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和愛的是孫蘋麗,對梁惠珍的追求,不冷不熱。不僅梁惠珍看上了夏春和,梁母也很喜歡他,這母女倆便一齊努力。梁母一動,整個司法廳,全都動了。夏春和因此面臨一種選擇,到底是選擇權力還是選擇美色。其實,這種選擇並沒有太大的意外,絕大多數人,會將權力擺在第一位。
夏春和與梁惠珍結婚了,可很快他就發現,這樁婚姻並不幸福,根本原因在於,高幹家庭那種優越性成為了巨大壓力。婚後,夏春和與別、蘋麗一直秘密來往,他們到底是一直沒有斷過,還是後來某種機緣,使得兩人又走到了一起,外人並不知曉。孫蘋麗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姻,這段婚姻僅僅維持了十九個月。在孫蘋麗懷孕三個月後,她離婚了,後來再沒有結過婚,一個人帶著兒子生活。
夏春和同梁惠珍結婚後,仕途自然順了起來,先擔任科長,後來擔任處長,不久又下派到地區擔任司法局長、公安局長,不久又提拔為地級市副市長、市長。其間有十幾年時間,夏春和並不住在雍州,這就為他和兩個女人的交往提供了便利。他和梁惠珍生的是個女兒,學習極其優秀,大學畢業後,由舅舅帶到了美國,在美國發展得相當不錯。夏春和之所以在政壇顯得乾淨,與他女兒收入極高大有關係。
孫蘋麗的兒子後來也去了美國。是不是通過夏春和的女兒弄過去的,外人並不清楚。陳運達肯定地說,別、蘋麗的兒子,其實就是夏春和的兒子,這孩子陳運達見過,和夏春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孫蘋麗之所以不再婚,大概也因為這一關係。
三年前,梁惠珍辦了內退,去美國和女兒一起生活,基本半年呆在美國,半年呆在國內。而孫蘋麗在馨園買了一幢單獨別墅,那裡就成了夏春和的另一個家,只要梁惠珍生活在國外,他基本就住在那裡。
齊天勝實在忍不住,問陳運達,你說的,是不是文聯那個引、蘋麗?
孫蘋麗是文聯副主席,齊天勝的老婆也是文聯的幹部,辦公室副主任。齊天勝因此認識孫蘋麗。一個極有魅力的單身女人。
陳運達說,就是她。要不然,我為什麼說需要你出面?你可以找一個晚上,和你愛人一起去拜訪孫蘋麗,然後非常巧地在那裡碰到夏春和。夏春和一旦知道我們清楚他的這段隱私。絕對不敢和我們過不去。
齊天勝大聲叫妙,表示這幾天就去馨固蹲點,一定讓夏春和啞口無言。
陳運達說,至於羅先暉,也可以用這種敲山震虎的辦法。不過,要稍稍給他一點壓力。羅先暉也有一套別墅,在雍江居,當時的售價,四百多萬,現在已經漲到七百多萬了。以羅先暉的工資,一輩子也買不到這樣一幢別墅。他和夏春和還不同,夏春和有一兒一女在美國,都很成功,在國內替他們買套別墅,是小事一樁。羅先暉的兒子不太爭氣,沒混出個人樣,不得不依靠羅先暉的關係,賺點小錢。羅先暉的這套別墅,是別人送的。一般情況下,羅先暉並不去這幢別墅裡住,只有雙休或者節假日,才到那裡去住一兩天。他往往非常低調,不用自己的車,而是用老婆單位的車。陳運達讓齊天勝准了羅先暉在那幢別墅的時候,上門去拜訪,名叉上是匯報工作,實際上是暗示羅先暉,我知道你在這裡。不過,對待羅先暉還不能像對待夏春和,僅僅這樣拜訪一下,效果不一定明顯,還得有後著。後著就是讓龍曉鵬去找羅先暉送禮。可以由齊天勝先去,兩人談著的時候。龍曉鷴提著禮品出現。
齊天勝有點擔心,問陳運達,羅先暉如果見他在場,將龍曉鷴轟出去怎麼辦?
陳運達擺了擺頭,說,不會。龍曉鷴和羅先暉很熟,過年過節,總是到他家送禮的,從來沒有缺過。你以為龍曉鵬靠什麼升起來的?羅先暉是龍曉鵬的岳父一手培養起來的。而且,羅先暉這個人很貪,多大的錢,他都敢收,何況一點小意思?
齊天勝想了想,覺得陳運達這個釜底抽薪之計妙確實是妙,問題在於,執法大檢查,是趙德良定的調子,夏春和和羅先暉敢頂嗎?趙德良如果追這件事,他們怎麼辦?
陳運達說,這個,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讓他們去操心好了。
齊天勝問,雍州市黨代會馬上就要召開了,我們怎麼辦?
陳運達略想了想,說,前期目標沒有達到,原定在黨代會上的動作,大動作得停下來,不能再搞了,否則,可能出大亂子。至於那個什麼神呀瘟啊,他們有神仙辦法,就由他們搞去,我們的重點,放在省裡。
齊天勝明白了,陳運達說的什麼神呀瘟啊,指的肯定是溫瑞隆。他當即說,我明白。
雍州市黨代會如期召開。
會前,趙德良和彭清源都有些緊張,尤其是彭清源,擔心有人藉機搞魑,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召開預備會,反覆做工作。
黨代會和人代會情況有些不同。黨代會相對要純粹一些,除了總結上一屆的工作部署下一屆的工作,選舉只不過是走過場。選舉共有兩場,第一場,是由全體代表選出市委委員。市委委員有候選名單,代表只需要在選票上打勾就行。市委委員選舉產生之後,才由市委委員進行第二輪選舉,這一輪選舉並不在大會上,而是大會閉幕之後的第一次會議上。這次選舉的是常委,同樣,常委是有候選名單的,只要市委委員的選舉不出意外,常委的選舉,出意外的可能徽乎其微。
整個會議,最難把握的是選舉市委委員。這一程序需要全體黨代表投票選舉。黨代表的人數眾多,來自不同的部門,誰投票誰不投票,很難控制。上面準備任命的市委書記,如果連市委委員都未能選上,那就是一次大的政治事故。至於市委委員選舉常委,出現意外的可能就很小了,畢竟能夠當選市委委員的人,都是權力場中人,出於手中的權力考慮,他們也絕對不敢和上級黨委唱反調。
趙德良很清楚,任何一種選舉,無論國外的還是國內的,一定會有人搞事,不同在於搞的事大小或者手法的隱蔽性。可畢竟只是一級市黨代會,他這個省委書記,不好表現得太過熱心。會議開始之前,他分別找幾個主要領導談話,其中包括省委組織部長馬昭武。趙德良委託馬昭武列席雍州市黨代會,實際是要他代表自己,密切關注雍州市黨代會的良性推進。誰匍:知道,整個江南省的官帽,掌握在馬昭武手裡,今年是換屆年,也是一次帽子的再分配盛會,除非你不想要自己手裡的官帽了,否則,你就當心點,千萬別鬧事。
馬昭武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絲毫不敢大意,白天聽會,晚上和彭清源以及市委組織部長劉常軍分工,分別拜訪各代表團,名義上是聽取他們的意見,實際上是做工作以及瞭解動態,以便控制局面。
趙德良也沒有閒著,他還在考慮下一步的工作。
換屆年最大的政治就是班子的確定。各地級市的黨代會,已經全部結束,黨委的班子,已經確定,不會有大的變數。雍州市是市級班子裡最後也是最大的一塊蛋糕,盯著的人多,對未來幾年整個江南省政治的影響力大,因而至關重要。此外,省級班子,目前還處於運作階段,中組部並沒有揭曉最後答案,這才是整個江南省最大的政治謎底。
這個謎底,有些已經明確,比如省委書記趙德良,省長陳運達,除非出現巨大變故,否則難以改變。而原省委副書記游傑去世,他身後留下的職位需要遞補,原常務副省長彭清源已去雍州當書記,由誰來補缺,同樣沒有明朗。除了有實力競爭這兩個職位的人虎視眈眈之外,還有兩個人物,是人們所關注的,一個是原聞州市委書記鄭硯華,一個是雍州市長溫瑞隆。
鄭硯華的聞州市委書記職務已經免去,曾經有傳言說,他將擔任副省長,中組部對他已經考察過了,可一直沒有下文。溫瑞隆擔任雍州市長目前是第二屆,任期還剩下兩年,他最初的計劃,是想趁著周昕若退下來的機會,升任雍州市委書記。這一計劃落空後,他顯得比較惶恐,政治上迅速倒向陳運達。這兩個人物,很可能是未來江南省政壇的中流砥柱,同時,也是目前最大的變數。
最初,趙德良確實考慮由鄭硯華來擔任副省長。副省長職位,空出了兩個,一個是彭清源到雍州市後留下的常務副省長職位,這個職位是省委常委,在江南省政治格局中,地位很重要。另一個是原副省長尹越被雙規後留下的。尹越原是江南省最年輕的副省長,曾經被認為是內定的接班人。
趙德良的考慮是,用一個年輕有魄力的副省長,制肘陳運達,使得陳運達不至於太過分地抓權。可是,直接由鄭硯華擔任常務副省長,無論是在江南省內部還是在中組部,都有相當難度,將一個市委書記直接提拔為常務副省長、省委常委,跨度太大了些。如果僅僅只是讓鄭硯華擔任副省長,在政府班子裡,很可能被陳運達壓制,根本起不到制衡陳運達的作用。
至於溫瑞隆,趙德良也會慎重考慮。溫瑞隆還是有能力的,雍州市這些年的工作,上了一個大台階,與溫瑞隆有很大關係。趙德良自從來到江南省,就一直在考慮對溫瑞隆的安排,他也有兩方面顧慮。一是溫瑞隆這個人,似乎和江南省官場的幾股勢力不即不離,又在雍州培養了一股自己的勢力。如果重用他,對自己平衡整個江南官場,有利還是有害?他一時難以把握。二是溫瑞隆和陳運達的關係,他始終沒有摸透。陳運達將自己當成外來勢力排擠,這是從一開始就擺出的姿態,整個江南官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假若將溫瑞隆提拔,而溫瑞隆又和陳運達聯合,陳運達就如虎添翼,江南官場這盤棋,他趙德良就難以控制了。趙德良並非沒有考慮溫瑞隆,之所以一直沒有行動,其實也是在等在看。
趙德良等的看的,其實也就是溫瑞隆和陳運達之間的關係明朗化。
現在明朗化了嗎?表面上看,確實是明朗化了,溫瑞隆和陳運達走到了一起。趙德良早已經聽到風聲,這次陳運達所搞出的事,溫瑞隆是參與了的,溫瑞隆的得力干將鄧初華,始終保持著和齊天勝、盧新華等人的接觸。但是,這是不是說,溫瑞隆的屁股,已經完全和陳運達坐上了一條板凳?似乎也不一定。
仔細思考並且反覆權衡之後,趙德良終於下定決心,讓鄭硯華和溫瑞隆來一個調換,鄭硯華去雍州當市長,溫瑞隆到省裡當副省長。
找鄭硯華談話很簡單。鄭硯華的市委書記職務已經被允,先是閒置了一段時間,然後去中央黨校學習。唐小舟給鄭硯華打了一個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雍州,趙書記想見見他。鄭硯華當天就乘飛機趕了回來,第二天一上班,就等在唐小舟的辦公室外候見。
唐小舟領著鄭硯華進入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從辦公桌後站起來,繞過桌子,走過來主動和他握手,然後拉著他坐在沙發上。唐小舟泡了一杯茶,送給鄭硯華。又給趙德良續了水。
趙德良說,硯華同志,你好像閒了幾個月了,沒有閒出病來吧?
正替趙德良續水的唐小舟說,他才沒有閒,已經跑了好多地方,曬黑了不少。
趙德良說,哦,都跑了哪些地方?
鄭硯華說了幾個地方,都是江南省最偏遠最落後的山區縣,中央黨校需要所有學員結合實際寫一篇深刻的論文,他想寫資源貧乏地區如何發展經濟這樣一個課題。
趙德良問,你找到解決的辦法了?
鄭硯華說,這件事,說起來非常複雜。但總體上說,我認為發展需要因地制宜。前些年,從中央到地方,大談因地制宜,這些年,已經不再談這個詞了,大家談的是招商引資,是上項目,或者發展生態環保產業,發展生態農業觀光農業等。結果是大家一哄而上,有條件沒條件,匍;搞一個大而全的規劃。少的恰恰是因地制宜。有些地方,貌似是在因地制宜,實際上很可能是在瞎胡鬧。比如說岳衡市,因為轄區內有岳衡湖,就弄出一個規劃,要建國際環湖自行車賽道,以此拉動當地的旅遊業。如果說,這個規劃還有一點點可取之處的話,還有兩個山區縣開陽縣和新源縣,竟然要爭建國際山地越野汽車拉力賽賽道。這些項目是好項目,問題在於,這些項目,適合這窮山惡水的地方嗎?如果立項了,賽道建起來了,一年兩年,撈不到一次國際比賽,結果如何?這種可能,是完全存在的。
趙德良點了點頭,卻沒有對此表示態度。他很清楚,這些項目,是陳運達在背後支持。陳運達當省長,想出政績,需要GDP數據,也比較喜歡搞具有巨大影響力的政績工程。對此,趙德良是有看法的,卻又不便對政府的事插手太多,因而沒有表示意見。
鄭硯華沿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他說,針對這些華而不實的大項目,我著重研究了一些因地制宜的小項目,很有些體會。比如有一位農村大嫂養鸚鵝,現在已經養到了兩千多對,每對每年純利潤二百元。她計劃三年內發展到一萬對的規模。解決二十個人就業,年利潤高達二百萬。我在這位大嫂的飼養場住了一個星期,認真仔細地考察過這一項目,覺得這是一個適合規模化發展的項目,如果政府出面,協調銀行貸款並且在養殖用地等方面給予大力支持,完全可能將規模擴大到三五萬對甚至上十萬對規模。各方面條件成熟,達到千萬的年利;悶,並不是一個很難達到的目標。別說是一個偏遠鄉鎮,就算是一個偏遠的資源貧乏縣。年利注上千萬的企業,都是大型企業。
趙德良說,不錯,農村經濟要發展,需要的,就是這種項目。
鄭硯華說,還有一個項目,我是在岳衡湖邊遇到的。岳衡湖邊上有一個鎮,生產了一種風乾魚,在當地四塊錢一斤的白鰱,風乾並且真空包裝後,賣十塊錢一條。那個鎮有四五家這樣的手工作坊,最大的,年產值二百多萬,利注近百萬,最小的年產值四十多萬。這種風乾魚味道很好,在當地銷路不錯,是年節送禮的佳品。只可惜,銷售範圍有限,生產管理也是大問題。如果政府出面扶持,這樣的項目,完全可以做大。我在想,假如我們全省每個偏遠鄉鎮,有一兩家這樣的企業,這樣的鄉鎮還會窮嗎?
趙德良說,你談到的這些,也正是我考慮的。不過,我倒是覺得,這或許並不是是否因地制宜或者貪大求全求新求奇的問題,而是一個執政理念問題,到底是執政為民,還是執政為己。建環湖自行車賽道和山地越野車賽道,就不因地制宜了?我看不一定吧。環湖不是因地?山地賽車,不是因地?都是因地。是否制宜?也不一定。不過,你想一想,建一個環湖自行車賽道和建一家鸚茲養殖場,哪一個項目更出效益?
鄭硯華說,那自然是建自行車賽道。建一個養殖十萬對鸚鵝的養殖場,總投入不會超過兩個億,如果是循環投入的話,前期投資,可能只是幾百萬,至多千來萬。就算投資千來萬,對於一個縣的GDP拉動,意義不是太大,甚至可以忽略不計。這也恰恰是我們的基層幹部,對這類中小企業不熱心不扶持的根本原因。相反,建一個環湖自行車賽道,僅僅只是一條環湖賽道,就需要投資幾十億,再加上周邊的道路建設,服務設施建設以及其他配套,對當地6DP的貢獻,可能是上百億甚至幾百億。有了這幾百億的GDP增量,當地的官員,肯定就升上去了。至於以後幾十年,當地財政是不是為這個項目還債,肯定沒有人去管。
趙德良說,問題就在這裡。幾千萬的投資,能夠為當地今後幾十年時間裡,每年帶來幾百甚至上千萬的收益,可GDP上不來。執政者的那盤賬,不太好看。因此,沒有人願意去扶持那些中小型企業。沒有人願意經營那些中小型項目。相反,動輒幾十億幾百億,可以今GPD猛增,是大政績,誰都削尖腦袋去搶。這就是執政為己還是執政為民的不同。
鄭硯華說,趙書記高瞻遠矚。
趙德良說,你不要給我戴高帽子了。你談了偏遠農村,那麼,如果是城市呢?城市怎麼發展經濟?你有完整的思路嗎?
鄭硯華不太明白趙德良何以有此一問,抬頭看他,希望他有更進一步的解釋。鄭硯華之所以感到突兀是有道理的。當初,考慮讓他擔任副省長,估計趙德良早已經將這一意思透露給他了。決定副省長的職位,省委有很大的主動權,但這個職位決定之後,具體分工,則由省長決定。鄭硯華曾和唐小舟一起分析過,覺得鄭硯華一旦當上副省長,分管農村和農業的可能性最大。
趙德良問,有點驚訝?
鄭硯華說,是的。
趙德良說,這些年,你在聞州的成績,省委是充分肯定的。所以,省委曾經有一個設想,準備給你加擔子,讓你到省裡來工作。這個建議,主要是我提出來的,省委的幾位主要負責同志,也都同意。所以,才會有你將聞州的工作交了,省裡的工作還沒有安排這樣的局面。沒有安排,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可以說,是我個人的原因。我一直在考慮,讓你到省裡來工作,是不是最恰當的?如果不恰當,那麼,還會不會有更恰當的位置?我之所以產生這樣的想法,也是基於對江南省瞭解的更進一步深入。我這個人,說話不喜歡轉彎抹角。江南省官場的情況,你比我更熟悉。如果換一個官場生態良好的省,讓你到省裡來工作,肯定是最恰當的。但在這裡,在江南省,是不是最恰當的?我有點把握不準。省委是代表黨在用人,如果將一個好黨員好幹部用錯了位置,最後產生了不好的結果,甚至是毀了一個幹部,那就是我們這些用人者對黨和國家犯的錯誤。
鄭硯華十分審慎地說,我不十分明白趙書記的意思。
趙德良說,那我這樣說吧,雍州市市長和江南省副省長兩個位置,對於你來說,哪一個更有利於你發揮?
鄭硯華幾乎毫不猶豫地說,雍州市。
趙德良更進一步問,那麼,如果這兩個位置讓你來選擇的話,你更願意選擇哪一個?
鄭硯華說,當然是雍州市。清源同志是我的老領導,我們更容易合作。不過。雍州市的班子,不是已經定了嗎?
趙德良說,好,你的態度,我已經知道了。你的那個調查報告,我還是希望你繼續搞下去。如果可能的話,我要用一個工作組來推進這件事。
至於和溫瑞隆談話,顯然不可能像對待鄭硯華一樣,通知他來自己的辦公室。市裡正開黨代會呢,這時候通知他來省委書記辦公室,太敏感了。趙德良採取了另一種辦法,先看望市黨代會的代表,晚餐過後,住進了大會替他安排的房間。他往那裡一住,彭清源和溫瑞隆自然不會放過機會,即使是出於禮節,也一定要來拜訪他。
先來的是彭清源。兩人先聊了一下黨代會的情況,一切顯得很平靜,明天就要投票了,感覺不會出現意外,尤其是有趙書記來這裡看望代表們,大家更不太可能搞小動作了。接下來,自然會談到黎兆平案。彭清源說,他原以為,那天的會之後,那些人會借梯子下樓,將黎兆平放了,沒想到,幾天過去,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們似乎還想堅持下去。看來,只能是執法大檢查才可能起到威懾作用。
彭清源問,省裡的執法大檢查,什麼時候開始。
趙德良說,可能還需要幾天,出了點小狀況,春和同志的痛風病犯了,住進了醫院。既然如此,那不如再等等,看看情況。如果春和同志的病很快能好,還是由他和先暉同志一起抓這件事。如果過幾天還不能好的話,那就由先暉同志和尚玲同志負責。
接著,趙德良的話鋒一轉,問道,清源,你說,如果硯華同志來和你搭班子,你覺得會不會更好一些?
彭清源顯然愣了一下。雍州市的班子,當初省委常委會研究的時候,就存在一些遺留問題。省委組織部的意見,當然也是趙德良的意見,由彭清源擔任市委書記。陳運達想將江南煙草集團的董事長王禺丹推上去當雍州市市長。讓余丹鴻擔任市委書記。沒想到丁應平第一個發言,提名彭清源。陳運達只好退而求其次,放棄提名余丹鴻,轉而支持溫瑞隆,這也是後來溫瑞隆和陳運達聯合的原因。常委會上出現如此之大的分歧,趙德良也始料不及,他不得不採取了一個折衰的辦法,將兩個人選報到中組部。最後,由中組部確定了彭清源。
彭清源心裡也清楚,雖說報上去的是兩個人,但中組部既然要支持趙德良的工作,自然比較傾向於他的意見。因為市委書記人選上出現了分歧,雍州市班子的其他人選,便沒有討論,擱置了。
現在,趙德良突然提出由他和鄭硯華搭班子,這說明,趙德良並沒有疏忽溫瑞隆已經當了兩屆市長一事。同時,新的麻煩又出現了。市長肯定是市委常委。可市委常委是要在黨代會上確認的。明天就要票選市委委員了,有關鄭硯華的人事問題,省委常委還沒有討論,明天肯定不可能參加雍州市的選舉。那也就是說,即使鄭硯華當選雍州市市長,也是一個非常委市長。
彭清源試探地問,可是,瑞隆同志怎麼安排?
趙德良對此深思熟慮,說,我考慮讓他和你對調一下,擔任副省長,主持日常工作。
彭清源稍想了想,心中暗自驚了一下,不得不歎服,趙德良這是一計釜底抽薪,奧妙之極。在陳運達臨時搭起的權力聯盟中,溫瑞隆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不說能撐起一半的天,至少能撐起五分之二的天。但是,溫瑞隆和陳運達顯然不是一路人,他們之所以能夠走到一起,是因為彼此的利益。溫瑞隆是想再往上走那麼一點,陳運達呢?則是看到了溫瑞隆的政治勢力能夠令自己的實力大增。趙德良輕輕一招,四兩撥千斤,將溫瑞隆往上這麼一提,溫瑞隆自然欣喜異常,陳運達卻又不能不接受,與此同時,陳溫聯盟應聲而解不說,黨代會危機卻被消弭於無形。
這事要細琢磨,越琢磨越覺得有味。當初,溫瑞隆和他爭市委書記一職,趙德良乾脆將兩個人都報上去了,最終中組部確定的是他而不是溫瑞隆。那時,趙德良是不是已經和中組部達成默契,由他擔任市委書記而溫瑞隆擔任常務副省長?如果說,這一安排,在那時便已經形成,這裡面就極其充分地體現了趙德良的政治智慧和政治人脈。溫瑞隆如果當了市委書記,他會覺得,這個職位是自己努力得來的,絕對不會覺得這一職位與趙德良有關。未來的官場,兩人之間,可能還會出現這樣那樣的衝突或者磨擦。趙德良將兩人一齊上報,最後由中組部確定,儘管這一結果絕對與趙德良有關,溫瑞隆卻無法認定趙德良在排擠自己。後來,他和陳運達走近,鬧出一些事來,而趙德良在關鍵時刻,還是充分肯定了他的能力和政績,將他提到了適當位置。這一提拔,就完全是趙德良作用的結果。
輕輕一招,趙德良不僅安撫甚至收編了溫瑞隆。還成功地將陳運達的努力化解於無形。尤其令人驚訝的是,由溫瑞隆擔任常務副省長一事,趙德良肯定和中組部達成了默契,而這一默契,竟然未透露半點風聲,充分說明,趙德良和中組部高層關係之緊密。
公開這一人事計劃的時機,也是奧妙無窮。
恰在此時公佈,看起來,對鄭觀華不利,他至少在擔任市長的第一年,無法擔任市委常委。但這一不利因為有彭清源當市委書記,並不成為問題了。常委會的召集人是彭清源,他可以通知鄭硯華列席,並且充分尊重他的意見。他的市長權力,並不會因為不是常委而架空。溫瑞隆的情況,就不一樣了。假若一開始便確定彭清源擔任市委書記而溫瑞隆擔任常務副省長,那麼,即將召開的省黨代會,就一定要對溫瑞隆在省委的任職有所安排。那樣一來,溫瑞隆就先是省委常委,後擔任副省長。一步到位了。現在決定讓溫瑞隆擔任常務副省長,黨代會的盤子,已經確定,不太可能臨時增補他為常委。那也就是說,和鄭硯華一樣,溫瑞隆擔任常務副省長期間,至少有一年不是省委常委。以後能否成為省委常委,還需要看他今後的表現。
溫瑞隆的省會市市長,是一個實職,權力非常之大,許多時候,就連省長也需要向他討點小錢花。省會市的市長和副省長,是同一級別,都是副省級。由市長去當副省長,看起來只是平調。可是,如果當的是常務副省長,意義又不一樣,常務副省長是省委常委,進了班子,毫無疑問就是升了。這樣的結果,溫瑞隆如果不願意,那是傻瓜。但陳運達顯然不太樂意,根本原因在於,原常務副省長是彭清源,彼此之間,出現了很多磨擦。好不容易彭清源走了,他自然樂於扶持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現在,提拔溫瑞隆的不是陳運達,而是趙德良,陳運達便不得不懷疑,溫瑞隆背著自己找過趙德良,他們之間做過政治交易。陳運迭會非常不希望提拔溫瑞隆,卻又不能表達絲毫反對。討論此事時,無論他說什麼,都會傳到溫瑞隆的耳裡,稍有不慎,不僅無法保住與溫瑞隆的同盟,甚至可能反目成仇。所以,除了舉手贊成,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如此一來,兩人之間,便種下了一根刺,以後工作中一旦發生不默契,這根刺就會發生作用。分歧一旦出現,趙德良作為旁邊者,既可以隔岸觀火,坐山觀虎鬥,以不變應萬變:也可以暗中施力,推波助瀾,關鍵時刻,對溫瑞隆施以援手。現在看,陳運達是兵強馬准,旗幟獵獵。終於有一天,人們發現趙德良和溫瑞隆握著手站在同一個山頭的時候,陳運達頓時就得面臨樹倒狐猻散的局面。
至於本次黨代會,那更是妙用無限。就算陳運達想在本次黨代會上搞什麼名堂,或者說,所有一切,均按陳運達的計劃在進行。可這個計劃,一定得靠溫瑞隆來執行。陳運達本人一直在下面地市州擔任職務,權力對雍州市的滲透很淺,更多的是通過溫瑞隆來實現這一掌控。相反,溫瑞隆是從雍州市起來的,在雍州官場根深葉茂。不管陳溫之間,此前有什麼政治交易,只要溫瑞隆期待常務副省長,他都會全力以赴維護黨代會的圓滿。這就等於陳運達架起了一爐火,趙德良卻悄悄地將爐膛下面的柴給抽走了。
趙德良此舉還有後著,溫瑞隆即使當上了副省長,是否擔任常務,還存在最後的分工問題。趙德良既可以施展權力,使得溫瑞隆當不上副省長,也可以在分工的時候,不讓他擔任常務。如果這是下棋,趙德良的這步棋,部署了後面五六步,每一步,陳運達都窮於應付。
趙德良還比自己小幾歲,沒想到,他玩政治竟然如此嫻熟,彭清源驚歎不已。他當即說,我覺得這是最恰當的安排,比以前的安排更適合這兩位同志的施展。
趙德良說,既然你也認同,我就有底了。我估計瑞隆同志還等在外面。
彭清源說,是的。他對我說過。
趙德良讓唐小舟通知溫瑞隆過來。
溫瑞隆在對面唐小舟的房間裡候見,進來時,彭清源還沒有離開,彼此說了幾句話。唐小舟請溫瑞隆坐下,替溫瑞隆沏上茶,然後送彭清源離開。
將彭清源送到樓梯口,那裡有一堆人迎著。唐小舟返回,進入房間,趙德良和溫瑞隆的談話已經開始。
趙德良主動說,我到江南省的時間不長,這幾年,我的主要任務,是瞭解江南省的情況。在江南省的幹部隊伍中,你我之間,交流可能比較少。今天機會難得,我們可以敞開心扉,好好地談一談。
他這樣一說,溫瑞隆主動作檢討,說是他的主動性不夠,向德良同志匯報少了。
趙德良借湯下面,說,有關這一點,我還真要批評你。怎麼說,我也是班長嘛,又是一個不太熟悉情況的班長,難道你不應該主動幫助我盡快熟悉情況?
溫瑞隆說,這確實是我認識上的錯誤。我之所以犯這樣的錯誤,一是考慮自己人微言輕,二是想將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不給領導添麻煩。
趙德良說,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你這是典型的本位主義嘛,只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而不考慮整個江南省的大局。你這個同志啊。接著,他的話鋒一轉,說,不過,對於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還是理解的。如果我們黨的每一個幹部,全都在其位謀其政,我們的事業,也就要興旺發達得多。
溫瑞隆說,德良書記,我知道你的批評是正確的。我也知道自己的缺點,我的缺點是與我的理念相關的,我比較推崇一種理論,就是角色理論。這種理論說,每個人在社會中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而人們最容易犯的錯誤,卻是角色錯位。這種錯誤,往往是不自覺的、習慣性的,許多時候甚至是有意的。大到國家與國家,小到人與人,相互間的矛盾,很可能都是這種角色錯位引起的。許多時候,這種角色錯位看起來不是什麼大事,最多就是讓對方有點不愉快。可後果,卻是難以估計的。比如說,美國想當國際警察,而實際上,國際社會公認的警察是聯合國,美國就犯了角色錯位的錯誤。這種錯誤一旦出現,一些其他國家,就感到不舒服,因為你干涉了別國內政,將自己的國家價值觀強加於他國之上。人與人之間,也同樣如此。比如兩個鄰居,你在樓梯過道裡擺了一盆花,看起來,是件小事,對任何人都不產生影響,甚至花開得很漂亮,還可以美化環境。可是,樓道是公共資源,你擺了這一盆花,就是佔有了我的資源,使得你在鄰居這個角色扮演中,凌駕於我之上了,我心裡自然不痛快。於是,我出面找你交涉,希望你將這盆花搬走。你心裡又不高興了,為什麼?因為我也角色錯位了,我並不是居委會或者社區的領導,我找你交涉,有凌駕於你之上之嫌,你心裡同樣不痛快。彼此不痛快以後,鄰里關係,就非常難以處理了。
趙德良很清楚溫瑞隆的意思,他這是在委婉地表達對角色的不滿。趙德良說,你是對的。如果每個人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們的社會,確實要和諧得多。之所以出現一些不和諧的因素,也恰恰是因為角色錯位造成的。談到角色,我倒有一種想法,如果省委考慮向中組部建議,給你換個角色,你認為,哪個角色更適合你的施展?
溫瑞隆愣了一下,看著趙德良。他見趙德良以一種非常真誠的目光注視著自己,便想好好思考一番。他思考有個習慣,抽煙。可是,趙德良是不抽煙的,他不得不乾熬著。此時,出於習慣,他將手插進衣袋裡摸了一把,又將手抽了出來。
趙德良說,想抽煙?想抽就抽吧。
溫瑞隆歉疚地笑了笑,立即擺手,說,算了算了,沒帶煙。
趙德良叫唐小舟去對面房間替溫瑞隆拿煙,同時問他,我剛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呢。
這算是什麼問題?如果官場是像商場一樣,可以任意選擇,他寧願選擇國家主席或者總理,如果說這個級別不可以任意選擇的話,他自然就會選擇趙德良目前的角色,省委書記。再退一步吧,自然就是江南省省長或者雍州市市委書記了。可是,這樣的話,他能說嗎?趙德良這樣問自己,是不是給自己設置一個陷阱?當然,這裡面也不排除另一種可能,趙德良準備給自己分點權力蛋糕。他說,我是組織的人,我服從組織的安排。
趙德良說,今年是換屆年,各級黨委的班子配備,省委有個意見,並且已經基本慣徹執行。下一步,省委需要通盤考慮的,是各級政府班子的配備問題。有關這個問題,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溫瑞隆的嘴張了張,暗想,原來是考慮雍州市政府班子。這個班子,還有什麼好考慮的?死水一潭。原本老書記到了年齡,退下來之後,大家都指望著往前靠一靠,豈知關鍵時刻來了個彭清源,將所有人的夢全都擊碎了。除了保持現狀,還能有什麼別的意見?溫瑞隆說,我個人覺得,雍州市政府的班子。除了兩個到齡退下來的,剩下來幾位,是歷年來最整齊的班子,平均年齡最小,學歷最高,執行力最強,實績嘛,也還不錯。
趙德良擺了擺手,制止了他,說,我不是問你雍州市,而是全省。比如說省政府。
就省政府班子徵求自己的意見?溫瑞隆暗自一喜,難道說,趙德良有意願讓自己當省長?轉而一想,這種可能性太小。陳運達的個人能力是很強的,他第一屆省長的任期都還沒滿呢,又沒有犯重大錯誤,尤其關鍵的是,一直以來的傳言是,省政府班子除了鄭硯華擔任副省長之外,基本保持不變。既然如此,趙德良此話,用意何在?
趙德良說,省委正在制定一個鄉鎮特色經濟發展規劃,這個規劃的根本就是因地制宜因時制宜地發展地方特色經濟,重在增強地方經濟的造血功能,創建真正意義上的造血經濟而不是現在的輸血經濟。這個規劃,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來執行,此前,我們曾考慮過一個人選,但我反覆思考之後,有一種擔心,怕執行方面出現問題,結果將一個好好的規劃,搞得八不像。經過綜合考察之後,我覺得,整個江南省,只有一個人適合擔當這一重任。
溫瑞隆自然明白,趙德良所說的此前物色的人選,肯定是指鄭硯華,而現在所說的只有一個人適合,顯然是指他。他說,硯華同志,我是瞭解的,這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同志,年輕有活力,思維敏銳,思路開闊,勇於改革和創新。
趙德良說,我不擔心硯華同志的能力,我只是考慮,硯華同志這棵樹,到底適合長在怎樣的政治生態之中。當然,我同時也考慮,你瑞隆同志這棵樹,適合長在怎樣的政治生態之中。結果,我想到了一種可能,硯華同志,由聞州市委書記提拔到雍州市當市長或者省政府副省長,組織程序上不存在任何問題。你如果由雍州市長的位置變為江南省政府副省長,就有點大材小用了。所以,我考慮,還應該給你加點擔子,清源同志不是到雍州當班長了嗎?他離開之後,常務副省長的職位,便有兩種可能,一是在現有的副省長中提拔,一是從外面提拔。我已經反覆思考了很長時間,也和很多同志交換過意見,大家都認為,由你擔任常務副省長,而由硯華同志擔任你現在的職務,無論是對你還是對硯華同志,都是最好的。
溫瑞隆說,硯華同志擔任雍州市長,確實比現在就去當個排名最後的副省長,更能發揮他的才幹。
趙德良問,那麼,你呢?你自己怎樣考慮?
溫瑞隆說,我服從省委的安排。
趙德良說,這還不是省委的安排,只是我個人的一些考慮。當然,在此之前,我確實已經徵求過一些同志的意見,但還沒有拿到常委會上。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到這裡。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具體方案,需要省委常委會集體研究,然後還要報中組部批准。萬一不是這樣的結果,希望你要有開放的心態。
溫瑞隆轉變得很快,當即表態說,請趙書記放心,我是一名黨員,黨的組織紀律,我是很清楚的。他這樣說,既表示,趙德良所說,提拔他擔任常務副省長,還需要組織討論,他能理解,也同時暗示,雍州市黨代會的事,你儘管放心,關鍵時刻,我不會給省委添亂。
得知趙德良和陳運達之間有一番較量之後,龍曉鵬知道,最壞的結果出現了。
向他透露此事的人,並不是陳運達這條線的人,而是羅先暉。羅先暉在電話中問他,黎兆平的案子,你到底有把握沒有?
龍曉鵬很清楚,羅先暉雖然是自己的靠山,卻也是最軟的靠山,他本人是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可在省委裡面,他屬於那種爹不疼娘不愛的人物,既沒有得到趙德良的賞識,也沒有加盟陳運達的陣營,在更高層,也沒有過硬的靠山,像這樣的人,目前的職位,大概也就到頂了,聽說下一步要去政協,盤子已經定了。要指望他對自己有怎樣的照應,可能性不大。正因為看到了這一事實,龍曉鵬才有些迫不及待地抱定陳運達的大腿。
問題在於,發生了那樣的事,陳運達的人,為什麼不向自己透露半個字?哪怕齊天勝找他去給羅先暉送禮,也沒有說明目的何在,他只是猜測,陳運達想用這種方法,將羅先暉控制或者逼退。
各種跡象表明,自己已經身處政治懸崖的邊緣,眼下這一關,能夠順利過去,一切都好說,萬一過不去,最終的替罪羊,很可能是自己而不是別人。仔細思考之後,他明白了,自己的面前只有一條路,走得通,天寬地闊,走不通,那就是萬劫不復。這條路,也就是不惜一切手段,撬開黎兆平的口,將他的罪名坐實。
他曾經將所有希望寄托於公安部門,只要黎兆林被抓獲,然後給黎兆平安上一個策劃綁架的罪名,問題應該不大。那時,就算黎兆平受賄的犯罪事實不能確定,有了這起綁架案,也一樣可以將黎兆平的精神防線徹底擊毀。聽說黎兆林自首,他有些遺憾,當即找到盧新華,希望他出面,將黎兆林交給市紀委。只要黎兆林落到了自己的手裡。龍曉鵬就不怕他嘴硬。
盧新華聽了龍曉鵬的想法,認為這件事並不難。畢竟,鄧初華是自己這邊的人,他是常務副市長,又是公安出身,整個雍州公安部門,都是他以前的手下,他說話是有絕對力度的。於是,盧新華和龍曉鵬一起來找鄧初華。
鄧初華在開黨代會,住在賓館房間裡。黨代會的組織工作,雖然由市委辦公廳主持,盧新華作為市政府辦公廳負責人,也參與了部分工作,對各位領導的安排,他十分清楚。去之前,盧新華給鄧初華的秘書打了個電話。秘書說,鄧市長不在房間,剛剛被溫市長叫走了。盧新華和龍曉鵬只好在車裡等,等到鄧初華從溫瑞隆的房間出來。才一起來見他。
鄧初華對他們十分熱情,將他們迎進房間,又讓秘書給他們沏上茶。接下來,龍曉鵬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鄧初華的神情,卻有極其細微的變化。
如果他們早一個小時過來,或許鄧初華會滿足他們的要求。可是,他們錯過了一個極其關鍵的時間。趙德良找溫瑞隆談話之後,溫瑞隆在第一時間,將鄧初華叫去了自己的房間。溫瑞隆和鄧初華的談話時間非常短,僅僅只是將趙德良剛才和他談話的內容通報了一下,然後向鄧初華下達了兩項命令:第一,必須保證明天的選舉不出任何問題。第二,不再參與黎兆平一案,但凡陳運達那邊有任何要求,能拖則拖,能避則避。
鄧初華回到房間,盧新華和龍曉鵬就找上門來了。鄧初華的態度,也就可想而知。
鄧初華畢竟是個政治人物,應付這種局面的政治智慧是足夠的。他說,最近因為開黨代會,有些事沒顧得上。黎兆林自首的事,我聽說了,目前具體是個什麼情況,還不是太瞭解。等黨代會結束了,我過問一下這件事。
離開之後,龍曉鵬便對盧新華說,鄧市長的態度好像有點變化。會不會出了什麼問題?
盧新華並沒有發現這一點,說,我沒有覺得呀,你疑神疑鬼了吧?
龍曉鵬對自己的感覺非常自信,他堅信事情在鄧初華那裡已經起了變化。這種變化,到底是什麼引起的,他無從判斷,極有可能是因為趙德良的那一席講話。試想,執法程序大檢查真的開始,並且查出黎兆平案存在問題的話,鄧初華大概也難以獨善其身吧。看來,很多事情在悄然變化,他龍曉鵬不能等一切成定局之後被動挨打。他一定要爭取主動。
這樣拿定主意,龍曉鵬便暗中進行了一番部署。
果然,此後幾天,龍曉鵬數次和鄧初華聯繫,都被以各種借口推脫。他畢竟無法直接聯繫到鄧初華,只能將電話打給鄧初華的秘書。鄧初華的秘書總是說鄧市長正在忙,不是和外商談判,就是和領導視察,再不就是在開會。龍曉鵬根本無法直接和鄧初華通話。問他的秘書,有關移交黎兆林的事,他的秘書說,鄧市長沒有對他說起過此事,他不是太清楚。他打電話催盧新華,盧新華證實這些天,鄧初華確實很忙,叫龍曉鵬再等幾天。
盧新華可以等,龍曉鵬卻不能等。他要接觸黎兆林,有幾種辦法,一種是直接去找公安局,以黎兆林涉及反貪案為由,對他進行提審。一般情況下,公安局會予以大力協助。另一種方法,是通過正常途徑,要求並案處理。所謂並案,並不是將兩件案子並成一件案子,由一個機構調查。而是在這兩起案件中建立一個聯繫機構,彼此互通信息。這兩種方法,龍曉鵬都不需要,他要的是將人帶走。可紀委沒有關押人犯的場所,將人帶走,存在很多不確定因素,公安部門不會同意。也沒有先例。
無計可施,龍曉鵬只能來硬的,去借,並且拿定主意來個劉備借荊州。他花了幾天時間,已經找到了一個很好的關押之所。只要黎兆林抓在自己手裡,公安局就算找紀委找政法委,都沒有用。此時對於龍曉鵬來說,是非常時期,不使用非常手段,他就完了。他想到了一個詞,垂死掙扎,自己就屬於垂死掙扎。
拿定主意後,他當即辦妥了提審手續,趕到刑警隊要人。龍曉鵬的原打算是,黎兆林雖然是刑事案疑犯,自己作為紀委副書記,需要就另一樁反腐案件提審他,又有正常的提審手續,公安局方面,是不會拒絕的。此時,黎兆林一定關押在看守所,他拿到公安的相關手續後趕到看守所提人,再以紀檢部門辦案性質特殊,必須在看守所以外的地方審訊為由,將人帶離,然後將黎兆林控制在自己手裡。根本不還給公安局。
到了刑警支隊,龍曉鵬直接找到值班的副支隊長。他和這位副支隊長關係還不錯,見面後一陣寒暄,說明來意。副支隊長說,這沒有問題,紀委的工作,我們應該積極配合。不過,這件案子不是我經辦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太熟悉,你們等一下,我瞭解一下情況。副支隊長打了幾個電話,問了幾個人,才弄清楚。
任何一級政府部門,都存在一個分級管理問題,比如法院規定,案值多少才夠上中級人民法院,不夠級別,法院便會拒受。公安也是如此,市一級刑警支隊,只負責重大案件,所謂重大案件,同樣有硬性標;隹,比如涉案金額多少以上,或者死人三個以上的刑事案件等等。黎兆林這件案子,只不過是一樁極其普通的自首案,既沒有死人,也沒有一分錢涉案金額,如果不是順手而為,就連區公安局刑警隊都不願接辦,很可能由派出所接辦了。另一方面,這種規定又有極大的伸縮性,如果上一級部門,願意接收很普通的案件,別人也無可奈何。黎兆林是直接向冷青自首的,冷青事後向支隊領導進行了匯報。支隊領導聽說沒有勒索情節,限制受害人自由期間,並沒有對其進行捆綁毆打等情節,加上受害人是自願從雍州跑到三亞的,連過問的興趣都沒有了,對冷青說,行,你看著辦吧。
有支隊領導這句話,冷青就看著辦了。至於他到底怎麼辦的,這位副支隊長以及支隊裡的其他領導,還真不清楚。畢竟是一樁小案子嘛,不知有多少比這大千倍萬倍的案子積壓在那裡,沒時間和精力去辦呢,這麼件小案子,誰肯投入人力物力?
龍曉鵬明白了,這件案子在冷青冷大隊長手裡,刑警支隊甚至根本沒當一回事。要提審黎兆林,只有找冷青。龍曉鵬問副支隊長,要不要在支隊辦提審手續?
副支隊長說,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案犯,手續就不必辦了,直接去找冷青,讓他找個人帶你們去提審一下就行了。
龍曉鵬又說,我和冷青不熟悉,希望副支隊長打個招呼。
畢竟熟人好辦事,副支隊長立即拿起電話,給冷青的大隊撥了一個電話,問了一下情況,然後告訴龍曉鵬,冷青不在,出去辦案了。副支隊長已經和一個姓嚴的副大隊長打招呼,要求他全力配合紀委的工作。
因為有副支隊長打招呼,又因為來的是市紀委副書記,官職比自己大得多,接待龍曉鵬時,嚴副非常熱情。但說到具體案子,嚴副頓時面現難色。他說,這件案子太小了,誰都沒當一回事。冷青顯然也沒太當一回事,因為犯罪嫌疑人直接向冷青自首,支隊又將案子全權交給冷青偵辦,其他人,便沒有插手。像這種自首案,程序並不複雜,進行筆錄,然後就將嫌犯送進看守所。事後,辦案民警抽個時間,對有關案情覆核一下,只要沒有明顯疑點,便可結案。現在紀委要提審黎兆林,別人還真幫不上忙,一定得聯繫冷大隊長。不巧的是,冷大隊長手裡有幾件大案子在辦,目前正在外地出差。
龍曉鵬聽說冷青不在雍州,立即就要告辭離開。嚴副說,這種提審是小事,又是副支隊長特別交待下來的,我可以給冷隊打個電話,問清人關在哪間看守所,然後辦個手續去提審一下。
龍曉鵬說,還是算了。我自己會和冷大隊長聯繫。說過之後,告辭離開。
出得門來,王雷問他,為什麼不同意嚴副給冷青打個電話。
龍曉鵬說,我懷疑冷青根本就不是辦什麼案,而是有意躲著我們。如果給他打個電話,他隨便找個理由說在外地的什麼地方,拖過去了。
王雷不太相信,問龍曉鵬,你為什麼這樣判斷?
龍曉鵬說,你沒聽說?我們見到的所有人,都認定這是一件很小的案子,根本不值一提。一件不值一提的案子,他們卻動用了一位偵查專家。你不覺得奇怪嗎?
王雷還是不太明白,問誰是偵查專家。
龍曉鵬說,雍州市有一個刑事警察,被人們說得神乎其神,很多媒體都登過他的故事。
王雷說,是不是以前在學校當老師的?
龍曉鵬說,就是這個人。我們不如明天再來,來早點,堵他。
龍曉鵬堵了幾天,沒有堵到冷青,無計可施,不得不通過嚴副給冷青打電話。冷青早有準備,手機沒有放在自己手中,而是交給了一位辦案民警,那位民警說,冷隊正在蹲守,現在不能接聽電話。
龍曉鵬懷疑,冷青在和自己玩花招,他既沒有外出辦案,也根本沒有什麼蹲守之類的行為,而是有意躲了起來。他之所以這樣做,顯然是背後有人指點。若真是如此,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黎兆林。既然這條路走不通,他不能吊死在這棵樹上,一定得另想辦法。
回到辦公室,龍曉鵬拉開抽屜,拿出一沓印好的逮捕證,掏出筆,開始填寫。
他填的第一個名字是陶向陽。陶向陽是黎兆平的司機,跟黎兆平已經有七八年時間。以前,黎兆平還沒有提頻道總監的時候,只是電視台的資深記者、副總編輯,並沒有專車。可他有錢,私家車是電視台最好的,寶馬。從那時起,陶向陽就給黎兆平當司機,薪水自然由黎兆平支付。後來,黎兆平有了職務,也順帶解決了陶向陽在電視台的工作。但陶向陽的工作,可能是電視台所有司機中最輕鬆的,大約有一半時間,是黎兆平自己開車。這件案子剛提出討論的時候,龍曉鵬就曾建議,將其中幾個人逮捕,其中第一個,就是陶向陽。
簽下這張逮捕證,他當即交給王雷去執行。接著,他又簽下了第二張逮捕證。這次要逮捕的,是張雲峰。張雲峰雖然是陸敏的助手,但實際上,最早是跟著黎兆平做生意的,無論是黎兆平的生意,還是陸敏的生意,他應該最清楚。
當初,他們討論這個方案的時候,龍曉鵬有一系列建議。他的意思是,此案一定要分兩步走,由他負責對黎兆平的雙規,然後在市反貪局或者公安局組織一個專案組,將包括陸敏、陶向陽、張雲峰在內的一系列涉案人員逮捕。通過一起經濟案,將黎兆平的腐敗案帶出來。可是,他們擔心如此一來,動靜太大,反倒被動,否定了。
現在,龍曉鵬是在為命運而戰,說不定是最後一博,他只好破釜沉舟。
前去抓張雲峰的人離開之後,龍曉鵬又簽下了好幾張逮捕證,第一張,名字填的是陸敏,第二張,填的是陸澄,後面還有陸源、陸遙、曾婭莉、曾德春、曾德民。陸澄和陸源是陸敏的大哥和二哥,陸遙是陸敏的妹妹,曾婭莉是黎兆林的老婆,曾德春和曾德民,一個是曾婭莉的哥哥,一個是她的弟弟。逮捕證是簽下了,但並沒有立即行動,原因是龍曉鵬已經派不出人。
將這幾張逮捕證裁下來,收好,龍曉鵬想了想,又拿起筆,簽下了兩張逮捕證,一張填的是舒彥,另一張填的是巫丹。
一開始,龍曉鵬就知道,陸敏絕對是黎兆平的軟肋,只要攻下陸敏,黎兆平便會不擊而漬。正是基於這一認識,他在第一次討論計劃的時候,便提出一個方案,先抓陸敏、張雲峰和陶向陽三個人,然後再對黎兆平實行雙規。可是,他的這一方案,當時就被否決了,那些人似乎覺得,只要有了五十萬作為突破點,要辦下黎兆平,並不是一件難事。龍曉鵬見這一建議沒有被採納,便又提出第二個方案,將黎兆平和陸敏一起抓,而不是將黎兆平和巫丹一起抓。畢竟目標是清水塘工程和融富中央國際項目,與這兩大項目有關的一切,陸敏肯定清楚。幾個人拿不定主意,決定先請示,然後再行動。令龍曉鵬不解的是,這個方案沒有得到批准。上面給他的解釋是,沒有掌握陸敏行賄或者受賄的直接證據,抓她師出無名。
龍曉鵬當時就指出,這個理由十分荒唐。什麼叫師出無名?抓黎兆平師出有名嗎?黎兆平會為了區區五十萬毀了自己,殺了龍曉鵬也不會相信。憑著直覺,他早已經清楚,這一定是齊天勝那些人栽贓。既然在黎兆平身上可以無中生有,為什麼就不能在他老婆身上無中生有?這種理由,根本站不住腳。除此之外,大概只有一個理由,和陸敏交往的那些高官太太們,有相當一部分,是自己這一陣營的,他們擔心陸敏一旦進去,拔出羅卜帶出泥,會有一大批官太太受到牽連,自己有可能引火燒身。
簽完這些逮捕證,龍曉鵬坐在辦公桌後抽煙。他心裡很清楚,這樣幹,是知法犯法,是極其嚴重的職務犯罪,一旦敗露,恐怕不僅僅是坐牢的問題,很可能數罪並罰,自己的後半生,極有可能在監獄中度過。問題是,他已經無路可退,不能將黎兆平受賄案坐實,自己最終肯定會成為替罪羊,那時,結局不會比現在好多少。相反,如果他採取這種破釜沉舟的極端手法,真的拿到了黎兆平受賄或者行賄的證據,自己的行為,很可能就是一個方法問題,瑕不掩瑜,有關領導出面保自己,也就有了話說。
在龍曉鵬所簽的逮捕證中,有兩張屬於有備無患,一張是關於舒彥的,另一張是關於巫丹的。舒彥是律師,她介入此案,是從省檢拿到批文的,自己要逮捕她,可以說完全師出無名。但既然是破釜沉舟,只要有必要,這一招,他還是要使出的。他擔心的是,事情很可能會被上面制止,他可能被受到通緝,那時,他手中有這幾張逮捕證,就屬於一種應急準備。至於巫丹,更是一種準備。最初,他就曾建議將巫丹控制起來,可這一提議沒有得到重視,結果,巫丹很快離開雍州去了香港。龍曉鵬不可能去香港抓巫丹,他之所以開出這張逮捕證,是考慮到萬一哪一天,巫丹從香港回來了,他可以在第一時間控制巫丹,把她掌握在自己手裡。
事情到了這一步,龍曉鵬其實早已經後悔了。當初幹這件事的時候,龍曉鵬不是不知道風險極大,同時,他也判斷,強龍鬥不過地頭蛇,陳運達其人,是久經考驗的官場老油子,在江南省官場根深葉茂,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就算趙德良是過江猛龍,也不得不對地頭蛇投鼠忌器吧。此事如果成功,自己就可以一步進入常委。這個跨度非常之大,有些人一輩子都跨不過去。龍曉鵬之所以下了這個決心,與此大有關係。他很清楚,由紀委副書記直接升紀委書記的可能微乎其微。為了這一步歷史性跨越,他決定賭一把。他也知道,在整個事件中,黎兆平成了最大的犧牲品,某些時候,他也會有一種深深的愧意。可官場的遊戲規則就是如此,進入官場就像進入了劫場,個人的命運,都被這個場所控制,這就像進入江流,你一定要被水勢控制一樣。總有一些人,會被這個場所淹沒,這是你必須承受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