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第二部 第06章 搞不明白:看中的是個人,還是官位

  將趙德良的日程安排妥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手機響起來,唐小舟看都沒看,接起來便說,你好。

  對方說,唐處長,你好,我是公安廳政治部的容易。

  唐小舟的腦子裡馬上映出一張小巧的巴掌臉,一雙圓圓的眼睛。公安廳有幾個名女人,他的前妻谷瑞丹和政治部副主任容易,榜上有名。這個女人個子雖然小巧,卻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幹工作雷厲風行,頗有男人氣度,僅從外表看,又絕對是一個溫柔嫻淑的小女人。唐小舟認識她很早,一直沒打過什麼交道,直到他當上省委書記秘書,並且有一段時間當掃黑聯絡員,兩人的接觸才稍稍多一點他說,容主任,你好,有什麼事嗎容易說,章紅自殺了,你知不知道唐小舟的腦子飛快地轉動,立即想起一個人,翁秋水的老婆。

  容易說,就是公安廳宣傳處翁處長的愛人章紅。

  唐小舟再次驚訝了,問,自殺了?什麼時候的事容易說,昨天晚上,不,嚴格地說,是今天凌晨三點鐘。從十七樓跳下來,當場死亡。

  唐小舟再次愣了一下,十七樓?公安廳的家屬樓,好像沒有高層呀。難道是從辦公樓跳下來的?再一想,抑鬱症患者有一個突出特徵,厭世,此前章紅已經兩次自殺未遂,最終未能擺脫這一命運,似乎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突然聽說一個認識的人就這麼沒了,心裡多少有點難受。

  容易似乎是專門打電話來向他說這件事的,征了幾句閒話,她掛斷了電話。

  事後一想,唐小舟覺得這事頗有些可疑,章紅自殺,容易為什麼專門給他打這麼個電話,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別的事章紅凌晨三點跑到十七樓去,就是專門去自殺的?這種可能也不是不存在,她第一次自殺是割腕,第二次自殺是喝安眠藥。前兩次都沒有成功,第三次跑去跳樓,邏輯上還是說得通的。邏輯上雖通,情理上卻不通,如果她僅僅只是單純地跑去自殺,容易有必要專門給唐小舟打個電話嗎?這個電話表明,此事與唐小舟有一定關係。這個關係,自然也就是與谷瑞開的關係了。

  難道說,章紅專程去十七樓,並不是去跳樓自殺,而是去捉姦翁秋水和谷瑞開在辦公室偷情,章紅去捉姦,結果受到巨大刺激,從十七樓跳了下來。如果真是如此,至少可以解釋兩件事,一是章紅為什麼選擇凌晨三點從行政樓的十七樓跳下,二是容易為什麼特別給自己打了這個電話。

  問題是,這樣解釋就通了2唐小舟覺得仍然不通。就算翁秋水想在辦公室偷情,谷瑞開也不會幹這種事吧。以唐小舟對谷瑞開的瞭解,她並不是一個深情的人,更不是一個性慾強烈的人。唐小舟相信,她之所以和翁秋水走到一起,既不是為了滿足感情的需要,更不是為了滿足性慾的需要,而是為了滿足權欲的需要,至少在最初是為了滿足權欲的需要,至於後來是否轉化成了感情,或者部分轉化成感情,他還真的無法評估。另一方面,活生生的事實擺在自己面前,別說他們的事,曾被章紅撞到,自己也曾有一次差點撞上了。他始終覺得,這些事,並不符合谷瑞開謹慎的性格。另一方面,他又異常困惑,難道說,谷瑞開性格中還有很多自己不理解的地方?否則,無法解釋這一連串的異常了。

  他正想著這事,余開鴻踱了進來,人還在門口,聲音已經傳出。他說,小舟,怎麼啦?你臉色不太好。

  唐小舟莫名其妙,暗想,自己臉色不太好嗎?不會吧。

  余開鴻見他不回答,又說,是不是昨晚沒有休息好唐小舟想,不至於吧,昨晚和冷稚馨聊天,確實轉鍾才睡,那也睡足了五個小時呀。自從當了秘書之後,晚上睡五個小時是常有的事,有時甚至更短,他從來也沒有精神不佳的情況吧。唐小舟說,睡得還好呀。

  余開鴻說,別硬撐了,如果有什麼事,告訴我一聲。

  唐小舟目瞪口呆,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正考慮自己應該怎樣應對,他已經轉身離去,進了趙德良的辦公室。唐小舟坐在那裡想,余開鴻這幾句話,其實傳遞了兩個信息,其一,他認定唐小舟昨晚沒睡好,第二,他知道唐小舟的情緒很糟,此時的精神狀態,其實是硬撐著的。他心中忽然有什麼東西一動,難道說,章紅的事,已經傳到了廳裡彷彿為了應證他的想法,手機短信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是孔思勤發來的,莫名其妙的四個字加一個問號:是真的嗎他回復道,什麼意思她說,你老婆的事呀。

  他明白了,果然傳到了省委辦公廳。這一消息之所以傳得如此之快,一個根本原因就在於大家都認為谷瑞開仍然是他的老婆。這也充分說明,章紅之死,應該與谷瑞開有關。這可就奇怪了,谷瑞開怎麼會征進這件事裡?他再發一條短信,問道:你聽說了什麼她回復說,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讓我撫慰你受傷的心靈。

  最初,唐小舟還以為這件事僅僅只是在省委辦公廳傳播,很快他就知道,事件的傳播速度,比他預料的快得多也廣得多。時隔不久,唐小舟接到好幾個官場中人打來的電話,意思也差不多,勸他想開點,別太把那事放在心上。所有打電話的人,似乎都認定,唐小舟一定清趁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事實上,他完全不知道。他甚至後悔,和容易通話的時候,沒有將事情問得更清趁一點。他當然也可以打電話去詢問,但這樣做有意義嗚夕他有點拿不定主意。

  恰在此時,徐稚宮的電話來了。徐稚宮直接問他,師傅,那件事是真的嗚夕他們的關係雖然特別,但稱呼始終沒有改。唐小舟覺得這種稱呼真是好特別,既顯示了他們之間的親近,又表明她對他並沒有感情或者婚姻方面的要求。這個稱呼讓他覺得和她的關係非常輕鬆,沒有任何負擔。

  他問,什麼事是真的是假的她說,師母的事呀,報社裡的人都在說這件事。

  唐小舟說,今天一整天,我聽到一些人神神叨叨的說了一些怪話,我也被搞糊塗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報社的人在說什麼徐稚宮顯得很驚訝,說,你還不知道?說師母和那個什麼什麼水。算了算了,你既然不知道這件事,我就不給你打擊了。我知道,這種事對於你們男人是奇恥大辱。

  唐小舟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到底怎麼回事,你快點說呀。

  徐稚宮說,師傅,其實,這事你也不要想太多了。現在這個時代,這種事也不算什麼事吧。就算師母和那個什麼水有什麼,你也沒有吃虧嘛。

  唐小舟有點惱火了,說,稚宮,你到底想說什麼徐稚宮說,我是說,我是說。她將聲音放低了幾度,說,我是說,你不是還有我嗎唐小舟說,我現在不想說這些,我只想你告訴我,他們到底是怎麼傳說的徐稚宮說,可是,那些話很難聽呀,你真的想知道唐小舟說,你說吧。

  徐稚宮說,那好,師傅,你找把持子坐穩,別摔著了。

  唐小舟明白徐稚宮心裡在想什麼,說,你說吧,我沒那麼脆弱。

  徐稚宮說,報社的人一早就說,昨天晚上,師母和那個什麼什麼水在辦公室裡做那個事。就是那個事,你知道吧唐小舟說,繼續吧。

  徐稚宮說,結果,那水貨的老婆闖過去了,把他們捉姦在床。不對,那裡沒床,只有辦公桌。把他們捉姦在辦公室了。他們害怕了,求女人放過他們,女人非常惱火,大喊大叫,要去告他們。那個什麼水貨急了,猛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了窗口,她就從二十八樓上掉下去了。

  唐小舟說,這都是誰在胡說八道徐稚宮說,還有比這個更難聽的。你想聽嗎唐小舟問,什麼徐稚宮說,他們說,其實,師母和那個什麼水早就搞到一起了。還說,有一次,你出差回來,因為事先沒有告訴她,結果,打開門進去,正好撞到他們兩人在一起。你當時說,你當時說。

  唐小舟說,我說什麼徐稚宮說,不是我說的,是那些人傳說的。他們說,你在門口站了一下,然後說,你們繼續,我到那個房間去休息一下。

  至少有一件事,唐小舟算是明白了。章紅死的時候,谷瑞開應該就在現場,否則,也不至於傳得如此邪乎。

  下午,德山市就建市十週年慶的事,向趙德良專題匯報,晚上,趙德良出席德山市的活動,不需要唐小舟陪同。唐小舟抓住這個機會,和孔思勤一起吃飯。

  兩人不太敢招搖,選了城市邊緣的一家土菜館,要了一間包房。進入房間後,唐小舟有點迫不及待,問孔思勤,你到底聽到了什麼孔思勤頗替他著想,說,還是先吃飯吧,如果打擊太沉重,你會不會連飯都吃不下唐小舟笑了笑,說,你看我像吧?我這個人,受打擊能力還是可以的。

  孔思勤說,算了,我還是暫時別談這個話題。這種事,世界上沒有幾個男人受得了。

  唐小舟笑說,在我的印象中,你是一個女哲人。女哲人不應該說出這樣的話口巴。

  孔思勤說,我是站在男人的角度說。天下男人都一樣,事不關己的時候,個個都是哲人,一旦事關己了,針眼大的坎都過不了。

  唐小舟說,哈哈,你就以女哲人的理論,來開導開導這些心眼比針眼還小的男人嘛。

  孔思勤說,這種事,其實也就是一個情和理的區別。男人對待別人的老婆和自己的老婆,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在他們看來,別人的老婆也是女人,是獨立的個體,具有獨立的人格。但是,對待自己的老婆,看法完全不一樣,認為那是私人物權,自己已經通過合法途徑,取得了所有權。這種情形,有點像當年關國人去西部找石油,發現一塊土地,覺得那裡可能有石油,就在上面擂一根樹枝,向世界宣示其所有權的擁有。但這種方式,畢竟是脆弱的,遇到一個不講道德的人,把你擂的樹枝拔掉,再擂上自己的樹枝,將來,你怎麼找他征皮?你說是你先擂的樹枝?他說是他先擂。這種時候,肯定不是道德所能解決的,一定要訴諸武力。

  唐小舟再笑,說,你認為男人把他們征服過的女人,看成是他們的土地孔思勤說,什麼征服?女人不是土地,不存在征服和被征服這樣的事情。人世間,男人和女人的遭遇,只是人和風景的遭遇。人永遠都是孤獨的行者,一輩子都在人生之路上孤獨地旅行。他們可能會遇到很多風景,這些風景,僅僅只是豐畜了他們的人生,調節了他們的情感。最初接觸一段風景,你會覺得這段風景太關了,獨步天下。你和這段風景日夜相守,最終可能相互生厭。這時候,你打起背包,去尋找另一段風景,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能說,你曾經到此一遊,這段風景便永久地屬於你。

  唐小舟說,你的意思是說,男人應該歡天喜地,因為有人欣賞他的風景,而他可以抽身去欣賞別的風景了孔思勤說,你還是沒有明白,沒有風景是他的,也沒有風景是別人的。風景就是風景,是自然之物,對於風景而言,任何人,都只是遊客,只是過客。

  唐小舟說,你的意思是說,只不過在樹上刻下到此一遊幾個字孔思勤說,若干時間之後,恐怕連到此一遊幾個字,也被風吹雨打去。

  唐小舟說,看來,我得想辦法在你身上刻上這四個字。

  孔思勤輕輕打了他一下,說,亂說,該打。

  吃過飯,兩人一起打的去她的住處。進門後,唐小舟抱住她,說,我要看看,到此一遊四個字刻在哪裡比較好。

  孔思勤顯得很溫順,說,那你說,哪裡比較好他將她的上衣解開,露出她的乳·房,用雙手托了,就像托著兩隻肉包子般,還輕輕向上拋了拋,說,就刻在這裡,怎麼樣?這邊刻到此,這邊刻一遊。

  孔思勤徉裝滇怪地在他的手上拍了一下,說,你以為你是孔悟空呀,跑到五指山下,刻上到此一遊四個字。

  唐小舟說,我沒有到五指山,到的是雙·乳峰。所以,我不是孫悟空。

  孔思勤問,你游過多少座雙·乳峰唐小舟說,十座沒有,八座可能還是有的。

  孔思勤說,哇,原來你這麼花心呀。

  唐小舟說,什麼叫花心?我告訴你,我三歲之前,就游過七八座了。

  孔思勤說,原來你那麼小就開始花心了唐小舟說,是啊。誰讓我媽媽沒奶?我只好從小就討奶吃。我到底吃過多少女人的奶,我自己都不清廷。唐小舟說這話的時候,口已經含著她的奶·子。

  她說,難怪你有這麼好的功夫,原來是從小練的。

  他說,這種功夫可以練的嗎?我不知道呢。那我以後要加強訓練,爭取成為高手。說著,開始加大訓練度。

  孔思勤十分配合,身體像繕魚一般扭動著,鼻裡有某種聲音如泉水般流出,形成與空氣的合奏,起承轉合,波瀾起伏,百媚千轉。

  完成了功課,兩人相依著躺在床上。孔思勤問他,怎麼樣?傷療好了沒有?

  唐小舟說,你看我像受傷的人嗎孔思勤說,別硬撐,如果沒療好,我再幫你療。

  唐小舟說,到底在傳些什麼?說給我聽聽。

  孔思勤說,你真的不怕再傷害一次唐小舟說,我現在只當聽別人的故事,不把自己帶進去。

  孔思勤說,今天一上班,廳裡的人就在傳,有些人的神情就是怪,好像很開心一樣。當然,也有些人很同情你,覺得你找了那樣一個老婆,太可憐了。

  唐小舟說,我有你呀,我可憐什麼?我幸福著呢。

  孔思勤說,真的唐小舟說,假的。

  孔思勤向唐小舟介紹了辦公廳所傳的細節。

  昨天晚上,章紅在娘家吃的晚飯。章紅大概是十點鐘離開娘家回公安廳的,回去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外人並不知曉。大概十二點鐘,章紅去了行政樓的十七樓。

  公安廳宣傳處有一個處長兩個副處長,處長翁秋水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兩個副處長共一間辦公室。十七樓有三個處,當晚,同一層樓其他辦公室沒有人,行政樓的其他樓層,有一些單身男女在辦公室裡工作或者上網玩遊戲。大約零點過十分,有人聽到辦公樓傳來一聲巨響,接著就是激烈吵鬧。有人跑出來看是怎麼回事,最後確定吵鬧聲來自十七樓,幾個人跑過去看,發現打鬧聲來自翁秋水的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應該是被人用大力撞開或者瑞開的,裡面有三個人,翁秋水、章紅和谷瑞開,章紅和谷瑞開扭打在一起,翁秋水站在一旁整理衣服。章紅像是瘋狂了一般,對谷瑞開又抓又咬,谷瑞開頭上的幾絡頭髮被抓了下來,身上的皮膚也有不少被抓破咬破了,流出了血。谷瑞丹似乎原本是光著身子,匆忙間想穿上外套,章紅卻不給她這樣的機會,看上去顯得極為不稚。

  那些同事自然是把他們征開了。剛剛脫離章紅的糾纏,谷瑞開抓住衣服襟,裹了胸前裸露的地方,逃一般衝出門,並沒有乘電梯,跑著下樓走了。章紅最初想去追趕谷瑞開,被人拉住後,她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眾人將她抱起來,扶到椅子上坐下。正想勸她,發現她的表情非常怪異,坐在那裡像傻了一般,表情只能用兩個字形容,呆滯。幾個人在一旁勸她,她似乎完全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對周圍的一切,沒有任何感覺。

  畢竟一點多了,這幾個人第二天還要上班,不可能一直耗在這裡。他們見實在起不了作用,便向坐在一旁抽煙的翁秋水打過招呼,走了。他們離開的時候,翁秋水始終一言未發,章紅坐在那裡,像雕塑一般,始終未動,也不再有表情。

  眾人之所以離開,也是覺得章紅已經鬧過了,認定事情已經過去。再說,這事挺尷尬,留在這裡,只可能更尷尬。既然看上去風波已經過去,他們自然是越早離開越好。

  據事後翁秋水說,同事們走後,他也曾勸章紅回家,可章紅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他無可奈何,獨自回家了。

  唐小舟想,孔思勤的說法,應該比較準確吧。但唐小舟還是不理解,谷瑞開是不是瘋了?無論此事的結果如何,她想提拔,再沒有希望了吧?至少在相當一個時期內,她的仕途是止步了。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仕途的每一步都要珠在年齡的節點上,遲了一個節點,以後想趕上來,機會極其渺茫。谷瑞開絕對懂得這個道理,可她為什麼會如此瘋狂,邏輯上說不通嘛。

  孔思勤見唐小舟沉默,將他抱緊了,主動吻他,說,別傷心了,你不是還有我嗎唐小舟心裡極度不爽。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說,可惜,總有一天,你也是別人的。

  孔思勤說,你們這些男人呀,就是佔有慾太強。永遠都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

  唐小舟想說,是啊,誰不是這樣呢?道理誰都懂,事情落到自己頭上,誰都難以過這一關。

  趙德良上了汽車,馮彪已經將考斯特發動了,看到急急趕來的余丹鴻,又將車停下來。余開鴻匆匆跨上車,趙德良問道,什麼事這次去東漣市,趙德良又沒有叫上余開鴻,甚至沒有帶一個秘書長,省委辦公廳只帶了兩個人,政研室主任池仁綱和一處處長唐小舟。趙德良不帶余開鴻,理論上也說得過去,下去搞調研嘛,省委書記和組織部長,已經去了兩個常委,再去一個秘書長,就是三個常委,規格太高了。但不帶秘書長或者副秘書長,下去之後,有些事務性工作,就不太好安排。

  唐小舟於是想,趁著這次換屆,趙德良會不會考慮把秘書長換掉?如果換掉,誰頂上來最合適?他比較習慣於在下面各市委書記中考慮人選。如果一定要考慮那幾個和趙德良最為緊密的市委書記,最適合擔任秘書長的,他認為是吉戎菲。可是,吉戎菲畢竟是一名女性,秘書長整天寸步不離省委書記左右,安排一名女性,有相當的政治風險。除此之外,鄭硯華、曾憲平似乎都不適合擔任這一職位。其他市委書記,和趙德良的關係,就顯得遠了點。

  此次,趙德良安排池仁綱隨行,唐小舟心中忽有所動。趙德良心中的一盤棋,是不是早就已經有了定著余開鴻跨上車來,顯得有些小心翼翼誠性誠恐,他走近趙德良,彎下身來,小聲地說,剛剛接到電話,明天中紀委調查組要來。

  趙德良問,調查什麼余開鴻說,我問過尚玲同志,她說是宗盛瑤案的一些問題。

  趙德良想了想說,中紀委是單獨工作的,不需要省委方面配合吧余開鴻說,中紀委來了一位副書記,春和同志的意見是不是省委出面接待一下。

  唐小舟想,宗盛瑤只是一名廳級千部,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話,中紀委不會出面吧。難道說,宗盛瑤有什麼人在上面活動,上面想保他?就算真的要保,也只是向省委或者省紀委打招呼,不會派一個工作組下來啊。這樣下來,豈不有點和省紀委對著干的味道?那還怎麼讓省紀委開展工作?即使中紀委對省紀委不信任,至少也應該信任省委吧,在完全沒有徵求省委意見的情況下,突然派來這麼一個工作組,可能性非常之小。而余開鴻所說的省委出面接待一下,顯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省委,而是省委的代表趙德良。中紀委如果由一名副書記領頭,禮節上,趙德良確實是要出面接待的,不僅是一般意義上的接待,甚至應該隆重接待。除非中紀委明確表示不需要陪同。

  許多問題,唐小舟來不及細想,趙德良便回答了余開鴻的問題。

  趙德良看了看車上的人,說,這樣吧,接待的事,你代表我全權負責。春和同志肯定要出面的,另外,你和運達同志聯繫一下,看他能不能抽時間出席一下趙德良並沒有說明自己是否出席,這至少有兩層意思,其一,余開鴻進行安排的時候,不必將他考慮進去。其二,他是否出席,目前不能確定,等明天再看。余開鴻不可能再堅持,便下了車。趙德良並沒有停留,對馮彪說,開車吧。

  汽車一開動,趙德良抓緊時間睡覺。唐小舟是不能睡的,他得隨時注意路上的情況,同時,他的腦子在飛速運轉著。

  中紀委辦案,有他們自己的程序,一般情況下只辦省部級以上的案件,廳級案件中,如果情況較為特殊,比如跨省或者其他一些需要中央協調的情形,他們也可能參與,省裡能夠獨立完成的案件,就算是督辦,大概也是責成下級紀委辦理,直接下來調查一個廳級幹部的可能性不是太大,尤其是省裡已經立案調查的情況下,可能性就更小。唐小舟想,這或許是一次明修伐道暗度陳倉吧?名義上,中紀委下來調查宗盛瑤案中可能存在的問題,實際上卻是下來調查別的案件。

  別的案件,是什麼案件寧既然要中紀委出面,恐怕就不是小級別的千部,至少也是副部級。上面下來調查一名副部級幹部,自然就是一件大事,這樣的調查,省裡完全不知情的可能性存在嗎?至少,省裡有兩個部門,應該知道此事,一是省委,也就是通常被人們誤認為省委代言人的省委書記。二是省紀委。中紀委畢竟不可能派出一個龐大的調查班子,許多具體工作,還需要省紀委的支持配合,省紀委被完全排除在外,也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中央對省紀委失去了信任。

  就另一重意義上說,中紀委如果下來調查一個案子,卻又沒有明確指向,那是要出大事的。社會上流行一個故事,說某省紀委準備在省直和政府組成機構中評選一批康政幹部,通知候選人第二天到紀委開會。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是新人,他僅僅只是強調明天上午八點到紀委開會,不准缺席,卻沒有說明會議性質。當天晚上,有一位廳長中風進了醫院,有一位廳長跳樓自殺,有一位廳長攜款外逃。這故事說得誇張,卻並非不是事實。如若中紀委真的時不時來一下不確定目標的調查,官員中風的病例,可能會增加許多倍。

  據此判斷,趙德良應該知道中紀委下來調查一事。他選擇這個時候下去調研,會不會是有意為之?換個角度思考,余開鴻得到這一消息,急急忙忙跑來請示,也是考慮到事情有些蹊蹺,想探一探趙德良的口風吧?連自己都能判斷清廷的事,余開鴻怎麼可能沒有判斷趙德良為什麼要有意躲開?是不是中紀委此次的調查對象,是陳運達那條線上的人這倒也是一個辦法。上面來調查陳運達的人,趙德良下去調研,游傑生病住院,三個書記只有陳運達本人在家,無論是出於何種考慮,他不出面說不過去。

  而他出面接待中紀委來人,以後又是他那條線的人出事,他就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陳運達那條線,又是副省級幹部,這個人,就呼之欲出了。

  大家都知道趙德良不喜歡形式主義,吉戎菲沒有在高速公路口迎接,而是等在市委大院門口。吉戎菲領頭,依次是市長孟小波,副書記姜雲凱,組織部長劉興林,站了好幾十個人。趙德良坐的是考斯特,不需要有人上前去開車門,吉戎菲只是在車停穩後,走到門前迎接。迎接上級領導是有講究的,如果對方乘的是小車,最好的辦法,是主動上前開車門,並且將手搭在頭頂和車門之間。一來,表示恭敬,二來,也省了領導下車的這段時間,你站在外面的尷尬。自己畢竟是直直地站著,領導坐在車上,下車之時,怎麼挪動雙腿,最初的一瞬間,也是低低在下。此時,你是迎上前去還是不迎?如果迎上前去,你顯得比領導高得多,領導要仰起臉才能看到你,這會讓領導很沒面子。如果不迎,又顯得不夠熱情,更像是平等關係。你只有彎下身去開門,並且用手隔著車頂,才會始終保持著弓身的姿態,領導下車並且站直身子時,你的身子,仍然還是半弓著,領導就顯出了高度。

  領導如果坐的是考斯特,情況又不一樣。領導下車,原本就是由上往下走,居高臨下的感覺,一開始就有。此時,你如果仍然將身子弓著,讓領導顯得太突出,好像是有意而為之似的,讓領導覺得不自在。你還不能站得離車門太近,如果太近,領導下車的時候,你怎麼辦?上去攙扶領導?一會顯得太餡媚,二會讓領導覺得,你是不是在暗示領導上了年紀,連下車都不穩了?如果不攙領導,你又站得近,領導還沒有完全落到地面,就得和你握手,領導既要考慮最後一步跨下車門,又要考慮和你握手,很容易手忙腳亂,甚至可能一個不留神,腳下踏空出洋相。因此,與領導保持一定的距離,是完全必要的。領導下車後,恰好向前半步,而迎接者,則向前一步。

  唐小舟是緊跟著趙德良下車的,他必須小心地注意趙德良的動作,任何細節,他都必須高度警覺。當然,趙德良年畜力強,不像有些老年領導,腳步已經不穩。趙德良一個健步下了汽車,又向前邁動半步,吉戎菲恰好迎上來。

  兩人握手,趙德良說,戎菲書記,你看上去精神不錯呀。

  吉戎菲說,那是肯定的,知道趙書記來視察,我激動嘛。

  趙德良笑了,指著吉戎菲說,你這個戎菲呀,就你會說話。

  吉戎菲向側面讓了一步,將自己身後的人讓出來,同時說,我說的是實話,不光我激動,東漣市班子都激動,不信,你問問孟市長。

  趙德良再次向前半步,孟小波向前跨出一大步,兩人的手便握在了一起。趙德良伸出的是右手,孟小波則是雙手與之相握,口裡說,趙書記,一路辛苦了。

  趙德良說,我坐在車上,辛苦什麼?這麼大的風,你們站在這裡才辛苦。

  趙德良和孟小波握手的時候,吉戎菲向唐小舟使了個眼色,算是和他打過招呼,又迎向後面下車的馬昭武等人,一一和他們握手,並且說上幾句話。

  趙德良與東漣市的領導一一握手,並且準確地叫出他們的名字。

  領導與人握手十分講究,有些人握得很熱情,每握一個,都要叫出人家的名字,並且說上一兩句話,哪怕是一兩句廢話,也會讓被握的人心存激動,覺得自己在領導心目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還有些領導,與人握手的時候,自己的手只是稍稍向前伸出,不全部張開手掌,手指甚至是彎著的,你只能握住他的幾隻手指。這種領導,往往讓人覺得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當然,領導握手也存在一個見人打發的問題。和人握手的時候,用什麼姿式以及握多長時間,都是有學問的。或者說,握手也是工作的一部分,通過握手,可以傳遞很多需要傳遞的信息。

  和所有成員握過手,吉戎菲及時出現在趙德良面前,在趙德良前面半步的地方,側著身子向前走。趙德良在前,馬昭武在後,唐小舟跟在兩人的側後面,孟小波等人便圍成一個半圓,擁著他們向前走,他們的後面,是省裡或者市裡的其他相關人員。

  進入會議室,趙德良被請到了橢圓形辦公桌的頂端坐下來,他的身後,是黨旗和國旗。趙德良一坐下,其他人,便依次而坐。省裡來的人,坐在左邊,市裡的人坐在右邊。左邊領頭的,自然是馬昭武,然後是文舒,再排下來,是組織部的幾位處長。右邊吉戎菲坐在第一位,依次是孟小波、姜雲凱、劉興林等人。省電視台和日報社都有記者來,他們沒有國定的席位。電視台在會場中架起了攝像機,報社記者徐稚宮則拿著照相機四處走動,尋找最好的拍攝角度。

  徐稚宮現在也成資深記者了,只要是省委的相關採訪,通常都是她出面。

  圈內人心裡都清廷,徐稚宮之所以能夠成為資深記者,並不在於她有多麼高的寫作能力,而在於她和唐小舟的關係深厚,唐小舟時時處處關照她提攜她。徐稚宮自己心裡有數,僅憑她的能力,要想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得到這一切,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對於唐小舟,除了男女之間的情愛之外,她更加進了許多感激。讓唐小舟感到輕鬆的是,她對彼此的感情定位很準確,從來沒有想過要向前再走一步。

  唐小舟倒是有些擔心,谷瑞丹和翁秋水的事鬧得盡人皆知,不知接著往下發展,他和谷瑞開已經離婚的事情,會不會被揭出來。如果知道他現在是單身,徐稚宮或者孔思勤,還會像從前那樣,不作這方面想嗎?

  大家各就各位,吉戎菲開始主持會議。她首先說了幾句客氣話,感謝趙德良書記和馬昭武部長來東漣視察調研,然後請趙德良講話。

  趙德良是個務實的人,他通常不會在這樣的場合長篇大論,卻又不能不說,便說了一個簡單的開場白。他說,幾天前,他看到了東漣市委組織部送上去的組織人事工作改革的報告,第一感覺,這個方案非常新穎。第二感覺,那個材料太簡單了,他還有很多疑問,在材料中沒有找到答案,所以才有了這次調研。近些年,全國各地,對於組織人事改革進行了很多嘗試,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一條很好的路。東漣市搞的這個改革方案,是不是一條可行之路,目前還不能下結論,但這種勇於改革大膽創新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今天來這裡調研,只有一個目的,瞭解和評估這個方案。

  趙德良說過之後,吉戎菲又請馬昭武部長指示。馬昭武立即擺手,說,我不是來指示的,而是來學習的。我這次來,只帶了耳朵沒有帶嘴,你們別問我。

  這話並不好笑,大家卻哄然而笑。吉戎菲又請文舒副部長指示。連部長都沒有說話,文舒作為副部長,自然不可能說話。吉戎菲又請孟小波講話。孟小波雖然比吉戎菲年長幾歲,但他很會當官,和吉戎菲之間的關係處理得不錯。江南省所有的市級班子裡,東漣市的黨政一把手,是配合最好的。省委書記此次是來調研組織人事制度改革,這是黨管的部門,孟小波如果多說,就有喧賓奪主之嫌。

  如果不說,又顯得太不拿自己當領導了。他簡單地說了幾句話,說得非常得體。

  孟小波說,首先,他代表市政府,對趙書記以及馬部長一行表示感謝和歡迎。組織部搞的這次改革,他參與不是太多。進行這個改革,是市委的決定,這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這個改革如果能夠成功,無論是對江南省還是對全國,都具有非常的意義。他作為市委副書記,將全力支持並且積極推進這一改革。

  顯然因為時間不早了,吉戎菲並沒有多說,只是將程序介紹了一下。她說,這個改革方案,是組織部門六個同志花了大半年時間弄出來的,前後幾易其稿。

  上午的時間也不太多了,所以,她想,先由她談一談一些基本想法,然後大家吃飯。下午由市委組織部課題組的同志,總體介紹這個方案。更多的時間,將留給省裡的同志提問,由市委組織部課題組的同志現場解答。解釋過後,她問趙德良,這樣安排行不行?趙德良說,我和昭武同志一樣,只帶來了耳朵,你說了算。

  吉戎菲再次說話之前,看了一眼唐小舟。顯然,她接下來說的話,將搶唐小舟的功勞,才不得不先看他一眼。唐小舟自然要當無名英雄,所以不易覺察地點了點頭。

  吉戎菲說,從事黨政工作和人事工作的同志,可能都有一個體會,那就是選拔幹部的標準不好把握。我們現在所用的那套工作方法,我想,很可能是我黨早期革命的時候建立的。那時候,這套方法很先進,很有作用。大家參加革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革命成功,只要革命能夠成功,甚至不惜棲牲小我,成就大我。有了這樣一個共同的目標,每一位同志,都有充分的坦誠。可到了今天,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已經徹底改變了,人的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也完全不一樣了。在這種形勢下,仍然用以前的一套考察幹部的辦法,就很容易陷入形式主義和教條主義。長期以來,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難道我們的領導幹部,真的不想任人唯賢,真的不想把那些德才兼備的人提拔到領導崗位上來?我看不是,而是我們沒有辦法知道哪些人德才兼備,尤其重要一點,我們沒有一套完整的精確的選拔幹部的程序。如果有一套程序能夠確切地衡量誰德才兼備,誰還差那麼一點,我們選拔幹部的時候,也完全按照這套程序進行,就不會有那麼多問題困擾著我們了。不僅不困擾我們,而且,還可以促進黨員幹部的康潔自律。為此,我看過很多書,也請教過很多人,慢慢形成了一個基本思路。有了這個思路後,我做了一件事,分別從市和縣組織部門抽調了六個人,組成了一個課題小組。

  趙德良擂了一句話,問,這個方案,是六個人搞出來的吉戎菲說,並不全是這樣。我們選出的這六個人,同時聯繫著國內六所重點高校,每所高校,要找到一到兩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讓這些教授,也參與我們的課題。如此一來,我們的課題組,實際上又分成了六個小組。這六個人,分別和他們的教授一起,制定一個方案,最後,將六份方案集中起來,多次專題研究之後,拿出了一個總方案。

  文舒問,你們這個方案的立足點是什麼吉戎菲說,我們這個方案的立足點是兩個字:量化。我們希望找到一種方法,對每一個領導幹部甚至每一個公務員的德能勤績康健諸方面進行量化。我希望將來有一天,我們提拔每一個幹部,都能公開透明,理由能夠服眾。

  讓吉戎菲沒想到的是,她的原計劃是下午回答問題,可她這話一說,立即就有人提問了。馬昭武說只帶了耳朵沒有帶嘴,聽到這裡,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說的服眾的理由,難道是打分?這個人九十八分,那個人九十九分。

  吉戎菲說,雖然我們這個方案是一個量化考核方案,但也不能這麼簡單地執行。就我所知,在幾十年來的人事改革探索中,也曾出現過打分的方法。事實證明,那套方法,同樣行不通。因為涉及到什麼人打分以及打分標準等非常細緻的問題。我們現在的方案,打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這個分,還是由被考核者自己打的,也就是根據他的業績單打的,這個業績單,是他自己填寫,再由組織部門核實的。除了這個以外,我們還設計了其他一些考核手段,這一點,下午會具體介紹,我在這裡就不重複了。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趙書記,我們是不是先就到這裡,大家有很多問題,下午再接著問下一篇:第39章趙德良說,聽了戎菲同志的介紹,我具的很激動,確實有很多問題想問。不過,人是鐵飯是鋼啊,我們還是先把溫飽問題解決了吧。

  午餐安排在漣湖邊的濱湖大酒店。這是東漣市最好的酒店,四星級,坐落在漣湖邊上,風景優關,交通便利。吃飯的時候,吉戎菲將兩個房卡交給唐小舟,自然是給趙德良和唐小舟休息的。安排這次行程的時候,趙德良並沒有說明需要幾天時間。這有些不太正常,一般來說,這種級別的領導,是不可能隨便行動的,每一次行動,時間方面都卡得很死,沒有靈活性。趙德良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的,有意沒有說明時間。唐小舟不好問,將這個難題交給了余開鴻。余開鴻去問過趙德良,趙德良的回答是,看情況再定吧。看情況再定,那也就是說,有可能是一天,也有可能是兩天,甚至可能是三天,關鍵看東漣有沒有足夠的內容讓趙德良調研。

  就算趙德良只在東漣市逗留一天,東漣也要為他準備好休息的房間。唐小舟原想問一問,徐稚宮住在哪個房間,想一想,還是小心為上,滅了這個念頭。

  吃過飯,吉戎菲孟小波等人送趙德良回房間休息。官場的禮數,他們是很清廷的,隨著趙德良進了房間,只是在裡面停留了幾分鐘,看了看相關設施,又交代唐小舟,如果需要服務的話,可以找什麼人,便和趙德良打過招呼,退出來。

  趙德良進衛生間洗臉,唐小舟將門帶上,又打開了對面房間的門。

  吉戎菲孟小波等人,級別比唐小舟高得多,完全可以打聲招呼便離開。可因為唐小舟的身份特殊,誰都不想讓唐小舟覺得沒有受到尊重,便也到唐小舟房間裡轉了一圈,大家似乎等著吉戎菲告辭,然後一起離去。吉戎菲明白他們的意思,便說,孟市長,你們有事先去辦吧,我陪小舟同志說幾句話。

  聽了這話,孟小波等人立即告辭。

  唐小舟拿過水壺燒水,吉戎菲表示自己是地主,這事應該由自己來。唐小舟說,菲姐你和我客氣什麼?這是我的房間,我當然就是主人。吉戎菲不再堅持,踱到房間中間,卻沒有坐下,一直站著。唐小舟裝了水從衛生間出來,說,菲姐,你坐呀。站客難留呢。

  吉戎菲並沒有坐,而是走到他的身後,說,你估計老闆對這個方案的態度是什麼唐小舟說,你自己都是老闆呀,老闆的心理,你難道不清廷吉戎菲說,可我怎麼有一種預感,組織部的人,是來挑刺的唐小舟明白,她所指是馬昭武以及文舒。上午,他們提了幾個問題,聽上去,確實有點挑刺的感覺。唐小舟心裡清廷,趙德良大老遠跑到江南省最邊遠的一個市,不是來挑刺的,更不是來旅遊的。馬昭武是江南省一個老資格的政客,在副廳級和廳級位笠上轉了很多年,眼看沒有希望了,卻又峰迴路轉,被哀百鳴看中,提拔為組織部長。官場冷板凳就是太上老君的煉開爐,誰在上面坐上幾回,那是一定百煉成鋼的。馬昭武能夠取得趙德良的信任,雖然有一些客觀原因,同時,更重要的,則是他個人的官場修煉。有了這等功夫,不可能不清廷趙德良的真實意圖,又怎麼可能壞趙德良的事唐小舟說,不能這麼說吧。他們都是搞組織工作的,你弄出這麼個新東西,讓他們接受,肯定有個過程。

  吉戎菲說,看來你很樂觀啊。

  唐小舟說,沒什麼不樂觀吧。總之,我相信是好事不是壞事。你就等著好消息」巴。

  吉戎菲問,好消息?會有好消息嗎唐小舟說,好消息肯定會有。時間問題吧。

  吉戎菲說,如果真有好事,那我要準備一個大大的紅包感謝你。

  說起紅包,唐小舟倒是想起來了。他拿過公事包,翻出那張銀行卡,遞給她說,菲姐,這個我得還給你,我還不算是官員,你別把我當貪官養。

  吉戎菲看到那個信封,立即知道了,說,這是姐的一點心意,你這樣讓姐很沒面子。

  唐小舟說,心意有很多種表達方法。要不,我求你幫個忙吧。

  吉戎菲看了他一眼,說,你說吧,要我做什麼唐小舟說,我有一個遠房親戚,叫冷天遙,因為某種原因,放到下面縣裡去了。這事,我原本不想出面的,可最近有人做得有點過分。人家一個副處級幹部,卻被安排去當縣政府辦公室副主任,有點太欺負人了。

  吉戎菲明白了,收下那張卡,是受賄,解決一個幹部,卻很正常。她說,冷天遙是吧?行。你休息一下吧,我走了。

  下午繼續調研,地點改了,為了方便省領導,市裡租用了濱湖大酒店的會議室。孟小波以及其他幾位政府領導沒有參加,省委書記是來調研組織工作的,政府負責人出了面,意思也就到了,沒有必要全程陪同。

  這次不是吉戎菲主持會議,而是市委組織部部長劉興林。開場白很簡單,差不多是直接進入主題,由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課題小組副組長王永郴介紹方案的具體內容。

  按照王永郴的介紹,這個改革方案,主要由四大部分組成,第一部分,屬於千部自報科目,這個科目分得很細很雜,包括德能勤績各個方面,分別有年初計劃、周工作績效記錄、月末自我考評,年中和年末組織考評。按照這個要求,每年的年初,每一個公務員,都需要列出自己的年度計劃。每一周的週末,需要對本周自己所做的工作,進行詳細記錄。每月末,對於本月自己做了那些工作,取得了哪些成績,以及哪些工作沒有完成,或者完成情況不夠理想等,進行詳細評估。根據工作完成情況,自己給自己打分。這個科目的所有內容,組織部均提供標準報表,所有人只需要按照要求在電腦上鎮寫,通過網上提交。如果不是網上操作,每一級組織部門,將會紙張如山。所有提交的報表,組織部門均要審核,發現有問題,要及時核實。如果有問題組織部門又沒有及時發現,那就是組織部門的失誤,需要問責。如果組織部門發現某人鎮報的是虛假信息,那就要扣除填報者的信用分。

  信用評級屬於第二個部分,分為一年考核和三年考核兩種。

  這是一個很細緻的部分,以三年為一個考核週期,一年內,三次信用扣分,信用評級降低一級。三年內,累計五次信用扣分,也降低一級。在一個考核期內,三次被降低評級,則降職一級,並且三年不准升職。在一個考核週期內,兩次降職處分,則作自動離職處理,拒不自動離職的,予以除名。非一個考核期內,三次降職處分,也作除名處理。

  第三部分,是同事打分。同事打分,一年共有兩次,分別是年中和年末。這種打分是通過網上提交的,屬於匿名方式。但是,只要給五分以下或者八分以上,均需要說明理由。理由不充分或者沒有說明理由的,這個評分就作廢票處理。

  這就避免了有人暗箱操作或者幕後操縱。

  第四部分,是組織評級。這個評級和同事打分不同,更加詳細,而且是實名的,每個人,需要有三位領導評級,一是主管領導,二是更高一級領導,三是分管組織工作的領導。這個評級,自然也不是那種很虛的套話,而是嚴格設計了表格,並且需要事實和數據說話,並不是你想給人家評個什麼級,就可以評。如果被查出評級不當,嚴重的話,評級者本人要扣信用分。

  上述四部分,是公務員的例行考績,此外,還有提拔考績,即在例行考績之外,某些公務員被列為升職對像時,由組織部出面,對提拔對像進行定向考核。

  因為前面的工作做得細,組織部門的提拔考核,相對就要簡單得多。確定了任職的職位之後,組織部門會通過公開方式,公佈競聘職位和崗位要求,由有意願參與者自主報名。報名完成後,組織部門根據例行考績情況,按照先內後外的原則,進行篩選,確定三至五名候選人,然後就這些候選人,進行定向考察。考察的第一步,是分別找候選人談話,談話的具體內容,有一個非常詳細的提綱,針對性非常強。第二步,要進行IQ和EQ的測試。第三步,組織評議。第四步,將考察情況上報黨委,由黨委集體討論決定。

  王永郴介紹了主要部分之後,拿起面前的一些材料,向調研組介紹說,每位領導面前都有一些材料,這些材料除了上報給省委組織部的之外,還有一些具體的表格。這些表格,也就是我們設計的一些相關表格,現在看,這些表格似乎很詳細,其實我們知道,還存在一些問題,將會在今後的工作中更進一步完善。各位首長如果有什麼疑問或者建議,請提出來。

  吉戎菲上午擔心遭到炮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她搞這個組織工作改革方案,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公權力的著眼點在於一個公字。組織改革之所以阻力重重,也恰恰在於這個公字。人們為什麼拚命要抓住權力?就因為權力名義上是公,實際上卻是私。權力私有化最大的支撐點,恰恰在於權力分配的私有化。伯樂體制本身就是權力私有化。伯樂是可以任人唯賢,問題在於,這需要兩大前提。

  前提之一,用你的這個人,確實是伯樂:前提之二,伯樂用人,完全出於公心。

  哪怕你摻雜了一點點私心雜念,這個公權就很難保障了。而人是感情動物,人在用人的時候,如果沒有制度保障,就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權力平衡。社會上普遍認為,現在的體制,是否用一個人的第一標準是感情的無限接近,第二標準是經濟利益的最大化,第三標準才是權力平衡。這是完全錯誤的,除非一個完全不懂用權的人,才會將前面兩項作為第一和第二標準,一個很善用權的人,肯定會將權力平衡列為第一標準,其次才是感情的無限接近。到了相當級別以後,經濟利益的最大化,往往不在他們考慮之中。儘管他們不得不收受某些利益,可那是場作用的結果,而不是用人原則。三大標準的無論哪一條,指向都不是公權力而是私權力,都是為了更加穩定自己的利益。

  現在吉戎菲搞出這個方案,所有幹部,只要將自己做了什麼、效果如何、計劃下一步做什麼列出來,組織部門或者常委會選拔任用幹部的時候,某些領導想用某個人,操作起來就非常之難。換句話說,現在的制度中,雖說人事權在黨委,主要話事人是黨的書記和組織部長,可實際上,黨委成員,每個人都掌握有一定的人事決定權。一旦實行了吉戎菲的方案,人事決定權全部落到了這套制度中,甚至連黨委書記都無法決定用哪個人不用哪個人了。組織人事權交給制度之後,每一個處於權力場高端的人,手中的權力,實際被極大地削弱了。

  王永郴匯報結束後,炮轟的局面並沒有出現,大家心裡顯然都有話想說,可不知道趙德良到底持何種態度,不敢輕易表明觀點,以免和趙德良觀點相左讓自己陷入被動,甚至被趙德良看死。趙德良似乎也不便先說,畢竟,他不是組織工作方面的專家,更希望聽一聽各方意見。

  如此一來,出現了短暫的冷場。唐小舟知道,這樣施下去,大家都會尷尬,便向文舒使眼色。文舒會意,立即說,我來提個問題吧,我認真聽了你們的方案,有一點我想問一下,你們這些表的鎮報,全都是在網上完成下一篇:第40章王永郴說,主要在網上提交。

  文舒說,如果是縣裡還好說,但在鄉鎮怎麼辦?現在鄉鎮的辦公條件不是太好,可能沒有電腦,甚至沒有上網。他們怎麼提交王永郴說,現在鄉鎮不是沒有電腦,是沒有條件每位幹部配一台電腦,當然,也沒有必要。但是,小鄉合併大鎮之後,鄉鎮的財政實力增加了,辦公條件得到了一定改善,每個鎮,都有那麼幾台電腦,實行電腦化管理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退一步說,就算鄉鎮沒有電腦,私人電腦在鄉鎮的普及程度也非常高,除了極個別經濟狀況非常差的,鄉鎮幹部家裡也都是有電腦的。

  又有人提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處長樂朝炎終於觸及到本質了,他說,我仔細聽了,也認真看了這些表格,我得承認,這些東西做得很細緻,很全面,所有需要考慮的,全都考慮進去了,而且非常實在,一點都不來虛的。不過,我這裡有個疑問,你們這一改革,我們組織部門,好像就沒什麼事幹了。哪個崗位需要人,只要通過電腦這麼一搜,人就出來了。全省各級組織部門,恐怕很多人要下崗吧。

  唐小舟聽明白了,樂朝炎所說,並不是組織部門沒事做,而是他這個市縣幹部處處長,沒有權力了。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管著全省市縣的所有幹部。名義上,幹部是分級管理的,有省管幹部、市管幹部和縣管幹部區別。但也不絕對,比如省委組織部有個市縣幹部處,如果僅僅只是管到市一級,何需要掛個縣字許多時候,縣委書記、縣長甚至副縣長,也都需要市縣幹部處管的。在整個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管的人最多,而且所管的人,全都是下面的實職,手握重權。因此,市縣幹部處處長職位,官不大權不小,是最實惠的。顯然,他擔心這一改革方案如果在全省鋪開,自己的職權,就等於被這個方案剝奪了。

  王永郴解釋說,組織部門並非沒有事幹了,而是事更多了。別的不說,每年,要對幹部進行兩類考核,一是日常考績,二是提拔考核。以前,我們的做法,往往是要提拔幹部的時候,進行一次突擊性考核。按照我們現在的這個方案,組織部門必須對所管幹部鎮交的表格,進行逐項核實,這是日常考績。等要提拔的時候,還要針對提拔對像以及崗位要求,進行一次專門定點考核,也就是提拔考核。比如說,同一職位,可能有很多人符合條件。我們設計的方案,是由符合條件的幹部自己報名參與競爭,然後由組織部門根據各項標準,先篩選一遍,淘汰一批,再對留下來的人進行重點考核。最後將考核情況提交常委會。我們這個方案,並沒有改變幹部任用程序,只是改變了任用考核辦法,從而更加直觀和量化。

  大家提了很多問題,市委組織部的千部一一作答。馬昭武見時間差不多了,下面該由趙德良總結了,他說,我來說幾句吧。該問的大家都問了,該答的,你們也答了。現在,我總算明白了你們搞的組織人事制度改革是怎麼回事了。我只談兩點感受,第一點,戎菲同志呀,我感到很震驚,很意外,你搶了我的飯碗啊吉戎菲顯然有些緊張,這可是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在說話,他手裡掌握著全省幹部呢,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他對自己的印象不好或者對這個方案印象不佳,吉戎菲今後想更上一層樓,就非常難了。馬昭武說了這話之後,稍停了停,吉戎菲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竟然沒能接話。

  馬昭武繼續說,這個改革方案,原本應該由我這個組織部長來搞嘛,結果,被你這個市委書記搞了。你說,你是不是搶我的飯碗呀?我告訴你,趙書記如果讓我下崗,我到你家吃飯去。

  這次,大家都明白了,許多人暗鬆了一口氣。吉戎菲也完全放鬆了自己,說,馬部長要到我家吃飯,好呀,我請都請不到呢。

  馬昭武說,第二個感想呢,這個工作做得很扎實。儘管市裡的同志也說了,這只是一個方案,目前還只是在兩個縣開始試點,可能還有很多方面需要完善。

  我的總體感覺是,這是個好東西,好就好在系統性強,操作起來,也相對簡便,對我們的組織工作改革,絕對是有益的嘗試。今天聽的東西很多,我的思考也很多,總體來說,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消化一下。所以,我也就談這兩點。下面,請趙書記作指示。

  趙德良擺了擺手,說,這樣吧,今天我就不說了。我想花兩天時間,到你們的試點縣去看看,等看過了再說吧。

  吉戎菲連忙進行佈置,要求市委秘書長安排相關行程以及確定市裡的隨行人員。趙德良擺了擺手,說,別搞複雜了,你們都忙,就不去了。告訴縣裡一聲,我們自己去走走看看就行了。

  吉戎菲知道趙德良說一不二,自然不再堅持。省委書記的時間,是權力蛋糕的一部分,省委書記往哪個市跑得多,說明對這個市的工作重視。除非極其特殊的情況,省委書記下基層,也要搞平衡的,將自己的時間平均地分配給每一個市縣。上次去高嵐一天以及此次來東漣三天,都已經破例了。這等於一個信號,在未來的權力蛋糕分配中,東漣是完全有可能拿到最大一塊的。

  只有那些屁股上屎太多的市委書記,才會害怕省委書記在沒有安排沒有陪同的情況下自由行動。吉戎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整個江南省,她這裡是最穩定的一個市,矛盾相對較少。何況,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畢竟還有縣裡負責接待以及唐小舟在暗中幫她。

  陪書記下基層,晚上的活動,基本沒有太大變化,千篇一律。他坐在房間裡,下面各位領導前來拜訪。能獲准進入的,都是相當級別的人,級別太低又沒有特殊關係的,想進入都不可能。偏偏趙德良不是江南人,想和他征上關係,還真是不容易。能夠見到他的,肯定是相當職位的。想想他這種生活,對於有些人來說,可能枯燥煩悶得要死,一點樂趣都沒有。但官場中人,卻樂在其中。

  世上的事,其實就是一種哲學,在有的人眼裡,某種很浪漫的事,在另一些人眼裡,可能是弱智。平常人覺得枯燥無聊的事,官場中人,卻樂此不疲。你喜歡什麼樣的行為方式,和你喜歡什麼樣的異性,是一樣的道理,因為你的意識強加給你一個印象,你就喜歡了這種類型。或許有一天,你的意識改變了,強加給你的是另一個印象,你喜歡的,就是另一種類型。人們之所以癡迷遊戲,是因為遊戲具有複雜多變的設置。而官場,是比任何遊戲都複雜的設置,使得這種遊戲,比任何一種遊戲,都具有魅力。

  趙德良每次下來,總是不斷地和人談話。有些是他安排的,有些是別人硬鑽進來的。每次談話,都需要調動巨大的智力資源,不知會死掉多少腦細胞。與趙德良不同,唐小舟的愛好是關注趙德良和每一個人談話的時間。吉戎菲幾點幾分進了趙德良的房間,幾點幾分出來。孟小波幾點幾分進了趙德良的房間,幾點幾分出來。這是一些無聊透頂的數字,擺在任何人面前,都覺得無趣。惟獨擺在唐小舟面前,才會覺得這些數字是活的,充滿了官場感覺,越品嚼,覺得越有意味趙德良和吉戎菲有很長時間的談話,他們到底談了些什麼,唐小舟完全不清廷,就算他和吉戎菲的關係非常特別,事後,吉戎菲也不可能告訴他。但唐小舟可以猜,從他們談話的時間去分析判斷,能夠得出很多想像。

  唐小舟雖然獨自留在房間裡,卻一點都不會孤獨,更不會無所事事。他的事多得很,幾乎所有的事,差不多也就是看短信發短信接電話之類。

  董有志和文傑明又一次分別給他打電話。他們希望唐小舟想辦法說服趙德良到滬4去看看。唐小舟自然明白他們的意思,宗盛瑤被雙規後,省委常委會至今沒有研究滬源的班子。趙德良會把這個位置給誰?任人惟親?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別說趙德良在江南省無親無故,就算有親有故,又能有多少親多少故任人惟賢?那實在是一個笑話,誰賢誰不賢,又沒有寫在臉上。惟才是舉,也不現實,官場集中的全都是精英,隨便抓一個,也是人尖中的人尖。這時候,你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感情。誰跟你靠得近,你就用誰。

  官場中,誰會和你靠得近?無非幾類人。人們往往將會拍的列在第一類,那恰恰錯了。列在第一類的,往往是能夠替你辦事,善於為你排憂解難的。官場就是一個矛盾場,很多矛盾糾葛在一起,有許多事,你自己並不適宜出面,如果有這麼一個人,你什麼話不說,他早已經知道你希望做什麼,並且悄無聲息地替你辦好。這樣的人,你不用才怪,一定會重用,而且會永遠把他留在最重要的位置。其次,還是用那些會辦事的,這種事,不是替領導辦私事,而是辦公事。能夠把公事辦得漂漂亮亮,讓你政績斐然,卻又不對你形成任何威脅,這樣的人不用才怪。第三,大概才是會拍的,平民反感領導身邊有那些阿議之人,可他們從來不知道,領導身邊,恰恰需要這樣一些人,否則,領導的意圖,誰來宣傳誰來貫徹。靠那些所謂的忠耿之士?那些所謂的忠耿之士自以為是,不太會在領導的意圖上面花心思,很難真正理解領導的思想,且不說他們肯不肯替領導去吹這個喇叭抬這個轎子,就算他們願意去做,因為沒有深刻領會,往往會走形。領導身邊,如果沒有一圈惟馬首是瞻者,領導的威信,怎麼能樹立起來類似的例子,俯拾即是。某領導希望宣示某種政綱,又不方便自己站出來說,便找機會,在會議上說。講話稿洋洋灑灑,長達幾萬言,關鍵其實只是幾個字。可說了也就說了,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幾個字。於是,領導換個地方再說,還是沒人能明白。領導只好再換地方說,終於有一次,有人明白了,在當地發動宣傳機器,大肆宣揚。這就是典型的撓政治癢,想撓准位置,絕對是需要技術的。

  最後一類,便是聽話的。自古至今,自國內至國內,不聽話的下屬,肯定不可能得到信任,這就是千古一律。

  你怎麼鑒別這四種人?很簡單,領導如果和你多說幾句話,你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唐小舟之所以要計算首長會見的時間,正是要以數據分析的方法得出一個結論,趙德良對哪一位領導,更為重視。

  接近十二點,該是領導休息的時間了,所有要求面見領導的請求,唐小舟一概回絕。

  送走最後一個人,趙德良說,小舟,來,我們喝兩杯酒,晚上好睡覺。

  唐小舟知道,趙德良是有酒癮的,量也很大。但是,他非常自律,平時都能很好地克制自己,只有在非常興奮的時候,才會想到喝上兩口。

  唐小舟說,那好,我打電話叫他們弄兩個菜來。

  趙德良說,要什麼菜?這裡不是有花生米嗎?還有蘭花豆和水果,簡單一點,就用這個下酒。

  唐小舟靈機一動,說,我們兩個喝沒勁,要不,我把徐記者叫來趙德良說,這麼晚,人家早睡了吧。

  唐小舟知道,徐稚宮肯定沒有睡,說不準,還想等著大家都睡了,趁機和他幽會呢。他說,要不我試試看。趙德良沒有反對,他便拿起電話,撥了徐稚宮的手機。

  才響了一聲,徐稚宮接了,興奮地說,上面的事情完了如果在自己的房間,唐小舟肯定會和她調侃,說,是啊,上面的事完了,現在該辦下面的事了。可趙德良就在身邊,他得一本正經,對徐稚宮說,你到趙書記的房間來,把你房間裡能吃的東西全部帶上來。

  趙德良的房間是大套間,唐小舟將客廳的餐桌清理出來。市裡的工作做得很細,房間裡準備了很多食物,包括水果、花生米、燉肝等,唐小舟將這些東西擺到桌子上,又洗了三隻杯子。

  做好這一切,徐稚宮上來了。徐稚宮進來時,趙德良在洗澡,她放下手中的花生米,便將唐小舟抱了。唐小舟嚇了一跳,看了看房間,裡面正傳出放水的聲音。即使如此,他還是擔心,向裡面嗽了嗽嘴,意思是別太放肆。徐稚宮不幹,扭了扭身子,在他面前撒嬌,一定要他吻她。無可奈何,他只得抓緊時間,蜻蜒點水用自己的唇碰了碰她的唇。她不依,緊緊地抱著他,燒起嘴往他面上拱。他只好再次彎下頭,壓住她的唇,在裡面周遊了一番。

  她小聲地問,怎麼突然想到喝酒他同樣小聲地說,老闆高興。

  徐稚宮不明白趙德良為什麼高興。或者說,像趙德良這種人,是不是平常不太容易高興,而這種高興的情緒,就像女人的例假一樣,一個月甚至兩個月才來一次趙德良洗完了澡,穿著棉浴衣,手裡抓條毛巾,楷著濕流流的頭髮。徐稚宮立即打招呼,說,首長好。

  趙德良說,小徐來啦,怎麼沒聽到你進門的聲音徐稚宮說,我最近在練輕功,所以首長聽不到。

  趙德良說,小徐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又對唐小舟說,小舟,你來幫我吹一下頭。

  唐小舟想給趙德良多加一些高興,便對徐稚宮說,徐記者,給你一個機會,替首長服務一次。

  趙德良已經重新走進了衛生間,背朝著他們,自然聽到了他的話,卻沒有表態,應該是接受了。徐稚宮的腦子轉得雖然慢,那是與知識有關的,男女之間的那點暖昧,她自然懂得。她在背後沖唐小舟揮了揮拳頭,又做了個鬼臉,表示了對此事的強烈不滿,卻又不得不站到了趙德良的身後,拿起電吹風,替他吹頭髮唐小舟恰好有個電話來,便沒有進去。

  中紀委工作組要來的消息,在江南省傳開了。所有聽到這一消息的人,都不相信工作組是為宗盛瑤案件而來,誰都認定別有目標。問題是這個目標沒有確定,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惶惶不安的大有人在。他們全都相信,趙德良一定知道此事。既然趙德良知道,唐小舟說不定也知道。今天一整天,電話比平常多出不止一倍。每次都是閒征幾句,然後轉到工作組話題。唐小舟十分謹慎,他知道這個話題沒法談,一概回答不是太清廷。

  晚上這個電話,目標更加明確。對方問,聽說中紀委工作組是衝著尹越副省長來的唐小舟說,有這樣的事?你聽誰說的人家說,算了,你別和我保密了,你在首長身邊工作,難道還不清廷這個事唐小舟說,我是真的不清廷。

  對方說,知道知道,你說話要謹慎,不像我們,什麼都可以亂說。

  唐小舟不好往下接,便問,都是些什麼人在傳這個事對方說,也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聽說,今天晚上,省長家門口都排成隊了唐小舟說,那與這個有什麼關係對方說,怎麼沒關係?尹真的倒了,很多人可能要倒霉,他們能不怕嗎?拜一拜廟,希望有菩薩保佑吧。

  後來三個人一起喝酒,趁著徐稚宮上廁所的機會,唐小舟對趙德良說,對於中紀委調查組,有些議論。

  趙德良端起酒,和唐小舟主動碰了一下,呷了一小口,問,什麼議論唐小舟自然清廷,他只是提個話頭,如果趙德良不問,他是一定不會往下說的。他說,好像說與尹副省長有關。

  趙德良沒說任何話,伸手抓了幾顆花生米,扔在口裡嚼著,問唐小舟,你對東漣市委組織部的這個改革方案怎麼看唐小舟已經從趙德良的態度明白了很多東西。他之所以提這個話頭,一是想將此事及時告訴趙德良,其次也想知道,趙德良到底知不知情。既然他轉到了另一個話題,唐小舟也就跟了上去。他原想說覺得不錯,挺有創意,轉而一想,這個想法是自己提出來的,這豈不是在自我表揚?便說,如果我還當新聞記者,這肯定是一篇很好的文章,一定可以拿新聞獎。

  徐稚宮恰好從衛生間出來,聽到新聞獎,便說,什麼可以拿新聞獎?

  趙德良說,你的師傅說了,這次的新聞是難得的好新聞,你一定要爭取拿到好新聞獎。如果拿不到,就要打板子。

  徐稚宮裝著怕怕的樣子,說,別打板子吧。罰酒行不行喝乾了杯中的酒,趙德良把杯子一放,說,不喝了,睡覺吧。小徐,謝謝你。說著,站起來,主動和徐稚宮握手。

  唐小舟也站了起來,開始清理桌上的殘物。徐稚宮鬆開趙德良的手後說,師傅,我幫你清吧。

  唐小舟說,太晚了,你還是去睡吧。我一個人行。唐小舟清廷,徐稚宮只不過想找機會和他在一起。

  趙德良此時已經轉身進入房間,門從他的身後被關上。唐小舟和徐稚宮一起,迅速清理桌上的東西。一切完畢,徐稚宮向唐小舟使了個眼色,唐小舟會意,轉身出門,看了看走道,沒有別人,再將自己房間的門打開。徐稚宮輕輕帶上趙德良房間的門,用手試了試,已經鎖好,幾步跨進唐小舟的房間。

  唐小舟把門關上,一把將她樓過來。她卻推開了唐小舟,說,今天不讓你碰我。

  唐小舟問,為什麼徐稚宮說,還說為什麼?你剛才安的什麼心唐小舟裝糊塗,說,什麼剛才徐稚宮在他的胸口拯了一把,說,還裝,看你裝。

  唐小舟說,我真的不明白。

  她說,不明白?你為什麼叫我幫他吹頭唐小舟說,吹頭怎麼啦?這種事,你們女孩子內行嘛。

  她說,耶耶耶,再說。

  唐小舟再一次把他抱緊,說,好好,我不說了。便要吻她。她裝著生氣,擺動著頭,不讓他得逞。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將唇壓在她的唇上。她立即接了,伸出雙手,緊緊地箍著他,兩人便纏在一起。

  趙德良計劃在東漣調研三天,但一個突發事件,令他改變了計劃,第二天晚上趕回了省裡。

  尹越失蹤了。

  到了相當級別的領導幹部,肯定有許多不自由,首先一個不自由,行蹤缺乏私密性,無論去什麼地方,至少有兩個人,應該知情。一是領導的秘書,二是秘書長。省委這邊的幹部,如果有什麼事需要離開省裡,必須報告給省委秘書長,這是紀律要求。同樣,政府那邊的千部,也一定要報政府辦公廳。就算哪裡都不去,留在省裡,手機二十四小時都得開機,以便隨時可以聯絡得上。

  中紀委工作組原計劃是上午十點多鐘到達。上午一上班,省政府副秘書長齊天勝便開始準備接待工作。按說,中紀委的接待,與省政府關係不大,要麼由省紀委接待,要麼由省委辦公廳接待。可是,因為省長陳運達要去機場迎接,情況就不同了,齊天勝得安排陳運達的行程。陳運達上午原本有一個會,因為這事一攪,去不成了。他交待齊天勝,讓尹越副省長代他去開會。離開陳運達的辦公室,齊天勝便去了尹越的辦公室。

  可是,尹越沒有來。齊天勝向尹越的秘書張正中交待一聲,回了自己的辦公室。過了半個小時,張正中打電話給齊天勝,說聯繫不上尹省長。齊天勝並沒有太當一回事,交待張正中繼續聯繫。過了半個小時,張正中再一次打來電話,仍然沒有聯繫上,尹越的手機關了。張正中聯繫過司機,司機說,早晨他去接尹省長,家人說,他已經上班去了。來到辦公室,又沒有看到首長。

  此時,齊天勝才感到事態蹊蹺,不得不向陳運達匯報。

  陳運達自然意識到事情複雜了。儘管他並不清廷今天中紀委工作組來此的目的,但傳言滿天飛,昨晚有那麼多人跑到他家裡,他自然也為尹越擔心。如今的領導幹部,哪裡經得起查?別說一個副省長,就算是一個廳級主官,每年經手的錢,都是多少個億。這就像一條水梁,水從梁中流過,旁邊的土想不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除了這些公款,迎來送往的招待費,哪個官員手裡每年不流過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經得起查嗎?中紀委如果真的要查尹越,尹越肯定逃不脫。

  昨天晚上,中紀委來查尹越的消息甚囂塵上,短短時間,傳遍了整個江南省官場,尹越本人不可能沒有聽到消息,這樣的消息,對於他,絕對是巨大的打擊。尹越是個什麼樣的人,陳運達大概也不是完全不清廷,且不說他當建委主任的時候,此後擔任副省長,主持新省政府和新省委工程,這樣兩大工程,他能保證自己纖塵不染?太難了。聽說中紀委下來,便感到大難臨頭,頓時撒丫子逃了,可能性極大。

  浸淫官場這麼多年,陳運達太清廷了,有很多人,只要去查,他肯定完蛋。

  如果一點線索就要查,紀檢部門擴大一倍,都忙不過來。之所以很多案子不查,關鍵原因不在於此人貪沒貪或者貪了多少,而在於身邊的這個場,要不要保他。

  有人說,貪官之所以落馬,並非社會上所說的貪跡敗露,而是政治鬥爭的棲牲品。這話是有相當道理的,反貪是進行權力平衡極其重要的武器之一,只不過,這是一柄雙刃劍,既傷人也可能傷己。一旦用上這把劍,便說明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沒有退路了。人嘛,誰甘心被你往死裡整2事到臨頭,肯定拚死一搏。當你拿命去拼的時候,誰死誰活,還真說不定。

  正因為如此,一般的領導,就算再怎麼鬥,輕易也不會動用極端手段。畢竟殺敵一萬,自損五千嘛,甚至有可能殺敵一萬,自損三萬五萬。公眾所能看到的官場,永遠顯得風平浪靜,那種雇兇殺死政治對手以及與敵人拚個魚死網破的極端做法,實在是愚蠢至極。

  可陳運達顯然有些失算了,他似乎一開始認定趙德良是個太弱的對手,也忽視了趙德良在江南省沒有任何利益糾葛,可以毫無顧忌地祭起反貪這柄大旗。直到風聲突起,傳說尹越也有可能被雙規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趙德良在不知不覺間,才巴他的政治根基全都拆掉了。昨晚,那些人跑到陳運達家裡,就是去控訴趙德良的,他們提醒陳運達,如果再不還擊,就要全軍覆沒了。這一消息,通過池仁綱匯報給了趙德良。

  眼下的局面,讓陳運達極其焦慮煩跺。如今在整個江南官場,仍然握有一定權力的,除了他陳運達,就只剩下余開鴻了。余開鴻雖說是省委常委,可他這個常委,其實就是個高級秘書,他那一票可有可無。畢竟,在秘書長的任用上,中組部更傾向於聽一把手的意見,所以,趙德良若想動余開鴻,是最容易的。如果余開鴻也被動了,陳運達還剩下誰?剩下的,就是像齊天勝、杜崇光這樣一些人,表面上看,雖然顯赫,其實沒有多大的權。羅先暉原本是一股力量,可上次一著棋走錯,把這個人得罪了。

  陳運達是真的到了一道坎上。聽到尹越聯繫不上的消息,陳運達猛地將手中的杯子摔到了地上,衝著齊天勝大喊,馬上派人去找。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就算挖地三尺,總之一定要給我找到。

  說過之後,陳運達帶著這股情緒,啟程去機場。

  齊天勝動用了警方。警方利用特殊偵技手段,查到尹越的手機所在地點,是尹越的家。他早晨出門的時候,竟然將手機留在家裡了。到了下午,仍然沒有尹越的消息,余開鴻知道事情鬧大了,不得不通報趙德良。

  余開鴻的這個電話,是打給唐小舟的,再由唐小舟將電話交給趙德良,趙德良接過去聽了聽,僅僅只是說了一句話,春和同志以及尚玲同志知道這個事嗎再聽了半天,才又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就這樣吧。

  結束通話後,趙德良思考了片刻,對唐小舟說,你給春和同志打個電話。

  唐小舟撥通之後,把電話遞給趙德良。趙德良說,春和同志,中紀委的同志怎麼樣?都安排好了嗎 ?夏春和可能向趙德良匯報中紀委的一些事,趙德良聽了好半天,又突然改口,問,尹越的事,你知道嗎?夏春和不知說了句什麼,趙德良說,這個事,你和運達同志通氣沒有?然後,趙德良又說,恐怕還是得打聲招呼,爭取主動。

  說了這句話,趙德良也不說結束語,把電話掛了。大領導往往如此,該說什麼話,一二三四,說過之後,立即掛斷。

  唐小舟原以為趙德良這裡沒事了,回了自己的房間。按照慣例,晚上是接見時間,市裡的領導已經等著了。唐小舟只好給趙德良打電話,趙德良的電話占線。過了半個小時,唐小舟房間的電話響了,接起便聽到趙德良說,我們回雍州。

  從東漣回雍州,路上需要四個小時,到達時,已經是凌晨。因為太晚,唐小舟便住在了這裡。第二天一早,兩人出去晨運,趙德良看上去非常寧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後來唐小舟才知道,整個雍州乃至江南省,早已經雞飛狗跳,有很多人,甚至整夜未眠。

  晨運過後,趙德良沒有去辦公室。他在樓上有一間書房,吃過早餐後,他對唐小舟說,有什麼事,你檔一檔。便進書房去了,唐小舟進去給他送茶,發現他並沒有處理文件,也不是打電話,而是在看書,看的是《資治通鑒》。唐小舟退出來,隨手將門關上,到了樓下的小房間。

  人還沒坐下來,電話一個接一個。絕大多數電話,與尹越的失蹤有關。而這有關的電話中,相當一部分,是在傳說尹越的去向。就像當初葉萬昌神秘失蹤一樣,什麼樣的傳說都有,一樣有人說他已經去了國外,也有人說他像葉萬昌一樣自殺了。唐小舟很煩這種電話,又不能不接,只能應付。當領導的有個秘書是真好,至少可以少聽很多沒有意義的電話,可以阻斷許多無用的信息。

  大約十點鐘,電話再一次響起來。唐小舟看了一眼號碼,是余開鴻辦公室。唐小舟接起來,說,秘書長好。

  余開鴻說,你和趙書記在一起嗎?

  唐小舟不好說明,便問,要趙書記聽電話嗎余開鴻說,好的,尹副省長回來了,我向他通報一下。

  唐小舟去敲趙德良的門,趙德良說一聲進來吧。見他手裡拿著電話,問,誰的?唐小舟說,秘書長的,尹副省長來上班了。趙德良臉色明顯有點變化,伸出了右手,從唐小舟手裡接過電話,問道,開鴻同志,怎麼回事?余開鴻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唐小舟不知道。趙德良一直在聽,並沒有說話,甚至沒有一句結束語,便將電話掛斷,再將手機遞給唐小舟。唐小舟接過手機時,趙德良又拿起了面前的書。

  唐小舟下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接到王宗平的電話。

  王宗平的辦公室和張正中的辦公室料對著,隔一道走廊,王宗平走出自己的辦公室進入彭清源的辦公室,恰好要經過張正中的門口。秘書辦公室的門永遠都是開著的。今天上午,王宗平幾次經過張正中的門口,每次看到張正中,都是同一個鏡頭,坐在沙發上抽煙。這也可以想像,尹越一旦出事,秘書大多難逃一劫,就算像王宗平一樣,即使沒有牽連進去,也沒有多少人再敢用他了。九點多鐘,彭清源把王宗平叫進自己的辦公室,交代了幾件事。從彭清源的辦公室出來,迎面見尹越走過來。尹越顯然沒有睡好覺,眼睛腫腫的,平常那種高昂著頭目中無人的姿態,一點都見不到了。王宗平自然要向他問好,若是平時,他可能理都不理,直接走過去了。今天,他竟然很餡媚地沖王宗平笑了笑。

  下午,趙德良去了辦公室,沒多久,中紀委的同志過來了。他們在裡面談了一個多小時,陪同他們一起來的是梅尚玲。這一個小時內,唐小舟幾次進去給他們加茶,自然聽到一些隻言片語。唐小舟聽到兩府工程等語,心中略驚了一下。

  那可是陳運達的政績工程,兩府開始修建時,陳運達還是常務副省長,擔任工程總指揮,尹越當時是建委主任,擔任工程副總指揮。陳運達不可能到指揮部去總指揮,更多的具體工作,是由尹越和副秘書長齊天勝操辦。後來,尹越之所以被提拔為副省長,據說,與這個工程有很大關係。陳運達直接以這個工程來壓哀百鳴,在常委會上表示,兩府工程,現在已經成了鬍子工程,除了尹越,沒有人能夠接這個榜。如果誰有能力把這兩大工程接下來,我贊成由他來當副省長。現在,中紀委工作組提到這個工程,是否說明,已經查明,尹越在這個工程上不乾淨其實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如今做工程,哪有乾淨的?關鍵看查不查。樹起一幢大樓,倒下幾個貪官,是中國官場特色,誰心裡都明白。

  唐小舟暗自想想,覺得這件事頗有意味。他剛當上秘書不久,侯正德悄悄地轉給他一封舉報尹越的匿名信。一般來說,匿名舉報可以置之不理,除非舉報的內容很詳細,證據可靠。看到這封舉報信,唐小舟拿不準,猶豫再三,還是送給了趙德良。趙德良很快有了反應,叫來紀委書記夏春和,將這封舉報信交給了他。從那以後,過去了近兩年時間,有關那封舉報信的事,一直沒有下文,甚至偶爾提及都沒有。唐小舟還奇怪,怎麼就沒動靜了?在此期間,趙德良掀起反黑風暴,在這次掃黑中落馬的,包括兩個市委書記和幾個副市長、公安局長。尹越案,始終按兵不動。現在,唐小舟總算有點明白了,趙德良在江南省的反貪,是一個整體的龐大計劃,而把握這個計劃的關鍵,恰恰是節奏和次序。如果一開始就將尹越案搞得轟轟烈烈,葉萬昌和宗盛瑤等人,可能被驚動,屆時,他們群起而攻趙德良,趙德良可能陷入被動。相反,先動下面,對尹越引而不發,待將外圍肅清,再發起主攻,此時,對手想反撲,力量也弱了。

  這是否說明,趙德良的下一步目標,將會是陳運達?只要緊緊抓住兩府工程,齊天勝和陳運達,恐怕是逃不脫的。對於這個步驟,唐小舟在心中暗叫了幾聲好。

  唐小舟正想這件事的時候,余開鴻從門前匆匆而過,去了趙德良辦公室。不一會兒,由余開鴻和梅尚玲領著中紀委的同志,匆匆離開。四十分鐘後,有人給唐小舟打來電話,告之說,尹越被雙規了,是由余開鴻和梅尚玲領著中紀委的同志在尹越的辦公室宣佈這件事的。尹越似乎早有準備,顯得很平靜,對中紀委的同志說,能不能等一下,有一個緊急文件,等我簽發了。中紀委的同志說,不用了,你這裡的事,會有人處理的。尹越於是站起來,跟著中紀委的同志向外走。

  就在離開的那一瞬間,還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看自己的辦公室。

  這件事,當天便傳遍了整個官場。趙德良到江南省之後,官場一直傳說他是一個懦弱的人,說他是一個書獃子。直到尹越案發,人們的說法才開始改變,覺得趙德良掀起一連串的掃黑反貪風暴,說明此人的手段十分了得。甚至已經有傳言說,趙德良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陳運達。今天的陳運達,勢力雖仍不可低估,可一些重要部位的黨羽,已經被趙德良在不知不覺中剪除了。剩下的那些,真正能夠充當馬前卒的,已經找不出幾個人了。

  當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唐小舟接到陳運達的電話,希望和趙德良碰一碰。

  唐小舟當時覺得,這次的事件衝擊力太強了,陳運達坐不住,急於和趙德良單獨接觸。自從趙德良到江南省以來,這兩個一把手表面上風平浪靜,暗地裡,唐小舟覺得陳運達從來都沒有把趙德良當一把手看,政府方面的工作,他根本不向趙德良匯報,一切由他拍板,黨口這邊的工作,也往往通過余開鴻、羅先暉等人發揮作用。趙德良倒是好脾氣,政府那邊的事,他能不過問,堅決不過問,包括省委這邊的許多事,他能退讓,也都退讓了。正因為如此,省裡才會傳出趙德良懦弱書獃子的說法。現在,陳運達主動要找趙德良碰一碰,有三種可能,一是來試探一下趙德良,二是來向趙德良下戰書,三是來向趙德良妥協。仔細想一想,以陳運達的脾氣,似乎不太會向趙德良妥協吧,他這麼一個強勢人物,從底層一級級升到今天的地位,不是一般的修煉能夠達到的。沒有正面交手就推盤認輸,絕不是陳運達的性格。那麼,當面向趙德良下戰書?更不可能。畢竟趙德良是一把手,目前的形勢對趙德良有利,陳運達如果公開跳出來和趙德良作對,實在太不明智,也太缺乏政治智慧。

  唐小舟趁著陪趙德良出去吃飯的機會,將此事報告了。趙德良聽後,什麼話都沒說。唐小舟甚至懷疑他根本沒聽見,又不好重複。汽車到了迎賓館停下來,唐小舟正準備下車替趙德良開門,趙德良才說,你讓運達同志九點鐘過來吧。

  九點鐘,趙德良正在辦公室裡練書法,陳運達來了。

  平常,趙德良練字,唐小舟在旁邊幫忙,辦公室的門,都是關著的。這次要等陳運達,唐小舟有意將門留了一條縫。陳運達知道趙德良在裡面練字,敲了敲門,推門而入。唐小舟從裡面的小房間出來,將陳運達迎進去,又為陳運達沏上茶。趙德良仍然在寫字,寫的是《論語》中的一段話: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唐小舟端著茶水進去的時候,趙德良恰好寫到惠字。

  陳運達說,我聽人家說,書法的妙趣在於每一字都不重複,這句話裡有四個也字四個其字。要有四種寫法,不容易。

  趙德良說,看來,運達同志對《論語》也有研究。

  初聽的時候,唐小舟覺得,趙德良的這個也字用得頗為怪異和多餘。如果說,運達同志對《對論語》有研究?意思表達清廷了。可趙德良偏偏多用了一個也字。仔細琢磨,其實這個也字頗有講究,恰恰說明了趙德良說話,每一個字,都有深意。在江南省,陳運達以春秋研究專家自居,趙德良一個也字,表明了對此的認定,同時也肯定了陳運達更深入廣泛的涉獵,比如《論語》。另一方面,表明自己其實是熟讀古書的,幾是陳運達有研究的東西,他趙德良的研究更加深入透徹。

  陳運達說,哪敢說研究?讀過而已。

  趙德良說,運達同志,你太謙虛了。

  唐小舟將茶杯放在茶几上,對陳運達說,省長,您坐。

  陳運達說,啊,小舟,你放著吧,謝謝你。

  唐小舟愣了一下,陳運達平常對人雖然客氣,對他唐小舟也客氣,但在趙德良面前對自己如此恭敬,倒還是第一次。唐小舟放好茶杯,說,為首長服務,是我的職責。說完就準備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