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二部 第08章 抓魚也要有時間概念

  谷瑞丹站在門口,看到唐小舟坐在裡面,滿面的愁容,更增加了疑惑。她說,怎麼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唐小舟看了她一眼,拍了拍身邊的沙發,對她說,請坐,我們聊一聊吧。

  谷瑞丹走到他的面前,站著,卻不坐下,警惕地問,聊什麼唐小舟抬眼看了看她,說,你這樣站著,怎麼聊?還是先坐一下吧。不管怎麼說,有些事,總要解決,是不是谷瑞丹猶豫了一下,坐下來,顯得很驚恐地說,你說有些事,什麼事唐小舟沒有接她的話,而是說,我們聊一聊翁秋水,怎麼樣她突然警惕起來,說,你什麼意思?我和他沒有關係。

  唐小舟說,事到如今,有沒有關係,都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恐怕是,你下一步,有什麼打算谷瑞丹再一次說,你什麼意思?怎麼跑到這裡來問東問西?你到底想幹什麼?

  唐小舟真想將她大罵一通。轉而一想,還是算了吧,對她說,既然你不信任我,我也沒辦法。那我說得更直接點吧,我們的女兒怎麼辦,你考慮過沒有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顯然準備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行嚥了下去。她自然清廷,這句話並非隨便說說的,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她像是被什麼猛擊了一下,整個神情突然變了,聲音也低了很多,問他,你聽說了什麼唐小舟說,這麼多年來,你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

  他原想說,這麼多年來,你從來沒有愛過我。話出口時,還是換了一種說法。他說,我也知道,這話沒有半點意義,尤其是現在說,更沒有意義,全都是廢話,多餘的話。所以,這些我都不說了,我今天到這裡來找你,只為一件事,我們必須商量一下女兒怎麼辦。

  谷瑞丹緊張地問,他們找過你唐小舟點了點頭。

  谷瑞開問,你願意幫我嗎唐小舟說,你自己是從事法律工作的,事到如今,恐怕不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谷瑞丹急急地說,我知道,只要你願意,一定可以的。

  唐小舟說,來這裡之前,我已經想過了。我能夠答應你的是,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我能幫得上的話,一定會幫你。我甚至已經想好了替你請一個律師。我們畢竟夫妻一場,你又是成蹊的母親,我能做的,恐怕也只是這麼多了。同時,我必須指出的是,你到現在還執迷不悟,以為那個翁秋水是什麼好東西。有關他的話,我也不想多說,你自己慢慢去想。我勸你還是清醒一點,別再做夢了,你已經把自己毀了一次,不能再毀自己第二次了。為那種人,不值得。

  谷瑞開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哭了一會兒,突然又強行鎮定了自己,眼晴開始四處轉動,顯然,她在打著某種主意,甚至有可能想到了自殺。

  唐小舟連忙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你腦子裡那些念頭,起不到任何作用。

  你已經犯了錯,不能一錯再錯。別的話,我想現在也不是說的時候,我們必須考慮一下女兒。我有個想法,把女兒留在雍州,對她的未來肯定沒什麼好處。我想讓她先回高嵐去,讓她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有關你的事,我可能需要在相當一個時期裡滿著她,你們之間,必須斬斷一切聯繫。

  谷瑞開哭著說,你能答應我,以後一定要好好待女兒瑪唐小舟說,女兒也是我的。難道我不愛她谷瑞開說,你以後另外結婚呢唐小舟說,我不可能向任何人保證我今後不再結婚。這是不現實的。不過有一點,你可以放心,女兒是我的,我一定會讓她得到最好的教育,健康地成長。

  谷瑞開顯然還想說什麼,唐小舟制止了她,說,你不用說了。你所想的那些事,一不該由你來想,二是根本不存在。你擔心我另外結婚會給女兒造成不好的影響。可你想過沒有?對女兒最不好的影響是你,這種影響,我也許花一輩子時間,都無法徹底消除。與這個影響比起來,其他影響,又算得了什麼谷瑞開說,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只有聽你的唐小舟一陣心煩,暗想,如果從一開始你就聽我的,能是今天這樣的結局嗎人可以自信,但不能自信到連自己是誰都看不清廷,更不能是非不辨,好壞不明。同時,他又想到鄭規華說過的話,人生真是不能太順,太順的話,就會對很多東西失去免疫力。他說,算了,這些事,暫時就到這裡吧。到時候,我會委託一個律師,相關的事,你和她溝通吧。現在,我想對你說的話,只有一句,這次的錯,犯得夠大了,你得醒醒,不糊塗不澆幸,認真對待,把很多事情想清礎。

  唐小舟站起來向外走的時候,谷瑞丹也突然站起來,問他,你能再抱抱我嗎?

  唐小舟停下來,猶豫了一下,向她走了兩步,不是太情願地伸開自己的雙臂。她顯得有些感動,撲進他的懷裡,哭得很傷心。一邊哭一邊小聲地問他,我會被判死刊嗎唐小舟明白了,她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這件事。同時,她也知道,這裡一定有錄音,因此才會借助這麼一個機會問他。他說,我覺得,這不是你此刻應該想的,你應該想怎麼爭取主動。

  她說,小舟,我後悔死了。其實,現在想想,我們以前的日子,是真正的幸福。

  唐小舟被她說得十分傷感,眼淚差點流了出來。他想,人為什麼一定要等走到絕境才領悟?其實上天是公平的,她會給每個人很多次醒悟的機會,可惜的是,很多人未能把握。最後時刻的醒悟,永遠都是遲到的汗悔,對於人生,意義已經非常輕微了。

  他推開了她,對他說,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說過之後,他一低頭,迅速向外走去。他心裡很難受,從未有過的一種感覺,身體裡面似乎充滿了淚水,如果不快點離開,這淚水便可能凶湧而出。就在他跨出門的那一瞬間,外面有幾名警員從他身邊走過,進入了房間。他很清廷他們去幹什麼,他不想看到最後那個場面,那會讓他做惡夢的。

  走到一樓大廳,楊泰豐、雷吾他和容易恰好從另一個房間出來。顯然,他們一直在關注著會客室裡的情況。

  唐小舟自鎮定了自己,對三位領導說了一番感謝的話,然後對楊泰豐說,楊廳,我可能會委託一位律師接洽相關事務,希望你們能夠提供方便。楊泰豐答應後,他又提出了另一個要求,希望楊泰豐借他一輛車,今天晚上,他就想將女兒送回高嵐。楊泰豐轉身對容易說,你具體安排一下吧。

  容易不僅替他安排了一輛車,而且,她本人也跟著他。

  離開行政樓,唐小舟去了一趟谷瑞開的家,也是他以前的家。小花正準備出門,去學校接唐成蹊放學。見到唐小舟,便說,唐叔叔,你怎麼來了?是來看成蹊吧,我這就去接她。

  唐小舟說,你等一下,我跟你說件事。

  小花說,我沒時間了,成蹊放學了如果看不到我,會哭的。

  唐小舟說,成蹊我會去接。你現在馬上清理一下成蹊的東西,等一下,我要把她送回高嵐去。

  小花目瞪口呆,顯然覺得這有些不妥,便說,可是,谷阿姨……唐小舟在路上已經和容易商量好了,容易便按商定的方案說,谷處長有事,暫時不能回來了。

  唐小舟也連忙說,這是公安廳政治部的容主任。公安廳派你谷阿姨出差,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來。不光我要把成蹊接走,你也不能留在這裡了。唐小舟從身上掏出一些錢,也沒數,全部給了小花,說,這些錢,你拿上。家裡的鑰匙,你明天走的時候,交給政治部吧。他們會處理的。

  小花在公安廳生活了多年,認識容易,知道容易出面,就是組織出面,大概不會騙自己。同時,她也覺得,今天這事非常蹊蹺,卻又不能不執行。唐小舟相信,今天晚上,最遲明天,谷瑞開的事,就會在公安廳大院裡傳開,其他家庭的保姆,一定會將真相告訴她,那時,大概不用再勸她或者解釋什麼了。

  在學校門口接到女兒,唐成蹊見來接自己的是唐小舟而不是小花,態度不是太友好,說,怎麼是你,小花姐姐呢唐小舟伸手去抱女兒,女兒竟然一扭身,躲開了他。倒是身邊的容易一伸手,將她樓在了懷裡。她認識容易,叫了一聲容阿姨,讓她抱了。

  容易說,成蹊,走,跟阿姨上車。

  唐成蹊要坐在前面,這是她媽媽的習慣,唐小舟想趁著這個機會,向她說明一番,希望她坐後面,她說什麼都不幹。容易只好抱著她,坐到了前面。

  汽車開動後,容易對唐成蹊說,成蹊,阿姨要跟你說件事。

  唐成蹊問,什麼事容易說,你媽媽被公安廳派出國去工作了。

  唐成蹊大感驚奇,說,出國去工作?去哪個國家?關國嗎谷瑞開非常崇洋媚外,覺得只是要關國的,就是最好的,她的這種思想,對女兒影響很大。容易說,是的,關國。

  唐成蹊立即拍著小手,說,太好了,關國是世界上最好的國家。以後,我長大,也要去關國。

  容易說,那要等你長大以後,不過現在,我們要把你送到另一個地方。

  唐成蹊問,去哪裡容易說,去你爺爺奶奶那裡。

  谷瑞開將長輩的稱呼搞錯了,以至於唐成蹊叫外公外婆也是爺爺奶奶。

  唐成蹊立即說,好哇,我早就想爺爺奶奶了。

  唐小舟知道女兒理解錯了,連忙解釋說,是高嵐的爺爺奶奶。

  果然,女兒立即說,我不去。我才不去鄉下。

  容易轉過頭來看唐小舟,唐小舟的表情非常嚴肅。他也無能為力。

  容易只好勸說唐成蹊,說,這是你媽媽的意思。

  唐成蹊人小鬼大,問容易,那我媽媽為什麼不親自對我說容易只好騙她說,你媽媽想對你說呀。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媽媽是公安人員,她去執行的是秘密任務,走得非常急,根本沒有機會說。你想不想媽媽非常漂亮地完成任務唐成蹊說,想。

  容易說,那你就應該聽媽媽的話,讓媽媽少為你操心。

  孩子到底是孩子,信了容易的話,卻又冒出另一個念頭,問容易,那我明天要上學怎麼辦容易說,你爸爸會去聯繫高嵐的學校,你可以轉到那裡去上學。

  唐成蹊又問,我媽媽真是這樣說的容易說,真的。

  唐成蹊又說,那我可以給我媽媽打個電話嗎容易說,你媽媽現在正在飛往關國的飛機上,恐怕接不到你的電話了。

  唐成蹊不說話了。她明顯不想去鄉下,卻又知道無可奈何。她顯出一副很受打擊的樣子。從此時直到高嵐,一路上,女兒再沒有說一句話,也不再要求坐前面,而是縮在唐小舟和容易中間。汽車走了一段之後,她睡著了。

  唐小舟原本想由自己將女兒送回家,容易執意要陪著他。她說,看成蹊這個樣子,不太想去,這一路上,還不知會發生什麼。她對我比較信任,我還是跟著去好了。唐小舟再沒有拒絕的理由,只好同意。

  容易和唐小舟,一路上都在談天說地,哪怕唐成蹊睡著了,他們話題,也極其小心地不涉及谷瑞開。這讓唐小舟覺得,容易這個女人十分特別,她具有一種特別的敏感和細膩,完全清廷別人心裡在想什麼。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任何形式的交流,都可以極其輕鬆。坦率地說,對這個年齡可能大自己四五歲的女人,他並沒有太多認識。而這次,他對她說不清產生了一種什麼感覺。總之,他覺得她就像自己的手,不,就像自己的心。幾是自己想到的甚至沒有想到的,她都想到了,而且做了。從職業角度說,她擔任辦公室工作,實在是太稱職了,任何一個領導,只要將她放在手下,就能放心。而從生活角度看,誰如果娶她為妻,同樣是一件幸福的事,他們之間,應該不存在誤會之類的麻煩。

  到達目的地,不待唐小舟表示,容易叫醒了唐成蹊。聽到外面汽車響,兩個老人立即迎出來,跟在後面出來的是大哥唐小山,姐姐唐小霜以及大嫂。這套房子是一樓。當初,劉風民給出這套房子,任大為和唐小雨還有些不滿意,曾考慮過和什麼人換一換。後來,他們就知道劉風民是花了心思的。父母年齡大了,爬樓梯不方便,縣城太小,幾乎沒有電梯房,只有住在一樓,最適合他們。不僅如此,一樓的後面,有一塊地,圍起來就是一個小院子,他們在那裡種了兩裸葡萄,一顆石榴以及其他一些花草,兩個在田地裡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人,終於在城裡找到了久遠的記憶。

  容易牽著唐成蹊下車,母親大叫一聲,伸開雙手把唐成蹊抱了過來。唐小舟還擔心女兒會不叫父母,這種擔心,很快就消失了,唐成蹊竟然甜甜地叫了一聲奶奶,又叫了一聲爺爺,樂得兩個老人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唐成蹊叫過老人後,看了看四周,說,這不是唐家坳,這是哪裡唐小舟說,爺爺奶奶早不住唐家坳了,這是爺爺奶奶在高嵐縣城的新家。

  唐成蹊像個小大人一樣,說,這還差不多。唐家襖到處是臭味,想起來就心裡煩。說得一大家子人哈哈大笑。

  大家在家裡僅僅只是坐了一會兒,房子太小人太多,根本坐不下,加上時間又太晚,唐小山便說,還是去吃飯吧。

  唐小舟問,不是在家裡吃嗎大哥說,家裡坐不下這麼多人,在老二的餐館裡吃。

  唐小舟知道二哥在縣城開餐館,地點就在縣政府對面,是劉風民幫的忙。可自己實在太忙了,還沒有去過一次。大家一起出門,奶奶要抱唐成蹊,可這丫頭奇怪,竟然要容易抱。這次,唐成蹊並沒有要求坐在前面,前面的位子,讓給了唐小舟。如今的唐家,是真的發達了,大哥有了自己的小汽車,連姐姐也有了。

  三台車,大哥的車在前,容易的車在中間,大姐的車鉀後。走了一段,唐小舟對女兒說,你別老賴在阿姨身上,來,坐到我這裡來。唐成蹊竟然很聽話,鑽到了他的懷裡。唐小舟不記得有多長時間沒有抱過女兒了,此時抱著她,心裡就像秋天的湖水,碧波蕩漾,很是享受。

  讓唐小舟又一次吃驚的是,二哥的餐館開得很上規模,樓上樓下兩層,一樓僅大廳就有兩百多平米,四周還有十幾間包房。二樓全是豪華包房,裝修挺上檔次。因為時間已晚,大廳已經沒有什麼客人,只有包房裡,仍然傳出客人鬧酒的聲音。二哥唐小田和二嫂在這裡張羅,三嫂早就到了這裡,在門口迎著他們。

  坐上席之後,容易說,你們家兄弟姐妹的名字取得很別緻,看來,你爸爸文化不低呀。

  唐小舟笑,說,我爸爸哪有什麼文化?最初生我大哥,他跨出門,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山,想到的名字就是山。可不能叫唐大山,他覺得大字太霸氣,就叫唐小山。第二個生我大姐,出門見到的還是山。可家裡已經有個小山了,不能叫二山吧,再說,是女孩子,總得有點女孩的感覺。他四處看了看,因為是清晨,看到地上有一層霜,所以就叫唐小霜。

  容易也笑了,說,我明白了。生你二哥,出門看到山,再細看,看到的是田,所以就叫唐小田。

  唐小田說,真是這麼回事。老三出生的時候,正是收栗子的季節,所以就叫唐,卜栗。

  唐小舟看了一眼二哥。以前只不過是個鄉下農民,這才幾年工夫,竟然有了派頭,城裡味十足了。讓他不舒服的是,二哥頸子上戴了一串很粗的金項鏈,讓人覺得一股江湖氣。

  容易說,那生小舟的時候,是不是出門看到船?可為什麼不叫唐小船唐小舟說,別看我們那窮山惡水的地方,有些事就是怪。在我們那裡,船還真不叫船,就叫舟。

  唐家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都因為唐小舟當了省委書記秘書,他跟在趙書記身邊,忙得不著家,一年到頭,兄弟姐妹們難得和他團聚一次。這次他突然決定回來,一家人自然就要聚一聚。老大老二和大姐好說,他們都住在縣城。唐家坳原本希望唐小山當村長,可老二的事業做大了,需要人幫他盯著,就讓他也進了城。大姐是因為姐夫的事業做大了,同樣在城裡買了房子。三哥在鎮上當副鎮長,有事走不開,就讓三嫂趕了過來。唐成蹊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喜歡熱鬧,和堂兄弟們鬧得很歡。不過,時間並不長,吃飽之後,鬧著要回家,說是作業還沒做。

  唐小舟向她解釋,說明天不用上學,可以明天做。她無論如何不幹,說媽媽說過,當天的事要當天完成,不能施到第二天。原想由父母以及姐姐送唐成蹊回家,唐成蹊卻不幹,一定要唐小舟和容易送她回去。

  回到家,唐成蹊立即拿出自己的書包,開始做作業。唐小舟說,我陪你做吧。她揮了揮手,把他往外趕,說,走開走開。我的事我要自己做,你忙你的事去吧。

  唐小舟想,哇,這小丫頭片子,原來還是有優點嘛。這麼說,無論是谷瑞開還是小花,對她的教育,也不是一無是處,只不過自己和她一起生活得少,對她的瞭解太少了。他說,好好好,我不打擾你做作業。不過,有幾件事,我要和你交待一下。

  唐成蹊像個小大人,說,什麼事,你說吧,我聽著呢。仍然埋頭做作業。

  唐小舟說,做完作業,你自己去洗。

  唐成蹊說,你煩不煩啊,我七歲開始就自己洗了,這也要你交待呀。

  唐小舟說,好好好,這件事我不說了。等一會兒我要出去。今天晚上,你是跟奶奶睡,還是跟我睡唐成蹊停下來,想了想,然後看著他,問,我能和你睡嗎唐小舟一陣激動,孩子到底是孩子,她對自己惡,是因為媽媽在身邊,她要表現得和媽媽站在同一陣營。而現在,媽媽不在身邊了,她到底顯出了女兒態,表現出了可愛的一面。他突然覺得,這孩子的表現,怎麼和官場中的某些做法很相近?他伸出手,在她的頭上摸了摸,說,當然可以。不過,爸爸還要出去有點事,可能回來得晚,你自己先睡。

  她似乎滿足了,又埋頭做作業,同時說了聲好。

  唐小舟又說,明天早晨,你可以睡個懶覺。

  她不解了,說,為什麼?明天不是星期六呀。

  唐小舟說,我明天去給你聯繫轉學的事,要等聯繫好了,才能轉學。

  唐成蹊說,爸爸,我能不能不轉學?我喜歡我的學校,還有我的同學,他們對我很好。

  唐小舟想,傻丫頭,他們現在當然對你好,將來,他們知道你媽媽是個殺人犯,就沒有人再對你好了。他說,這恐怕不行,你也知道,你媽媽去了關國,我又經常出差,不能回家,你沒有人照顧不行。

  唐成蹊說,不是還有小花姐姐嗎唐小舟說,小花姐姐家裡有事,把她叫回去了。我知道,成蹊是個懂事的孩子,對不對?你一定不會讓爸爸和媽媽替你擔心,是不是唐成蹊顯然不太開心,卻又不願當個壞孩子,聲音很小地說了一聲,好吧。

  離開女兒,和容易一起坐上公安廳的車,來到月湖賓館,這是高嵐縣最好的賓館。唐小舟要去登記房間,容易拉住了他,說,你急什麼?讓小文去吧。

  唐小舟說,你們為我辦事,總得讓我表示一下吧。

  容易說,什麼你表示我表示?反正也不需要我出錢,我這是出公差。

  兩人正說著話,司機小文領著兩個穿公安制服的人出來。唐小舟一見,是縣公安局局長和政委,打過幾次交道,算是熟悉,交情不是太深。唐小舟和容易連忙從兩個方向下車。迎向前面,縣公安局的兩位,恰好一邊一個,迎著他們握手容易說,你們熟悉?那就不用我介紹了。

  局長便說,熟悉,熟悉,唐處是我們高嵐的驕傲,當年就是高考狀元,現在又是二號首長,怎麼可能不熟悉容易說,熟悉就好,省得我再介紹。我跟你們說清廷,他是我弟,他家就在縣裡,有什麼事,你們給我罩著點。

  說了幾句話,縣局的領導要請兩位去活動活動。容易說,活動是你們男人的事,我一個女人,活什麼動?找個地方喝杯茶去吧。

  於是,他們來到一間熟悉的茶館。唐小舟一見,和省城差不太多,裝修非常豪華,再見了服務員,還真像那麼回事,服務也上了層次。看來,中國這些年真是大變了,連這麼一個小縣城,也現代化起來。他說,這家店很不錯呀,在雍州,大概也就這個規格吧。

  公安局長說,這幾年,縣裡的變化大,商業也開始活起來,大家都有錢了嘛茶是上等的烏龍,一名服務小組跪在一旁替他們服務。

  容易端起茶杯,對唐小舟說,小舟老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唐小舟連忙拿茶杯碰了,說,謝謝容姐對小弟的照應。

  容易喝了杯中的茶,說,照應談不上吧。不過,我倒是早知道你這個大才子,只是你大概不知道我。

  唐小舟多少有些尷尬地說,我在公安廳住了差不多十年,那麼大個院子,只有那麼點不穿公安制服的人,比較引人注意吧。

  容易說,錯,因為你和整個大院的人都不一樣。

  縣局政委開玩笑,說,容主任,你那時候就開始關注唐處了,不是暗戀上了口巴四十歲的女人和三十歲或者二十歲的女人就是不同,她們經歷了風雨,洞穿了世事,知道相對於生命而言,一切都是小事,犯不著太認真。與此相比,開幾句不葷不素的玩笑,又算得了什麼寧都是過一天日於必須的內容而已,不同在於內容的豐睿還是單調。她說,是啊,我暗戀唐老弟已經多年,可惜一直沒有機會下一篇:第51章公安局長就說,今天正好是機會,要不,我們早點散了,把機會留給你們容易擺出一副當仁不讓的模式,說,那太好了,你們有事你們忙去。

  這是明顯的趕客,局長和政委客氣了幾句,說好明天早晨過來請他們吃早餐,果然走了。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人和服務員。容易對服務員說,你去吧,我們自己來。才巴服務員也支走了,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單獨相對。唐小舟心中暗自打鼓,她不是真想有點什麼吧。說實在話,這一天的經歷,讓自己確實有些喜歡她,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情感有很多種,喜歡也可以分門別類。他對容易的喜歡,恐怕僅僅只是一種親近和欣賞,再沒有別的,真要有點什麼事,心理上的障礙是難以突破的。

  容易往唐小舟面前倒了茶,說,我看出來了,你和你的女兒接觸太少。

  唐小舟暗暗鬆了一口氣,說,我也知道,但我不知道怎麼和她交流,說什麼,她不懂,可她又人小鬼大,什麼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論。

  容易說,其實有一種辦法,你應該經常抱一抱她。

  唐小舟不解,問道,有什麼講究嗎容易說,人有天生的動物性。強調人的動物性,其實就是人性。很多時候,我們在幹著反動物性的事,卻不知道是在反人性,還津津樂道地認為,自己是在改造人、塑造人。比如說,男人和女人的親近性接觸,擁抱、撫摸,是動物性的本能。是一種性別認同的激發過程。女孩子接觸的第一個男性,肯定是她的父親,而男孩子接觸的第一個女性,肯定是他的母親。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大多數婚姻不幸福,不幸福的原因是什麼?我仔細考慮過,和那些八零後不同,他們生活不幸福,更多的是物質的原因。而我們這個年齡層的人,不幸福的更深層原因,卻是精神的,或者說觀念的。六零後七零後的離婚率很高,別人問起,他們會說,性格不合。什麼叫性格不合?其實就是觀念不合。如果更深入瞭解的話,我們會發現,從小,我們被灌輸的觀念,就是理想、事業、奮鬥等等。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除了理想、信念、事業這些東西之外,人的一生,更重要的是人性。我們往往在所謂的理想、信念這些大是大非的問題糾纏、衝突,往深了探究,卻在人性上迷失了。

  唐小舟再一次對容易刮目相看。仔細想一想她的話,再想一想自己的人生,他和谷瑞開的衝突,確實是所謂理想、信念的衝突。谷瑞開的理想,就是自己當官自己的老公當更大的官,至於人性,比如夫妻情感甚至包括性愛,她是不在乎的。正是這種迷夫,使得他們的婚姻夫去了最起碼的基礎。

  但是,他說,這和我要不要經常抱一抱女兒,有什麼關係她說,當然有關係。一個女孩子,在她成長過程中,經常得到父親的擁抱,實際上是一種性啟蒙。人類的皮膚,對異性有一種強烈的認知性。就像一塊土地,常常處於對雨露的焦渴之中,偶然會有雨露滋潤的話,這塊土地就會肥沃。相反,如果長時間乾旱,這塊土地,很可能石化了,那時,它就不需要雨露,變成了反面。

  唐小舟說,看來,你是有感而發。

  容易說,可能吧,看到谷瑞開,我常常想起我自己。

  唐小舟驚訝地說,你和她?沒有可比性吧容易說,有,而且非常相近。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和她一樣,非常熱衷於政治上的進步。不僅這樣要求自己,更這樣要求自己的丈夫。比你或者谷瑞開幸運的是,我們的起點比你們高,少走了一些彎路。現在回過頭去想,很難說不是一直都在走彎路,且越彎越遠。

  唐小舟說,我還是不太理解,怎麼叫越彎越遠?你現在是政治部副主任,正處級。你先生是副廳級,你們很成功呀。

  容易苦笑了一下,說,按照我以前的觀念,確實算是成功的。今天的成功,也確實是我年輕時的夢想。可是,真的有一天,走到了這一步,我發現,其實這樣的生活,根本不是我需要的。無論是我還是他,已經高度社會化或者政治化了,作為人,我們已經失去了最簡單的人性。我們已經石化了。你看看我吧,幹著這樣一個社會角色,你說,我是女人還是男人?都不是,我已經不再是性別人,而是社會人和政治人。我不知你能不能想像這種情況,在我而言,這種現狀讓我極其恐慌,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具軀殼,只有血肉,沒有靈魂。這非常可悲。而實際上,幾乎每一個涉足官場的女人,很可能都在走這條可悲的道路。

  唐小舟正想說點什麼,手機來了短信。他打開一看,是冷稚馨來的。

  冷稚馨說,我爸爸媽媽想請你吃飯,可以嗎唐小舟回復說,為什麼請我吃飯?無功不受祿呵。

  冷稚馨說,我爸爸調回東漣了,任市委辦副主任。他們要感謝你這個大恩人。他們明天來雍州,專程來感謝你的。

  容易見這個話題沒法談下去,時間也不早了,便說,你女兒在家還要你陪呢。我不能霸佔你太久。謝謝你陪我。

  兩人離開茶樓,打出租車到達酒店。唐小舟原想讓容易坐後面,自己坐前面。轉而一想,似乎不好太生硬,便和她一起坐在了後排。沒過多久,汽車停了下來。唐小舟拉開車門,對司機說,你等一下,我還要坐你的車走。隨即跨下車。

  容易跟著下來,主動向他伸手。他和她握了。

  唐小舟說,容姐,謝謝你。

  容易說,謝我什麼他說,你不光幫我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還開導我這麼多。以前很多沒想明白的事,經你今晚一說,我明白了。

  容易說,明白就好。有些人說,人活在當下,可實際上,人活的並不是當下,而是未來。你追求的一切,其實都是在追求未來,而不是追求當下。當下已經過了,對你已經沒有意義了,只有明天後天,才是你夢寐以求的。而人生最大的未來,不在於事業有怎樣的成功,卻在於你的未來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延續。

  唐小舟說,你真是個哲人,謝謝你。

  容易說,好了,出租車還等著呢,我走了。

  他站在那裡,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覺得這個背影被某種韻味充填得滿滿的,這是一種成熟女人的韻味,濃濃的,就像烈酒,有一種令人心放搖蕩的甘冽醇厚。人生大概就是如此,有些人的人生,就像一座富礦,越挖掘越有內容:也有些人的人生,如同白開水,寡淡而無味。

  司機按了兩聲喇叭,他才像夢遊了一回般,轉身上了車。

  第二天吃過早餐,容易回去了。唐小舟必須在高嵐多呆一天,他要把女兒轉學的事情辦好。

  女兒轉學的事情原本不太好辦,畢竟,女兒的戶口不在當地,現在的戶口,除了子女讀書,再沒有別的意義,一旦涉及讀書,戶口就成了硬通貨,很值錢的。唐小舟不可能長時間留在高嵐,趙德良明天早晨回到雍州,他明天必須趕回去。為了盡快把女兒的事辦好,唐小舟直接找了劉風民。

  得益於和唐小舟的關係,這次換屆,劉風民升副市長的機會大得很。唐小舟剛在劉風民的辦公室坐下,縣教育局長就到了。劉風民將唐小舟向教育局長介紹了一番,又說明唐小舟的女兒要轉到縣裡來讀書的事。他說,這件事,我就交給你了。

  教育局長巴不得有這樣的關係,立即說,沒問題,我來安排。唐處,你自己的意見,是上一小,還是上實驗小學唐小舟將女兒的情況說了一下,他的要求是就近比較好。

  教育局長說,那就實驗小學吧,那裡離得近一些。

  難怪人們都想當官,當官的好處說不完。如果是平常人的子女,想上一小或者實驗小學,別說能否拿到學額,光是非戶口所在地的贊助費,就是一大筆。唐小舟的孩子,不僅不需要贊助費,學校恐怕還得搶著要。唐小舟剛說自己的時間很緊,恐怕沒有時間辦相關手續,還需要縣裡配合一下。教育局長立即說,這個沒問題,我叫一個人過來,由他負責辦理,唐處你就不用操心了。

  教育局長當場打電話,不多久,來了一個年輕小伙子,是教育局辦公室的,相當於局長的秘書。局長當場交待,由他負責辦這件事,相關轉學手續,均由他辦理,包括去雍州辦理轉學事宜。唐小舟要帶小伙子去認個門,教育局長說不用了,他自己會去認的。連門都找不到,別在這裡幹了。

  中午,劉風民請唐小舟吃飯,地點在二哥的餐館,教育局長和縣委辦主任作陪。二哥果然練出來了,很能撐得開場子,接待各位領導,顯得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不錯,完全看不出絲毫農民本色。二嫂也有了貴夫人感覺,上上下下地招呼,讓唐小舟想起阿慶嫂。倒是大哥,還是那一副本分的模樣,見人就往後縮,話也不多。

  縣長馮海波在同一家餐館另一個房間招待客人,中途過來給唐小舟敬酒。和他一起進來的,竟然是三哥唐小栗。

  唐小舟有點驚訝,對三哥說,你也在縣裡?怎麼沒聽爸媽提起唐小栗說,是馮縣長今天早晨打電話把我叫來的,我還沒來得及去看爸媽。

  劉風民端起酒杯,走到兩兄弟面前,對唐小舟說,你哥千得不錯,很有能力連趙書記都對他另眼相看。縣裡準備給他加加擔子。

  唐小舟聽了,腦於有點發惜。加加擔於?加什麼擔於?鄉鎮長還是鎮常委書記?三哥當村長,還是霸王硬上弓,後來因為他的關係,當了兩年副鎮長,立即就提拔,也太快了吧。這時候,馮海波也湊了過來,接過劉風民的話頭說,我和劉書記都覺得,小慄人才難得,高嵐鄉鎮企業的發展,需要他這個領頭人。我們想讓他當副縣長,先向你匯報一下。

  這話讓唐小舟目瞪口呆。兩年副鎮長然後副縣長,這也太快了吧。這樣提拔,會不會給人閒話唐小舟知道,鍾紹基有意提拔劉風民當副市長,再由馮海波擔任縣委書記。

  在雷江市,高嵐屬於經濟落後縣,此前的書記縣長,退下來後,最多到市裡擔任某個局長之類的職務,最好的一任縣委書記,也只是當了經委主任然後在人大副主任位置退休,還沒有過擔任副市長的先例。就算縣委書記上去了,直接由縣長接任縣委書記,也非常少見。

  兩人的任職走向,唐小舟並沒有說半句話。可官場上的事就是如此,話說了也是廢話,事做了才最實在。鍾紹基的這種安排,與唐小舟關係極大。而劉風民以及馮海波也清廷這一點,因此投桃報李。唐小舟原想,自己這一家,在高嵐縣城鬧出的動靜實在夠大了,再讓三哥當副縣長,搞不好就會引起官場一堆的話。

  應該找個機會,做一做三哥以及兩位父母官的工作,希望他們出於愛護自己的目的,打消這一念頭。轉而再想,提拔的是副縣長,又不是其他幹部,副縣長是需要人大票選的。三哥當副鎮長也才兩年多時間,在縣裡應該沒有人脈,選上副縣長的難度非常大。此時自己什麼都不說,到時候落選,各方面也沒話說了。說不定,劉風民和馮海波也是這樣想的,將此事擺到桌面上,賣他唐小舟一個順水人情,到時候選不上,也不能怪他們。退一步說,萬一選上了,也不能說唐小舟搞過特殊化,畢竟是人大代表選舉出來的。

  吃過飯,劉風民安排自己的車送唐小舟回省城。快到的時候,唐小舟給冷稚馨發短信,問她在哪裡。她很快回復說,在酒店,和爸媽在一起。你回來了嗎?

  唐小舟說,是。不過中午喝多了酒,想先睡一覺。

  冷稚馨說,我在這裡有個房間,不如你過來睡吧。

  唐小舟一想,她的父親現在是市委辦副主任了,手裡有了權力,安排個房間,是小事一樁。便回復說,好吧,什麼酒店,幾號房唐小舟以為,冷稚馨的父母會在她的房間裡等著。進去之前,他還顯得有點緊張。開門後,唐小舟跨進去,冷稚馨將門關好,立即鑽進了他的懷裡。他將她抱住,覺得就像抱著女兒唐成蹊,心裡有一股溫馨盪開來。他小聲問,你爸爸媽媽呢她說,他們出去辦事了。你先睡一覺,等你睡著了,我再去告訴他們。

  唐小舟鬆開她,走進房間。她問,你要不要先洗個澡?唐小舟原本不想洗,畢竟昨晚洗過,四月的天氣,還有寒意,沒有必要一天洗兩次澡。可她很熱情,說,如果洗的話,我去幫你放水。

  他說,好吧。

  她歡天喜地,鑽進衛生間,弄了半天才走出來,說,好了,你試試水溫。

  唐小舟進入衛生間,冷稚馨卻沒有離去的意思,仰仰喳喳像只小麻雀,對他說起父親的事。

  市委的命令下得很突然,畢竟是市委辦副主任,這個職務,不必通過人大程序,只要市委任命。任命下達的時候,整個東漣市官場都傻了,不知道冷天遙走了什麼狗屎運。冷天遙自己也莫名其妙,惜裡惜懂,便到市委上了班。上班第一天,市委書記親自出席了迎接他的宴會,最後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代我向小舟同志問好。

  這是冷家的大事,當媽媽的,自然要告訴女兒。提起相關過程,母親說,看來,是冷家祖墳冒煙了。

  冷稚馨便笑,說,冒什麼煙?是我的朋友幫了忙。

  冷媽媽目瞪口呆,說,你的朋友幫了忙?你的什麼朋友,有這麼大的能量?

  冷稚馨說,我的朋友是省委書記的秘書,叫唐小舟。

  幸好當時冷媽媽是坐在沙發上的,不然,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摔倒在地。

  她當時說,你怎麼和省委書記的秘書成了朋友?他又怎麼會幫你當媽媽的,自然會想到,女兒是不是被官場潛規則了?不然的話,人家省委書記的秘書,怎麼會幫助她冷媽媽問了很多,冷稚馨有些不耐煩了,說,媽,你都想些什麼?我們之間,很純潔的。冷媽媽畢竟是過來人,心裡想,男女之間,什麼叫純潔什麼叫不純潔?天下又哪有這樣的純潔可言?男人那點心事,誰心裡不明白呀。

  待丈夫回來,她將此事對丈夫說了。剛開始,丈夫心裡也很不爽。自己當上了副主任,算是當地的高官了。卻不想,這官是女兒用身體換來的,能爽嗎?睡了一個晚上,想一想,也就想通了,女人嘛,總是需要男人的。既然是土地,就一定得種上莊稼,不種麥子就種油菜,不種油菜就種棉花。與其跟前面那個男朋友,不如跟一個有職有權的。再說了,有了這樣一個女婿,說不準今後自己還可以升呢。

  當然,冷稚馨並不清廷這之中的詳細過程,這一過程,是後來唐小舟慢慢聽說再加上一些合理想像才瞭解的。冷稚馨在那裡說著,唐小舟便好笑,說,你還說呀。難道要看著我洗澡冷稚馨當即臉一紅,轉身離去。

  洗了澡出來,唐小舟上床躺下。冷稚馨隨後也坐到了床上。唐小舟說,你坐在這裡,我怎麼睡冷稚馨說,要不,我陪你睡。

  唐小舟說,好。

  冷稚馨鑽進他的懷裡。他輕輕地將她抱住,下巴擱在她的頭上,聞著她的髮香。唐小舟中午喝得有點多,又一路顛簸,確實有些累,加上懷裡樓著冷稚馨,有一種樓著女兒的感覺,十分舒坦,沒多久就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中女兒唐成蹊已經長大,像冷稚馨這麼大。夢中的唐成蹊,和冷稚馨合二為一,變成了一個人。他牽著女兒的手,在野外遊玩。那裡漫天都是綠色,綠色之中,開著一叢一簇的白花,非常漂亮。女兒顯得十分興奮,在花中跑跳,白色的裙和黑色的長髮飄動著,像一黑一白兩隻快樂的蝶。唐成蹊一邊奔跑,一邊歡笑,一次又一次叫著爸爸。唐小舟的心裡,像灌滿了蜜一般,從未有過的幸福和快樂。

  原來,快樂也像恐俱一樣,能夠令腎上腺急劇增加,他在這快樂之中醒了過來。醒過來後,還在回味剛才幸福的感覺,卻發現冷稚馨躺在自己的懷裡,睡得正香甜。他的心中突然升出一股愛意,衝動之下,彎過頭,在她的額上吻了一下。

  這一吻,竟然把她吻醒了。她睜開眼睛,看到他,眼裡充滿了驚喜。他從她的眼睛裡,看到的是濃濃的天真和童稚,剛才夢中的那種感覺,再一次在他心中盪開來。她伸了伸手,猛地抱緊了他,並且主動地將頭仰起,用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碰了一下,隨後移開了頭。他還沒完全明白過來,她已經翻身而起,坐了起來。

  她問,睡得好嗎他說,很好,太好了。

  她說,我原想等你睡著了,就到隔壁去,可是,看到你睡著了,又捨得不離開。結果我自己也睡著了。

  他從床上起來,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說,他們回來了她說,你快睡著的時候回的,給我發了短信。

  他說,好了,你現在可以過去告訴他們了。但別急著過來,我先換衣服。如果讓他們看到我們剛才睡在一起,那就不好了。

  她說,怕什麼?我們又沒什麼。

  他輕輕地抱了抱她,說,傻啦,我們的事我們自己明白,但對他們,怎麼說得清她說,我才不怕。

  她離開之後,他迅速穿好衣服,又去衛生間仔細杭理一番。

  不多久,冷稚馨領著父母親過來。唐小舟估計,冷稚馨的父母和自己大哥差不多年紀,雖說自己比他們小十來歲,但總體感覺,自己和他們更像是一代人,冷稚馨卻是另一代人。冷天遙對唐小舟非常恭敬,伸出雙手和他相握,一口一個唐處地叫。唐小舟顯得有些尷尬,說,冷主任,你千萬別這麼叫。我和稚馨是好朋友,你們不如叫我小舟,聽起來比較順耳一些。冷母說,那怎麼行?稚馨是孩子,不懂禮數,沒大沒小,我們已經說過她了。她不懂事,我們不能不懂事。

  冷稚馨說,你們大人真不好玩。

  冷母便說,你以為你還是孩子呀,都二十歲了。

  冷稚馨和母親鬥嘴,說,還沒到呢,差幾個月。

  唐小舟不參與她們母女的話題,而是問冷天遙,上班多長時間了冷天遙說,有一個多星期了。

  唐小舟又問,還適應吧冷天遙說,還好吧。我本來一直在府辦工作,委辦和府辦的工作性質差不多。而且,吉書記對我很照顧,委辦的人,對我也很好。

  冷母說,現在官場中的人,全都是勢利眼。他們都知道天遙是吉書記的人,自然對他另眼相看,誰敢得罪吉書記?這都是你唐處幫的忙,你是我們的恩人。

  對我們有大恩大德。

  這話讓唐小舟皺起了眉頭。

  冷天遙更熟悉官場,也看到了唐小舟的表情,立即制止了妻子,說,你都胡說些什麼雖然僅僅只是聊了幾句,唐小舟已經有了一種強烈的感受,這一對父母,是那種比較典型的小市民,雖說和谷瑞開父母那種大城市的小市民略有不同,卻屬於同一個類型。小市民到底是一種什麼類型?說穿了,就是勢利和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他討厭這種感覺,並且覺得困惑,這麼兩個人,怎麼養出這麼一個清純的女兒來?與他們相比,冷稚馨簡直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嘛。

  因為對冷稚馨的父母感覺並不好,晚上的飯,吃得有些沉悶。

  對唐小舟,他們極其恭敬和討好,夫妻倆輪換著敬酒。唐小舟中午喝了不少,又對這兩個人興趣不大,不太想喝,他們就動員自己的女兒上陣。冷稚馨還真是奇特,一直粘著唐小舟,撇開男女之間的某些東西不計的話,她更像是唐小舟的女兒,卻不像是冷天遙的女兒。

  因為冷稚馨敬酒,他喝了幾杯,大概有一半的量,就再也不肯喝了,吃了兩碗飯,說明天趙書記回雍州,他需要提前準備一下,向他們告辭。冷家父母便慫恩女兒送他。

  她問唐小舟,是不是打車走。唐小舟說,酒喝得有點多,想散散步。其實,他心裡有些想法,希望和冷稚馨在一起。那種和女兒在一起的感覺,讓他心醉神迷。他擔心自己一旦上了出租車,她就要回到父母身邊去。那種感覺令他不爽,如同女兒唐成蹊回到谷瑞開及其家人身邊一樣。

  離開父母的視線後,她立即挽了唐小舟的手臂。她說,你好像不太開心他有點言不由衷,說,沒有哇。

  她說,我看出來了。其實,我也不喜歡他們,太市儈了。

  這個話頭,唐小舟不願意接。以他的經驗來看,在一個女人面前評價其父母,充滿了4險。無論你和這個女人多麼親近,也無論這個女人對她的父母有怎樣的看法,她說可以,你說,就過了。

  她見他沒有出聲,又問,人是不是到了一定年齡,就會變得非常現實唐小舟說,可能吧。

  冷稚馨說,你好像不太肯定?從來沒有過喲。

  唐小舟說,不是不太肯定,只是找不到回答的方式。怎麼說呢?人生可能就像一張紙,生活就是在紙上寫字。每在上面畫一筆,都會留下一些痕跡,無論你怎麼洗怎麼擦,這痕跡是不可能完全去掉的。寫得多了,痕跡也就多了厚了。

  冷稚馨說,真的?這麼說,你也一樣唐小舟說,應該說,總體是一樣的。只不過,要看你在上面寫什麼畫什麼。

  有些人,在紙上寫寫畫畫,那叫塗鴉,有些人不同,那叫藝術創作。

  冷稚馨說,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你是藝術家。

  唐小舟說,就算藝術家,也一定會有敗筆的時候。一幅作品,每一筆都是藝術,那算是極品,世上難求。

  冷稚馨說,你是想暗示我,別把你想得那麼好。

  唐小舟再次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

  她抗議了,說,你怎麼老刮我的鼻子?我的鼻子長得不好看嗎他不刮了,而是伸出兩隻手指,捏住了她的鼻子,說,恰恰相反,你的鼻子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就想捏。

  她說,那你就捏吧。過了一會兒,又說,會不會越捏越大他說,你這腦袋怎麼長的?怎麼會這麼想她說,捏腫了,難道不會大走了一段,他想分開了。和她在一起的感覺雖好,可這畢竟是在省城,說不準什麼地方就會遇到一個熟人,人家見他挽著這麼一個年輕女孩,又不知會生出什麼事來。他說,你該回去了吧她說,我不。我難得和你在一起,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去。

  他正有此意,還沒來得及回答,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黎兆平。

  黎兆平第一句話就問,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唐小舟一時沒有明白過來,問,哪件事黎兆平說,谷瑞丹的事,我聽到一些說法。

  唐小舟說,是真的。

  黎兆平說,那你怎麼辦唐小舟說,什麼怎麼辦黎兆平說,不是吧,老婆出了這麼大的事。

  唐小舟說,我正有事要找你呢,什麼時候我們碰一下黎兆平說,我在三十八樓,你要有時間,就過來吧。

  唐小舟攔了一輛車,和冷稚馨一起去了三十八樓。

  房間裡只有黎兆平和王宗平兩人,沒有女人。黎兆平身邊的女人很多,對於別的男人來說,女人是風景,好的風景,總不免讓人留連忘返,反覆暢遊。對於黎兆平,女人是酒店裡的施鞋,穿一次還是穿幾次,看他的興致。他和那個師大女孩,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關於她的記憶,恐怕早已忘得一乾二淨。見到唐小舟領著冷稚馨進來,便說,這個Y頭看上去很面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冷稚清廷他和師大女孩的事,對他沒什麼好印象,說,你認識的女孩太多了,腦子容易短路,將見過的沒見過的在一起。

  黎兆平說,小舟,你這個小朋友嘴巴不燒人啊。

  冷稚馨說,你才是小朋友。

  黎兆平便說,嘖嘖嘖,這麼厲害的一張嘴,也只有你受得了。

  冷稚馨說,受不受得了,又不要你受。

  唐小舟覺得奇怪,他們之間沒有什麼吧?她怎麼對黎兆平是這樣的態度?難道,又是黎兆平穿過的鞋?他說,你怎麼這樣冷稚馨說,我沒罵他採花大盜、淫賊,就算好了。

  這話一說,大概連黎兆平也糊塗了,實在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招惹過她,便說,你能告訴我,我們是哪一輩子的仇人冷稚馨說,哪一輩子都不是,我根本不認識你。

  王宗平想起來了,指著她說,我想起來了,你叫……你姓冷,對不對他這樣一說,黎兆平也想起來了。說,對了對了,你叫冷稚……月?不對,冷稚馨。原來,你是因為小吳仇恨我呀。

  唐小舟有些明白過來,原來師大女孩吳。

  冷稚馨說,你知道嗎?我姐哭了半個月,想起你就哭。哭得都沒有人形了。

  黎兆平說,那也不能怪我吧。當初,我們就說好了的。做生意就要講規則。

  冷稚馨露出嘲諷的表情,說,我噁心。

  唐小舟連忙給冷稚馨倒了茶,說,來來來,喝茶。

  冷稚馨卻不喝茶,站起來說,我走了。

  唐小舟沒想到是這麼個結果,有點尷尬,也有些不知所措。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冷稚馨已經走了。

  黎兆平問,你們該不是來真的吧。

  唐小舟說,征蛋,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王宗平對這個話題顯然沒有太大興趣,問唐小舟,聽說彭省長的事已經定了,是不是真的唐小舟一時沒有轉過彎來,問道,什麼事已經定了王宗平說,到雍州的事呀。

  唐小舟有些驚訝,問道,已經定了?你聽誰說的王宗平指了指黎兆平說,他說的。

  黎兆平沒一點正經,對王宗平說,你別問他。他當秘書的人,口風緊得很。

  我看,小舟,你現在越來越像秘書了。

  唐小舟說,什麼叫越來越像?我本來就是。

  黎兆平說,宗平,你應該多向小舟學學,你看看人家,這功夫練的。

  唐小舟對別人或許會守口如瓶,但對面前這兩個人,至少對黎兆平沒有必要。他可不想給黎兆平留下這個印象,說,我說的是真話,信不信由你。趙書記還要明天才回呢。你怎麼就有消息了王宗平說,他說,他們單位有個人的同學,在某辦當秘書。

  唐小舟知道,他們說的是武蒙。武蒙的同班同學歐陽俘在電視台。他說,你說的是歐陽俘吧?我聽說他不在電視台干了,自己下海做生意去了?做得怎麼樣黎兆平說,好像還行吧。和江南煙草簽了一個廣告合同,應該夠他吃幾年吧。對了,你說你有事找我,什麼事唐小舟說,不是找你,是想找舒彥。

  王宗平說,那和找他有什麼不同?他們是一家人。

  黎兆平說,征蛋,我跟她是什麼一家人唐小舟說,我想給谷瑞開請個律師。畢竟,她是成蹊的媽媽。

  王宗平說,她僅僅只是成蹊的媽媽?難道不是你的老婆唐小舟說,早已經不是了。我們離婚快一年了。

  王宗平說,既然不是你老婆,你還管她幹什麼?她被拉去打靶她活該,都是她自找的。

  黎兆平說,宗平,你想得太簡單了吧。他們畢竟有個女兒,如果女兒長大了,知道母親是被打靶的,她會怎麼想?這樣吧,我明天和舒彥說一說,不過這科事,我想她也不可能拍胸脯吧,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

  黎兆平的信息是準確的,一個星期後,彭清源帶著王宗平去了北京,這是一次任職前的例行談話。上車前,王宗平給唐小舟打來電話,語氣顯得很興奮。他當然興奮了,自己的關係一直留在市裡,現在彭清源也去了市裡,他不僅不需要調動,也完全明白了彭清一直不辦他調動的原因,一天的霧都散了。

  唐小舟知道他給自己打電話的意思,一來表達激動的心情,二來,向唐表示感謝。男人之間而且是朋友之間,感謝是不需要掛在口上的,甚至都不需要實質性行動,只要有這個心就行。

  接到這個電話時,唐小舟正坐著舒彥的車前往公安廳。

  唐小舟去公安廳有兩件事,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他已經正式委託舒彥作為谷瑞開的代理律師。谷瑞開被逮捕後,當天關進了江南省第一看守所。谷瑞開的顧慮很多,脾氣極為暴跺,不肯和公安方面配合。

  相反,翁秋水什麼都往谷瑞開身上推,說谷瑞開既是策劃人,也是執行人,把自己推得一乾二淨。

  剛被抓住的時候,翁秋水還承認說,他知道這種辦法可以害死人,只不過,他是間接知道這一方法的,向他提供這一方法的是谷瑞開,因為唐小舟曾買過一本國外的偵探小說,講的就是用這種方法殺人的案例。隨後,翁秋水翻供了,他說,給章紅換藥,是谷瑞開的主意,藥是谷瑞開以自己得了狂跺症的名義,去醫院開的。谷瑞開所開的藥不是膠囊而是片劑,是谷瑞開自己將片劑研磨成粉,又是谷瑞開逼著翁秋水和她一起,將膠囊裡面的藥偷換的。翁秋水還提供了一些細節,他說,谷瑞開說,不能一次把所有的藥全換了,得慢慢地來,剛開始,他們只是換掉大約五分之一,後來慢慢增加。翁秋水說,他曾問過谷瑞開為什麼要這樣幹,谷瑞開說,這樣做死不了人,只會讓章紅的病情加重。病情一旦加重,便會對什麼都失去信心,對婚姻也一樣。那時,她就會同意離婚。

  翁秋水說,他對這件事並不熱衷,因為他既不想和章紅離婚,也不想和谷瑞開結婚。因為谷瑞開一直在逼他,甚至威脅他說,如果不幹,她就將他們的事向廳黨組反應。被逼無奈的情況下,翁秋水才配合了谷瑞開,比如偷出了章紅的藥瓶,後來又悄悄塞進章紅的包裡。至於谷瑞開是怎麼換的藥,在哪裡換的,他並不清廷。

  這份供詞對谷瑞開極其不利。如果法院最終採信這份證詞,並且認定謀殺罪名成立的話,谷瑞開將是主謀,翁秋水最多也就是從犯。而章紅並非直接被殺死亡,翁秋水被證實並不清廷偷換藥物的嚴重後果,加上是從犯,可能會輕判。按照翁秋水第一次的說法,谷瑞開是因為看了一本外國小說之後,知道這種殺人手段的,這已經說明,方法來自谷瑞開,法院因此可以認定,谷瑞開確實是主謀。

  藥物是谷瑞開以自己患有狂跺症為由,向醫院開取的,據此可以判斷,她確實有實施行為。至於將片劑研成粉末以及偷換藥物這些細節,因為只是翁秋水的說詞沒有證據,只能作為判斷的依據,已經無法撇清谷瑞開了。

  警方曾經搜查過谷瑞開的家和唐小舟在報社的那套房子,目的當然是要找到那本書。唐小舟曾經非常掙扎,知道那本書對於谷瑞開很可能是致命的,也曾考慮過是否將那本書藏起來。他反覆思考之後,打消了這一念頭。他如果將書藏起來,警方將很難證實這一謀殺手段來自谷瑞開,只要谷瑞開和自己委託的律師好好配合,堅決不承認此事,甚至可以說,她去開藥,是翁秋水指使的,至於翁秋水要用這些藥來幹什麼,她半點都不知道。找不到那本書,就很難認定谷瑞開知道這種方法可以殺人。至於翁秋水和谷瑞開之間的相互指證,因為均無法提出確鑿證據,顯然更不利於翁秋水。唐小舟之所以決定不採取悄毀那本書的行動,也是考慮到,自己如若這樣做了,就是做了一件妨礙司法公正的事。這是刊事污點結果很奇怪,警方將那些書全都打開了,搜查了每一本書,竟然沒有找到那本小說。唐小舟仔細想過,他確實有這樣一本書,至於這本書怎麼不翼而飛,只有一種可能,是谷瑞開借給別人,而她自己也忘記了。

  唐小舟倒是暗暗鬆了一口氣。只要谷瑞開不承認方法來自自己,最終翁秋水就難逃主謀之責。

  今天,唐小舟聯繫了容易,希望通過她的幫助,一是去看看谷瑞開,給她帶去一點心理上的安慰,二是疏通一下關係,讓她在看守所裡的處境好一點。其三讓她和舒彥見個面,在某些法律事務上面,舒彥可以給她提供指導。

  至於公事,是有關孟慶西案的。案子發生至今,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前幾天,趙德良問起過此事,唐小舟只能說,好像還沒有結果。趙德良便說,你抽個時間去問一問。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想給專案組一點壓力。

  容易等在公安廳門口,舒彥把車停下,唐小舟和舒彥一起下來。容易迎上來,和唐小舟握手,唐小舟將舒彥介紹給容易。容易和舒彥握手,說,早聽說過你的大名,沒想到你這麼漂亮迷人,如果沒人介紹,我還以為你是電影明星。

  舒彥也恭維容易,說,我接觸的官員不少,女官員也接觸過很多,像容主任這麼有風度的,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唐小舟在一旁說,天,我得去醫院了。我的牙酸掉了。

  容易將舒彥安笠在自己的辦公室,領著唐小舟去曾向凱副廳長的辦公室。

  在曾副廳長眼裡,唐小舟代表的是省委書記,他現在是在向省委書記匯報工作,所以極其慎重和正規,做了很充足準備,一開始就擺出了長篇大論的架式。

  唐小舟還要去辦私事,哪有太多時間聽他長篇大論?何況,省委書記也不需要知道許多細節。聽了十幾分鐘,唐小舟實在忍不住了,打斷他,直接切入正題,說道,曾廳長,我的時間有限,恐怕沒辦法聽你這麼詳細地介紹情況。

  曾副廳長問道,那我講簡單點唐小舟怕他的簡單只是長篇匯報的刪節版,說,要不這樣。我來提問題,你直接回答。

  曾副廳長說,好。

  唐小舟問,我記得第一次參加你們的案情分析會,你們提到,第一看守所可能有一個人負責通風報信,這條線索查得怎麼樣了曾向凱說,我們仔細查過這條線索,結果發現,並不存在這樣一個電話。

  唐小舟說,也許不是打電話,而是發短信。

  副廳長說,這種可能,我們也想到了。排查過,沒有發現問題。

  於是,唐小舟提出了第二個問題。他說,我記得政法委羅書記向趙書記匯報的時候,曾經說,你們懷疑案件是宗盛瑤指揮的,這條線索查得怎麼樣了曾副廳長說,開始確實有這樣的懷疑。我們覺得,能夠指揮這樣的行動,不是一般的犯罪組織所能完成的,甚至不是孟慶西這樣一個地市公安局長所能辦到的,背後一定有更大的權力在支持。宗盛瑤比較接近這種判斷。很遺憾,我們沒有發現宗盛瑤可能與這件案子有關聯的線索。

  唐小舟因此提出了第三個問題,那麼,你們有目標了嗎?

  曾副廳長擺了擺頭,說,還沒有。這也是我們最大的難題,如果突破了這個難題,這件案子,可能就破了。

  唐小舟提第四個問題,關於武警醫院門口的那些人,你們查到了什麼曾向凱說,那些人確實是被僱請的,我們已經找到了其中幾個人,他們的成分很複雜,有附近的民工,有搬運工,還有清潔工,同一個人找他們聯繫的,事前給他們每人五十元,事後又給五十元。至於那個和他們聯繫的人,目前還沒有更進一步的線索。

  唐小舟接著問第五個問題,孟慶西目前是在雍州,還是逃出了包圍圈曾向凱非常肯定地說,孟慶西目前仍然躲在雍州的某個地方。專案組曾經根據一些線索,查過幾個可疑的地方,證實其中有兩個地方,確實是孟慶西住過的。這就說明,孟慶西在使用反偵查手段,不斷地換住處。有關線索顯示,孟慶西身邊有一夥人,這夥人大約有四五個,也可能八九個,他們一直跟著孟慶西,但這到底是一夥什麼人,目前還沒有查清。

  唐小舟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他是直接以趙德良的名義問的。他說,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趙書記想知道,這件案子,什麼時候能破曾副廳長說,隨時都可能會破。

  唐小舟問,你為什麼這樣肯定曾副廳長說,這是根據情理推理得出的判斷。孟慶西懂得反偵查手段,不斷換住處,這種手段,既有利也不利。最大的不利在於,他得不斷地活動,活動多了,難免露出破綻。他只要活動,想不留下痕跡,是根本不可能的。痕跡一多,我們的偵破線索也就多了。現在,全市所有的派出所全都動了起來,要求片警對管片進行無縫隙查訪,估計他們躲不了太久。

  告別曾副廳長,唐小舟回到容易的辦公室。容易已經做好了準備。因為要去看守所,公安車牌更有用,容易也要了一部車。容易並沒有上自己的車,而是坐到了舒彥的車上。如此一來,唐小舟只好跟她一起坐到了後座。對於容易的努力,唐小舟自然要感謝一番,汽車啟動後,他便說,容姐,真的謝謝你。

  容易說,謝我什麼唐小舟說,謝你替谷瑞開做這些事呀。

  容易說,我不是替她做事,是替你做。

  唐小舟說,所以,我才要謝謝你嘛。

  容易用手在他的腿上拍了拍,問,你怎麼謝我唐小舟的手是放在腿上的,她拍他的腿時,其實也是拍他的手,後來,竟然將手擱在了他的手背上,並沒有挪開。他說,中午我請你們吃飯。

  容易說,你是請舒律師吃飯,讓我作陪吧。

  唐小舟正要回答時,手機響起來。

  他趁此機會,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手掌下抽出來,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號碼,是處裡的座機。他接起電話,問道,楊處,什麼事楊衛新說,唐處,廳裡突擊檢查小金庫,你知不知道唐小舟略略愣了一下。說,廳裡突擊檢查小金庫?這是什麼意思省委每一個部門都有自己的小金庫,這是公開的秘密,辦公廳有,各處室也有。這事,別說辦公廳領導知道,趙德良也心知肚明。趙德良之所以決定由各部門自己解決裝修款和搬家費,就是打這些小金庫的主意。既然清廷小金庫的情況,為什麼還要查小金庫?當然,國家對小金庫控制很嚴,每年都要下幾個文件查禁小金庫。上面說歸說,下面做歸做,誰都沒把這事當一回事。誰心裡都清廷,假若沒有這些小金庫,那就玩不下去了。

  比如辦公廳吧,省委書記副書記在北京的活動,那都是要花錢的,而且花的是大錢。書記副書記才不會過問花了多少錢,錢從哪裡來,他們只要說一句話,下面自然有人去辦理。這錢從哪裡來?從駐京辦來。駐京辦的預算,是人大給的,那點錢,只夠維持基本費用,根本不夠各項特別開悄。而這些特別開悄,遠比預算大得多,甚至幾倍幾十倍。駐京辦的錢從哪裡來?向委辦和府辦要。委辦和府辦,也由人大預算,同樣有巨大的缺口,哪裡有多餘的錢劃給駐京辦?只有一個辦法,從小金庫中開悄。所以,秘書長同時還必須是一個搞錢能手,要具有極其廣泛的財源。如果書記副書記做這沒錢做那也沒錢,這個秘書長還能玩得下去余開鴻突然要查小金庫,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唐小舟問,誰來查楊衛新說,廳計財處在查。

  唐小舟又問,怎麼查,查什麼楊衛新說,主要是查來往賬目。

  這話讓唐小舟暗吃一驚,上次在北京那間私人會所同巫開以及鄺京萍三個人消費了幾萬元。那筆錢,從處裡的小金庫走了。此外,唐小舟平常還有些別的用度,也都走了這個小金庫。他走這個小金庫,心安理得,畢竟,這些錢全都是自己弄回來的,一處的小金庫,比他的前幾任豐盈得多。難道說,余開鴻聽說了什麼,想抓他的痛腳他問,只是辦公廳查嗎?其他部門呢?也查嗎楊衛新說,沒聽說。

  唐小舟想,除了北京的用度大一點,其他方面,他是很注意的。整體來說,他的個人開支非常之小,就算查,也查不出什麼來吧。北京的費用,余開鴻大概也沒法頂真,因為他根本無法判斷,這些錢到底是唐小舟用的,還是趙德良用的。他說,那你讓他們查好了。

  楊衛新顯得很為難,說,這一查,我們那點家底,不都讓廳裡知道了唐小舟說,他們要這樣搞,我們有什麼辦法?讓他們查吧。

  剛剛掛斷電話,孔思勤的電話來了,也是談查賬的事。唐小舟覺得奇怪,一處的賬應該是很乾淨的,怎麼他們都這樣緊張唐小舟說,思勤,你跟我說真話,你負責管這個賬,這個賬沒什麼問題吧孔思勤說,如果說完全沒有問題,我不敢保證。

  唐小舟愣了一下,問,那你告訴我,有些什麼問題?有多大孔思勤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說,老闆,你放心,肯定不是我的問題。我向你保證,我沒有佔小金庫一分錢。

  唐小舟再問,那你說的問題,是指什麼孔思勤說,楊處和韋處,每個月,都會在這裡報一些費用。

  唐小舟想,這算什麼事?他每個月也從小金庫裡報不少的費用呢。至於這些費用有多少,他從來沒有計算過,畢竟,小金庫充盈呀,一點小小的費用算不得什麼。如果一定要仔細算一算的話,他每個月報悄的費用,大概不少於五萬。其中大部分是吃飯的費用。所以,他對孔思勤說,處裡幾個領導,報點費用,是我在處務會上定的。

  孔思勤說,不是這樣,你定的,主要是招待費。這些費用之外,他們每個月還報悄一些交通費和通信費。

  唐小舟說,有這樣的事?我怎麼不知道交通費和通信費,處裡有補貼,除了廳裡正常的補貼之外,處裡還給每個副處級以上幹部補貼交通費一千元,通信費五百元,科級以下幹部,交通費補貼五百元,通信費補貼三百元。這也是處務會上決定的。難道除了這個費用之外,還有費用孔思勤說,楊衛新和韋成鷗,另外還會拿一些交通費和通信費單據來報悄,平均下來,每個月大概有一千元左右。

  這個費用,是唐小舟不知道的。他有點惱火,雖說作為副處級幹部,報點費用不算什麼,但是,竟然瞞著他,過分了。難怪楊衛新會緊張,原因在這裡。既然他們並沒有把這些費用告訴自己,自己也沒有必要過問了,交給余開鴻去處理好了。

  他對孔思勤說,我知道了。掛斷了電話。

  一路上,唐小舟在想,余開鴻為什麼突然來這麼一手?這難道是個什麼信號身在官場,唐小舟變得極其敏感。他深信,官場中的每一件小事,都可能有深意,不能單純地看。他最擔心的是,這兩年多來,趙德良一次又一次出擊,大獲全勝,陳運達以及余開鴻等人,似乎無還手之力。難道他們就這樣認了?唐小舟總在擔心,陳運達和余開鴻這些人,一定會搞點什麼動作。這次查小金庫,是不是他們要開始什麼行動了?作為秘書,自己不得不異常小心,時刻關注著官場的動靜,以便隨時提醒趙德良。

  容易雖然和第一看守所所長平級,她畢竟是廳裡的幹部,第一看守所是公安廳直管單位,所長很認容易的面子,將谷瑞開叫進一間談話室,並且允許唐小舟和舒彥在沒有警方在場的情況下,與谷瑞開談話。

  雖然只不過十幾天時間,谷瑞開卻瘦了一大圈,整個人已經變了樣,臉上一點光彩都沒有,皮膚乾澀,目光呆癡,看到唐小舟,甚至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情,更不可能有以前的張揚和霸氣。她站在那裡,雙手交叉擺在小腹下,手指絞動,半低著頭,雙足併攏,直直地站著。

  唐小舟說,坐吧,別站著了。

  谷瑞開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身邊的持子,小小地移動了一下腳步,又慢慢地坐下去。唐小舟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舒彥,江南省最著名的律師之一。你可能聽說過她的名字和她的事跡。我請她來替你辯護。

  谷瑞開坐在那裡,雙手枯在雙腿之間,兩個大拇指伸在腿的上面,有一下沒一下地絞動,頭低著,一動不動,甚至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唐小舟又問,你在裡面還好嗎 ?他們沒有讓你服水土吧?問過這句話,唐小舟又覺得多餘。看守所是一個極其另類的社會,是一個生存在地面之下的社會,這個社會的所有人,都屬於變態人,他們以極其畸形的心理存在於世,在他們的意識深處,警察就是他們的宿敵,他們不敢將警察怎麼樣,但拿落馬警察當作警察來發洩心中的仇恨,是完全可能的。也就是說,就算看守所打了招呼,進來之後,見面禮,大概是逃不掉。

  想想面前這個女人,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和他在一起生活,就算再怎麼不如意,那也是自由的生活,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生活。她可以對他想罵就罵,想不理就不理,想懲罰就懲罰,那時候,她多麼高傲和自負。可很少有人知道,這種想罵就罵想懲罰就懲罰的生活,也是一種幸福。你不能理解幸福的真正含義,幸福就會和你開一個天大的玩笑,前面的因,全部種成今天的果。

  唐小舟見她不說話,心裡有點煩。作為她的前老公,他覺得自己能做的,該做的,都已經做了。能夠做到這個份上,充分說明,自己比她所想像的,要好得多,和她所信任的那個男人,更是天上地下的區別。想到那個男人,他心裡又騰起一股仇恨。那個男人輕易逃過一劫,將所有的罪責,全部推到她的身上,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儘管不想再管她的臭事,卻又不得不按捺了心緒,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說,本來,有些事,我不應該說。看到你這樣子,我心裡難受。我想,你大概還心存澆幸,覺得那個人會救你會幫你吧?我告訴你,你錯了。你早就被他賣了。你之所以會進來,恰恰是因為他賣了你,難道事到如今,你還要執迷不悟谷瑞開的身體明顯地抖了一下。她應該無數次想過這一問題了,又一直不肯相信翁秋水會出賣她。這個女人的悲劇,就是太自以為是。她自以為唐小舟太差又自以為翁秋水太好,自己被自己想像的假象騙進了牢房,還不能覺醒。這樣的人生,不是悲劇,還能是什麼他說,案子的性質,我不說,你知道,那個人也知道。你們所犯的,是死罪。現在要努力的,也就是把死罪變成活罪。

  舒彥接過去說,小舟說得沒錯。這個案子,如果在關國,那是一級謀殺,在中國,恐怕也難逃謀殺罪。這種罪行,就算在關國的很多州,也是死罪。你自己要想清廷,此案涉及的是兩個人,那就有一種可能,法院最終判決的時候,可能定性為一個主犯,一個從犯。既有可能兩個都判死刊,也有可能只判一個,從犯輕判。也就是說,你和翁秋水,有一個人必須償命,有一個人,可能有一線希望唐小舟又接過了話頭,說,舒彥是律師,她只能從法律上幫你分析,有些事,她不可能說得太明白。你自己應該想清廷。剛才她所說的話,你想沒想到,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那個人肯定想到了。所以,他現在正想盡一切辦法證明自己只是從犯,甚至是無罪,同時證明你才是主犯,所有罪行都是你犯下的,與他無關。至於他怎麼證明自己的細節,我不可能告訴你,但我要對你說,這是事實。你在這裡什麼都不說,以為可以過關,你錯了。你是在給別人機會,將主犯的罪名栽到你的頭上。如果你真的覺得自己那麼愛他,並且他那麼值得你愛,值得你為他付出生命,我無話可說。如果相反,那你就得好好想一想,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谷瑞開仍然沒有抬頭,但唐小舟看到,她的肩膀已經開始聳動。她哭了。

  他說,舒彥是我請的律師,你在公安廳幹了這麼多年,你應該知道,雖然法律規定,刊事案,律師可以在第一時間介入。可實際操作的時候,案件還在偵查階段,律師介入的可能幾乎不存在。我今天帶舒律師來見你,非常不容易。所有該說的話,我都說清廷了。下面,我把時間留給你和舒律師,你自己好好考慮清礎。

  說過之後,唐小舟站起來,最後看了她一眼,走出了談話室。

  容易在外面等著他,見到他後便問,怎麼樣唐小舟顯得有點煩,說,能怎麼樣?做我該做的而已。

  容易說,幸福像一條魚,非常滑,抓到不容易,滑走卻非常容易。有時候,你明明抓在手裡了,又覺得這條魚太小,想抓條大的,結果,連小的都跑了。有時候,你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抓到最大的那條,有很多小魚游過你的身邊,你連看都不看一眼。可你並不知道,魚的價值,與體積並不一定成正比。有些魚體積雖然小,可能比黃金還貴。更多的時候,抓魚也要有時間概念,時間會沉澱很多金子,也會淘汰很多沙子。谷瑞開最大的悲劇,就在於守著一顆金子,卻始終覺得那是一顆沙子。

  唐小舟苦笑了一下,說,人的思想認識是不一樣的,因為人對幸福的認同不一樣,所以,別人手心裡的寶,在你的手心裡,或許就只是一探草而已。

  容易說,就算是草,一探懂得愛懂得付出的草,也比一塊自私自利的寶要好。

  唐小舟覺得,容易是有所指吧。確實,谷瑞丹算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女人,是一塊寶,可這是一塊自私自利的寶。在她的心裡,根本沒有別人,只有自己或者她的谷家。谷瑞開就是被自私給毀了的,而且,她這自私,顯然是谷家教出來的。當父母的又哪裡知道,你教給子女自私,生活回報給你的,肯定是悲劇。

  容易說,如果我是谷瑞開,我會幸福死。

  唐小舟笑笑,說,她會說,如果她是容易,她會幸福死。江浙一帶的人,喜歡做菜的時候放點糖,雍州人,喜歡在菜中放辣椒。江浙人受不了辣椒而雍州人受不了糖,你說哪種是幸福容易說,好辯證。同時我想,正因為具有辯證的思維,才真正理解什麼叫幸福。

  他們聊了半天與幸福相關的話題,舒彥從裡面走出來。兩人一起迎著舒彥,容易先開了口,問道,怎麼樣舒彥擺了擺頭,說,她大概還存有幻想吧。不過,我有一種感覺,她受到了巨大震動,開始懷疑了。你們如果再加大點力量,相信她會開口的。

  容易說,進到這裡面的人,大都差不多。就算我們不提,他們也一樣會懷疑。所以,我們關鉀嫌犯的時候,絕對不會將他們關在一間看守所,僅省裡,就有三間看守所,就是這個原因。一種心理暗示或者心理戰術。當然,他們懷疑歸懷疑,如果我們真的告訴他們,這種懷疑是真實的,事實就是如此,他們又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

  看守所長知道他們的事完了,走過來,熱情地留他們吃午飯。

  舒彥說,你這裡的飯,我們還是不吃了,到別的地方去吃比較好。

  所長說,你想吃這裡的飯,我都不給。這裡能有什麼好吃的?當然是去外面口乞。

  容易不想在這裡多留,揮了揮手說,還是算了,我們走吧。

  所長一定要留他們,後來又加上副所長,容易便說,那好,你們去找個地方。點好菜打電話給我們,我們開車過去。

  容易還是放了自己的車,坐上舒彥的車。

  唐小舟比較關心舒彥和谷瑞開談話的結果,汽車啟動後,再次問舒彥,她還是一句話沒說舒彥說,就案子的事,我啟發了她很長時間。儘管我認為她已經動搖,但她始終沒有說一句話。當然,她說不說,都不要緊。這些話,現在對我說,不如對警方說更重要。只要她想通了,把一切都對警方說出來,才是真正對自己負責。後來,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談到她的財產。

  唐小舟多少有些吃驚,說,你提到財產?她這個人極其貪財,能和你談財產容易說,你呀你呀,關心則亂。我理解舒律師,她這也是一種勸說策略。

  唐小舟一時沒有明白,說,策略?我怎麼看不出來容易說,這個點選得好,舒律師不去搞刑事方面的工作,真是浪費人才了。

  唐小舟說,我怎麼看不出來好在哪裡容易說,你想啊,人都是貪財的,而谷瑞丹可能比別人更貪一些。正因為貪財,財就成了她的致命弱點。我們瞭解過,她的財產還不少,有四套房產,值三百多萬,可能還有些別的。

  唐小舟說,等等,她有四套房產?我怎麼不知道容易笑了笑,說,她有很多東西,是你所不知道的。她和翁秋水一起買了一套房子,複式,產權證上是他們兩人的名字,已經有四年多了。另外還有一個門面。

  唐小舟說,是江南路的那個門面嗎?她說那是她姐出錢買的。

  容易說,看來,她有很多事瞞著你。那個門面,產權證寫著她的名字,根本沒有她姐姐的名字。

  舒彥說,如果是這樣,這兩套房產,都屬於婚內財產,離婚時沒有交割的。

  唐小舟沒有說話,他倒不在乎這兩處財產,而是想,這個女人,到底還有多少事滿著自己?她和翁秋水一起購買房產,是不是早就已經準備和翁秋水結婚而那個門面,買下來已經有七年多時間了,那時,她就滿著自己置業,難道說,那時,她就已經拿定主意要另立門戶了?看來,她滿著自己所做的事,還不知有多少。

  容易接著說,除了這些財產,她還有些現金,有五六十萬吧。她擁有這麼多財產,目的當然是為了自己享受。如果明確知道自己無法享受這些,她會怎麼辦肯定希望留給自己的親人,父母或者後代。可是,這些財產還存在很多問題,比如說,她的那些現金,你並非不能申請作為婚內財產,提出清算。還有另外的一套房子,和翁秋水之間,就有很多麻煩。又因為是婚內財產,和你之間,還有糾紛。那個門面也是如此。此外,還有一個麻煩,那就是章家有沒有可能提出附帶民事訴訟?

  舒彥說,我不知道她對刊事訴訟附帶民事訴訟瞭解多少。如果她瞭解,應該知道,像這一類案子,附帶民事訴訟,賠償額不會太大。如果不知道,對於她,就可能是一個巨大打擊,她可能擔心附帶民事訴訟,會讓她損失一大筆。

  容易說,你應該暗示她,應該馬上處理遺囑的事,一旦被判死刊,她整個人精神崩潰,那時大概不可能立遺囑了。她如果不立遺囑,留下的這些財產,理論上,她的父母和她的女兒有同等繼承權,搞得不好,就會打一場昏天黑地的官司舒彥說,這個我自然想到了。我已經提醒她這件案子可能要走的司法程序。

  她已經明確表態,希望把兩套房子和存款留給女兒,至於另外一套房子和門面,因為還存在很多法律手續方面的問題,她希望我代理她處理,處理完結後,能夠得到多少錢,都留給她的父母。同時,她還提到一筆新的財產,有兩台水泥灌裝車,是她和兩個哥哥出資的。這些財產太複雜,這次根本不可能完全清理,我得抽時間專門跑一趟。

  容易立即說,看來,有關財產的麻煩還不少,你應該提醒她抓緊時間。這起刊事案的審判時間可能很快,她如果不抓緊時間處理相關財產,也許刊事案判決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機會理清這些財產了。

  舒彥說,我已經明確告訴她了。

  唐小舟突然覺得,無論是舒彥還是容易,都屬於那種玲瓏剔透的女人,談一件什麼事,均能觸類旁通。她們的大腦裡面,思維之徑,四通八達。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無論你談什麼話題,都沒有障礙。相反,他和谷瑞開在一起,就很難談到一起,障礙實在太多,你永遠不知道,她會在前面哪個岔路口攔住你,而且,攔得像那些車匪路霸,全部都是胡攪蠻纏。

  今天的事,實在太令人震驚了。他實在不明白,這個女人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自己。

  容易說,看來,她的身後,還有很多麻煩事,有關婚內財產,估計會有一大堆麻煩事。小舟,這些財產,理論上,你也是有份的,你有什麼想法唐小舟說,我的腦子是亂的。

  舒彥說,現在中國的婚姻真是荒唐,不僅男人有私房錢,女人一樣有。而且,女人一旦存私房錢,比男人恐怖得多。

  容易說,她現在應該明白什麼叫身外之物了吧。

  他們還要就這個話題進行下去,唐小舟的電話響起來。他拿起一看,是二哥的手機。唐小田在電話中急急地說,老四,你快回來,爸出事了。

  唐小舟的心裡猛地抖了一下,問道,出什麼事了唐小田說,出車禍了。

  唐小舟心裡再次抖了一下,問,嚴重嗎唐小田說,你快點回來吧,晚了我怕來不及了。

  容易和舒彥都聽出他的語氣非同一般,等他掛斷電話,兩人同時問了一句,出了什麼事唐小舟說,我父親出車禍了。剛說出這句話,他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淚珠嘩嘩地流淌。大概因為太過震驚太過傷感,一時難以自抑,整個人傻了一般。倒是舒彥冷靜沉著,當即將車停下來,對容易說,容主任,你打電話叫你的車過來吧,我在這裡把你放下,我送小舟回去。

  容易說,別停別停,往前開。我和你一起去,多個人多分力量。

  舒彥並沒有和容易客氣,聽了她的話,立即啟動汽車,調整了方向,往雍雷高速公路方向開去。容易知道唐小舟的情緒很激動,伸出自己的手,緊緊抓住他的手。人的情緒,在身體的各個部位都可以反映,容易抓著唐小舟的手,通過他的手,明顯感到他的情緒非常激動。汽車往前走了一段時間,感到他的情緒稍稍平緩了一些,便說,你別光顧著難過,先把事情搞清廷。如果事情還有挽回餘地,我們就要想盡一切辦法採取措施。

  唐小舟感激地看了容易一眼,沒想到,這個女人如此冷靜。相反,他突然聽到這個消息,出現了驚慌,情緒一時失控,關鍵時刻,他還是顯示了不成熟。事情已經發生,慌亂於事無補,恰恰相反,越是緊急的時候,越要沉著冷靜,仔細想好需要做的所有事情,這才是大將風範。

  需要做的第一件事,當然是向辦公廳以及趙德良請假。因為情況不明,自己還不知需要幾天時間,處裡的工作,也需要交待。此外,就是容易所說,應該盡快瞭解情況,找到應對之策。想到這裡,他拿起手機,正準備撥打電話,倒是先有電話進來。

  是任大為。他說,哥,你在哪裡?爸出事了,你知道嗎唐小舟壓著悲痛,說,我在車上,正準備趕回去,你在哪裡任大為說,我也在車上,準備去接小雨。

  唐小舟問,爸到底是什麼情況,你瞭解嗎任大為說,爸被一輛大卡車撞了,那輛卡車逃了。爸被送到了縣醫院,正在搶救,目前還昏迷著,情況比較危險。

  唐小舟又問,誰在醫院任大為說,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和姐姐姐夫都在。

  剛剛掛斷電話,姐姐的電話進來了。接起電話,就聽到姐姐在電話裡哭。姐姐說,老四,你快回來吧,快來救爸。

  唐小舟的心猛一陣發緊,眼淚再一次往外冒。他強行控制了自己,說,姐你別急,哪個哥在?你把電話給他。唐小霜到底是女人,控制不住自己,仍然在電話裡哭著說著。說那個卡車司機如何如何,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到。唐小舟有點發火了,說,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關鍵是救爸,你別浪費時間,快把電話給二哥電話交給唐小田後,唐小舟第一句話就問,二哥,你別急,慢慢說,你們已經趕到醫院了是吧?現在爸的情況怎麼樣唐小田說,情況不好。車禍發生後,肇事司機發現爸的傷勢比較重,沒有救人,開車逃了。後來是警察趕過去,才把人送到醫院,耽誤了時間。

  唐小田說的時候,舒彥擂話說,你叫他去找院長,只有院長出面,才能掌握真實情況。我們才可以確定能做些什麼。

  唐小舟一想,這事和哥哥說沒用,確實要找院長出面才行。他對二哥說,你現在去找院長,我再給劉書記打個電話,叫他出一下面。

  經過最初一段的慌亂,現在,唐小舟越來越冷靜。他給劉風民打了電話,將情況大致說了一下。希望他出面找一下院長。如果縣醫院的技術力量不行,需要想別的辦法,必須在第一時間處理。

  到底是縣太爺的權力大,院長很快到了搶救室,進去瞭解情況後,開始和唐小舟通電話。院長說,主要是頭部受傷,傷勢較嚴重,一直處於昏迷狀態。醫院準備實施手術,但因為條件有限以及耽誤了一些時間,結果很難保證。

  舒彥說,把電話給我,我和院長說。

  唐小舟將電話遞給舒彥,舒彥一邊開車,一邊接聽電話。她說,吳院長,你好。我想請你告訴我,危險性有多大?不知院長說了些什麼,舒彥又說,那好,我提兩個建議,你幫我判斷一下,哪個更好。第一,立即轉院,比如轉到市裡或者省裡。院長說了句什麼,她說,好,我知道了,那第二個建議,我從省裡組織一個專家組過去。你告訴我,需要一些什麼樣的專家,什麼樣的設備?舒彥聽了半天,說了一連串的嗯字。

  掛斷電話時,汽車也到了高速公路入口,舒彥說,容主任,你會開車嗎容易說,不會,怎麼啦唐小舟說,我來開吧。

  舒彥說,你行嗎唐小舟說,沒問題。

  舒彥說,那你來開,我要打幾個電話。說著,她把汽車停在路邊,自己坐到了副手席上。唐小舟坐到了駕室,啟動汽車時,舒彥已經開始打電話。

  到底是名律師,舒彥的關係極廣,她的第一個電話,打給雍南醫學院的院長。雍南醫學院是江南省最著名的醫學學府,下屬三所教學醫院,全是整個江南省最好的醫院。舒彥對院長說,她需要一個專家小組,必須立即出發,所有費用,由她承擔。她不在乎花多少錢,但必須保證全部是一流專家。如果醫院派車不方便,她可以叫車過去接。

  一路上,舒彥最忙。在很短的時間內,她組織了一個專家小組,成員全都是省內最為著名的專家。這些專家住得很分散,平常又都很忙,散佈在各個不同的地方,要召集起來,還真不容易。但舒彥有辦法,她問清了每個專家所在地點,明確告訴那些專家,她會派車去接。也是運氣好,其中有一個專家就在雷江,並且自己有車。舒彥要求他自己開車去高嵐,所有費用,由她承擔。其他專家,都由她聯繫車輛去接。

  唐小舟給辦公廳分別打了幾個電話,同時也在關注舒彥所打的電話。他立即明白了舒彥為什麼要派車去接那些專家。如果讓他們自己去,他們可能會耽誤一些時間,自己派的車去,時間就由自己掌握了。她自然沒有那麼多車,但她有足夠的社會關係,包括黎兆平在內,全被她來了一次總動員。唐小舟因此知道,她之所以成為名律師,確實不是浪得虛名,此人辦事,極有章法,頭腦異常冷靜。

  正因為她絕頂聰明,黎兆平這種人精,才會在被她甩了多年後,又和她成了最好的朋有吧他和舒彥忙碌的時候,容易也沒有閒著。她也在打電話,但不是聯繫搶救的事,而是在追查那輛逃逸車輛。她當然不可能親自去查,但她是公安廳政治部副主任,她說話是有份量的,幾個電話一打,雷江市以及周邊幾個市的交警全都動了起來。

  他們趕到的時候,已經有一位專家到了,並且進了手術室。唐小霜見到唐小舟,第一時間抱住他,立即哭起來。女人和女人真是不同,姐姐算是個農村婦女,遇事慌張,而且還影響別人的情緒。容易和舒彥經驗豐畜,立即將唐小霜拉開了。唐小舟問了一下情況。三哥唐小栗早已經趕到了,現場由他在指揮。他說,出事到現在,已經六個多小時,送進手術室,差不多也三個小時,省裡來的那位專家,進入手術室,也快一個小時了。裡面的情況目前還不是十分清廷。

  唐小舟問,媽呢唐小栗說,爸是早晨出去買菜被車撞的,當場就昏迷了。因為肇事司機逃逸,耽誤了一些時間,直到警方到場,才送往醫院。到了午飯時間,爸還沒有回來。今天中午,是姐過去幫他們做飯,左等右等,不見爸買菜回來,就出門去找,才聽說出了車禍。姐當時認為一定是爸出了車禍,立即給二哥打電話。二哥在交警隊有熟人,給那個熟人打了個電話,證實確實有一個老人被送到了醫院。這件事,還不敢告訴媽,擔心她受不了刺激,只是騙她說受了點傷,正在醫院處理。

  唐小舟問,家裡誰在陪媽唐小栗說,大嫂二嫂都從醫院回去陪媽,你三嫂也在。

  舒彥召集的專家陸續趕來,其中有一個專家,還是黎兆平親自送來的。專家們到達之後,立即進了手術室。手術持續了七個多小時,人被從手術室推出來時,頭上纏滿了繃帶。當時的場面有點混亂,有人去推病床,有人拉著醫生問情況。黎兆平比較大手筆,他拿著一大揮信封,見到有人從手術室出來,便將一個信封遞上去。唐小舟走到院長面前,向院長瞭解情況,舒彥則招呼省裡來的那些專家。

  手術持續的時間太長,專家以及醫護人員都空著肚子,黎兆平的意思,原想先吃飯,再討論病情。專家的一致意見,反正時間已經晚了,可以弄點東西鎮填肚子,先討論病情。醫院打開了一間會議室,專家們被請進去。舒彥等人,迅速弄來了一些麵包類食物。

  幾位專家分別介紹了情況。唐父的傷勢比較嚴重,最重的傷是撞到了頭,顱腦受損導致立即昏迷,此外還有其他一些傷。處理情況總體來說還不錯,到的專家中,有兩位是本省最頂級的顱腦外科教授,還有其他幾位專家,在整個江南省,不可能得到更好的處置了。但顱腦損傷是最麻煩的傷,最怕的是未能止血,顱內繼續出血的話,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目前傷者昏迷,什麼時候能夠醒來,專家們也不能肯定,甚至能不能醒來,都沒有人敢保證。

  吃完飯已經很晚,有幾個專家明天還有事,需要趕回去,黎兆平安排送他們離開。也有幾個專家要住在縣裡,由縣委辦公室派的一個人負責安排。這些專家出診,費用肯定不菲,所有一切,都沒要唐小舟操心,由黎兆平處理了。因為唐小舟一直在醫院陪著父親,沒有去吃飯,這一切,他並不清廷,甚至黎兆平等人晚上住在哪裡,他都不知道。

  多年以後,有人拿這件事說事,說唐小舟之所以不去餐廳陪客人,是因為他知道,晚上肯定有人來送禮,他要等在醫院收禮。這純粹是無稽之談,唐小舟之所以不想吃飯,完全因為心裡堵得慌,不知道父親能不能熬過這一關,想留下來陪父親。至於接踵而來的送禮高潮,他完全沒有料到。

  唐小舟的身體很好,自從擔任省委書記秘書以來,沒有病過,偶爾有過一兩次感冒,他提前吃點藥,好了,沒有因此耽誤工作,更沒有請假或者住院經歷。

  谷瑞開倒是有過兩次生病,並沒有驚動辦公廳,父母也偶爾有過幾次住院,老人甚至連他都沒有驚動。故此,他並不知道,本人或者家人住院,在官場是特別事件。這次父親車禍受傷,如果不是太特別,他也不可能驚動高嵐縣以及省委辦公廳。

  此次的事,到底是由辦公廳傳出去的,還是縣委傳出去的,他並不能確定,也完全有可能兩個途徑,全都傳了。

  唐小舟送走那些醫學專家,剛剛在病房裡坐下來,便有人來探視了。第一批來的,是縣委辦。唐小舟給劉風民打過電話,縣委辦立即派了一名幹部來到醫院負責安排一些相關事宜。當時在手術中,老人生死未卜,一家人焦急地等在手術室門口,縣委辦的那個人,大概也不好向上面報信。待手術結束,他便將消息通報給縣委辦,不多久,縣委辦主任帶著一名女工作人員來到醫院,送來一個花籃,另外一個信封。不僅如此,縣委辦主任本人還給了一個信封。唐小舟原想拒絕,轉而一想,醫院是公共場所,推推操操的,反倒讓大家全都知道了,影響不好,只好收了。

  縣委辦主任剛走,政府辦主任來了,同樣是一個花籃,兩個信封,一個代表政府辦,一個代表自己。這些人彷彿等在樓下似的,一個剛走,另一個便來了,排著隊一般。縣雖然是低級別的行政機構,可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機構非常多。本縣出了個可以決定別人官運的人,誰不想接上關係?接下來的一些局級單位,來的都是局領導,除了花籃信封之外,還會有一張名片。

  一個晚上,唐小舟都在忙著接待這些人。這些人彷彿約好了似的,到了十點以後,來的不再是各局,而是縣委縣政府的相關領導,劉風民來了,馮海波也來了,他們是和秘書一起來的。不僅他們送了信封,秘書也都附了自己的信封。

  直到很晚,姐姐唐小霜來替自己,準備晚上守在父親床前,唐小舟才找個機會,逃一般離開。回到家,家裡還有一大堆人,母親正在那裡落淚,見到他,拉了他的手,問他,舟,你告訴媽,你爸是不是沒救了唐小舟自己的心情十分沉重,同樣擔心父親是否能醒來。但是,這種心情,一定不能帶給母親,他輕輕地樓了母親,說,不會有問題的,來的都是省裡最頂尖的專家。你要知道,你兒子如今是省委書記秘書,爸今天的待遇,就算是省委書記,也只不過如此了。

  母親的情緒稍稍平復,唐小舟便問起成蹊。唐小雨說,成蹊明天還要上學,已經睡了。她的話音剛落,房間裡傳出成蹊的聲音,說,爸爸,我沒睡著。

  唐小舟進入女兒的房間,見女兒躺在床上,睜大著眼睛望著他。他坐在床前,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問道,怎麼還不睡成蹊說,我等你呀。

  唐小舟說,明天你還要上學呢,早點睡吧。

  唐成蹊應了一聲,又問,爸爸,爺爺是不是病了唐小舟說,爺爺不是病了,是被汽車撞了。成蹊上學可要小心。

  唐成蹊說,我會小心的。雍州那麼多車,我都沒事,高嵐車少多了,怎麼會有事唐小舟說,現在很多司機不負責任,有的疲勞駕有的醉酒駕,你一定要當心。

  唐成蹊問,爺爺會死嗎唐小舟的臉色一變,說,小孩子別亂說,爺爺會好的。

  黎兆平、舒彥和容易第二天都有事,一大早,給唐小舟打了個電話,算是告別,趕回雍州了。唐小舟昨天只吃了早餐,午餐和晚餐都沒有吃,餓壞了。早晨吃了一大碗竿頭元子,然後去醫院。他既想多陪陪父親,也希望父親醒來的時候,第一眼能看到自己。可他沒料到,竟然有那麼多人前來探視,雷江的人來了,省內其他地方的人也來了。

  辦公廳派孔思勤和另一個人作為代表,前來看望。孔思勤塞給唐小舟一個信封,這個信封非常厚,唐小舟拿在手裡掂了掂份量,應該有好幾萬。唐小舟大吃一驚,問,這是怎麼回事孔思勤交給他幾張紙,說,這是名單,人員和數目,都記在上面。

  唐小舟翻了翻密密麻麻的名單,感到頭皮發麻。天啦,這麼多人,退吧?把這些人全都得罪了。看來,只能以後找機會回禮了。

  孔思勤說,楊處叫我留下來。有什麼事,我幫你。

  唐小舟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說,謝謝你。我家裡人多,不缺人手。這幾天就要搬家了,馬上又是五一長假,處裡的事情很多,你還是趕回去吧。

  孔思勤默默地點了點頭。

  唐小舟又問,廳裡沒什麼事吧孔思勤看了看和自己同來的那位同事,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小聲地說,昨晚,溫去拜訪了陳。唐小舟輕輕哦了一聲。

  溫瑞隆未能當上市委書記,他的雍州市長又是第二任,形勢對他比較微妙。

  他如果不能升上去,去別的市,當市委書記算是平級調動,可所有市委書記已經定了盤子,當市長就成降職使用了。最終怎麼安排,就是一個十分微妙的問題。

  唐小舟此時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考慮這一問題,不斷地有人來,他需要一次又一次接待客人。一整天,病房裡擠滿了人。一般來說,醫院是規定時間探視魷,在規定時間之外,一律不准進入。可來的這些人,全都有身份,醫院根本檔不住。省委辦公廳來的,你能不讓進?市委來的呢?市政府來的呢?最多的時候,病房裡擠了幾十個人。

  開始,唐小舟還在窮於應付,甚至想藉機逃走。可上午過去之後,他的想法已經變了,倒不在乎收多少錢,而在乎哪些人對自己怎麼樣。縣裡主要的領導全都來了,但也有沒來的,政協就有兩個副主席沒來。這兩個副主席並不認識唐小舟,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快到站了,沒有必要在唐小舟這裡個臉熟。雷江市,鍾紹基在北京,他特意派市委辦副主任陳志光代表自己前來看望。幾套班子的負責人,也都來了,各局的一二把手,也沒有拉下。

  難怪有人說,給領導送禮,你送了多少,領導不知道,送沒送,領導一定知道。原來,領導確實不在乎你送的那些錢,他的錢,足夠他開悄了,你給他送的錢,還是他的負擔。就說唐小舟吧,且不說他有多少財產,僅從工資收入來看,確實是不夠他開悄。另一方面,他平常獲得的灰色收入,是一個相當大的數目,比工資多出好多倍。何況,他也基本不需要花錢,就算要花錢,處裡還有個小金庫呢,請客吃飯送禮什麼的,算是工作開支,只要不把現金往自己包裡裝,怎麼花都不算是問題,錢對於他,不算個事。既然足夠花了,還貪其他便宜幹嘛?錢多了,反而是負擔。問題是,某些特殊時候,人家來給你送禮,送的不僅僅是錢財,更為重要的,是友誼,是官場認同,是你在別人心目中的地位。

  從下午開始,有省內其他城市的人來了。第一個到達的是鄭規華。當然,鄭規華本人沒來,他讓自己在聞州當市委書記時的秘書來了。那一刻,唐小舟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第二個趕來的,是吉戎菲的代表。吉戎菲可真是有心,她派的代表,竟然是冷天遙。冷天遙不僅自己來了,把妻子也帶來了。聊了幾句客氣話,冷天遙便問,稚馨來了沒有?她在哪裡唐小舟愣了一下,說,稚馨要來嗎?我不知道哇。

  冷天遙說,我和她通過電話,說好了在這裡會合。

  冷妻說,可能她要坐長途車,所以慢一些。

  唐小舟不好說什麼了。他們是什麼意思?將他當成他們未來的女婿了?一家三口都趕了過來,似乎並不僅僅是禮節呀。唐小舟不能多說了,假如這對夫婦四處說,唐小舟正追求他們的女兒,豈不是要生出一件是非來?唐小舟還沒有開口,冷天遙又說了,吉書記讓我們在這裡住幾天,你這裡有什麼事,我把稚馨的媽媽也帶來了,你叫她去辦。

  唐小舟轉頭看冷妻,她倒是很能進入角色,已經開始幫忙了。

  因為來的人實在太多,幾乎每個人,都會送一隻花籃,病房裡,已經被花籃擠滿。冷妻說,花籃太多了,太佔空間,來的都是領導,看到這麼多花籃,影響也不太好,得盡快清理一些出去。

  對於這種觀點,唐小舟倒是非常認同。以前覺得這對夫妻非常世俗,現在看來,世俗也有世俗的好處。他說,是要清理一下。但是……他還沒有說完,冷妻說,好,我知道了。這些小事,你不用管。

  說過之後,她出門了,甚至沒有和丈夫打招呼。時隔不久,她帶了幾個人回來,那些人一人提著幾個花籃,來來回回走了幾趟,病房一下子空了許多。唐小舟暗想,沒想到,她倒是一個挺能幹事的人。

  這時,冷雅馨來了。她走得很急,額頭上全是汗。因為屋子裡有好多人,她的父母又在場,唐小舟不好表現得太過親熱,只是站起來迎著她。她倒是完全不講這些,先看了看唐父,又將一件東西交到唐小舟手裡。

  唐小舟問,這是什麼冷稚馨說,這是我去年署假去靈仙寺求的護身符,給伯父戴上,他一定會轉危為安的。

  唐小舟並不相信這東西會有用。可這種時候,畢竟是人家的一份心意,他還是在第一時間,把護身符戴在了父親的脖子上。

  事情還真是神奇,半個小時後,父親竟然醒了過來。唐小舟不由得不想,難道冷稚馨的這個護身符,真的有效?還是冥冥之中,自己和冷稚馨之間,或者冷稚馨和父親之間,有著某種句連晚上,唐小舟清理了一下人家送的禮。這些禮主要包括兩種,一是用信封裝的錢,一是用信封裝的卡。送錢的,似乎都約好了似的,一律是三千。反腐有底線,五千就上限了,四千在江南省屬於不吉利數字,所以,大家心裡都有一桿秤,二千少了點,一律送三千。別看送出的僅僅三千,人數實在太多,現金就收了四十多萬,還不算那些私交深厚且大權在握者送的卡。就算是冷妻將那些花籃送到花店去回收,竟然也換回了二千多元。

  唐小舟想,不能再留在這裡了。說不准明天還會有多少人來,搞得不好,這幾天,能收到近百萬吧。這個數字,實在是將他嚇了一大跳。反正父親已經醒過來,醫生檢查過了,暫時沒有生病危險,主要看恢復情況。眼看五一長假到了,這是兩府搬家的最後期限,處裡以及辦公廳的事,一定不少,他還是回去的好。

  想到這裡,他把三位哥哥叫到一起,把情況對他們說了。

  大哥唐小山最老實,見的世面也最少,聽說收了這麼多錢,大驚失色,說,老四,這個錢,我們不能要。

  唐小舟對大哥說,你有什麼好辦法唐小山想都沒想便說,退回去啊。

  唐小栗說,退回去2你說得輕巧。退回去,你就把整個官場都得罪了。這種錢,不能不收,收了還不能退。

  唐小山急了,說,那怎麼辦?現在反腐風聲那麼緊。我們不缺吃不缺穿,要這麼多錢幹什麼?以前,我只恨貪官,現在才知道,那些貪官也可憐,人家送了錢,不收不行,收了還不能退。一次就百萬,一年幾年下來,那還不是天文數字拿著這些錢,能睡得著覺啊。要是我,天天晚上做惡夢。天啦天啦,爸這一出事,自己吃了大虧不說,把老四也害了,這可怎麼辦唐小舟說,也不需要這麼擔心。他轉向唐小栗,說,三哥,你回去弄個規劃,把唐家中學修一下。弄點高標準的,如果錢不夠,我再想辦法弄一點。

  唐小栗說,你大概還不知道,唐家中學要撤了。

  唐小舟一驚,說,要拆了?為什麼唐小栗說,一是因為大量的人口進城了,二是因為計劃生育,現在整個唐家坳,和二十年前相比,人口只有約一半,而且,主要是老齡人口,青壯年要麼出外打工,要麼在城裡定居,現在在讀的高中生,只有不足兩百人。

  唐小舟說,高中不行,那就修小學,唐家不行,別的地方也行。總之,你留心一下,只要合適,標準可以高一點,錢不夠,我再去想辦法。

  第二天一早,唐小舟趕回了雍州。

  路上,唐小舟接到兩個電話。

  當然,唐小舟的電話非常多,一路上,電話不停。此處所說的兩個電話,自然是指兩個重要電話。第一個電話,是王宗平打來的。王宗平說,他們在北京時,聽說了唐家的事,彭書記很想親自過去看望一下。所以,昨天乘飛機趕了回來。可是,省裡決定他今天就去雍州上任,只好派王宗平到唐家跑一趟唐小舟說,謝謝你。宗平,也謝謝彭書記。你不必麻煩了。我爸已經醒過來,我也已經離開高嵐。

  王宗平說,我現在已經在路上,總不能再返回去吧,沒法向彭書記交待呀。

  你在不在都不要緊,我去看看伯父。

  唐小舟不好再說什麼。彭清源正式接任雍州市委書記,履新是最忙的,有很多交接工作,竟然還記掛著唐家,充分說明,他很把自己當一回事。自己該好好想一想,怎麼祝賀一下他的升職。他對王宗平說,你幫我安排一下,哪天我去拜訪一下彭書記,當面向他祝賀和感謝。

  王宗平說,這個時間還真不好找啊。你放心,我記在心裡了。

  彭清源和王宗平的行動,讓唐小舟想到了父親這次出車禍前來看望的人中,幾乎沒有省政府辦公廳的人。他不相信省政府辦公廳不知道此事,大家或許都在看陳運達的臉色吧,陳運達沒有任何行動,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公開行動。唐小舟自信,平常自己和陳運達之間,並沒有任何利益衝突,表面關係也還過得去。

  這次的事,是否說明,陳運達對趙德良已經非常惱火?委府兩大院,矛盾越結越深並且有公開化的趨勢?或者說,陳運達因為個人原因,不屑於向唐小舟表示任何姿態,政府辦公廳的人,因此不敢輕舉妄動?要不要就此提醒一下趙德良?可這種事,怎麼說得出口還沒想明白此事,電話又響了,這次是余開鴻。

  唐小舟以為是搬家的事。這幾天,正是委府兩家搬家的關鍵時刻,五一節假期之前,要求全部搬完。接起電話,聽到余開鴻問,你那邊情況怎麼樣唐小舟不想和他明說,便問,秘書長,有事嗎余開鴻並沒有談搬家的事,他談的是另一件事。半個月前,陵峒縣巖山煤礦發生了一起礦難。唐小舟看過報上來的材料,材料上說,巖山煤礦由於礦工作業時未嚴格按照規程,導致井下瓦斯爆炸而塌方,一個作業小組被埋。經多方營救,大部分被埋礦工被救出,死亡二人,失蹤一人。礦難發生後,省委要求省安監局組織調查處置小組,前往巖山煤礦,調查並且處理相關責任人。一周後,安監廳的報告送上來,和巖山煤礦以及陵桐縣上報的材料,並無區別。不料前天有人在網上發貼,說巖山礦難死了十二人,根本就不是公開報告的死亡二人,失蹤一人。這個貼子還說,這次礦難,根本就不是什麼礦工操作失誤,而是礦上管理混亂造成的。早在此之前,就曾發生過幾起輕微的瓦斯爆炸事故,因為沒有發生大面積塌方以及死人事件,礦上一直滿報,且未進行整改,才導致這次大的礦難發生。礦上給每個死者賠償了三十萬,將此事滿過去。

  趙德良聽說此事,作出批示,要求省委辦公廳組織一個小組下去,先摸一摸情況,如果屬實,再作下一步處理。余開鴻考慮了一下,決定由政研室主任池仁綱擔任組長,唐小舟擔任副組長,前去調查此事。他已經向趙德良匯報,趙德良同意這種安排。調查組今天就要到位。

  唐小舟一聽,頭都大了。他很清廷,礦難頻發,根本原因,不在於管理,而在於腐敗。以前,礦產屬於國家資源,只有國有企業,才能開採。可是,礦產資源往往在一些經濟不發達且交通相對落後的山區,這些地區希望靠山吃山,對於礦產資源由國家控制意見很大。後來,國家放寬了政策,地方甚至民營資本,也可以參與礦山開發。如此一來,管理就亂了,不僅僅民營資本進入,更多的,卻是權力介入。普通民眾,沒有強大的後台,根本不可能進入採礦業,只有和權力合作,才能辦妥相關手續,當權者在礦業公司參股,是極其普遍的現象,甚至有很多礦業公司,根本就是權力擁有者出資辦的,只不過用別人的名義登記和管理。這類礦業公司,因為有強大的權力靠山,根本不擔心會出事,就算出了事,也有權力兜著,總能澆幸過關。

  巖山煤礦是江南省最大的煤礦,原本屬於國有企業,後來隨著國有企業產權改革的深入,逐步將產權下放到省裡,又下放到市裡,後來又吸收民營資本加入,改製成股份制企業,並且計劃上市。唐小舟當記者的時候,恰逢巖山煤礦股改,他聽說,巖山煤礦新加入的民營資本中,有很多官員的影子,曾數次動起採訪的念頭。可是,他才剛剛出現在那裡,立即有人將消息捅到了上面,報社便在第一時間將他召回。他因此明白,這個礦業公司的後台硬得很,恐怕不僅僅陵峒縣、陵丘市的領導幹部與此有染,省裡的領導,大概也擂了手。

  唐小舟甚至可以認定,網上那篇貼子所說全部是真的,安監廳調查的情況和下面報上來的情況完全一致,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權力在起巨大作用。面對這樣一起事件,自己如果擂手進去,將會得罪一堆人。他甚至有一種感覺,余開鴻之所以將這件事踢給他,正是看到了此事背後的政治風險,希望他去珠地雷。

  當然,也有一點他不能理解,余開鴻為什麼選擇池仁綱?池仁綱不是他的人此事既然已經通過了趙德良,他便不能說不去。好在他家裡有事,目前還屬於請假期間,這是一個有力的借口。他當即對余開鴻說,我爸剛剛醒來,還極不穩定,也不能說完全脫離了危險。今天立即趕過去,有點困難。

  余開鴻說,我也考慮到你的實際情況特殊,可這件事,是趙書記點的名,你不去恐怕不行。要不這樣吧,你明天趕過去,怎麼樣唐小舟說,明天能不能動身,我也不能肯定。我怕耽誤了大事,這個責任我負不起。

  余開鴻說,晚一兩天也沒事,主要由仁綱同志負責嘛。他們已經動身了。你那裡有事,先處理好,只是這樣一來,五一節,你恐怕沒法休息了。

  看來推不掉,只好施一施再說。唐小舟略想了一下,問身邊的冷稚馨,你今天要趕回學校嗎冷稚馨說,無所謂,我請了假,而且馬上就是五一長假,長假以後再回去也沒事。

  早晨出發之前,唐小舟找到冷天遙,希望他們不要留在這裡,當天便回去。冷天遙也知道,這事傳出去,對唐小舟並不好,姿態做到也就夠了。怎麼說,他們一家三口,在這裡忙了大半天,心意盡到了,便答應先送女兒回雍州,然後返回東漣。後來得知唐小舟也要回雍州,劉風民派自己的車送他回去,便改變主意,讓冷稚馨和唐小舟一同返回雍州,他們直接回東漣。

  唐小舟原想將冷稚馨送回學校後,自己回辦公廳。接到余開鴻這個電話,他突然改變主意,知道冷稚馨並不一定要回學校,便對劉風民的司機說,直接送我們去碧璽溫泉酒店吧。

  碧璽溫泉酒店不需要進城,沿著環線繞一圈就到了。唐小舟要留司機吃飯,司機說現在時間還早,怕劉書記那裡有事,要趕回去。唐小舟也沒有堅持,告別司機,和冷稚馨一起去登記房間。

  進門後,冷稚馨抓著唐小舟的手,問他,你怎麼不去辦公室了唐小舟說,這幾天太累了,我想泡一泡溫泉,然後在這裡休息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