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二部 第07章 謀定而後動,並找好抬轎子的人

  趙德良已經寫完了那幅字,對唐小舟說,小舟,拿去掛起來。

  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暗示他不要離去。

  唐小舟將剛才那幅字掛起來,又拿出一張紙,鋪在桌子上。趙德良拿筆蘸了蘸墨,對陳運達說,運達同志,你坐。站客難留呀。

  陳運達說,不坐了,站一下吧。每天坐得屁股痛。

  趙德良說,我聽說你運動不多,你應該加強運動。

  陳運達說,還算可以吧,我每週打三場球。

  唐小舟知道,陳運達打的是保齡球。整個雍州市,目前只有一家保齡球俱樂部,而且只有兩條球道,這還因為那家公司的老總是陳運達的外甥,專門為他這個舅舅留的,否則,可能連一條球道都沒有。

  趙德良說,我們這種年紀,身體還是重要呀。想一想游傑同志,有時候覺得背心一陣發涼。

  陳運達說,我聽說,情況不是太好趙德良說,這麼年輕,可惜了。

  陳運達說,游傑同志這個樣子,副書記的事,中央又沒有定下來,德良同志,你身上的擔子太重了,你自己也要保重。

  趙德良說,我也想輕鬆一下呀,可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陳運達似乎找到了話頭,說,是啊,最近這兩年,江南省不太平啊。想一想,真讓人擔心。

  趙德良說,是啊。我原以為,掃黑風暴過了,可以過一段太平日子了。哪想到又出了這麼個事。

  陳運達說,有關這件事,我要向德良同志和省委檢討呀。

  趙德良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與你運達同志有什麼關係陳運達說,話雖如此,尹越的提拔,我是說過話的。當時,我覺得這個同志做事很有一套,執行力沒有幾個人可比。你搞過政府工作你知道,要找個執行力強的同志,不容易。

  趙德良說,當初建議提拔尹越,省委並沒有錯,就算你推薦了他,畢竟還是省委集體決定嘛。

  陳運達說,這件事,對我們這屆班子產生了很大的負面影響。

  趙德良說,負面影響是肯定的。看來啊,光打擊還不夠,幹部康潔自律的正面宣傳以及監察廳的預防工作,還要加大力度。

  陳運達說,是啊,今年是換屆年,這個節骨眼上,又出了這樣的事,在整個千部隊伍中,影響極壞,增加了不安定因素。我在想,現在是關鍵時刻,穩定壓倒一切,千萬不能再出亂子了,否則,不好收場啊。

  趙德良停下了手中的筆,抬頭看著陳運達,問道,你有所指陳運達說,聽到一些說法。有些同志擔心,尹越事件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如果真的成了多米諾骨牌,恐怕就很難穩定了。

  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的憂慮,也正是我的憂慮啊。這兩年,江南省確實不太平,原因我們暫時就不去談了,無論如何,這些事,都是在我們這屆班子手中出的,中央一旦問責,我們,我和你難辭其咎。所以,我在想,一方面,我們要盡可能控制或者消除此事的影響,積極和中紀委配合,盡快查清問題,又不至於擴大化。有關這一點,我會找時間和中紀委的同志交換一下意見,你是省委副書記、省長,我建議你有機會,也以個人名義,找一下中紀委的同志。另一方面,康政建設的力度,還要加強,要做好預防工作,確實不能再出事了。接二連三地出事,說明我們這屆班子失去了控制力嘛。

  陳運達說,行,我一定按德良同志的指示辦。

  趙德良立即轉了一個話題,說,各地的黨代會,陸續要開了。班子的事,不能再施了。我想,是不是分兩步走,先把黨口的班子定下來,下一步,再定政府的班子陳運達說,我同意。

  趙德良說,那好,我再和辦公廳以及組織部溝通一下,爭取盡快召開常委會第三天,辦公廳下發通知,內容十分明確,討論各廳局以及市縣委班子。

  通知發下去的當天,唐小舟就接到無數個電話,都是打聽這件事的。唐小舟覺得好笑,其一,既然常委會要開了,說明名單早已經由組織部擬好了,一些主要職位的初步提名,也不是秘密,如果不出現特別意外,變化的可能性不大。其二,如果你是線上的人且榜上有名,你這條線上,處於金字塔頂端的那個人,一定會向你透風。到了這時候,你還沒有聽到風聲,只能說你OUT了。其三,唐小舟確實可以拿到那份名單,可他並不想這樣做。此事涉足太深,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好處。

  倒是另一件事,讓唐小舟感到極度不安,章紅自殺案有了新的變化。

  章紅因為抑鬱症,常常伴隨自殺傾向,曾經兩次自殺未遂,第三次跳樓,摔得血肉模糊。其後,雍州市公安局刊警隊出了現場,進行了詳細現場勘查,最終得出結論,章紅屬於自殺身亡。

  對於妹妹的死,章政一直接受不了。他很清廷,妹妹最近一段時間,情緒尚屬穩定,甚至都不肯吃藥了,說越吃越覺得絕望。章政覺得,妹妹能夠情緒穩定,與家人的關愛以及治療,有著緊密的聯繫,不吃藥,是肯定不行的。出事當晚,章政還親自督促妹妹把藥吃下去了。治療抑鬱症的藥,主要是起興奮作用,撞破翁秋水和谷瑞開的事,令她憤怒,當時的情緒,也屬於激動型。情緒的激動,加上藥物的作用,迅速陷入極度的抑鬱,令人難以想像。

  章政原本覺得此事無法解釋,心中存有諸多疑慮。偏偏公安部門的結論一出,翁秋水就急於將章紅的屍體火化,並且顯得過餘熱情。章政冷眼旁觀,覺得翁秋水的態度有些問題,一時又說不清道不明。原本第二天的遺體告別儀式之後,便行火化,可晚上睡在床上,章政突然想起唐小舟曾經對他說過的話,覺得唐小舟話中有話。他本人也是官場中人,自然清廷官場對於兩性關係的態度。翁秋水和谷瑞開的升職慾望都很迫切,偏偏在節骨眼上,一再讓章紅撞破他們之間的事,確實令人不解。再聯想到妹妹平常的一些言行,似乎給了章政一種印象,她如果不吃藥,情緒尚穩定,一旦吃藥,病情就有加重的跡象。

  將所有一切分析之後,章政腦子裡冒出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趕到殯儀館,遺體告別儀式如期舉行,但即將火化的時候,出現了麻煩,他作為死者親屬,堅決不同意立即火化。他之所以這樣做,原是想試一試翁秋水的態度和情緒,不料,翁秋水一聽說他不同意火化,立即暴怒,和他大吵了一場,甚至要強行火化。章政從翁秋水的態度中看出了端倪,更加堅定地拒絕火化。

  最終,因為家屬意見嚴重分攻,火化未能進行。

  離開殯儀館,章政又立即趕到市公安局刊警隊,將自己的懷疑說了。刊警隊負責此案的是九大隊,副大隊長說,你這僅僅只是懷疑,並沒有確鑿證據,不能成為我們立案的理由。章政打開自己的公事包,拿出一瓶藥,說,這是我妹妹生前用的藥。這一瓶已經吃了一半,是一直留在我家的,你們可以檢驗一下。

  章政自己就在司法系統工作,和這位副隊長相熟。副隊長覺得,章政可能因為失去親人,情緒難以控制,出現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尚在情理之中。要打消他的這些想法,其實也簡單,把這瓶藥檢驗一下。可令這位副隊長驚訝的是,這一檢驗,還真檢出了問題,這瓶藥明明標的是百憂解,屬於治抑鬱症的專用藥。

  可打開膠囊,發現裡面竟然是另一種藥。檢驗人員立即將結果報告給副隊長。副隊長也覺得事情鬧大了,問檢驗人員,裡面是什麼藥?檢驗人員說,目前還不十分清礎,要進一步檢驗才能知道。

  這位副隊長做事極其認真負責,他意識到此案確實存在問題之後,立即帶人去了殯儀館,下達書面通知,在沒有得到公安部門許可的情況下,不准火化屍體。很快,藥檢更進一步的結果出來了,膠囊裡面裝的是西藥氯硝安定。副隊長不太瞭解醫學,為此專門去市一醫院請教了有關專家。

  專家告訴他,這是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藥。百憂解主要用於治療抑鬱症。所謂抑鬱症,也就是精神極度萎靡,治療的藥物,帶有興奮作用,目的是要刺激患者,令其脫離抑鬱狀態。氯峭安定則相反,主要用於治療狂跺症。所謂狂跺症,則是興奮過度卻又無法自我控制,只能借助藥力來控制。所以,氯硝安定屬於一種對情緒起抑製作用的藥。

  副隊長問,如果藥剛好用反了,會起什麼作用醫學專家說,這兩種藥,是絕對不能用反的,狂跺症病人,如果吃了興奮劑,就會更加狂跺,嚴重的情況下,可能精神分裂。

  副隊長說,那是不是說,抑鬱症病人如果吃了治狂遭症的藥,會更加抑鬱醫學專家說,是的,會加重病情。

  明白藥理作用之後,副隊長立即做了一件事,對章紅的屍體進行解剖。

  解剖結果顯示,章紅的胃內,並沒有百憂解成分,只有氯硝安定成分。

  一切都明白了,當天晚上,章紅服下的,並不是治療抑鬱症的藥,而是治療狂跺症的藥,這藥反而令她的抑鬱症加重。章紅為什麼會服錯藥?只有兩種解釋,其一是她自己希望病情加重,以便達到自殺的目的。這種解釋顯得有點荒唐,若真是如此,顯然還有很多更直接的方法,就算她認定這種方法最好,那也一定會加大劑量地服用,而不需要家人逼迫才喝。因此不難推斷出另一種可能,有人悄悄地將藥調換了。為什麼要調換?只有一種解釋,謀殺。

  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翁秋水。副隊長向刊警支隊匯報之後,決定逮捕翁秋水。可他們晚了一步,翁秋水知道公安局將章紅的屍體拉回去的消息,意識到大禍臨頭,什麼話都沒有留下,神秘地失去了蹤跡,似乎是畏罪潛逃了。

  第一個打電話向他通報這一消息的是容易。容易並沒有說得非常詳細,僅僅只是告訴他,章紅自殺案有了新的進展,據市公安局刊警支隊的調查顯示,章紅用於治療抑鬱症的藥疑似被人偷換了,刊警隊懷疑是章紅的丈夫翁秋水干的,今天早上已經向公安廳方面通報,準備逮捕翁秋水。可公安廳配合尋找翁秋水的時候,發現他於昨天下午失去了蹤跡,沒有人知道去了哪裡。

  唐小舟有一種感覺,容易並不八卦,和孔思勤的行為相似,她也在排隊。

  剛剛放下容易的電話,章政的電話打過來了。章政倒沒有先介紹情況,而是感謝唐小舟。唐小舟大致已經明白了章政的意思,卻說,章處,你太客氣了吧。

  章政說,我一定要謝謝你的提醒,不然,我也不可能想到翁秋水這麼老謀深算,凶險歹每。

  唐小舟說,我提醒你什麼了?沒有的事吧章政的電話,顯然並不僅僅是向他表示感謝或者通報此事,或許和容易的目的一致,同樣想發展他這個關係。

  這件事複雜化了。唐小舟第一時間想到,谷瑞開曾數次以狂躁症的名義去看過醫生,拿回來的藥,正是氯硝安定,所不同的是,她拿回的是氯硝安定片,章紅使用的似乎是膠囊。即使如此,唐小舟也想到了一種可能,谷瑞開拿到的那些藥,並不是自己吃,而是交給了翁秋水。春節之後,谷瑞開和翁秋水的事,先後兩次被章紅撞破,唐小舟也一直覺得不解,現在明白了,他們是想給章紅刺激,以此推動後來的結局早日出現。

  想到這一點,唐小舟有點心驚內跳的感覺。谷瑞丹竟然是這樣一個蛇蠍女人那麼,自己和她生活了十幾年,她是否也曾動過這樣的念頭,要自己於死地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再深入地想,唐小舟有些明白了。他所買的書中,有一本外國的偵探小說,講的恰恰是偷換藥物謀殺一個抑鬱症患者的案子。他們既然對章紅採取了行動,難道說,真的從沒想過對他採取行動?那天,他差點撞破他們在自己家,會不會也是行動這件事,讓唐小舟背脊一陣發涼。

  其後一段時間,唐小舟極度不爽,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梗著,不自覺就會想到這件案子,想到谷瑞開。自己沒有成為這場陰謀的受害者,是他的幸運,但谷瑞開很可能捲入這場謀殺,又讓他想到女兒的未來,心中不能不增加一層憂慮。他甚至想到,谷瑞開一旦入獄,女兒的未來,勢必蒙上陰影。

  左思右想,痛苦掙扎了再掙扎,還是決定給谷瑞開打個電話。

  打她的手機,關機了。唐小舟心中一愣,難道說,谷瑞開和翁秋水一起跑了不至於吧。如果她也跑了,容易會告訴自己吧。容易在電話中,並沒有一個字提到谷瑞開呀。如果谷瑞開逃跑了,應該會先安排女兒唐成蹊吧。唐小舟又撥通了谷瑞開家的電話。電話一直通著,沒有人接聽。唐小舟想,這事真有點奇怪了,就算谷瑞開不在家,保姆小花也應該在家吧,她幹嘛不接電話?從這些跡象可知,就算谷瑞開沒有和翁秋水一起逃走,此案和谷瑞開的關係,也是肯定的。

  再一次撥打電話,這次打的是小花的手機。電話響了兩聲,沒有接,直接掐斷了。唐小舟想,是不是小花對這個座機號碼不熟,所以不肯接?手機接聽是需要錢的,她使用的雖然是谷瑞開給的電話卡,畢竟所給數量有限,如果話費過多,小花就得自己掏錢。以前,唐小舟偶爾會給小花一點,即使如此,她也是不熟悉的電話不接聽。唐小舟拿出手機,再次撥打小花的電話。

  這次,小花很快就接聽了,主動叫他,唐叔叔。

  唐小舟問,你在哪裡小花說,在家裡。

  唐小舟說,可是,我剛才打家裡電話,沒人接呀。

  小花愣了一下,似乎在想該怎麼回答。幾秒鐘之後,她說,我剛才在上廁所。唐小舟心裡一陣煩,很想立即將電話掛了。他自然知道,小花在說謊。這孩子,剛來的時候非常單純,也不知怎麼回事,時間一長,竟然把谷瑞開那一套撒謊的本事學到了,只是還不太純熟而已。

  他懶得拆穿她,問道,谷阿姨在哪裡?

  小花猶豫了一下,說,在家。

  唐小舟說,你讓她接電話。

  小花說,她病了。

  唐小舟問,病了?什麼病小花說,她沒說。

  唐小舟懶得和小花說了,說,你把電話給她,我有事找她。

  小花把電話交給了谷瑞丹,谷瑞丹接起電話,有氣無力地問,什麼事唐小舟說,聽說你病了?去看醫生沒有谷瑞丹說,不是什麼大病,只是身上有點不舒服。

  唐小舟想,應該是痛經吧。她一直有痛經的毛病,嚴重的時候,痛得在床上打滾。看過很多醫生,也沒什麼效果。後來聽一個朋友說,之所以痛,是因為不通。到了月經期,血出不來,堵在裡面,自然就痛了。每次來月經的時候,可以用熱敷,血一散,流得快,就通了。後來每到經期,唐小舟便替她裝熱水袋,雖然無法根除,確實有效果。可她屬於那種粗放型的人,小事從來不聞不問,哪怕是關乎自己的小事,也一樣馬虎。如果唐小舟不替她做,她自己寧可躺在床上忍受疼痛,也不會去做。

  唐小舟說,你叫小花給你灌個熱水袋呀。

  谷瑞丹說,你還關心我啊。

  唐小舟自然不想涉及這個話題,而是說,那件事,我聽說了。

  谷瑞丹自然知道他所指是哪件事,並沒有裝糊塗,也沒有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只是哦了一聲。

  唐小舟有點不好往下接了,他能怎麼說?說我懷疑你是設計者之一?顯然不妥,且不說他僅僅只是懷疑,她的電話,說不定被監聽,話說得太清廷明白,不僅給她惹麻煩,而且可能給自己惹麻煩。他只好問,需要我幫助嗎她帶點幽怨地說,你還肯幫助我他說了一句很真誠的話。他說,你是孩子的媽媽,幫你也是幫孩子,只要我幫得上。

  她果然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說,謝謝,如果有需要,我會找你。

  他說,我記得我以前也和你說過,世界上的任何事情,肯定有很多種解決辦但是,肯定只有一種解決辦法最好。你自己要考慮清趁,有些事,迴避不如正視,被動不如主動。

  她說,謝謝,我會的。

  話已至此,再沒有什麼好說了。他只得安慰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再說自己這邊有事了,桂斷了電話。他有一種感覺,谷瑞開有可能並不是痛經,而是受到了打擊。如果她真的涉案的話,恐怕只有他暗示的一條路是最好的,那就是自首。既然有自首情節,又因為並非直接殺人,不知量刊的時候,是否可以從輕只要能保住一條命,總還有希望。

  或許,應該抽個時間去找舒彥咨詢一下?假如有一天,她真需要自己幫助的話,他想,自己力所能及的,大概也就是出錢幫她請律師吧。如果請律師,舒彥肯定是最好的。只是,現在就去找舒彥,會不會顯得太早了點如果將來警方知道他曾就此事找過舒彥,至少可以認定他知情不報吧。就算警方不能認定,事情在官場傳開,大概也算他的一個污點。

  算了,這件事,還是爛在自己肚子裡最好。

  又一次常委會。唐小舟借口要去看一看新辦公室,躲開了。這個會議太敏感,他不想靠得太近。

  到底是新樓,辦公條件非常好,趙德良的辦公室非常大,大概有四十平方米,這還僅僅只是辦公空間,此外,還有專門的會客室、書房和休息室,有單獨衛生間。所有的辦公設備,全是新的,一張大辦公桌擺在房間中間,很顯霸氣。

  唐小舟的辦公室和趙德良的辦公室隔了一間會議室,他的辦公室裡,有一扇門通往會議室,會議室還有一扇門通往趙德良的辦公室。有了這樣的結構,以後,唐小舟帶什麼人見趙德良,完全不需要通過外面的走道,可以直接穿過會議室進入。這樣的好處在於,一般人在走道上,不容易搞清廷到底有哪些人在書記的辦公室來來去去。

  唐小舟的辦公桌也是全新的。但不知是不是余開鴻的主意,辦公桌橫放著,背對著窗戶,左側面是通往會議室的門。唐小舟覺得這樣擺法不是太好,便讓人幫忙換了換方向,將辦公桌順過來,背面,仍然靠向趙德良的辦公室。此外,他交待楊衛新,給他的辦公室添置一套沙發,沙發可以擺在進門的角上,呈L形,中間擺一隻玻璃茶几。這樣一來,辦公室就形成了兩個空間。

  最惱人的還是電話,似乎整個江南省都知道今天召開常委會,討論人事問題。這個會的懸念並不多,組織部提供的擬任名單,是交給每個常委的,只要有關係,就一定可以得到。至少可以說,被列入這份名單的,算是有了百分之九十的希望,未列入這份名單的,大概連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既然是這麼個事,還有什麼好打聽的?當然,這裡面自然也有原因,每一個想提拔的人,肯定都沒有閒著,怎麼叫跑官2民間有一種說法,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只跑不送,暫緩使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大家都說這話形象,具有高度概括性。實際操作時,並非完全如此。沒有哪一位領導可以一手遮天,並非答應了就一定可以提拔。常委會討論的時候,出意外的可能還是很大的,所以,又跑又送,也不一定就能提拔重用。就算你跑了送了,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你心裡也都明白,這事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某幾個人說了能算的,畢竟是你的關係還沒有完全到位。所以,你也不會傻到要求別人將收的禮退回來。

  反正該做的工作,事前都做好了,現在臨時抱佛腳,為時已晚,該上不該上,今天晚上,就會大白於天下。唐小舟不明白的是,大家同在官場,為什麼有人這麼幾個小時就等不得但幾這類電話,唐小舟只有一種答辭,我在新院這邊,常委會的情況,我不是太瞭解。

  他心裡是不太關心這次會議的,主要原因,是涉及的人,和他交情深的少。

  到了晚上,電話果然不太一樣了,儘管還是問常委會的事,涉及的內容,更加具體。唐小舟將各方面的情況綜合了一下,便清廷了常委會的大致情況。

  趙德良主持會議,余開鴻做記錄,游傑因病缺席。

  會議開始後,趙德良請馬昭武將組織部擬定的名單宣讀了一遍,和以前略有不同的是,並不是一個一個討論,而是將所有名單全部念完,大家再分別發表意見。此次是大調整,涉及的人員很多,主要由三大部分組成,一是省屬各部委辦廳局黨組或者黨委班子,包括黨校、行政學院等省委直管機構。第二大部分是各市委班子,第三大部分,是審批各市委提交的縣委班子。

  此次調整中,關注度最高的,是幾個市的市委書記副書記,其次是各部委辦廳局的黨組書記。在市裡,市委書記是一把手,大權在握,自然引人注目。但在省裡,各廳局的情況並不相同,有些業務廳局,一把手是廳局長而不是書記。何況,如果不是一線廳局,權力相對就要小很多,與市委書記,根本不可相提並論各市市委書記,德山、雷江、柳泉三市的市委書記任職時間都不是太長。德山的曾憲平稍長一些,也只是不到四年,雷江的鍾紹基只有兩年時間,柳泉的王增方,履新才一年不到。所以,這三個位置,均不動。吉戎菲在東漣搞了六年市委書記,動和不動,是兩可之間。組織部提供的方案中,她也沒動。剩下來的,就是聞州、岳衡、陽通、滬源、麻陽和西梁自治州。其中,只有滬源市市委書記一職是空缺的,需要增補,其他各地的市委書記,全都任滿兩屆,肯定需要有一個說法了。

  岳衡市市委書記劉清逢,不僅任滿兩屆,而且年齡即將到線。尤其重要的是,此人屬於江南省官場的老人,甚至比陳運達的資格還老,在位的市委書記中,他僅次於雍州市的周聽若。劉清逢自己大概也清廷,不可能再升上去了,龐大的跑官隊伍中,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儘管岳衡離雍州很近,劉清逢往省裡也跑得少。此次組織部的意見是參照周聽若安排退休,市委書記一職另行安排,人大主任職務,待人代會召開後,也退下來。新任岳衡市委書記的,是原東漣市市長孟小波。

  如果說,此次組織部提名名單中,有哪個人選讓人意外的話,就是孟小波。

  在市長中,孟小波的資格屬於比較老的,當然,年齡也比較大,五十六歲,一般人認為,他可能再搞一屆市長,就要退下來了,誰都沒料到會提拔他當市委書記。常委會上,有人就孟小波的年齡問題提出質疑,趙德良立即作了解釋。他說,小波同志,是我提名的。我主要考慮兩個方面,第一,這些年,東漣的工作卓有成效,與小波同志努力的工作,密不可分。第二,岳衡市在整個江南省的經濟格局中,舉足輕重,後勁很足。因此我考慮,最好由一個年齡稍大一點的同志過去穩定大局。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大家如果有更好的人選,可以提出來討論。

  話說到這個份上,其他人,自然不好再說什麼。因為不是一個一個討論,這一提名,因為再沒有反對的聲音,便不需要提交表決,算是通過了。

  聞州是江南省的第二大城市,經濟地位一直排名第二,尤其汽車工業園項目上馬之後,老工業基地,開始煥發新的活力,大有直逼雍州之勢。正因為如此,聞州市委書記鄭規華,在幾大市委書記中,地位相對較重。組織部的提名是,調原麻陽市委書記趙有豐擔任聞州市委書記。原聞州市長姚營建,調任麻陽市委書記。原聞州市委書記鄭規華,暫不任命,安排去中央黨校學習。

  盧源市委書記宗盛瑤出事後,市長董有志和市委副書記文傑明,都曾多方活動,希望補上此缺,但兩人的希望都落空了,滬源市委書記的位置,由陽通市委書記盧成方擔任。盧成方心裡自然會有些鬱悶,在陽通搞了這麼多年,換來換去,還是市委書記,根本沒有提升。而且,陽通和滬源兩市,以經濟實力論,滬源排名還在後面。陽通因為靠近省城的緣故,經濟實力,在全省排名第五,滬源卻排在第八。不過,退一步想,如果陞遷無望,自然是平調到另一個市當市委書記最好。否則,就可能調到省裡安排一個廳局長或者某部委職務,甚至會就地退下來。

  盧成方離開後,陽通市委書記一職,由原西梁自治州州委書記梁天培擔任。

  省發改委主任朱曉錄,擔任西梁自治州州委書記。

  最令唐小舟感興趣的,倒不是這個名單,而是常委會通過這個名單,竟然如此順利。在各市市委書記人選上,常委會除了對孟小波的任職有點不同的聲音之外,其他人選,均沒有意見。事後,唐小舟拿著這份文件研究過很長時間。他心裡很清廷,雖說這份名單,表面上看去,沒有幾個人是趙德良的嫡系,可每一個人選,都是趙德良點頭首肯。在這樣一個動了數百人的名單中,眾所矚目的職位,也就那麼幾個。

  唐小舟注意到,這次動的人雖多,但真正可以算得上提拔的,並不是太多,絕大多數,都屬於平級調動。比如在市委書記這一層面,提拔的只有兩個人,即東漣市長孟小波和聞州市長姚營建。姚營建被提拔,沒有絲毫意外,那是因為聞州作為江南省的老工業基地,前些年面臨國有企業轉制,大批職工下崗,社會矛盾異常尖銳突出。也就是這時候,省委將聞州市黨政班子都換了,鄭規華和姚營建前往聞州搭班子,不僅穩定了聞州,而且使得這個老工業基地出現了快速發展。老工業基地往往工業基礎雄厚,產業工人隊伍素質較高,尤其這些年,各地都出現了技術型人才的奇缺,聞州便顯示了優勢,加上方向正確,政策得力以及措施到位等,各項經濟指標快速觸底反彈,勢頭強勁。

  稍顯特別的是,姚營建是陳運達那條線上的。趙德良第一次到聞州,對姚營建幾乎不理不睬,弄得姚營建非常鬱悶。趙德良人還沒有離開,聞州官場就說,姚營建完了。誰都沒想到,一年多以後,姚營建竟然威魚翻生,活了過來,而且得到提拔。有人說,那是因為姚營建善於搞關係,意識到和趙德良的關係有點緊張,便想了很多辦法緩和。也有人說,因為姚營建在中央有人替他說話,連趙德良都奈何不了他。

  唐小舟琢磨這件事,認為其中的味道,並不在於是否用姚營建,而在於給陳運達一個安慰。此前,柳泉幫已經失去了兩個市委書記職位,碩果僅存的,還有一個趙有豐。趙有豐原是麻陽市委書記,現在調往聞州,等於到了趙德良的勢力範圍,能否起到作用,關鍵不在於陳運達的支持,而在趙德良的態度。再將姚營建調往麻陽,既有利於趙德良對聞州的控制,也能夠給陳運達一個明確信號。更加眼前的利害在於,這次任命的市委書記,沒有一個是趙德良的人,從權力平衡上說,陳運達並非顆粒無收。

  至於其他幾個市委書記人選,也非常有味道。孟小波和盧成方,是游傑那條線上的人,游傑生病的消息傳來,整個這條線,頓時如霜打了一般,如喪考此。

  在他們看來,別說保有市委書記的位置,就算是全部撤換,也屬情理之中。現在的結果,竟然是一個平調,一個提拔,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這似乎也從側面說明,趙德良準備全盤接收游傑的人脈。

  有關這兩個人的安排,陳運達也不好說什麼。其一,你和一個快死的人爭,傳出去,將來人家覺得你無情。其二,這兩個人原就是正廳級,省委委員,現在仍然是平級調動,有什麼好爭的?其三,他們畢竟失去了頭上的那把傘,將來有機會要動他們,也是最容易的。這樣的安排,等於下棋時留了應手,大家都能接受。

  另外兩個人,梁天培和朱曉靈,前者是夏春和的親信,後者是馬昭武的親信。這就給人一個印象,省委三大書記,陳運達提了一個人平調了一個人,游傑提了一個人平調了一個人。另外兩個常委,夏春和和馬昭武,都是平調了一個人。

  真正的勝利者,自然是陳運達。

  這或許恰恰就是常委會能夠順利通過的原因。當然,另一個原因在於,方案是由趙德良和馬昭武提出來的,常委中,陳運達得到了他應得的蛋糕,夏春和也得了他應得的一份,這兩個人心滿意足之後,肯定不會提出反對意見。至於其他人,周聽若是鐵定要退下來的人,為溫瑞隆爭雍州市委書記一職,結果尚未明朗,其他職位,他犯不著得罪人,肯定也不會有意見。彭清源本人還涉及可能得到雍州市委書記的實職,此時,不會站出來反對趙德良的意見,更不會考慮去搶蛋糕。丁應平自然是聽趙德良的。

  市級班子一把手位置,沒有得到安排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雍州市委書記。

  這個職位的決定權不在江南省委,而是中央,大家也不可能找省委去爭。此外,還有一個人留有懸念,那就是鄭規華。

  具體到人,這個安排,也是非常有味道的。通常情況下,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市委書記,只要沒有犯重大錯誤,不太可能擱在一邊。現在鄭規華的情況恰恰如此,說什麼送中央黨校學習,立即有人打聽到,現時中央黨校沒有適合鄭規華這種職位的班,四個月後,才有一個相應的班開課。那也就是說,鄭規華很可能在今後四個月內閒著,再在接下來的四個月就讀中央黨校,前後有八個月,會遠離江南官場。能夠進入中央黨校的,幾乎所有人都是帶職就讀,極少有鄭規華這種情況,等於是無職讀書。就算省委目前對他有所考慮,但八個月時間,變數太大,鄭規華從中央黨校回來,沒有適合的位置給他的可能性大得很。

  於是,關於鄭規華,便有了很多傳言,有人說,鄭規華有可能擔任雍州市委書記,持這種說法的人,言詞鑿鑿,說長期以來,雍州因為是副省級市,和省裡的關係不十分密切,總有些若即若離。趙德良對此非常不滿,想趁著這次市委書記換人的機會,將雍州市的班子歸口到省裡來。將鄭規華提拔為省委常委,雍州市委書記,便可達到這一目的。也有人說,尹越被雙規了,鄭規華將會接任副省長,升為副部級。還有人說,鄭規華因為上面沒人,哪一條線都不是,所以這次分權力蛋糕的時候,他被拋開了。

  唐小舟清廷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打聽這一消息,如果鄭規華是雍州市市委書記,雖然是省委常委,比副省長級別還高,可畢竟,雍州市的領導,主要接觸面是省會城市,與其他地區接觸較少,影響不是太大。如果是副省長,又完全不一樣,說不準就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就算不能決定自己的陞遷,批個什麼項目,在某項政策上是否能夠對本地區傾料等,都是實惠。等人家任命下來,你上去討好,那叫錦上添花,因為人數太多,他大概是不會記得你的。只有在他沒有任命之前,你上去討好,那才叫雪中送碳,他一定會記憶深刻。

  唐小舟忙裡偷閒,抓住機會給這些人打電話。第一個打的,自然是鄭規華。

  還算好,鄭規華的電話一撥就通。大概有些人覺得鄭規華沒戲了,不需要再保持聯絡,他的電話便少了。鄭規華接起電話便開玩笑,說,所有人都對我避而遠之了,你還不躲遠點?

  唐小舟說,首長你開玩笑吧。

  鄭硯華說,是開玩笑,但也確實是世態炎涼啊。

  唐小舟說,恐怕也不僅如此。人家先要打的電話,肯定是已經去向明確的,你的去向還沒有明確,後一步再打,也一樣。我估計,明天,你就會是另一種感受了。

  鄭硯華說,不說這個了,最近,我大概是要閒下來了。等我到了雍州,請你喝酒,老弟呀,你的點子比較多,你一定要幫我出出主意。

  唐小舟說,你找錯人了吧?我哪有什麼主意給你鄭硯華說,得了吧,兄弟,跟哥你也賣關子啊,話不需要我說得更明確吧。

  唐小舟說,我真沒什麼好點子。如果偶爾碰到被你認為的好點子,那也是大家在一起閒聊的時候,突然靈感一現。

  鄭規華說,那好,我們下次一起喝酒,我就要你的靈感一現。

  因為各地都要開黨代會,這次的任命下得很快。常委會後,組織部和趙德良忙著和有關人員談話,排著隊來,上午談一個下午談一個,有時,上午排兩個下午排兩個,晚上還排一個。談話一結束,任命立即就下了。

  這又是趙德良與其他人的不同。如果在別的省份,這樣的事,一定會施很久,之所以施,民間的說法,是要給那些人上來拜碼頭提供機會。拜碼頭的意義有兩大方面,一是給有關人員送禮,二是向有關人員表忠心。就唐小舟所接觸的官員來看,趙德良是最不需要物質上磨合句兌的,所以,談話一完,組織部立即下文了。

  文件一下,鄭規華的市委書記就交接了,鄭規華本人的相關檔案,被送回了省委組織部。鄭硯華回省裡之前給唐小舟打了一個電話,希望晚上一起吃個飯這個飯,自然要去吃。問題是怎麼吃?和哪些人吃?裡面還真是大有講究。

  以前,中國人見面,第一句話總是問,吃了嗎?那是因為中國人普遍吃不飽肚子,吃是天下第一大事。現在,經濟高度發展,吃不飽肚子的人,難以見到,別說吃不飽肚子,在官場吃飯,都成了一種負擔,吃出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病。正因為如此,吃飯就需要講究了,不能見了飯就吃,什麼人的飯都吃,吃得囿固吞冬,不明不白。

  仔細想過之後,唐小舟來到趙德良的辦公室,將鄭規華到省委組織部報到,並且希望面見趙德良的事說了。趙德良說,哦,規華同志今天就來報到了?

  唐小舟說,是的。他想晚上請你吃個飯。

  唐小舟自然知道,趙德良晚上的飯局早就安排好了,肯定抽不出時間。果然,趙德良說,吃飯就算了。要不,叫他晚上到辦公室來坐坐吧。

  唐小舟答應一聲,卻沒有立即走開,而是給趙德良續水。續完水後,趙德良並沒有說更多的話,唐小舟退了出來。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不知怎麼回答鄭規華。唐小舟此舉,原本是想將這餐飯由私事變成公事,明知趙德良不可能去,又提出此事,只不過想請得聖旨,由趙德良指派他去。卻不料趙德良答應晚上見鄭規華,卻拒絕了吃飯一事。唐小舟自然可以這樣回答鄭規華,但又覺得味道沒有做到,少了點什麼。

  中午有個飯局,唐小舟和趙德良一起乘車前往。坐在車上,趙德良突然問,硯華同志到了沒有唐小舟說,上午一直都在忙,沒來得及聯繫,應該到了吧。

  趙德良說,晚上,你去陪他吃個飯吧。

  唐小舟平淡地應了一聲,心裡卻是狂喜。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至少說明,趙德良考慮到了,這一變故,會在一個時期內,讓鄭釁顯得比較落寞。趙德良的任何一種姿態,都是表明一種態度,這種態度,將會成為鄭釁的支撐。鄭硯華此時最需要的,就是這種支撐。

  晚上見面,鄭硯華找的地方是一家聞州人開的餐廳。鄭硯華沒了官職,成了真正意義上的老百姓,身邊沒有了秘書,沒有了司機,沒有了下級以及想攀附權力的各色人眾,來和唐小舟吃飯,也不得不乘出租車了。

  因為晚上還要去見趙德良,所以沒有喝酒。不喝酒便只好喝飲料,邊吃邊聊,開始的話題非常廣泛,似乎也不是重點。其中甚至聊到翁秋水案。翁秋水只不過是公安廳宣傳處的處長,這種級別的官員,在江南省官場,有幾萬人,算不上人物。這件案子之所以傳得全省皆知,除了案情的離奇之外,更重要的,恐怕還是因為谷瑞開是唐小舟的妻子。唐小舟心裡明白,鄭硯華之所以提起這個話頭,不是因為八卦,而是想瞭解唐小舟此時的心態以及下一步打算。任何一個男人,遇到這種事,恐怕難以過自己這關。鄭硯華顯然是站在唐小舟的角度考慮,覺得他的身份敏感,離婚吧,會有所顧忌,不離婚,又是心裡的一根刺,會常常刺得你鮮血淋漓。他或許是想提起話頭,然後勸唐小舟借此機會離婚吧。此事傳得全省都知道了,所有的同情,全都傾向了唐小舟,就算他提出離婚,別人無論理解與否,將來也不可能以此說事。

  唐小舟說,其實,谷瑞開和我已經沒有什麼關係,我們離婚了。

  鄭硯華以為是這次的事件之後離婚的,也沒有細問,只是說,離了好。這種女人,將來肯定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趁著這個機會離了,等於為自己消除了後患。

  唐小舟說,這件事,我沒有公開的,也希望你替我保密。

  既然此事不再是障礙,鄭硯華便談得深一些了。他說,你估計,翁秋水的案子,你的前妻陷得有多深唐小舟說,這個,我就不好說了,但願沒她什麼事吧。

  鄭硯華說,我聽說省廳對這件事非常惱火,一定要把翁秋水抓住,肅清影響,人力物力,都大力支持。這樣一來,翁秋水恐怕躲不了太長時間。

  唐小舟說,我以前就聽說,翁秋水這個人很輕狂很陰險,脾氣很壞。在省廳,他只聽政治部主任華昌炎一個人的。這次,廳裡要搞大這件事,會不會與華昌炎有點關係鄭規華說,這確實很難說,什麼事只要一牽涉到官場,就變得複雜了。

  由翁秋水又談到尹越案。鄭規華說,尹越這個人,他還算比較瞭解,當初,鄭規華剛到團省委的時候,尹越是建設廳的團委書記,後來又到團省委搞了一段時間,再回到建設廳當處長。此人的工作能力很強,官場走得一帆風順,幾乎沒有遭遇波折。對於一名官員來說,沒有波折不一定是好事,受些磨難,能夠令你有所警醒,有所敬畏。什麼波折都沒有,容易忘乎所以,頭腦發熱。

  唐小舟開玩笑說,你也算是順呀,你不是在說自己吧鄭規華說,表面上看,我算是順的,其實,我也受過打擊呀。別的不說,我的太太出車禍這件事,就給我打擊不小。

  唐小舟有些不解,說,這是生活上的打擊,和工作征不上關係吧。

  鄭規華一笑,說,你天真了不是?對於官員來說,什麼打擊都是工作打擊。

  唐小舟明白了。他之所以不想將自己離婚的事公之於眾,恰恰在於官場的私生活,也是官場的一部分。鄭規華可是一市之主,封疆大吏,有很多關麗而又可愛的關人魚在他身邊游來游去,他怎麼辦?反正是長在野地裡的菜,順手就收了收了容易,人家是有目的的,是要求回報的。很多雙手向他伸出來,哪怕他不想當貪官,也離貪官不遠了。全部拒絕?那他得忍,男人嘛,什麼都能忍,就這件事,不是不能忍,而是忍起來太辛苦也太痛苦。情與欲的交鋒,可能是世界上最激烈也最考驗人的戰鬥。

  唐小舟說,嫂子走了已經好幾年了吧?你沒想再找一個鄭規華擺了擺頭,說,怎麼找?在熟悉的人中找?熟悉的只有官場,你永遠搞不明白人家看中的是你這個人,還是你的官位。我認識一些畜豪朋友,他們的孩子找對象,他們就困惑,不知道對方看中的到底是他的兒子,還是他兒子可能繼承的財產。其實,這種困惑不僅僅只是商場有,官場同樣有。商場嘛,最多也就是損失金錢,商人有的是錢,損失一點問題還不是太大。官場就不同了,搞不好,權和利,你都得付出,最終,一段婚姻毀了你的整個官場人生。

  唐小舟又轉了個話題,說,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鄭規華說,暫時還沒有什麼打算。不過,省裡好像想讓我帶隊去歐洲招商,但這也是個臨時性工作,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心裡還真的沒一點底。你給我點建議怎麼樣上次和他通電話,他希望自己幫忙出點主意,唐小舟還真的蠻當一回事,仔細地想過。如果他的猜想準確的話,趙德良的用意,是想他接替尹越擔任副省長。尹越因為和陳運達的關係密切,又是建委口提上來的,陳運達讓他分管交通規劃建設等順理成章。假若鄭規華當了副省長,陳運達大概不會將這塊肥肉交給他,排在最末一名副省長嘛,又在地方幹過很長時間,搞不好,就讓他分管農業和市州了。如今的農業是補貼農業,收不上來錢的。就算以前能收稅交提留,與工業相比,那點錢,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也就是說,農業是個冷衙門,爹不疼娘不愛。若真是如此,鄭規華這個副省長,就會當得很難受。趙德良可以用鄭規華,卻不能干涉省政府的分工,那是陳運達的一畝三分地。如此一來,鄭規華便可能處處受制肘,很難施展拳腳。

  既然命運一定,就要向內挖掘潛力。農村和農業,真的不可為嗎?幾乎所有的領導都在思考這一問題,又始終沒有找到更好的辦法。沒有找到辦法的原因是什麼?說穿了誰都明白,農業發展的速度太慢,就算有十倍百倍的增長,相對於今天的另外兩個產業的總量和增量來說,微不足道。所有領導,眼睛都盯著招商引資,盯著房地產開發和大的項目建設。一個項目上馬,動輒幾億幾十億,會很好看。但是,現在這種萬眾一心抓招商的搞法,真的就是政績嗎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主動招商,如果能夠在完全沒有潛規則的情況下招到商,那商也就不是商了。商業是什麼?是資本的生利行為。資本的嗅覺極其靈敏,如果某一個行業某一個區域具有投資價值,不需要你去招商,商自然會蜂湧而來,相反,資本如果不能生利,就算你使上再多的手段,資本也會棄你而去。全國大部分地區,並不能有效吸引資本的流入,可每年的招商引資成績單,卻非常漂亮。誰都清廷,成績單上的數目,能夠完成百分之一,就相當不錯了。

  由此可知,以招商簽約數來衡量政績,是最靠不住的政績。現在各地的經濟,主要靠巨大的建設投入撐著,而建設資源是不可再生的,有些地區,已經出現了才建一二十年的樓,就被拆掉重建的現象。這恰恰說明了一個問題,對資源再生要求的迫切。不能持續的經濟模式,能給社會帶來多大的財畜?唐小舟始終覺得,房地產經濟憂患重重。雖然他並不贊成將這種經濟模式一棍子打死,同時,更希望能夠培育更多具有持續發展潛力的企業。

  當然,各級政府並非不重視這一點,全民招商的行為背後,恰恰就是在通過資金引進、技術引進以及設備引進等方式,做大做強產業經濟。可這畢竟有些一廂情願,絕大多數地區,不可能像聞州那樣,具有先天的某種優勢,能夠吸引大筆的投資。如果換個角度思考,與其貪大求新,不如立足當地資源,發展特色經濟。

  唐小舟說,今年春節的時候,趙書記突然跑到我的家鄉去。幾個月過去了,什麼後話都沒有,你說,趙書記到底是什麼意思鄭硯華說,你別說,我也琢磨過這件事。你是老闆身邊的人,你應該清廷老闆心中想些什麼吧。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我不知道,只是估計。

  鄭硯華問,你估計是什麼意思唐小舟說,說不清廷,可能與農村和農業經濟有關吧鄭硯華笑了,說,你等於沒說。如果不是與農村和農業經濟有關,他大老遠興師動眾,跑到那個窮地方幹什麼?對不起,我隨口說說,忘了那是你的家鄉。

  唐小舟說,你沒有說錯啊。那是個窮地方。

  鄭硯華說,也不算窮吧,比我們聞州很多農村都富。

  唐小舟說,其實,農村要富起來,比城市容易一些。城市的人口太多,就算投入再大,平攤到每個人頭,就沒幾個錢了。農村不同,一是起點低,二嘛,資源還算豐富,只要有一個好的帶頭人,再有好的扶持政策,一年就是一個樣。

  鄭硯華說,我明白了。

  唐小舟問,你明白了?你明白了什麼鄭硯華說,我明白了你想對我說的話。

  唐小舟說,不是吧,我什麼都沒說呀。

  鄭硯華說,沒聽說,一切盡在不言中嗎省委下發部分同志任職命令的第二天,中組部考察組在一名副部長率領下,來到了雍州。

  早在兩天前,趙德良便要求余開鴻拿出一個接待方案。余開鴻搞的就是這個事,方案很快拿出來了,除了到機場迎接的規格略低以外,差不多參照國務院副總理的待遇了。接待是件極其具體細緻的事,每一個細節都不能馬虎。接待規格,主要體現在四大方面,第一,是迎接的規格,即到車站機場迎接時,都有些什麼人出場。第二是接待人員的規格,第三是住宿的規格,第四是安保的規格。

  首先說第一項,迎接。迎接,簡單地說,就是迎來往送。上級領導下來工作,下級要迎,上級領導工作結束,下級要送。這迎和送,到底採取怎樣的規格,就是一個大學問。這種迎接,往往是參照國際外交札儀派生出來的。國際間的迎接,往往派出同級別或者略高級別的領導出面,比如來的是一位總理,我這邊,也派出一位總理到機場迎接。來的是一位部長,我這邊也派出一位部長迎接。如果確實因為某些事,不能在迎接的規格上達到這個要求,那麼,就在第二項接待上彌補。但國內的迎接,又略有不同,往往是對口迎接,這一對口,就成了下級迎接上級。黨政主要領導,最多派出一個同級別的出面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但也有特別的時候,比如一些權力部門的領導下來,就不能完全按照這種規格,得將接待規格提高。

  余開鴻拿出的接待方案,是組織部到機場迎接,負責人是組織部長馬昭武。

  餐飲、住宿以及安保由辦公廳負責,負責人是余開鴻。第一天,由省委出面請兩餐飯,中餐由趙德良為主,彭清源作陪。晚餐由陳運達為主,夏春和作陪。加上部門負責人以及辦公廳接待負責人,每餐飯出面的,便有四個省委常委。

  唐小舟看到這個方案,覺得接待規格過高。轉而一想,組織部畢竟是拿著官帽子的部門,中組部的工作組下來,省裡除了重視之外,各位領導也想借此機會和中組部接觸溝通,這樣的接待,或許也不為過吧他將這個方案送給趙德良審核,趙德良看得極認真,最後提起筆,在方案上改起來。唐小舟所站的位置離趙德良有一定距離,沒有看清他在改些什麼,他在想,趙德良覺得這個方案有什麼不妥瑪?到底不妥在什麼地方?是不是接待規格過高?可他的動作,不像是刪去某個人呀。

  趙德良很快改好了方案,遞給唐小舟,一句話都沒說。唐小舟接過來一看,趙德良所作的修改非常小,甚至可有可無,他僅僅將午宴和晚宴的接待人員互換了。午宴由陳運達負責,夏春和作陪,晚宴由趙德良負責,彭清4作陪。唐小舟想,這個修改,似乎看不出高明之處,也很難說余開鴻的安排有什麼問題。中組部的領導下來,既然要以示重視,第一個出面接待的是省委書記,自然沒錯,至於作陪,黨口一把手出面的時候,安排一位政府高官,而政口一把手出面的時候,安排一位黨口高官,同樣沒有什麼問題。至於黨政兩大口,哪個在前哪個在後,都算有說法吧。

  但晚宴之後,唐小舟的想法不同了,他突然明白,趙德良的這一修改,確實高明得多,意味深長得多。唐小舟想明白這件事,是在餐廳前往房間的路上。吃完飯,大家一起送中組部的領導回賓館房間,這段路的距離不長,餐廳門口原本停了一大堆接待用車,余開鴻請中組部的那位全副部長上車。全副部長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然後說,這麼近也要坐車,辜負了這麼好的夜色這麼好的空氣,我們還是走著過去吧。趙德良立即說,全部長有此稚興,德良就陪中央領導散散步吧。

  儘管全部長來自中央,而趙德良是地方領導,但以級別論,趙德良是正部級幹部,又是省委書記,全部長只是一位副部長,兩人的職務差距是非常大的。趙德良陪著全副部長散步回賓館房間,本身就顯示了充分的尊重。既然賓主都要散步,其他人,也就沒有乘車的理。趙德良和全副部長在前面走,其他人在後面跟著。趙德良的側後面,是唐小舟,全副部長的側後面,是他的秘書小鐘。這四個人的後面,是彭清源和中組部的一位司長,王宗平則跟在彭清源身邊。再後面,就是馬昭武和余開鴻,以及中組部考察組的其他成員,很大的一群人。

  唐小舟突然之間明白了這種安排,有很多的意味。

  此次中組部下來考察的是三個人,分別是彭清源,擬任職務是雍州市市委書記,溫瑞隆,擬任職務也是雍州市市委書記,馬昭武,擬任職務是江南省委副書記。在接待中組部考察組的時候,馬昭武因為是省委組織部部長,全程陪同,天經地義,跳都跳不過去,給馬昭武在中組部考察組中做工作,提供了充分條件。

  而晚上的宴請,彭清源以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的身份作陪,也是給他接觸考察組提供了機會。相反,溫瑞隆作為雍州市長,根本不可能擁有這樣的機會,甚至辦公廳都不一定向他通報這件事。

  另一個味道在於,趙德良的接待安排在晚上而不是中午,其實也是給彭清源提供了更好的機會。如果安排在中午,飯一吃酒一喝,中午的時間差不多過去了。領導們可能中午需要小憩片刻,能夠與中組部領導接觸的機會,除了餐桌,再沒有餘地。晚上則不同,這一步行,味道出來了,趙德良可以和全部長交談,而具體工作的,肯定不會是全部長,而是這位司長。彭清源恰好可以抓住機會,和司長長時間交流。

  妙趣還不僅如此,到達賓館房間後,趙德良隨著全部長進入了房間,兩人在裡面談了很長時間。這就等於說,趙德良將全部長的時間霸佔了,其他領導,在這個晚上,根本別想接近全部長。今天是考察組到來的第一天,正式工作還沒有完全展開,和下面各級領導見見面,比較正常。從明天開始,考察組就會分別找人談話,如果不是考察組安排,某個領導私下與考察組接觸,就很不適當了。趙德良此舉,等於阻斷了江南省的領導與考察組私下接觸的機會。

  同時,趙德良還給彭清源和馬昭武創造了和考察組接觸的機會。他本人一直在和全部長交談,彭清源和馬昭武,便分別在兩位司長的房間裡坐了很長時間。

  彭清源和馬昭武分別陪著兩位司長,一段時間之後,兩人又極其默契地交換了房間,連余開鴻都沒有機會進這兩位司長的房間,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余開鴻最初將趙德良安排在中午,是否明確知道這之中的巨大差別?以他一個老資格秘書長以及官油子身份,自然是清廷的吧。那也就是說,他是有意這樣做的,而趙德良的修改,等於打了他一巴掌。

  唐小舟想,等市裡的班子定下來之後,趙德良或許就會考慮讓余開鴻走路吧。這樣的事,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可能沒有趙德良這麼好的涵養,早就想辦法把余開鴻調開了。秘書長是多麼重要的一個位置,怎麼能容忍一個老是和自己離心離德的人把持著?這實在是太危險了。也只有趙德良這種具有超能力的人,才敢引而不發吧。

  更讓唐小舟驚訝於趙德良的工作方法的,卻是中組部考察組離開時,趙德良同時安排了一次進京行程。考察組原本決定分兩批離開,全副部長和兩位司長原計劃是乘飛機離開。其餘成員乘火車離開,後來聽說趙德良進京,便約在一起乘火車。畢竟有些臨時性質,一時沒有那麼多包廂,動用了各種關係才拿到兩個,其他人,只好乘軟臥。

  趙德良做事,看上去隨意而為,其實,每一步都有深意。此次中組部考察組的江南之行,被趙德良牢牢掌握著,卻又不露痕跡,哪怕是返程,也被趙德良嚴密控制。他陪著這一行進京,表面上的好處,自然是將考察組和江南省其他領導隔開,任何人,想要面見考察組成員,都已經不可能。當然,現在通訊發達,人家完全可以打電話,可電話畢竟不太直接,有很多話,不適宜在電話裡說。其次,還有更深一層用意,趙德良用此舉表示了自己對這兩個職位的強烈關注。中組部或者中央在考慮這兩個職位的人選時,大概也需要考慮,趙德良到江南省工作時間並不長,局面還沒有完全打開,如果要更進一步支持他的工作,在個別人事任命上,是應該向他傾料的。

  首先說雍州市的人選,中央贊成彭清源出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省委和省會城市之間貌合神離的關係,中央不是不知道,最初有部分省會城市和省裡鬧矛盾,上面恐怕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矛盾不是一件壞事,至少有利於上面控制權力平衡。但越來越普遍出現這種情況,就不是好事了,從最近中央一系列動作來看,應該是有意修復這種關係。在彭清源和溫瑞隆兩個人選的選擇上,如果選擇溫瑞隆,顯然不利於省市的緊密。所以,唐小舟認為,僅僅在江南省內選擇的話,中央用彭清源的可能,比用溫瑞隆的可能要大得多。

  至於馬昭武的副書記,那就要看趙德良在中央的面子到底有多大了。趙德良之所以安排這次北京之行,恐怕與此有很大關係吧。

  趙德良的此次赴京,公開安排了池仁綱隨行。

  唐小舟和池仁綱同時睡在上鋪,下面兩個人,都不是系統內的人,他們便借此機會,開始聊天。

  池仁綱說,老弟呀,你跟趙書記,已經三年了吧唐小舟說,兩年多,還不到三年。

  池仁綱說,換屆在下半年,那也有三年呀。三年一個台階,這是官場規律。

  老弟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呀。官場就像趕車,趕不上這趟,下趟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一次誤點,結果可能就是次次誤點。

  唐小舟說,怎麼把握呀,我完全不懂。對於政界,我連小學生都不如,是幼兒園的水平。

  池仁綱說,官場說起米複雜,其實也簡單,主要是兩點,一是謀定而後動,打好提前值。二是想坐轎子,一定要找好抬轎子的人。

  唐小舟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姿態,謙恭地說,池主任,你一定要教教我,怎麼謀定而後動打好提前值?怎麼找抬轎子的人池仁綱說,謀定而後動,簡單地說,就是做好計劃,設定目標,按照目標去執行。比如你,一處處長,下一步目標是什麼?應該從兩個方面考慮,一是繼續留在辦公廳,二是到下面去任職。如果留在辦公廳,目標就應該定在級別上,爭取上副廳。如果到下面去任職,目標就要定在一個較好的職位上,比如書記或者縣長,或者市裡某個局的局長甚至副市長,再低就沒意義了。打提前值自然不需要我說了,你現在任職時間是兩年多,換屆的時候,恰好三年,可動可不動之間。你有計劃,並且做好了,就可能動。沒做好,可能還要等三年。

  還要等三年的話,確實把唐小舟嚇了一跳,那時,自己過四十歲了。如果四十歲還只是一個小秘書,未來就真的很難說了。問題是,他現在謀定而後動的話,趙書記會怎麼看自己?當初余開鴻在廳裡說,唐小舟一心只想往上爬,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豈不是言中了池仁綱繼續說,至於抬轎子,大概就不需要我細說了。一般人以為,抬轎子的都是轎夫,但在官場尤其是中國官場,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中國官場抬轎子的人是伯樂,是比你高一級的官員。比如像你這種情況,能夠替你抬轎子的,肯定是你身邊的那些人,那些職位比你高的人。你不能眼睛只盯著趙書記一個人,廳裡的領導,都可能成為你的轎夫,你要多去他們那裡走動走動,動員他們起來為你說話。

  唐小舟說,我最不會幹的事,就是去領導家裡走動。別說去走,就算是想到這件事,腿肚子都打顫。

  他說的是真話,也經歷過。唐小舟第一次去送禮,是陪著谷瑞開去拜訪分管副廳長。那是他們結婚後的第一個春節,他提了兩條大魚,跟在谷瑞開的後面去廳長家,越近廳長家門,唐小舟的雙腿抖得越厲害,心臟評評評地猛跳,似乎要跳出胸口一般。偏偏副廳長住的樓層高,六樓,最後兩層樓,他幾乎是爬上去的池仁綱說,這怎麼行現在提拔任用千部,都要摘民主測評,到時候,誰替你說話?當然是廳裡的領導,廳裡的領導不替你說話,你幹得再好也沒用。老弟呀,你也不年輕了,不能再糊塗了。

  唐小舟想,他是不是暗示自己,這兩年多,沒有討好巴結他這位領導?要說,池仁綱所說也是大實話,別說他這位領導,就算是辦公廳實任的秘書長副秘書長,他也一概沒有走動。他認定的是趙德良所說的矛盾論,只要抓住主要矛盾,其他一切矛盾,迎刃而解。池仁綱一席話,讓他開始有些犯迷糊,以後,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去廳領導那裡走動走動?至少,池仁綱的話說明了一點,自己在這方面做得不夠,某些領導已經有微詞了。

  到達北京後,趙德良並沒有立即去上層活動,而是先去看望游傑。

  游傑清廷,自己這個病,目前無論中醫還是西醫,都只能延緩死亡時間,根本無法治癒。他在醫院只住了很短一段時間,隨後去了秦皇島,在那裡參加一個氣功康復班,練了一段時間,據說很有效果。前幾天,聽說北京來了一個高人,他趕回來會一會這個高人。趙德良帶著池仁綱、唐小舟到了游傑家,肖斯言到樓下接他們,一起上樓的時候,趙德良問起游傑的病情,肖斯言擺頭,說,沒有明顯效果。趙德良有些吃驚,他說,不是說練氣功的效果不錯嗎?肖斯言說,可能是心理作用,游書記自我感覺很好,但回到北京後,做過CT檢查,顯示並沒有改觀,而且有惡化傾向。

  見到游傑,唐小舟暗吃了一驚,才一兩個月而已,游傑的臉上,便顯現了一股死氣。眼前的游傑,看上去就像一隻失去養分的茄子,內在生命的衰弱,表現在外的,便是表層皮膚的乾澀,皺巴巴的,一點光澤都沒有。

  趙德良問了問游傑的病情,顯然不好問得太深入,僅僅只是出於關切,問了些簡單的東西。游傑的情緒還不錯,自我感覺很好。如果僅聽他的話,似乎明天就可以痊癒。這個話題持續的時間不久,接下來,趙德良將江南省最近的相關工作簡單地和他談了談。游傑對這些顯然沒有了興趣。即使如此,趙德良還是談到了省委副書記的人選問題。游傑說,我聽說,省裡希望讓馬昭武同志接任,昭武同志不錯,很好,我完全同意省委的決定。

  趙德良說,我原來的意思是不急著安排,等你痊癒。可你自己有這種意思,省裡的工作,也確實有些安排不過來,才有這一提議。

  游傑多少有些敷衍地說,是啊。我干了七年副書記,深知這個位子擔子重責任大難度也不小。以前有幾個副書記,還好說一些,現在只有一個副書記了,這個位子,長期缺人,那是不行的。

  趙德良說,是啊。以前幾個副書記的工作,全部壓在你一個人身上,你是累病的啊。這些實際情況,我已經對中央說過很多次了,有機會,你自己也應該向上面說一說。

  游傑說,我已經說過幾次了,這個位子,非常特殊,長期空著,很多工作都會受到影響。中央應該盡快解決。

  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之所以趕來看望游傑,除了表示一種姿態,還有一個重要目的,希望游傑幫馬昭武說一說話。這是否說明,趙德良覺得彭清源的任職沒什麼問題,馬昭武的任職,還有一定難度?或者有另一種可能,趙德良來北京的目的,就是為了做工作,所有能夠用上的關係,他都不會放過唐小舟此時的心情,大概和肖斯言是一樣的,他不僅希望游傑出面替馬昭武說話,更期望游傑借助這個絕好機會,替肖斯言說說話。如果游傑提出這個話題,唐小舟甚至可以趁此機會,在趙德良面前說幾句話,加上當著肖斯言的面,趙德良一定不會拒絕,甚至都不會含糊其詞。真出現這樣的局面,肖斯言的事,就算是解決了。

  讓唐小舟和肖斯言失望的是,從始至終,游傑都沒有提起此事。

  看來,當領導秘書,跟對人,真是太重要了。這所謂的跟對人,一是跟的人不要出大事,一旦出了大事,第一個跟著倒霉的,可能是秘書。二是這位領導要講人情,關鍵時刻,肯出面替自己的秘書說話。像游傑這種高幹家庭出身的幹部,從小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優越感之強,是普通人無法想像的。能夠讓他們想著別人,關愛別人,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送趙德良離開的時候,肖斯言的情緒顯得很低落,唐小舟想勸他幾句,又不知從何說起,握手告別的時候,他惟一能做的,便是伸出另一隻手,在肖斯言的肩上拍了拍。

  在北京的幾天,趙德良活動頻繁,唐小舟僅僅只抽出一點點時間和鄺京萍見了一面。聽說唐小舟來了北京,鄺京萍歡天喜地,立即趕到賓館來見他。這次見面,屬於典型的見縫擂針,當晚,趙德良請幾位領導吃飯,地點就在長城飯店,然後又陪其中兩位領導做按摩,還是在長城飯店。像他們這種級別的領導做按摩,是純粹的保健理療,可以完全公開進行。可人家畢竟是高級別領導,唐小舟在身邊不太適合。王麗媛的意思是另外再開個房間,由她陪唐小舟一起做按摩。唐小舟心裡記著鄺京萍,說昨天晚上沒睡好覺,想抓緊這個時間小睡一會兒。王麗媛見他執意要回房間,便沒有堅持。

  告別王麗媛,唐小舟給鄺京萍打電話。鄺京萍說,她已經到了大堂。唐小舟將房間號告訴她,自己先回了房間。不一會兒,鄺京萍來了,唐小舟立即抱了她,一邊吻著,一邊脫她的衣服。

  她說,一起洗澡吧。

  他說,算了,不洗了。

  鄺京萍有些驚訝,說,怎麼這樣急他說,老闆陪客人在一起,可能很快就會結束,我沒有多少時間。

  鄺京萍沒有堅持,也沒有進一步問趙德良的相關情況,十分配合地迎著他。

  考慮到王麗媛隨時都可能來電話,唐小舟便少了一份玩心,多了一種急迫。

  他努力地耕耘著,很希望自己像劉翔一樣,是飛毛腿,在最短的時間跑到終點,完成一次圖騰。可是,正當他全神貫注地努力之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秘書們私下裡聊天,也都說,這一生中,最怕的事就是和女人HP的時候,電話突然響起,偏偏這樣的時候非常之多,說句誇張的話,幾乎沒有一次HP是不被打擾的,因此,秘書們的性生活質量,每況愈下。甚至有些秘書開玩笑地說自己因此患上了陽瘓。也有秘書說,難怪有些妻子一天幾十次給老公打電話,其實她們心裡清趁,老公要偷食,電話監督是不起作用的,但電話可以起到驚擾作用,如果經常幹這種事的時候,被老婆的電話驚擾,那是會嚇出病來的。

  鄺京萍正有點感覺,擔心唐小舟接電話,說,別接。

  唐小舟能不接嗎 ?即使不是趙德良叫他,也可能是省裡有什麼重要事找趙德良,如果十萬火急,千鈞一髮,自己卻在溫柔鄉里纏綿,那就耽誤大事了。

  他拿起電話看了看顯示,是容易。

  容易的電話,不可能十萬火急。唐小舟原想掐斷,轉而一想,又覺得這個電話應該接。容易告訴他一個消息,這是他一點都不想聽的消息,甚至是他根本就不願發生的事。容易說,翁秋水抓到了。

  唐小舟在那一瞬間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僅僅只是哦了一聲。

  容易大概以為他想知道細節吧,便在電話裡匯報起來。

  翁秋水畢竟是從事公安工作的,一直以來,都以專家自居,就是這次逃走,他也是信心滿滿,覺得自己是專家,別人一定查不到。他為自己精心設計了一條出逃路線,先從雍州乘飛機前往北京。購買機票以及乘飛機需要實名,公安部門很容易查到他的行蹤。他希望製造一個假相,讓人覺得他藏匿在北京。北京那麼大,周邊還有那麼多衛星城,他在那裡消失,要想找到他,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實際上,他在北京根本沒有停留,離開機場不久,叫了一輛出租車,趕到了天津,再從天津改乘別的車輛,來到上海。到達上海後,找到郊區一間不用登記的小店休息了兩天,然後從上海一點一點地向福建移動。

  他選擇福建,是計劃的一個部分。通過公安內部文件,他知道福建沿海一帶偷渡較為普遍,當地不少村子,都有人在國外打黑工。他的計劃是,到了福建,想辦法找到那些人販子,將自己悄悄地運出去。

  看起來,這個計劃似乎不錯,他自己也很會利用反偵查手段,比如他買了新的手機卡,而且不止一個,每個手機卡,使用不超過三天時間。還有,他在福建沿海一帶打聽偷渡的時候,從來都不在一個地方住兩天以上,往往是前一晚住這個地方,後一晚換到了另一個地方。他以為天衣無縫,卻忽視了最重要一件事,正因為福建沿海偷渡現象嚴重,國家對這一地區的控制也就嚴了,他的活動範圍一大,難免就有消息透給警方。警方得知這一消息,立即進行分析,認為是逃犯的可能最大,組織力量在那一帶撒網,幾天之後,翁秋水撞進了警方布好的網裡容易說,福建警方抓到翁秋水已經有幾天了,因為翁秋水裝啞巴,身上又沒有身份證明,無法確定其身份。福建警方估計,此人可能是逃犯,便上網查通緝令,因此懷疑他就是翁秋水。

  這個電話讓唐小舟一下子沒了興致,整個人疲軟了。鄺京萍不甘心,努力地撩撥他,用盡了手段。唐小舟跟鄺京萍有一段時間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她競然有如此之多的手段。他暗想,她的這些手段顯然不是來自自己,可見,她的經歷是極其豐畜的。由此又聯想到谷瑞開和翁秋水的關係,心裡就更加的鬱悶,身下也更加不得趣。

  原本是想來一場短跑,沒料到最後發展成了馬拉松,憋著一股勁,雖然跑到了終點,人卻累得半死,渾身發軟,一點勁都沒有。恰在此時,手機短信響了,拿起一看,是王麗媛,告訴他趙德良已經出來了。

  鄺京萍見他匆匆要走,對他說,我在房間裡等你。唐小舟一想,搞不好王麗媛會來自己的房間,如果看到房間裡有個女人,就會有麻煩了。他對她說,還是算了吧,如果有時間,我再給你電話。

  鄺京萍說,就是你給我電話,我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隨叫隨到了。

  唐小舟愣了一下,問道,為什麼鄺京萍說,我已經正式到北京電視台上班了。

  唐小舟又一愣,說,你不是還沒有畢業嗎鄺京萍說,他們擔心幾個月後,大批學生畢業,會有很多關係不好處理,所以提前把我的事解決了。

  唐小舟沒料到,自己一句話,可以起到這種作用,而對方辦妥了這件事,竟然沒告訴他一聲。他連忙說,我得感謝人家。

  鄺京萍說,好哇,我也對台長說過,等你到了北京,讓你出面請他吃飯。他還問過我兩次。要不,我和他約一下唐小舟說,這次不行,如果有時間,我再通知你。

  第三天上午,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回去吧,機票我已經吩咐麗媛同志派人去買了,她會派人送你去機場。

  唐小舟問,有什麼特別的事嗎趙德良說,是有點事,是泰豐同志那邊的事,我已經和他說好了,你下飛機後,泰豐同志會派人去接你。具體事,你到時候和泰豐同志談吧。

  唐上舟乘上駐京辦的車趕往機場,王麗媛親自送他。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唐小舟有一種預感,此次回去,可能與谷瑞開有關。自己最不願發生的事,最終還是發生了。他在想,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應該怎麼辦?這件事,對自己對孩子,將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唐小舟的心事完全沉浸在這件事上面,王麗媛何時悄悄抓住了他的手,他一點都不知道。到了機場,王麗媛提醒他到了,他驚悟過來,身體動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手被王麗媛握著。他看了一眼王麗媛,王麗媛的手輕輕用了用力,似乎是要給他鼓勵。他明白了,王麗媛知道原因,卻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才會一路緊握著他的手。

  他和王麗媛分別下車,司機已經拿好了他的行李。王麗媛從司機手中接過行李,領著唐小舟走向候機廳。駐京辦和機場的關係非常密切,王麗媛領著他,直接走進了一間辦公室,他在這間辦公室拿到了機票,並且辦好了登機牌。王麗媛將他送到安檢通道,那裡排了很多很長的隊,唐小舟也要去排隊,王麗媛說,你不用排了,可以走VIP通道。果然,最旁邊有一條通道,人很少。他們走過去,王麗媛將行李交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正要和她說再見,卻見她伸開雙臂迎向自己。唐小舟略愣了一下,也伸開雙臂,將她樓在懷裡。

  他原想札貌性地抱一抱她,卻不想她的雙臂很用力,將他樓得很緊,同時,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她說,在我的心中,你是天下最棒的男人,別讓姐夫望他和王麗媛打交道次數很多,有很多次,王麗媛顯得積極主動,他都有意避開。這次,他就像個意外的闖入者,進去之後,發現裡面極其柔軟,極其溫馨。

  回到雍州,走出機場,心裡想,會是什麼人來接自己2走出離港通道,張眼四望,倒是有人舉著接人的牌子,上面並沒有自己的名字。他正疑惑,聽到有人叫他,循聲望去,公安廳刊偵處長雷吾他站在一堆人中間衝他招手。

  唐小舟暗自驚了一下,雷吾他可是老資格的處長,官運不是太好,為了解決這些一線人員的職位,公安廳只得將幾個大處按照總隊的模式升格,像刊偵總隊、禁每總隊等。在省編製辦,這些總隊,仍然是處級,但在公安廳內部,總隊長,又比一般的處長高一點,形成了一種內部糧票。

  雷吾他就是這樣一位幹部,你認為他是正處,可以,你認為他是副廳,也可以。而在全省刊偵系統,他德高望重,一言九鼎,在全國刊事偵查這個領域,他是絕對的權威,夠他這種級別的,全國大概不超過五十個人。

  就是這麼個人,跑到機場來接唐小舟,能不讓唐小舟驚訝?

  唐小舟迅速走過去,握住雷吾他的手,說,雷總,怎麼是你雷吾他握著他的手,開玩笑說,怎麼啦?唐處想著哪個關女,結果發現來的是個老男人,所以失望唐小舟說,雷總,你真會開玩笑。沒想到竟然是你來接我,實在是太讓我意外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雷吾他拉著他的手,說,走,車在外面等著。

  兩人一起來到外面,見門口停著一輛警車。機場門口,一般汽車是不准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的,公安車有特權,停在這裡也沒人管。雷吾他替唐小舟拉開車門,請唐小舟進去。唐小舟覺得這實在有點太過分了,無論如何不肯先坐進去,一定要雷吾他先進去,他才肯坐在雷總的身邊。汽車啟動後,唐小舟再一次舊話重提,說,雷總,現在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嗎雷吾他揮了揮手,說,沒什麼別的事。現在已經過了午飯時間,楊廳長等著你吃飯呢。

  唐小舟一聽,更加好奇了,就算自己猜的那件事是對的,也沒必要這麼大陣仗吧?刊警總隊長親自到機場接自己,公安廳長設宴招待自己,這怎麼有點像鴻門宴的味道一路上,雷吾他並不談正事,反倒是談起江南省官場的一些傳聞。竟然有人說,中央已經確定了,彭清源到雍州任市委書記,溫瑞隆暫時不動。至於省委副書記一職,中央還是傾向於接受趙德良的意見,由馬昭武擔任。不過,這一職務可能暫時不會任命,一來,游傑還活著,立即就任命的話,可能給游傑造成某種不好的影響。二來,今年是換屆年,組織部的工作非常重要,如果現在就任命馬昭武為副書記,副書記有一大攤子事,組織部又有一大攤子事,臨時提一個組織部長,不能那麼快上手,可能會影響換屆。所以,馬昭武的任命,可能要施到換屆完成以後,也可能在省黨代會召開之前。

  聽到這些,唐小舟心中暗吃了一驚。如果他是省委書記的話,他倒希望是這麼個結果。換句話說,如果真是這麼個結果,那似乎說明,中央在對待這兩個重要人選上,全都聽從了趙德良的意見。這是否說明,中央對趙德良高度信任?當然,這些消息,畢竟還是小道消息,是民間組織部的消息,但這個民間組織部,還真是令人驚訝。

  汽車到雍安酒店,容易早已經等在門口。他看到容易,還以為是意外碰到,後來見容易主動迎上來和他握手,他才真的吃驚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規格太高了」無論是楊泰豐,還是雷吾他或者容易,級別都比他高,資格比他老,有一個出面接待他,便已經足夠,現在出動了三員大將,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已經是一點鐘了,楊泰豐主動站起來迎接他,和他握手,並且拉著他坐在自己身邊。他讓了再讓,實在讓不掉,才不得不坐下來。酒菜很快上來了,十分豐盛,楊泰豐舉起茅台,對他說,小舟,去年掃黑,我們之間的合作非常好,省廳在多方面受到你的照顧。我一直想找機會請你喝杯酒,表示一下感謝。可惜你身不由己,恰好借助今天這個機會,來,我們先千了這杯。

  雷吾他和容易也都端起杯子,同時喝了第一杯酒。服務員給他們倒上了第二杯。唐小舟端起來,說,楊廳,雷總,容主任,這杯酒,理應是我敬你們。不過,今天這個陣式有點特別,我還真不知道這杯酒該怎麼敬。

  楊泰豐說,不知道怎麼敬,那我們就喝一杯糊塗酒吧。說著,主動端起杯子,和唐小舟碰了,另外兩個人也和他碰了。唐小舟無可奈何,只好真的喝下了這杯糊塗酒。

  酒過三巡,唐小舟又開口了,說,楊廳,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這麼大陣式了楊泰豐端起酒杯說,也沒什麼別的意思,主要是有件事,可能對你有些不利影響,我決定先和你通通氣。容主任給辦公廳打電話,才知道你在北京。匆忙把你叫回來,實在抱歉。

  唐小舟很想問,是因為翁秋水的案子?話到嘴邊,又了回去。他謹遵肖斯言的教誨,謹言慎行,話比以前少了百分之九十都不止。

  楊泰豐說,要不,我們先安心吃飯,吃完再具體談唐小舟說,我一切聽首長的。

  吃過飯,容易領著大家走進一個房間。顯然,這個房間是早就已經開好的。

  彼此坐下來,服務員給他們沏碧螺春,容易將房間門關好,楊泰豐說,今天找你,主要是為了翁秋水的案子。這件案子,你應該知道吧唐小舟說,知道一些。

  楊泰豐說,那這樣,由雷總隊長具體和你說吧。

  雷吾他對楊泰豐說,楊廳,唐處的身份不同,我們是不是……楊泰豐說,對,我們請你過來,主要是協助調查,當然,還有其他一些事,也需要你配合處理。所以,有些話還是直說比較好。這件事,因為涉及到你的妻子谷瑞開,所以,我們不能不慎重。

  唐小舟的猜想被證實了,谷瑞丹果然涉案。他說,楊廳,雷總,這裡面有件事,我可能需要解釋一下。谷瑞開已經不是我的妻子了,我們早就離婚了。

  在座的幾個人同時一愣,相互看了看,然後由楊泰豐問出來,你們離婚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我沒聽說唐小舟解釋說,離婚快一年了,當時是協議離婚,兩個人都不想公開這件事,所以,彼此有個默契。公安廳這邊,我不知道谷瑞開是怎麼處理的,省委那邊我只是向趙書記匯報過。

  容易在一旁枯言問,你們離婚,是因為你知道她和翁秋水的事唐小舟說,我聽到過一些傳言,也為這件事和她吵過很多次。她一直說,這都是謠言,是有些人見不得她好,別有用心誣陷她。你們大概也能理解,這種事,就算證實了,又能怎麼樣?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因為考慮到孩子,即使我們的關係再怎麼不好,我也一直忍著。直到去年夏天,她再一次提出離婚。那時,第一次掃黑之後,北京工作組下來調查掃黑行動,我在省委辦公廳幾乎是閒著,心裡非常苦悶,她又提出離婚,各種壓力之下,我同意了。

  楊泰豐說,既然你們已經不是夫妻關係,這件事,辦起來也就容易了。我們最初的考慮,主要基於你們是夫妻關係,你又是省領導身邊的人,我們需要考慮你這方面的某些東西。既然現在不存在這個關係了,老雷,那你直接說吧。

  雷吾他說,好,知道你們不是夫妻,我也突然輕鬆了很多。事情是這樣的,章紅跳樓案,經過進一步調查,我們懷疑有人為因素,她的丈夫翁秋水非常可疑。就在我們著手調查翁秋水的時候,他出逃了。不久前,翁秋水在福建落網,我們的人趕到福建後,對翁秋水進行了突審。他看到以前的同事,知道這一關過不了,就將什麼都說了。據翁秋水坦白,把百憂解偷偷換成氯硝安定的主意,是谷瑞開出的。而谷瑞開之所以能想到這種方法,是因為你家有一本國外的偵探小說,裡面寫了這麼個案例。

  唐小舟想說,是的,我家是有這麼一本書。轉而一想,何必說得那麼死夕話到嘴邊,又改了,他問,這件事很重要嗎雷吾他說,如果是事實,這本書,就屬於刊事證據。

  唐小舟說,我家的藏書很多。是不是有這麼一本書,我還真不記得了。我們離婚後,我只拿走了屬於我的書,有幾萬冊,這些書還沒有整理,全都捆在一起,堆在我家裡。要找這麼一本書,估計工作量不小。

  雷吾他問,谷瑞開去醫院看病,拿回一些治狂躁症的藥,你知道這件事嗎唐小舟說,她可能患有狂跺症這種話,我說過。那是吵架的時候。我之所以說這種話,確實是因為她的脾氣太特殊,動不動就發火。有些時候,我忍無可忍,作為氣話說的。吵架無好語嘛,相信你們也是可以理解的。至於她是不是私下去看過狂躁症,我就不知道了。

  雷吾他說,據我們所知,她確實去看過醫生,向醫生自訴的症狀,全部符合狂躁症特徵。醫生給她開了藥,前後看過三次,藥費已經報悄,而我們在醫院找到了處方。

  唐小舟說,真的嗎?難道說,她認為自己有狂躁症,還努力治療過?這讓我無法想像。

  雷吾他說,估計她並不認為自己得了狂躁症,而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拿到一種藥。後來,他們用這種藥,偷偷地換下了章紅治抑鬱症的藥。

  唐小舟故作驚訝,說,他們為什麼這樣做,這有意義嗎雷吾他向他解釋這兩種藥的作用,唐小舟張大了嘴巴,說,難道說,他們…雷吾他說,你猜對了,這是一起計劃極其周密的謀殺案。

  唐小舟幾乎是驚叫了起來,說,謀殺?不會吧?怎麼會這麼嚴重楊泰豐說,這只是我們的初步判斷,是否構成謀殺罪,需要法院最後認定。

  唐小舟問,會不會有一種可能,翁秋水想推脫罪責,把谷瑞丹也拉了進來?

  雷吾他說,對於本案中藥物的來源,我們仔細查過,沒有任何證據證實翁秋水曾從某種合法的途徑得到過這種藥物,相反,我們找到了谷瑞開獲得這種藥物的證據。同時,我們也獲得了翁秋水的口供。

  唐小舟說,我還是有些不明白,谷瑞開為什麼要這樣做雷吾他說,她想和翁秋水結婚。

  唐小舟幾乎是叫了起來。她想和翁秋水結婚?她有病吧,翁秋水那種人能靠得住容易說,你可能難以接受這一點,但是,這很可能是事實。為了結婚,他們似乎做了很多準備,並且已經有幾年時間。

  雷吾他說,據翁秋水說,他和谷瑞開之間的關係,是谷瑞開主動的。在谷瑞開看來,他是個完關男人,英俊高大,又有權力,所以表現得積極主動。他說他畢竟是男人,難免犯男人最容易犯的錯誤,一念之差,和她發生了關係。後來,谷瑞開向翁秋水提出了很多要求,先是要求當官,翁秋水一步步把她提到了副科長、科長,後來又幫她活動,讓她當上了副處長。可他沒想到,谷瑞開變本加厲,不僅要陞官,還要和他結婚。他說,結婚不可能,因為章紅有抑鬱症,這種病症有自殺傾向,他不能輕易刺激章紅。谷瑞開就利用各種方法逼他,並且提出了給章紅換藥的方案。

  雷吾介紹的時候,唐小舟認真地聽,同時也在思考。

  翁秋水所說,相當一部分,應該是真的。比如谷瑞開想當官,慾望還十分強烈。自己和谷瑞開的婚姻關係之所以一步步走向死亡,恰恰在於自己未能當官。

  同樣,谷瑞開之所以會背叛自己,和翁秋水走到一起,也恰恰在於,翁秋水可以幫她陞官。但另一方面,他相信,谷瑞開主動句引翁秋水的說法,不是事實。谷瑞開是那種容易接近卻不容易突破最後一道防線的女人。她很容易和某個人熟悉起來,但要跨出最後一步,難於登天。至於主動提出換掉章紅的藥,唐小舟同樣認為,谷瑞開還沒有歹每到如此程度。極大的可能在於,翁秋水提出這樣幹,谷瑞開在無法改變翁秋水的情況下,參與了這件事。思考這些的同時,他不禁對谷瑞開生出深重的恨意,暗想,你看你蠢到了何種程度,翁秋水整個一個混蛋,你怎麼就跟他混到了一起唐小舟說,我現在明白了,你們叫我回來,主要是協助調查。不過很抱歉,我實在幫不了你們。

  楊泰豐說,協助調查只是一個方面。我們已經決定對谷瑞開採取手段。最初以為你們還是夫妻,這件事,需要通知其親屬。一般情況下,我們是在行動之後再通知親屬,你的情況特殊,我們想將協助調查和通知親屬一次完成。既然你們已經離婚,這個意義已經不大了。

  容易說,唐處,有一件事,你可能需要考慮一下,那就是你的女兒怎麼辦。

  你說你們離婚快一年了,你的女兒一直跟著谷瑞開生活,是不是判給她了?如果是,你得考慮一下女兒的安置。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對女兒的影響可能很大。

  這件事,是唐小舟想得最多的。谷瑞開簡直混賬,只想著自己呈一時之快,卻沒想到,她犯下這彌天大罪,不僅自己要付出巨大代價,還會連累女兒,將來的幾十年,女兒都不得不背著殺人犯女兒的惡名。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女兒能不受影響?或許,惟一的辦法,就是將女兒轉學,轉到高嵐去。最讓他擔心的是,女兒受谷瑞開影響太深,甚至深到了仇恨唐家以及蔑視鄉下的程度,這一態度,怎麼改變?女兒如果堅決不去,又怎麼辦唐小舟看了看雷吾他,又看了看楊泰豐,說,楊廳,我有個要求,不知你們能不能滿足。

  楊泰豐說,你說吧,只要沒有大的原則問題。

  唐小舟說,有沒有原則問題,我也不能評估。這件事,對我來說,實在是太突然了。這種突然,當然不在於谷瑞開是否做了這件事,而在於我的女兒將怎樣接受這件事。不管怎麼說,女兒是我的,也是她的,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有關女兒的問題,我總得和她交換一下意見。你們看,能不能讓我先和她見一面,然後你們再採取手段。

  這個要求顯然很特別,雷吾他和楊泰豐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唐小舟明白他們的意思,說,我可以先出去,你們商量一下。

  見面地點,在省公安廳一樓的接待室。唐小舟先進去,坐在裡面等,有關人員,已經替他沏好了茶水。

  唐小舟想,之所以安排在這裡,肯定經過了周密佈笠。這是在一樓,就算谷瑞開有什麼過激行動,也不可能發生跳樓事件。此外的任何行動,均可以得到及時制止。即使唐小舟不講究談話技巧,使得谷瑞開警覺,任何後果,都在可控制範圍。此外,唐小舟相信,這間會客室一定被監控,不僅有錄音,很可能有錄像。他們在這裡所說的一切,將成為呈堂證供。

  谷瑞開是由一樓的接待員帶下來的。按照雷吾他的安排,由接待員上去通知谷瑞丹,告訴她,樓下接待室有人找。即使谷瑞丹產生疑心,也不一定想到這裡面有什麼問題。何況,利警總隊肯定早已經對谷瑞丹進行了嚴密控制,只要一聲令下,便能對她採取行動。

  接待員敲了敲門,然後將門推開,對谷瑞丹說,谷處,請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