,是程雨霖自己的食量。難怪她那麼胖,她的食量太驚人了。
跟趙德良時間久了以後,他才漸漸從不同渠道瞭解程雨霖的一些情況。
程雨霖是某位中央首長的小女兒,文革期間,中央首長被關進了牛棚,程雨霖便流落街頭,結果突發小兒麻痺症,未能及時治療,落下了病根。文革後,中央首長恢復工作,程雨霖也受到相應的照顧,安排了工作。可像她這種情形,身體有殘疾不說,也沒讀過多少書,在國家機關很難有大的發展。沒過多久,她就開始做生意,最初是開皮包公司,弄一些批文什麼的倒賣,什麼賺錢就賣什麼,後來乾脆辭職下海,自己開起了貿易公司。目前,她的公司在北京具有一定規模,主要從事進出口貿易。有人說,程雨霖身家有好幾個億,也有人說至少有十幾個億。她和趙德良有一個兒子,在美國大學畢業後,留在了那裡。也難怪趙德良為官以清廉聞名,原來,別人送的那點錢,對於他來說,根本就是小錢。
回到長城飯店,敲開巫丹的門,竟然發現裡面並不止巫丹一個人,還有另一個美女。
大概因為趙德良不在的緣故,巫丹少了那份拘謹,完全還原了交際花本色,拉著唐小舟的手說,唐秘,給你一個憐香惜玉的機會,認識一下我妹妹。
美女主動迎過來,伸出纖纖玉手,說,唐秘,你好,我是鄺京萍,我和丹姐一直在談你。
唐小舟愣了一下,一直在談他?談什麼?有什麼好談的?這一個多月來,唐小舟跟著趙德良,一直謹言慎行,多餘的話不說半個字,真有點把他憋壞了。要知道,他以前可是話癆,語速快而且語鋒犀利,妙語聯珠。今天和兩個美女在一起,又是在北京,他多少有點鬆懈自己了,說,難怪路上我一直打噴嚏,原來是你們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巫丹作勢打了他一巴掌,說,誰說你壞話了?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是在向我妹妹隆重推介你。
巫丹說鄺京萍是她的妹妹,其實是她在北廣的師妹。巫丹在讀時,還是北京廣播學院,如今改成了中國傳媒大學。去年,作為地方台的著名主持人,巫丹受邀參加母校的校友活動,鄺京萍作為二年級學生,負責接待,兩人一見如故,認下了姐妹。
三個人坐在房間裡聊天,唐小舟顯得很不自在,關鍵是鄺京萍太漂亮了。巫丹已經夠出眾,沒想到鄺京萍比巫丹更性感更迷人,渾身上下,透著優雅。
以前,唐小舟無數次接觸到優雅這個詞,也曾多次在文章中用到優雅,其實他並不完全理解優雅是怎麼回事。這次遇到鄺京萍,他才知道,所謂優雅,其實是身體天生的柔韌性和動作適度矜持的結合。正因為身體具有良好的柔韌性,每一個動作,才會有一種內在的力度美,這種力度只要不十分誇張,表現在外的,就是優雅的風情。優雅的女人,走路的時候,雙腿繃得很直,是向前彈出去的,又不是軍人走正步那種硬綁綁的彈,是一種帶有柔韌的彈。腿彈出去的同時,手和腰也會有所動作,手的動作,往往是畫一個弧度,而腰則是楊柳輕搖般的擺動。即使是坐在那裡,手偶爾揮動的時候,也會像舞蹈一般,裊裊娜娜,蛇一般扭動。
唐小舟很喜歡這種感覺,看似柔弱無力,其實內中含有無窮的柔韌和韻味。不像有些人,身體缺乏這種柔韌,每一個動作都顯得僵硬。正因為優雅,鄺京萍便有了一種強大的魅力場,坐在她的身邊,絕對地籠罩在這種魅力場中,如果目光不經意地與她的優雅相遇,一定被某種由內向外釋放的力量擊中。唐小舟的不自在,恰恰是無數次被優雅擊中的結果。
巫丹似乎看出了唐小舟不自在,便提出去吃午飯。吃過飯後,巫丹又提出去錢櫃唱歌。唐小舟說,我去開車吧。巫丹說,算了,你對北京不熟,停車又麻煩,還是打的方便些。
唐小舟的父母都是農民,他本人在農村長大,身上並沒有太多音樂細胞,唱歌是完全的破鑼嗓子,跳舞也是硬梆梆,他最怕去這類場合,總擔心人家笑話自己。巫丹和鄺京萍自然不同,既能歌又善舞,尤其是鄺京萍,一旦舞動起來,彷彿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優雅的力量,唐小舟被這種力量包裹著,整個人有點暈乎乎的。
兩位美女知道他不唱歌,倒也不強迫他,她們盡情地唱。兩人的歌都唱得好,絕對是歌星的水準,唐小舟倒也享受。其中一個唱歌的時候,唐小舟就和另一個跳舞。
唐小舟對鄺京萍的預判不錯,她的身體柔韌性果然超絕,他摟著她,不像是摟著一個人,而像是摟著一團充滿力量的氣,這團氣圍繞著他飄動,他便有了一種在雲上漫步的感覺。
剛開始,唐小舟還顯得矜持,不是他有意為之,而是到了這種場合,他沒法令自己放鬆。尤其面前這個巫丹,有可能是老闆的枕邊人,若是向趙德良吹點不利於自己的枕頭風,麻煩就大了。
錢櫃免費提供便餐,吃過晚飯,巫丹和鄺京萍玩得正起勁,不想離開。
唐小舟想,反正趙德良在自己家裡,自己也沒什麼別的事,回到酒店,大概也就是睡覺,不如在這裡消磨時間。於是,繼續唱歌跳舞和喝酒。酒喝了很多,大家都有點進入狀態的感覺。恰好巫丹和他跳舞,一上來,巫丹就緊緊地抱住了他,胸前的兩團肉,貼在他的身上,讓他覺得那裡像燒著兩團火一般發燙。
他暗吃了一驚,本能地想推開她,可她抱得很緊,已經開始隨著音樂邁動舞步。他想,反正也就是跳舞,便不再拉開距離,有點心猿意馬地和她跳著。
巫丹不知是不是受到鼓舞,便將臉貼在他的臉上,還輕輕地摩擦著,手在他的背上輕輕地移動,弄得他激情洶湧,卻又不得不努力克制著。
他一次又一次告誡自己,對這個女人,絕對不能有任何越矩的行為,且不說她與趙德良之間是否有特殊關係,她與黎兆平的關係,也是極其密切,圈子裡早就傳說他們是情人。而巫丹的丈夫名叫林志國,是陳運達當副省長時的秘書,現任岳衡縣縣委書記。這麼複雜的關係,自己是絕對不能攪和進去的。
接下來和鄺京萍跳舞,她竟然也要跳貼面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