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高手過招(官劫) 第26章 孤注一擲

  偶爾,陳運達會帶一兩個人來到這裡。其他的服務好說,只是按摩這一項,就得從樓下的洗浴中心再叫按摩師。

  今天,陳運達是和齊天勝一起來的。齊天勝唱歌跳舞是高手,打保齡球水平一般,主要是沒興趣。可畢竟要陪著陳省長,他不得不做做樣子。陳運達打保齡球的水平很高,通常情況下,不是全中就是補中。齊天勝則不同,補第二球能中六個,就已經是非常好的成績。當然,齊天勝的心事也不在打球,而是眼下黎兆平的案子。

  陳運達打出一個球,叮哩光啷一陣響,又是一個全中。周小萸已經找到了?他問。

  被折磨得不成樣子。齊天勝拿起一隻球,有些心不在焉地扔出去,結果滾進了溝裡。他完全不在意,又拿起另一隻球,說,綁架周小萸的那個人叫許喬生,是黎兆林的戰友。許喬生不承認是綁架,只說是幫人家討賬。齊天勝將手中的球拋出去,只中了一隻瓶。

  陳運達拿起一隻球,試了試手,並不急於拋出去。替誰討賬?黎兆林?

  齊天勝說,許喬生不肯說出黎兆林的名字。

  陳運達再沒有說話,而是專心地打球。他的心思,並沒有全都用在球上,這次分瓶了,僅僅打中了五個。他想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補中,結果差了那麼一點點,球滾到溝裡去了。直到齊天勝將事情詳細地介紹完很長一段時間,陳運達才說,這件事,最好能拿到明天的會上去。

  齊天勝立即說,這件事由你提出來不合適,是不是叫丹鴻秘書長來提?

  陳運達說,不不不,丹鴻提也不合適。他正要打球,完整地做了動作,卻沒有將球拋出,而是收了回來,又將球放回原位,對齊天勝說,我看這樣,你去弄個材料,以專案組的名義上報政法委。我讓政法委的先暉同志來提。

  齊天勝其實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仍然擺出一副虛心請示的姿態,問道,省長,你認為這個材料的立足點在哪裡?

  陳運達說,文章你們去做。總之一點,讀過這篇文章的人,一定要得到一個認識,此事是黎兆平操縱的。鎖定一件事,黎兆平在經濟犯罪嫌疑之外,又增加了刑事犯罪嫌疑。這件案子的關鍵,不在於法律上是否認定,而在於人心是否認定。

  齊天勝說,那好,我現在馬上去找人弄。

  陳運達說,也好。我晚上給先暉同志打個電話。你明天一早送給他。

  第二天的會是雍州市黨代會召開前,省委的最後一次預備會,雖然不是常委會,但因為絕大多數常委都參加,又有雍州市的一些重要領導人,也差不多相當於一次常委會。雍州市黨代會召開在即,省黨代會也快了,對於趙德良來說,這是兩個具有決定意義的會議,首先,彭清源如果此時出問題的話,便代表了他在江南省的徹底失敗。此事的後患,還遠遠不止於此,那些人一旦成功地顛覆了彭清源的任職,接下來,肯定會直接對趙德良開火。到江南省工作已經三年,他很清楚這是一個排外情緒很濃的地區,江南省的班子穩不穩,第一步,就在雍州市的黨代會,第二步,自然在省黨代會。退一步說,就算市黨代會上,彭清源勝了,但省黨代會的代表,絕大多數不受趙德良掌握的話,他的工作局面,也是難以展開的。

  所以,趙德良選在這個節骨眼上召開最後一次預備會,醉翁之意,十分明顯。

  按照慣例,趙德良總是在所有成員到達之後,再由秘書唐小舟通知他。而在此之前,唐小舟會將有關文件資料以及趙德良的茶杯送進會議室。唐小舟將這一切安排好後返回辦公室,趙德良已經做好了準備。

  趙德良問,人到齊了沒有?

  唐小舟說。已經齊了。

  趙德良站起來,準備前去開會。唐小舟說,不過……顯得欲言又止。趙德良沒有注意他的表情,直接走到門口。唐小舟猶猶豫豫地叫了一聲,趙書記,還有一件事。趙德良停下來,問道,什麼事?

  唐小舟說,會議室裡多了一份東西。

  趙德良猛地愣了一下,停下來,問道,怎麼回事?多了什麼東西?

  唐小舟說,剛才,我在會議室看到,每個人手上拿著一份材料在看,你的位子上也有一份。我瞄了一眼,標題是《關於黎兆平涉嫌綁架刑事犯罪的報告》。

  趙德良思考了片刻,轉身返回辦公室,在辦公桌後坐好,說,你的意思是說,這份報告發給了每個人?

  唐小舟說,我不方便打聽,但觀察了一下,應該是有人擺在桌子上的,每個位子上都有。許多人顯然看過了,所以議論紛紛。

  趙德良不動聲色,問,你都聽到些什麼議論?

  唐小舟說,我進去之前,聽到裡面很熱烈,可我一進去,大家都不說話了。

  趙德良說,我知道了。唐小舟退出。趙德良在裡面坐了好一會兒,才離開辦公室,走到會議室。會議室裡,大家正熱烈地說話,見趙德良出現,頓時噤聲。趙德良在當中的位置上坐下來,掃了一眼面前,面前是唐小舟早已經放好的茶杯以及大筆記本。在筆記本的旁邊,還有一份材料。他順手拿起那份材料,掃了一眼標題,耳朵卻在捕捉四周任何一點微小的動靜。他能感覺到,整個會議裡,那一瞬間靜了許多。所有目光,顯然集中在那沓材料上,大家甚至連呼吸,都在那一瞬間靜止了。他只是看了一眼材料的標題,便將材料放下,抬起頭來,巡視一周。這次,他沒有看大家,而是看著大家的面前。正如唐小舟所說,這份材料,擺在每一位參會者面前。

  通常情況下,趙德良在掃視全場之後,會問秘書長余丹鴻,人到齊了沒有,得到明確回答後,宣佈開會。可今天,他並沒有將目光落在秘書長身上,而是笑著說,誰有新段子?說個來聽聽。

  聽了這話,大家全都呆了一下。段子在江南省官場,是一個極其敏感的話題。這是因為陳運達非常喜歡段子,但凡由他主持的政府方面會議,往往以段子開頭。如果他本人收到好的段子,會在正式開會之前,拿出手機,仔細翻一翻,讀給與會者聽。久而久之,形成一種氛圍,只要是參加陳運達主持的會議,大家都在事前積極收羅各種段子,然後在會前提供給陳運達。段子是中國社會一種極其特殊的產物,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被稱為新民謠,當時的段子,主要集中對官場的諷刺和對社會上醜惡現象的鞭笞,如諷刺官場吃喝風的喝酒歌就唱道:小小酒杯真有罪,喝壞了黨風喝壞了胃,喝得夫妻背靠背。那時候的段子,是被嚴格限制在紙媒上出現的,第一次集中被印成文字,大概在賈平凹的《廢都》裡。到了上個世紀末期,手機開始普及,段子便衝破有關部門的封鎖,在手機中氾濫起來。這道大壩總算衝開,許多段子,也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紙質媒體上。此時的段子,主要有兩大部分,一部分是帶色的,一部分是政治諷刺的。因為段子廣為傳播,並且在傳播中產生利潤,電信部門便高薪聘請專業人才創作段子。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陳運達喜歡段子,整個江南官場,便形成了一股收集段子的風潮。上一屆省委書記襲百鳴對此非常惱火,多次公開表達自己的不滿,說陳運達是段子省長,下面追著一群段子廳長段子市長。

  趙德良到江南省三年,從未對段子有過任何表態,也沒有哪個人敢在他主持的會議上說段子,自然也沒有人知道他對段子的態度。現在,他突然提出這麼個話題,在座各位,均不明白他的用意,氣氛一度緊張。

  就在大家不知應對的時候,政法委書記羅先暉先說話了。他很清楚,趙書記的這一提議太突兀,大家的思維沒有從舊有習慣中轉過來,如果不快點打破寂靜,所有人都會尷尬。他拿出手機,一邊翻查一邊說,我今天剛好收到一個。嚇唬人的四句話——小時候,媽媽說,狼來了。上學時,同學說,老師來了。結婚後,同事說,你老婆來了。現在,情人說,這個月沒來。

  不知是段子不好笑還是大家仍然未能回過神來,全場沒有一個人笑。

  丁應平立即接過了話頭,說,我這裡也有一個。看看啊,是這樣說的。若要一輩子高興,做佛:若要一陣子高興,做官:若要一個人高興,做夢:若要一家人高興,做飯:若要一幫人高興,做東:若要兩個人高興,做愛。

  這個段子顯然說得大家有共鳴,有人笑了,有人在評說。趙德良並沒有給大家太多議論的機會,而是追著丁應平問了一句,對了,應平,我有一件事老早就想問你了,每次見了你又忘了。

  此話一出,大家剛剛冒頭的對段子的興趣,被迅速澆滅了。

  丁應平並沒有出聲,等著趙德良。趙德良說,你是學歷史的,你對平王東遷怎麼看?

  丁應平一下子愣住了。今天趙書記怎麼了?東一鎯頭西一棒子,剛剛提議說段子,現在又談起了平王東遷。這哪裡是開會?分明是聊大天嘛。丁應平迅速將自己的歷史知識歸納了一下,說,平王東遷,是東周和西周的分界線。周武王伐紂建立周朝,國都設在現在的西安附近,稱為鎬京。靠近西部,所以史稱西周。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之後,周幽王的兒子周平王姬宜臼將國都遷到洛陽,在東邊,所以史稱東周。

  丁應平當然還可以說一大堆,可現在是在一個極其嚴肅的會議上,他不可能在這裡講歷史課,只能長話短說,草草地說了幾句,算是應竹過去。

  趙德良說,你這話沒說到點子上。西京好好的,周平王為什麼要東遷?這不是勞民傷財嗎?

  陳運達原本不想涉及這些閒話,可在此時,他實在忍不住。整個江南省,陳運達被認為是春秋戰國史的專家,曾經和省內幾所大學研究先秦史的教授交換對春秋戰國歷史的看法,那些教授無不甘拜下風。陳運達沒有正規上過大學,只是在文憑熱的時候,通過電大弄了張文憑,後來又迫於形勢,弄了張碩士文憑,兩個文憑都是中文,與歷史無涉。陳運達之所以對春秋戰國史感興趣,完全是因為《東周列國志》。

  陳運達還是初中生的時候,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全國停課鬧革命,大些的學生去造反,他只能跟著瞎起哄。也就是這時候,他的隔壁搬來一戶人家,鄰家有一個兒子,比陳運達大幾歲,已經進工廠當了工人。鄰居的兒子對陳運達這個造反派小頭頭不屑一顧,從來都不正眼看他。這讓陳運達十分惱火,一再找他的麻煩。鄰居總是以一種哀憐的眼光看著陳運達,讓陳運達更加不爽。有一天,陳運達帶著幾個造反派將鄰居堵在家裡。

  陳運達質問他,你為什麼對別人說我蠡得像豬一樣,往鼻子裡插根蔥就以為自己是大象?你今天如果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們就要對你家實行無產階級革命。

  所有的計劃,陳運達全都想好了,所謂給予一個解釋,只是他的一個托詞,正所謂師出有名嘛。這種明顯的罵人的話,還能有合理解釋嗎?陳運達的計劃是,無論他怎麼解釋,都要對他實行無產階級專政,將他家砸爛。

  沒想到,鄰居絲毫不怯,反問道,我說錯了嗎?你不蠢嗎?

  陳運達的手下大聲叫嚷,這小子不識相,打。

  鄰居冷笑一聲,說,我說你是豬,自然是有道理的。豬不認識字。你認識字嗎?假若你不認識字,那我說你和豬一樣,有什麼錯?

  陳運達大聲喝斥說,我是毛主席的革命學生,怎麼不認識字了?

  鄰居再次冷笑一聲,手一伸,將手中的一本書送到他面前,說,是嗎?那好,你把這本書給我讀一讀。如果能認出書中百分之五十的字,我算你識字。

  陳運達接過那本書,先看了一眼封面,書名是《東周列國志》。翻開內頁,立即明白鄰居何以這樣說了,這本書是繁體字。他原本應該找個與革命有關的話題,將鄰居的這次考校推掉,可又好強,不肯認輸,大聲地讀起來。前面是一首詩,他生來不感興趣,便跳過了,直接讀正文:

  話說周朝,自武王代寸,即天子位,成康之,那都是守成主,又有周公、召公、田公、史夫等一班又臣甫政,真固文修武日,物追民安。自武王八甫至方王,見示不明,諸侯斤斤強大。到九甫廠王,日虎點道,為國人所殺。此乃千百年民言之始,又虎周召二公周心力力,立太子立王,是宣王。

  這一段的原文是,話說周朝,自武王伐紂,即天子位,成康繼之,那都是守成今主。又有周公、召公、畢公、史佚等一班賢臣輔政,真個文修武偃,物阜民安。自武王八傳至夷王,覲禮不明,諸侯漸漸強大。到九傳厲王,暴虐無道,為國人所殺。此乃千百年民變之始。又虧周召二公同心協力,立太子靖為王,是為宣王。

  陳運達不認輸,所以連猜帶蒙,有些字讀半邊,有些字沒法讀半邊的,乾脆跳過去。比如武王伐紂,伐字他不認識,看上去像個代,只不過多了一撇,所以讀了成了代。紂字也不認識,右邊是個寸字,所以變成了武王代寸。成康繼之,指的是周成王周康王繼位。可繼是繁體,他乾脆跳了過去,不讀。守成令主的今,也是一個繁體字,他再一次跳過。畢公的畢字,繁體上面是個田字,下面是個羋字。他乾脆讀成田公。史佚讀成史夫,賢臣的賢字,又是繁體,被他讀成了又臣。輔政的輔字不認識,讀成甫,倒還相近。最離譜的,還是見示不明,諸侯斤斤強大。原來是覲字不認識,讀了半邊,禮的繁體不認識,認了左邊的示字旁,漸漸的繁體,被他認了右邊的斤字。

  他讀到這裡,鄰居已經多次冷笑。他不服地說,怎麼樣?我讀錯了?此時,語氣已經不再那麼強硬。

  鄰居說,你告訴我,武王代寸是什麼意思?物追民安又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斤斤強大?什麼叫九甫廠王?還有,你能解釋日虎點道嗎?你能解釋什麼叫見示不明嗎?

  陳運達畢竟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主,他正憋氣呢,當時對鄰居說,你敢不敢給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後,我再來讀給你聽。

  鄰居說,那好,我就給你三個月。

  為了賭一口氣,陳運達從鄰居那裡借來《東周列國志》,接著幹了一件龐大工程。他弄來一個本子以及一部《新華字典》,將一部《東周列國志》全部抄了下來。每一行的上面,是注音,下面留有兩行,分別對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進行解釋。這件事,整整花了他四個月時間,接下來,對照注音和註釋閱讀。如此一來,陳運達自然就讀懂了這本書,讀懂之後,他驚呆了。這是一本寫古人謀略的書,原來,一個人有了知識和謀略之後,人生竟然可以如此精彩。三個月後,陳運達不再找鄰居的麻煩了,而是向鄰居拜師。從那以後,陳運達愛上了這本書,一遍又一遍閱讀,前後不下二十遍。陳運達基本不讀書,除了這一本。他一直覺得,自己將這本書讀透了,哪怕是最小的細微末節,都有獨到的理解。

  趙德良竟然主動提起這段歷史,他覺得這是在向自己挑戰,所以按捺不住。

  他說,平王東遷,是因為平王的父親周幽王姬宮涅寵信褒姒,荒疏政事,導致了西周政權的崩潰。周幽王為了取悅褒姒,無所不用其極,做了很多荒唐事,其中最關鍵的兩件事,一是烽火戲諸侯,一是廢王后逐太子。褒姒不愛笑,周幽王為了讓褒姒笑,想盡辦法,千金買一笑。可是,褒姒天生沒有笑神經,還是不笑,周幽王手下有一個奸臣,名叫虢石父,他替周幽王出了個烽火戲諸侯的壞主意,周幽王一試,褒姒果然笑了。周幽王見這個辦法可行,就一次又一次點燃烽火,諸侯們見烽火燃起,以為京城有難,點兵救難,可趕到烽火台前的點兵場一看,原來是周幽王和褒姒在那裡玩耍,褒姒哈哈大笑。諸侯們大怒,領兵而回。後來,申侯聯絡西戎進犯京城,周幽王命令點烽火,諸侯誤以為又是周幽王和褒姒在胡鬧,不來勤王了。這就是歷史上烽火戲諸侯的故事。申侯為什麼聯絡西戎進犯京城?這又與周幽王的另一件荒唐事有關。為了取寵褒姒,周幽王答應廢掉王后申姜,立褒姒為王后,廢掉太子姬宜臼,立褒姒的兒子伯服為太子。姬宜臼被周幽王驅逐到申國。申侯是王后申姜的父親,姬宜臼的外祖父。對於周幽王的荒唐之舉,申侯大為氣憤,聯絡了西戎、犬戎以及繒國等,想以武力逼迫周幽王收回成命,恢復宜臼的太子地位。不料,西戎和犬戎背信棄義,並沒有按照事先議定的盟約執行,而是殺死了周幽王和太子伯服,活捉了褒姒,血洗了京城。整個西部,在諸戎的掌控之中,平王無奈,才東遷洛陽。

  趙德良立即接過了話頭,說,不錯,歷史教科書確實是這樣寫的。歷史這種東西,是成功的人寫的,而不是失敗的人寫的。所以,教科書的真實是不是歷史的真實?很值得打上一個問號。關於平王東遷這段歷史,最近我看了作家黃曉陽寫的一部書,裡面提到一些觀點,覺得很受啟發。黃曉陽認為,平王東遷的歷史,是被完全篡改了的。甚至有可能經過了二次篡改,第一次篡改者,是周平王姬宜臼,第二次篡改,很可能就是紀錄了《春秋》的孔子。周之所以滅亡,是因為平王姬宜臼造了他父親的反,他自然不會把自己寫成一個造反派,一個弒父逆子,他要一力粉飾,所以,將歷史改了一遍。接下來,孔子著《春秋》。孔子是個什麼人?在此不需要深入地說,有兩點,非常重要,其一,孔子不喜歡女人甚至恨女人,所以,孔子才會說,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在孔子看來,歷史上有很多事,都是被女人壞的,尤其是那些位高權重的女人。其二,孔子是一個講究周禮排斥改革的頑固派,所以,他才會說,克己復禮,惟此惟大。在孔子看來,周幽王喜歡褒姒,是不可容忍的,因為喜歡褒姒而廢王后逐太子,就更加不可容忍。所以,他在平王篡改歷史的基礎上,又對這段歷史作了更進一步的篡改。

  趙德良拿起面前那份材料,看了看,又放下來,繼續說,可這段歷史,無論怎麼改,改不了兩個事實,第一個事實是,西周的滅亡,是因為平王宜臼聯合他的外公申侯造反,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和弟弟。第二個事實是,平王造反成功了,可成功之後,無論是平王還是申侯,並沒有得到他們想得到的。平王是得到了洛陽王室,可失去了天下。洛陽的周王室,只是一個留守政府,權力已經走不出洛陽城。我們換個角度看看。周幽王寵愛褒姒這件事,落腳點是一句古話,紅顏禍水。紅顏真是禍水嗎?就拿我們今天某些領導幹部的墮落來說,最後總免不了找一個借口,自己各方面都嚴於律己,只是壞在娶了一個貪婪的夫人。這種說詞,有點滑天下之大稽。你一個領導幹部,少說管幾十人,多則管幾十萬幾百萬甚至幾千萬人,你連一個女人都管不了,還能管理一個部門一個行政區?這不是笑話嗎?既然你連一個女人都管不了,就只說明一點,你無能,尸位素餐。換言之,假若你的能力足以管理好幾百萬幾千萬人,寵愛自己的女人,又有何錯之有?正所謂無情並非真豪傑嘛,英雄也有兒女情長的時候,作為天子,情之所至,兒女情長,就算有錯,那也是天子的錯,與女人何干?相反,我們再看看宜臼和他的母親申姜。周朝的法律規定,天子有正妻有次妃還有其他妃子。既然法律這樣規定了,在法律沒有修正規定之前,申姜和宜臼,就應該遵紀守法,就應該成為表率。可申姜呢?並非如此,不僅對褒姒恨之入骨,而且鼓動自己的兒子對褒姒進行百般打擊。這是什麼行為?是違法行為。一個心中無法的太子,能夠成為未來的明君嗎?顯然不能。一個心中無法的王后,能夠母儀天下嗎?同樣不能。既然如此,周幽王廢後逐太子,就是依法行事,就是在維護法律的神聖和尊嚴,何錯之有?至於烽火戲諸侯,我在這裡就不展開分析了,從古至今,已經有很多史家研究論證了這事的不可能,有興趣的話,你們可以去找來看看。說了這麼多,我只有一個感慨,整件事,都是太子宜臼在違法亂法,但在修史的時候,卻將屎盆子扣到了褒姒身上。這且不說了,只說這個姬宜臼,自己稀里糊塗干了蠢事,還以為是幹了一件天大的偉業,結果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落得孤家寡人的晚景不說,將好好一個周天下給毀了。歷史被宜臼篡改之後,使得這個東周的開國天子很顯得有些英雄主義情懷,可無論怎麼改,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是一個千古罪人,也是一個自食其果的無知之輩。

  趙德良停下來後,大家全都沒有說話,每個人都在思考。大家心裡都清楚,這番話,肯定不是無的放矢,而是有所指的。但究竟指什麼?大家又一時想不明白。

  說到這裡,我想再問大家一個問題。一個社會,什麼最重要?趙德良說過這句話,再一次看了看大家,竟然沒有一個人回答。他顯然也不需要別人的回答,而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他說,你們很可能會說,法律最重要。現在是法治社會嘛,法律是一切的根本。但是我要說,這種觀念是錯的。不是法律最重要,而且社會秩序最重要。法律只不過是維護社會秩序的工具。什麼是社會秩序?我的理解,主要有兩大部分,一是社會的結構秩序,一是社會的行為秩序。當然,還可能有別的秩序。社會的結構秩序又包括很多方面,比如行政結構,倫理結構等。在列寧主義理論中,這被表述為上層建築。法律,只不過是維護上層建築的工具。

  趙德良喝了一口水,接著往下說。這個倫理結構,是個很有趣的東西。中國是一個非常講究倫理結構的國家,過去,我們講天地君親師,這就是在強調社會的倫理結構。現在不講了,天地君親師,被認為是封建倫理,被砸爛了。我們不說是封建倫理還是別的什麼倫理,這是理論家研究的事,太深奧了,一下子我們也說不清楚。我們只看實際中的例子。有一種現象,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在一個家庭結構中,秩序是非常重要的。這個家庭中,必須有一個頂樑柱,而這個頂樑柱,也必須是父親,絕對不能是母親。你們可以仔細回想一下身邊的家庭。一個家庭中,如果父親非常強勢,這個家庭的子女,就一定非常團結,也同樣非常強勢。相反,如果這個家庭的母親非常強勢呢?在對內上,這個家庭中的男人,肯定弱勢。在對外上,這個家庭所有的事,全都是女人出面。而別人看待這個家庭,也一定是同情的認可。我們這代人,家裡都有很多個兄弟,凡是多兄弟的家庭,如果父親是個頂天立地的人,這個家庭就一定會興旺。如果父親不成器,長兄能夠頂天立地,將幾兄弟緊緊地團結起來,這個家庭,同樣可以撐起一片天。只有父親和長兄都不在了,老二才可能頂上天,撐起這個家。父親或者長兄仍在,但都不成器,就算下面的兄弟中,有某一兩個人非常出色,這個家,也一定是四分五裂的。你們回想一下自己周圍的家庭,看是不是這個情況。我沒有仔細研究過,這到底是一種什麼規律,也沒有看到與此相關的理論。不過我想,這其實是一種社會秩序的體現。由家庭聯想到一個國家,聯想到東西周。西周的周幽王,就好比一個家庭的父親,周平王就是長子。無論周幽王是個好父親還是壞父親,周平王造了父親的反,肯定是個壞長子。這個長子壞了,他的兄弟姐妹就亂了,哪怕有一兩個成器的兄弟,也撐不起周朝天下了,西周過渡到東周,並且發展到後來的春秋亂象,戰國烽火,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趙德良揮了揮手中的那份材料,誰也不知道他這些話是有意針對這份材料,還是僅僅因為情到深處,將那份材料當成了一個隨手可即的道具。

  他說,我們現在說,建設和諧社會,什麼是和諧?社會秩序的和諧,我看就是最大的和諧。小到一個家庭是如此,大到一個國家一個省,也是如此。我們制定了很多的法律法規,這些法律法規起什麼作用?就是維護這個秩序的,就是為了維護我們社會的和諧的。這才是我們社會穩定的根本,是基礎中的基礎。失去了這個秩序,我們的社會,就不可能穩定,就會出現一個又一個周平王,出現一個又一個反秩序的造反派。我們有些同志,連最起碼的社會秩序都沒有想明白,就想當造反派,當周平王,這是非常危險的。周平王造他父親周幽王的反時,大概從來都沒有想到,他破壞了社會秩序,其他人也會如法炮製,將社會秩序不當一回事。結果也正是如此,東週一開始,就出了一系列造反派,晉國搞擴張,衛武公佔山為王,鄭莊公更離譜,將個東周搞得雞飛狗跳。楚國就不用說了,搞的是封建割據。根子在哪裡?全都在周平王那裡,你不對人家講社會秩序嘛,上行下效,人家憑什麼對你講社會秩序?說到這裡,我覺得,我們的每一個同志,都要好好思考一下社會秩序這個詞,思考一下這個事。我們的同志中,有沒有不講社會秩序的?有沒有社會秩序的破壞者。我不能說沒有,恐怕還大有人在。整天不是考慮怎樣將工作做好,而是考慮怎樣將社會秩序顛覆,怎麼把自己的上司搞掉,取而代之。我不是說,你想被提拔就是不好,就是破壞社會秩序,不是。每一個希望被提拔的同志,我都能理解,關鍵在於,你通過什麼樣的途徑得到提拔?你是通過自己的努力通過自己的政績得到肯定和提拔,還是通過陰謀詭計得到提拔?這就是建設者和破壞者的根本區別。你也不想想,就算你的陰謀詭計一時得逞,能夠一世得逞,能夠永遠得逞?毛主席說,要陽謀不要陰謀。這句話,我們有些同志,應該好好地想一想,認真地檢討一下自己。不要以為世界上就只有你一個聰明人。我不說在座的有多少聰明人,更不是說我就是聰明人。我想提醒大家的是,我們的上面,還有黨和國家,有中央,那裡集中了一大批精英。他們看不出誰在玩陰謀詭計?他們會容忍下面那些小小的陰謀詭計一次又一次得逞?我告訴你,絕對不會。我要告訴你,我們的黨中央,肯定比你比我聰明,誰是社會秩序的維護者誰是周平王,他們看得非常清楚。

  至此,大家才恍然大悟,趙德良書記繞了一大圈,落腳點原來在這裡。這分明是在敲山震虎嘛,誰都明白了,陳運達在背後玩小動作,曾經搞走了一任書記,現在故伎重施,想搞走另一任書記,可這任書記明白表示了,要搞我?沒那麼簡單,你那點小陰謀不頂事,要來可以,來陽謀。

  以省委書記的權力和威嚴,這話可算說得已經夠重,幾乎是所有該說能說的,全都說了,明示也好,暗示也罷,等於已經向陳運達擺明了態度:我趙德良不屑於玩你那一套,你也別指望我是周幽王而你是周平王,那一套在我這裡沒用。另一方面,趙德良又沒有完全指明,顯然是留有餘地,態度也已經明確,只要你陳運達真正懂得社會結構秩序的重要性,好好地扮演你現在的角色,別做一些無畏的夢,我也不至於和你撕破臉。畢竟,大家都在這個官場,現在是上下級,將來每個人的造化,誰都說不準,正所謂該饒人處且饒人。

  趙德良見大家都沉默著,一言不發,便繼續說道,話說到這裡,我想繼續說幾句。我們一直在抓黨風建設,喊了許多年抓了許多年,雖然有成效,但成效不十分明顯。有些地方有些省市,成效明顯一些,有些地方有些省市,成效就只能說差強人意。坦率地說,我個人認為,我們江南省,就是差強人意。為什麼差強人意?根本在於班子,在於班子裡有些人不是立黨為公,不是執政為民,而是將權力蛋糕當成了自己的私有財產。我多次講過,我們需要什麼樣的黨風?六個字,正派、正心、正道。什麼是正派?作風要正派,什麼是正心?心要放正,要明白我們是在為黨掌握權力,而不是在為自己和自己的小圈子掌握權力。什麼是正道?簡單地說,就是要搞陽謀不要搞陰謀,別敲錯了鼓念錯了經。這兩三個月內,我們有兩次重要會議,一次是下個星期的雍州市黨代會,一次是兩個多月後的江南省黨代會。在這兩個重要會議面前,有些同志,就很不正派很不正心很不正道,甚至可以說,表面上風平浪靜,背地裡陰風陣陣。同志們啦,我說句語重心長的話,你可以認為我趙德良是聾子是瞎子是傻子,但是,你如果認為中央的主要領導同志也是聾子也是瞎子也是傻子,那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真正的聾子瞎子傻子不是別人,恰恰是你自己。你想搞家天下,你想搞小幫派,你想搞權力割據,搞得起來嗎?你不看看,你頭頂的是誰的天,腳踩的是誰的地?好好的太子不當,為什麼要去當犯上作亂的姬宜臼?有些同志如果不信,我可以在這裡說句話,就算你當成了姬宜臼,就算你造反成功了,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姬宜臼,能不能成為那個政不出洛陽的周平王。別說我看死了你,就衝你這邯鄲學步,我就知道你甚至比周平王都差得遠。

  繞了這麼一大圈,陳運達算是清楚了,趙德良是在向自己下戰書。他在心中冷冷地笑了一聲,暗說,指桑罵槐含沙射影有什麼用?過江龍還能鬥得過地頭蟲?那真是天下奇聞了。書獃子就是書獃子,以為你是劉邦你是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你差得遠。

  原本,陳運達的計劃是由羅先暉在這次會議上拋出黎兆平涉嫌綁架案的,那樣,他就可以從旁插言,迴旋餘地也大一些。沒料到會議開始之前,趙德良會來這一套,在陳運達看來,趙德良這是撕破面子,和自己叫板了。既然你不講情面,我又何必和你客氣?他當即拿起面前的那沓材料,說道,德良同志剛才的一番話,很有意義。回去之後,我還要將平王東遷的歷史,好好地研究研究,認真學習,深刻領會。一定要結合我們今天的社會現實,結合我們江南省的社會現實學習和領會。舉一反三,集思廣益,將學習落實到我們的黨風廉政建設上面,落實到我們的和諧社會建設上面。說到和諧社會,我有一點聯想,聯想到這一份材料。他舉了舉那份材料,又在大家面前劃了一道圈,說,剛才我一走進會議室,就看到大家的桌上放著一份材料。我還以為是會議發的材料,因為德良同志還沒到,我就看了看這份材料,看得我心驚肉跳,坐立不安。剛才德良同志不是強調我們江南省的黨風建設嗎?我一邊聽一邊在想,這件案子,就很能體現江南省的黨風。我聽說,這份材料中談到的黎兆平,一個多月前被雙規了。就在他被雙規後,有人在背後活動,要選他為黨代表。結果呢?黨代表候選人選舉還沒幾天,又出了這麼一起綁架案。這裡面到底有些什麼內幕?我想不清楚,會不會與德良同志強調的黨風有關?我非常懷疑。在此,我建議德良同志關注一下這件案子,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是不是也可以議一議。

  陳運達說話的時候,趙德良翻看著那份材料。陳運達的話說完了,大家再沒有聲音,顯然都在等待趙德良表態。趙德良將材料往面前桌子上一扔,抬起頭來,看了看會場,然後將目光停在陳運達身上,說,運達同志,你剛才的話,我有一點沒搞清楚。你希望大家議什麼?

  陳運達說,結合這件案子,議一議你剛才強調的黨風建設呀。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反面教材。

  反面教材?趙德良問,你是指這個案子本身,還是指這個案子以外的某些東西?

  陳運達說,既是這個案子本身,也包括這個案子以外的某些東西。這個案子本身,有些什麼?其一,黎兆平因經濟問題被雙規,在這種大背景下,黎兆平卻被選為宣傳口的黨代表候選人。其二,就在黨代表選舉期間,舉報人被綁架,而綁架者是被舉報人的弟弟。

  趙德良揮了揮手,制止陳運達繼續往下說。在陳運達停下來之後,他才揮了揮那份材料,說道,我感到非常震驚。請大家注意,我用的詞是震驚,而不是奇怪或者別的什麼。我為什麼震驚?我不知道大家是否全都看了這份材料,我也不知道在座各位是否全都知道黎兆平是個什麼人。

  他敲了敲面前的桌子,口氣開始嚴厲起來,今天這個會,是一個特別的會。雖說不是常委會,可也和常委會差不多。我們江南省的省委常委,絕大多數都在這裡。我們今天的議題,是討論即將召開的雍州市黨代會。就在這樣一個極其重要的會上,出現了這麼一份材料,這是什麼意思?這樣一份材料,是怎麼堂而皇之地放進這個會議桌上的?黎兆平是什麼人?是省委委員還是常委?是皇親國戚?都不是,黎兆平只是省廣電局下面一個二級頻道的總監,一個正處級幹部。一個正處級幹部,涉嫌經濟犯罪也好,涉嫌綁架也好,怎麼夠格拿到這個會議的桌面上來了?

  陳運達打斷了趙德良,說,德良同志,有些情況,你可能不清楚。這個黎兆平,情況比較特殊,和省裡很多領導同志的關係非同一般。我不怕坦白地說,在沒有出現這些事之前,我本人對黎兆平的看法是很好的,我們的私交也很不錯。不僅僅是我,在座就有不少同志,和黎兆平的關係不是一般的好。至於到底好到什麼程度,是不是好到了同穿一條褲子,同睡一張床,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正因為有了這一原因,下面的同志辦案遇到了很大阻力。

  趙德良說,就算好到了同穿一條褲子同睡一張床,那又怎麼樣?春和同志,你是紀委書記,你說,有什麼關係能凌架於黨紀國法之上?先暉同志,你是政法委書記,主管全省的政法工作,你說說,我們的司法機關,到底是黨的司法機關,國家的司法機關,還是某個人的司法機關?還有應平同志,你是宣傳部長,你是我們江南省委的宣傳部長,還是他黎兆平的宣傳部長呀?

  趙德良停了一下,會場裡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聽得清楚。他繼續說下去,運達同志說得好呀。這件案子,確實是最好的黨風建設的反面教材。不過,關於此事,我和運達同志的理解有點不同。我個人覺得,此事所反映出的黨風不正,恰恰體現在這麼一件案子,竟然送到了這個會議上來這件事情上。剛才我提到了秩序理論,一個家庭如果沒有秩序,家庭就亂了;一個社會如果沒有秩序,社會就亂了;一個單位如果沒有秩序,單位就亂了。一個處級幹部的案件,竟然送到了這裡,像小字報一樣擺在常委們的桌子上,這是什麼秩序?這不是秩序,這是陰風,是破壞秩序。有些同志,不是希望將這件案子拿到大會上來討論嗎?那好,我們就來討論討論。我先發個言,我說完之後,你們可以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剛才我已經說了,我們江南省,是中國共產黨的江南省,不是某一個人的江南省。我們有省委,有省政府,有省人大,有紀委有政法委有公安廳有法院檢察院。黎兆平只是一個普通的處級幹部,有罪沒罪,那不是我們在此討論的事,那是司法機關的事,是省紀委省檢察院省公安廳的事,這是他們的職責範圍,他們最有發言權。我個人認為,這件案子,最值得關注的,恰恰是我們的執法機構在執法過程中所應該遵循的程序問題。如果我們江南省司法機構在執法過程中,執行程序是亂套的,那麼,我們的常委們,就需要好好地討論一番了。

  趙德良喝了一口茶,接著說,為什麼這樣說?道理很簡單,如果我們的執法機關不是在按既定程序辦事,說明什麼?說明這個執法機構,已經不是共產黨的執法機構,已經不是江南省的執法機構,因為它根本不按共產黨的執法程序辦事嘛。不按共產黨所制定的執法程序辦事,那你按哪個黨制定的執法程序在辦案?國民黨的執法程序?還是其他什麼黨的執法程序?不是我危言聳聽,一個處級幹部的案子,竟然送到了這裡,這就是反程序的,就是破壞程序的。除了今天這件事之外,我還聽到一些消息。我就奇怪了,黎兆平只不過一個處級幹部,為什麼有關黎兆平的事,會一再傳到我這個省委書記的耳裡?會傳到你們這些省長、副書記、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的耳裡?這符合程序嗎?說到這裡,我就跳開一點,說說另一件案子,雍州新城的案子。我相信,在座的諸位,都知道這件案子。這是一件什麼性質的案子?黨紀國法案?國際間諜案?還是別的什麼重大案件?都不是,只是一起治安案件。如果按照級別管轄,這只是一起區公安局甚至是派出所處理的案件。可就是這麼一個案件,報告送到了我這裡,要我簽字。我覺得莫名其妙,哭笑不得。為什麼莫名其妙,為什麼哭笑不得?因為上面有我們很多黨政高官簽的字,畫的圈圈。一個派出所長管轄的案件,為什麼需要我這個省委書記簽字畫圈?這就是程序混亂,說得嚴重一點,就是我們江南省存在的事實,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陰風。為什麼會一再出現這種破壞程序的事?難道不值得我們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我還聽說,對黎兆平進行雙規,省紀委沒有一個人知道此事,春和同志在這裡,你知道這件案子嗎?春和同志?

  夏春和擺了擺頭,說,我問過幾位副書記,省紀委肯定沒有立案,更沒有委託執行。

  趙德良又轉向彭清源,問道,清源同志,這件案子,是你們市紀委執行的,你這個市委書記,知道這件事嗎?

  彭清源說,我問過李福同同志。李福同同志說,他得到的消息是,上面交辦的。但是,他們在市紀委沒有查到交辦的相關手續。

  趙德良轉向省檢薛有天檢察長,有天同志,你這位檢察長,簽字畫押了嗎?

  薛有天也說,沒有。我事後才聽說這件事。我瞭解過,省檢和省反貪局,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趙德良說,你們負責司法口的同志應該比我清楚吧?一個幹部被雙規了,可省紀委和省檢察院,卻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市委和市紀委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符合法定程序嗎?如果不符合,裡面會不會存在什麼妖風?這是按哪個黨的辦案程序執行的?你們紀委知道嗎?檢察院知道嗎?我還聽說,黎兆平被刑訊逼供,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麼,這就是我們應該討論的事了。我們的執法隊伍怎麼了?為什麼如此膽大妄為?為什麼敢公然違反執法程序?是普遍現象,還是個別現象?如果是個別現象,有黨紀國法在那裡。可是,同志們啊,坦率地說,我有一種深層的憂慮。我憂慮什麼?我憂慮這種違反程序的行為,並不是個別行為,而是普遍行為。這就不得不引起我們高度重視了。

  說到這裡,趙德良喝了一口水。他是故意留下這個空檔,等著陳運達的反擊。可陳運達顯然沒料到趙德良如此犀利,一時沒有找到反擊的突破口,不得不沉默著。趙德良輕輕敲了敲面前的材料,繼續說,運達同志提到了這份材料。我不知道這份材料是怎麼送來的。這件事,我想也沒有瞭解的必要。說到具體案件,既然運達同志說了,也有材料送到這裡來了,我作為班長,表達一下個人意見。黎兆平只是一個處級幹部,該哪個部門管,你們去管,並且管好。但是,圍繞這一案件所出現的種種違反執法程序的事,省委應該高度重視和警惕,尤其是紀委和政法委,應該查清楚我們的執法機關,是否存在嚴重越權行為,是否存在極其惡劣的違法亂紀行為。我建議,由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商量一下,是不是組建一個班子,對全省執法過程中存在的違法亂紀行為,違反程序行為,進行一次全面摸底。有關這份材料這個案子,今天就到此為止,等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將全面情況摸清之後,省委常委再開專門會議研究。這是我個人的意見,你們大家有什麼想法,可以說出來。

  雖然陳運達事前有一番安排,某些人也準備了一套說詞,但在趙德良說過這些話之後,他們發現,自己的說詞竟然全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提到桌面了。相反,趙德良所說,有理有據有節,他提出對全省執法機構是否存在違法亂紀行為進行一次全面調查,符合一省法制建設的大局,沒有任何人能夠駁倒他。所以,他的話結束之後,再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些感情上和趙德良親近的人,或者主觀上並不靠近兩人中任何一方的人,都覺得趙德良所說是對的,紛紛表示認同。

  陳運達沒料到,這件事竟然會搞得自己如此被動。在此情況下,自己如果不說話,其他人肯定說不出話來。可自己說話,怎麼說?趙德良的每一句話都符合他的省委書記身份,也有法理依據。其他人表態的時候,他的腦子在高速運轉著,最終,還是決定不正面反駁趙德良,而是說,德良同志的話,高屋建瓴,意義深刻。我完全贊同德良同志的意見。在德良同志意見的基礎上,我還想補充一點。經德良同志一提,我確實感到這件案子中,有很多不合程序的事。只要是不符合程序的,就一定要查,一查到底。我贊成德良同志的提議,迅速在全省範圍內,開展一次執法程序大檢查。程序正義,才是一切正義的前提嘛。同時,我想提請注意,執法程序檢查的時候,要善於抓住主要矛盾,主要問題,突破重點。比如說吧,黎兆平人已經被雙規了,卻被選為黨代表候選人,這件事就完全不符合程序嘛。要不要查?我看一定要查。看看是誰在破壞我們的黨風破壞我們的法制。

  趙德良立即接過了話頭,說,運達同志的意見很好很重要。黨代會和人代會,是我們的最高決策會,如果在黨代表和人大代表選舉過程中,存在嚴重違規違法行為,我們必須一查到底。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先暉同志,你是政法委書記,我們這些人中,你是法律專家。你說說,被雙規的人,有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羅先暉很清楚陳運達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很清楚他擠走上一任省委書記的過程,對於他和趙德良之間的微妙關係,羅先暉同樣清楚。他一直想在他們兩人之間搞平衡,既不得罪這個也不得罪那個。可這件事做起來真是不容易,身為政法委書記,級別比他們兩人矮了一截,卻又是省委常委,在常委會上有關鍵性一票,所以,他總是被兩個人你拉過來我拉過去,弄得他無所適從。既然趙德良書記點到了自己頭上,他不得不據實說明。

  他說,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雙規只是調查,不是定案。定案需要經過司法程序,也就是要檢察院正式批准逮捕或者法院宣判。

  趙德良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和普通犯罪一樣,只要法院一天沒有宣判,就不能定罪,就是無罪的?

  丁應平接過去說,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是公民權的一部分。就算法院宣判了,只要不宣佈剝奪政治權利,也就是沒有被剝奪公民權,仍然享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趙德良問羅先暉,先暉同志,是這樣嗎?

  羅先暉說,理論上是這樣的。

  趙德良說,如果是這樣,那是不是說,黎兆平被選為黨代表候選人,程序上並不存在問題?

  羅先暉說,是的。他有被選舉權。

  趙德良轉向陳運達,運達同志,你的意見呢?

  陳運達沒好氣地說,我沒意見。

  趙德良說,那就這樣定了,我們改時間再聽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就這件事的專題報告。今天的會跑題了,跑一跑也好,至少讓我們知道一個殘酷的現狀。好了,有關這一點,就此打住,我們現在正式開會。

  眼下這事,真不知從何處著手,舒彥決定乾脆不想,回家吃飯。

  她也記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長時間沒回這個家吃飯了。想一想,心中還真有無限愧意。舒彥有多處住房,一處是丈夫單位按級別分給他的住房,另一處是她當法官的時候,省高院分給她的。此外,她自己買了幾套房子,一套複式公寓,一幢連排別墅。另外有幾套法院拍賣的公寓房。連排別墅在城市的邊緣。住宿並不方便,除了節假日,他們並不住在那裡,而是住在複式公寓裡。公公是副廳級,按照相關待遇,有一套四室兩廳的住房。公公在台上的時候,人來客往,家裡的房子就顯得小,自從掛了個顧問的虛職之後,家裡的客人全部消失了。公公只有一兒一女,女兒一家在國外,四室兩廳只有兩個人生活,顯得特別空蕩。婆婆因此提出要求,孫女曹舒紅跟在兩位老人身邊。舒彥兩口子,每星期至少得回去住兩次,平常如果沒有什麼應酬,就回家吃飯。

  舒彥從未認真對待此事,在她看來,只要丈夫回去應卯就行了,自己回不回關係不大。一個月,她都難得過去住上一晚。至於回到那邊去吃飯,倒還間或有之,但也很難保證一個星期有一次。回過頭想想,自從接手黎兆平的案子,忙得昏天黑地,別說回婆婆那邊吃飯睡覺,就算是自己的家,也回去得少了,更多的時候。她住在三十八樓的那間辦公室裡。

  走到路上。接到丈夫的電話。他問,你在哪裡?

  她說,正準備回家吃飯。

  他說,那好,我馬上回去。

  舒彥的丈夫曹能憲高大魁梧,屬於那種漢子氣十足的男人,符合絕大多數年輕女孩夢中情人的標準。大概正因為這一點,舒彥才會在家庭壓力之下,背棄黎兆平嫁了他。然而,這樣的男人是不保險的,你喜歡別人也一樣喜歡。婚後的舒彥,半點安全感都沒有,曾經有好多年,整天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天天要查丈夫的衣袋和包,後來有手機了,天天要查他的手機短信和通話記錄。那些年,過得苦不堪言。剛結婚那幾年,舒彥顯得有些冷感,對性幾乎沒什麼要求。直到生了孩子之後,性似乎突然覺醒了,變得強烈起來。然而,丈夫卻常常夜不歸宿,就算回來,也已經精疲力竭。一個月,往往撈不到一次這樣的機會。加上他們不斷鬧矛盾,就算勉強在一起,也沒有多少情趣。

  有一次,舒彥和法院院長一起出差,接待單位請吃飯,院長喝醉了。接待單位將他們送回賓館便走了。舒彥的酒同樣喝了不少,但酒量比院長略大一些,雖已經有了狀態,卻又不得不留下來照顧院長。院長吐得很厲害,衣服和床上,到處都是。舒彥不得不將他的襯衣脫了,替他洗。沒想到,院長吐過之後,清醒了,一把抱住了她。她自然會掙扎,這是女人的本能。可她越掙扎,他越興奮,加上她沒有穿對衣服,下面穿的是裙子,他的手輕易就突破了她的防線。她立即將自己的雙腿夾緊,不讓他的手進入。可他的另一隻手,卻向上伸。她扭動著身子,想掙開,卻放鬆了下面的防禦,被他趁虛而入。

  不知是因為她太長時間沒有經歷,還是他喝了酒的緣故,那天晚上,她顯得特別興奮。尤其特別的是,從那以後,她的身體似乎完全不是以前的了,常常充滿了渴望。遇到有人挑逗她,半推半就,也就同意了。

  這麼多年來,她和丈夫的關係,連她自己也說清楚是夫妻還是情人。丈夫在外面有什麼花花事,她也不鬧了,偶爾兩人有一次夫妻生活,感覺還挺不錯。就算是沒有,十天半月見一次面,也能相敬如賓。

  回到家,舒彥先去洗澡,剛剛洗完,婆婆已經將飯菜端上了桌,丈夫也已經回來了。他是從飯桌上下來的,喝了酒,帶著一股酒氣。他往桌邊一坐,婆婆連忙起身去拿碗筷。

  舒彥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問他,你什麼時候喝的酒?

  他說,剛剛坐上桌,才喝了兩杯。

  舒彥說,剛才,你是在酒桌上給我打電話?

  丈夫說,我在酒桌上聽到一個消息,說黎兆平策劃了一起綁架案,案子已經破了。是不是真的?

  舒彥說,這件事,與黎兆平無關,是他那個混賬弟弟干的。

  他說,他怎麼有這樣一個弟弟?這不是添亂嗎?

  舒彥和曹能憲上次談話後,這個家庭,顯然明白了厲害關係,大家不再勸說舒彥,甚至不再給她壓力,彼此保持著一種默契。

  公公說,你怎麼肯定就不是黎兆平干的?而且,就算不是他幹的,他正雙規呢,這種事,人家還不栽到他的頭上?他說得清楚嗎?

  丈夫說,昨天聽說,黎兆平被選為黨代表,我還以為,這件事就快過去了。今天又聽到他策劃了一起綁架案。就算你說與他無關,是他弟弟干的,可這件事,他能說得清楚嗎?如果提到省委,黨代表的資格,可能會被取消吧?這樣一來,事情不是又變得複雜起來了?

  提起這件事,舒彥也是一肚子火,說,真不明白,他怎麼有這麼個蠢弟弟。

  婆婆說,那正好,你該做的已經做了,他們自己把事搞砸了,與你無關,你趁這個機會,抽身出來算了。

  公公說。抽?怎麼抽?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沒有可能再退了。

  婆婆不明白,公公更進一步解釋說,今天省委常委擴大會議,大老闆和二老闆幹上了。整個大院,都在傳這件事。聽說大老闆發了很大脾氣,看來,大老闆為這件事說話了。

  這是內幕消息,公公在高層,自然提前知道了。舒彥還一直為此擔心,怕那些大人物在出了周小萸綁架案後明哲保身,現在看來,壞事倒是變成了好事,把趙德良逼到前台來了。舒彥有過一番評估,綁架案的事,一旦提交給省委辦公廳,黎兆平的黨代表資格,肯定得不到確認。如此一來,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等於做了無用功。不僅如此,那些人借此機會,大舉進攻,下一步,很可能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情。自己是真的可能陷入困局了。再評估一下自己這邊,最好的結果,是黎兆林投案自首,趙德良和彭清源仍然在幕後支持。有了這兩大精神支柱,她還可以勉強幹下去,如果他們退了,自己獨木難支,往後的路,就更不知道該怎麼走了。這件案子,會讓趙德良走到前台,確實是她沒有料到的,壞事,反倒在一瞬間變成了好事。這世事的莫測,真是有趣。

  舒彥問公公,趙書記在會上說了些什麼。

  公公說,大院裡私下裡在傳,不知是不是真的。大老闆走進去之後,立即說,誰說個段子?羅先暉說了一個,接著丁應平也說了一個。大老闆就說,應平同志,你是搞宣傳的,你說說,平王東遷是怎麼回事?丁應平說了幾句,很簡單,說是東周和西周的分界線。大老闆說,這個太簡單了。大老闆提這個話頭是有意的,他當然知道,陳運達自稱是先秦史專家,每次和一些教授談論先秦歷史,那些教授都敗在他的手下。其實,哪裡是那些教授說不贏他?是人家沒有他的官大,讓著他。大老闆說,周幽王廢後逐太子,就是依法行事,就是在維護法律的神聖和尊嚴,何錯之有?整件事,都是太子宜臼在違法亂法,但在修史的時候,卻將屎盆子扣到了褒姒身上。我們有些人,想學周平王,想搞家天下,想搞小幫派,搞得起來嗎?你不看看,你頭頂的是誰的天,腳踩的是誰的地?好好的太子不當,為什麼要去當犯上作亂的宜臼?有些同志如果不信,我可以在這裡說句話,就算你當成了宜臼,就算你造反成功了,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宜臼,能不能成為那個政不出洛陽的周平王。別說我看死了你,就衝你這邯鄲學步,我就知道你甚至比周平王都差得遠。

  曹能憲說。趙書記這是在敲山震虎嘛。

  公公說,敲得好,震得妙。陳運達這個同志,以前還是很不錯的,可自從當上了高級幹部,變了。根本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就連中央派來的一把手,他說趕就趕,說翻臉就翻臉。這哪還像共產黨的幹部?我看,趙書記這個人,有理有節,有章有法。陳運達想鬥贏他,怕不容易。

  曹能憲問,這次常委會,有沒有討論班子問題?

  公公說,這次沒有,可能過幾天吧。有可能在雍州市黨代會以後。

  曹能憲說,以你看,我到底有沒有希望?

  舒彥終於插了一句嘴,說,多的,你不用想了。我們是綁上戰車了。這一仗,只能贏,不能輸。如果贏了,我去找趙書記,至少給你一個正廳。如果達不到目的,你把我休了。話說回來,如果輸了。你得做好心理準備,恐怕連現在這個位置都不一定有。

  婆婆說。為什麼要你死我活?不能用別的辦法嗎?

  舒彥已經吃完飯,剛剛起身,電話響了。她拿起一看,是王宗平。她連忙拿著手機走到臥室,不一會兒出來,說,爸,媽,我要出去一下。

  婆婆說,難得回來一次,又要出去?

  丈夫問,誰的電話?

  舒彥說,是王秘。我估計,今天的常委會後,大家都坐不住了。

  王宗平確實是坐不住了,坐不住的原因並非今天的常委會,而是因為黎兆林。

  舒彥趕到三十八樓,王宗平早已經要好了房間在那裡等,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冷青。舒彥和冷青通過電話,並不認識,經王宗平介紹之後,兩人免不了一番握手,說幾句久仰或者舒小姐真漂亮之類的套話,然後坐下來喝茶。

  王宗平開門見山,問道,黎兆林現在在哪裡?和你聯繫沒有?

  舒彥說,沒有,自從昨天晚上的電話之後,再沒有他的消息。

  王宗平對此非常不放心,問舒彥,你覺得有沒有可能被他們抓住?

  舒彥說,黎兆林這個人,我還是瞭解一些的。我估計可能性不大。

  王宗平說,你估計?估計有什麼用?這個人威事不足敗事有餘,已經給我們惹下夠大麻煩了。如果再出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舒彥說,他畢竟當兵出身,大心眼沒有,玩這點小心眼,應該沒有問題。

  王宗平說。是就最好。

  舒彥更關心的,是高層的態度。她問,今天的常委會有什麼動靜?

  王宗平說,他們往每個常委面前放了一份報告,目的很明確,就是讓兆平當不上黨代表,也想用這種方法逼一逼大老闆。不過,他們顯然失算了,這一逼,把大老闆逼到了前台。大老闆已經發話,由春和同志和先暉同志牽頭,組織一個班子,對全省各職能部門執法過程中違反紀律和違反程序的現象進行調查。大老闆高明就高明在,這個調查組不是針對黎兆平案件,而是針對不講執法程序這種違規違紀現象。如此一來,陳運達根本無法反對。而這樣一個調查組,既可以全面撒網,也可以重點進攻。我估計,最遲下個星期,調查組就可以正面接觸龍曉鵬那些人。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公公到底是從側面聽說的,消息不全面。現在聽王宗平說的重點,舒彥心中暗叫了一聲妙。自己像沒頭蒼蠅一般上竄下跳,百般努力,卻又不得要領。趙德良呢,只輕輕一招,搞這麼一個執法程序大檢查,便可一劍封喉。舒彥甚至想到了一種結果,面對省委書記的絕對權力,陳運達大概也不敢硬碰硬,最佳做法,是將所有一切,往龍曉鵬身上一推,讓他來當替罪羊。趙德良畢竟還要和陳運達共事,也不想把事情做絕,肯定會退一步,彼此相安無事。如此一來,這一回合,就算是結束了,陳運達吃了個暗虧,卻也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

  此外,會不會有別的可能?陳運達畢竟是地頭蛇,他手中還有牌未出,難道甘心就這樣被趙德良一招致勝?陳運達如果不甘心失敗?會採取什麼樣的策略?

  王宗平分析說,按常理分析,陳運達應該忍。但他不會。

  舒彥不解,問道,他為什麼不會?

  王宗平說,政治不是軍事。軍事上可能出現遇強剛強的情況,那是以實力相搏。但政治往往遇強則弱,遇弱則強。也可以認為恃強凌弱。在官場,真正適用的是殺敵一千,自損五百。硬碰硬的結果,很可能是雙方都撈不到好處。這時候,就需要忍。忍的藝術,其實是以時間換空間的藝術。然而,這個原則在陳運達身上恰恰不適用,因為他沒有時間。

  他這一樣說,舒彥立即明白了。陳運迭已經五十七歲,這一屆結束,他就五十九歲了,那時再擔任省委書記的可能,幾乎不存在,很可能是到政協或者人大去養老。相反,如果現在上去,三幾年後,還有可能再往上走一走,最終的位置,很可能就是全國政協或者全國人大,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他一定不會忍,而會拼。現在的問題是,他會怎樣出牌?他手裡有什麼牌?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舒彥拿起一看,是陌生號碼,立即接聽,果然是黎兆林。舒彥並沒有過多地與他說話,而是將電話交給了冷青,由冷青具體安排聯絡方法。然後親自去接他自首。

  新樂門三十六樓。陳運達和齊天勝一起打球。

  陳運達打出一個球,顯然平衡和力度都沒有掌握好,僅僅只打中了三隻瓶。陳運達拿起另一隻球,用毛巾反覆擦拭,同時問齊天勝,你對今天上午的會,怎麼看?

  齊天勝說,趙德良明顯是在以勢壓人,什麼平王東遷,秩序理論,誰不知道他是在指桑罵槐?

  陳運達說,他罵槐也好,罵柳也好,不是關鍵。

  齊天勝一臉虔誠地問,那重點是什麼?

  陳運達說,重點是,趙德良已經出招了,我們怎樣應招。政治是實力政治,而不是嘴巴政治,光耍嘴皮子,那是幹不了政治的。只要我們能夠拿出應招來,他就會被動。就會手忙腳亂。

  齊天勝頗有些憂慮地說,趙德良搞執法程序大檢查,這一招非常陰毒。表面上看,他是對全省的執法環境進行大檢查,可實際上,卻是指向黎兆平案的。這件案子,根本經不起查,一查就出問題。我估計,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最多一個星期,一個星期之內,如果不能落實黎兆平的罪名,恐怕會出麻煩。

  陳運達已經打完了球,和齊天勝一起進入休息室。服務員早已經將蒸房準備好了,在這裡等著他們。因為有外人在旁,兩人的談話,便轉移了話題,換好衣服,進入干蒸房後,話題開始繼續。

  陳運達說,我倒不擔心執法檢查。趙德良高傳高打,我們可以釜底抽薪。比較麻煩的是你找的那些人的執行能力。一個黎兆平案,搞了這麼長時間,竟然搞得這麼被動。以這樣的辦事能力,就算有再長時間,也一樣難以出結果。這樣的執行力,太成問題了。

  齊天勝說,對黎兆平,我們確實估計不足。這件事是我沒有辦好,我要檢討。

  陳運達說,檢討有什麼用?關鍵是要效果。這就像打仗,戰爭一旦開始,就只有一個目標,消滅敵人。你不能有效地消滅敵人,就一定會被敵人所消滅。沒有第二種選擇。當初,我對你們的計劃非常猶豫,為什麼?就因為這場仗一旦開打,我們就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打下去。我聽說你們之中,有些人還在想撤退,這是非常糊塗的想法。事到如今,還能退嗎?往哪裡退?打不贏就跑,這是土匪的搞法,不是正規軍。任何時候,逃跑主義都是機會主義,害死人。

  齊天勝說,你說得很對,我一定把你的意思傳達給大家。不過,眼下的執法大檢查,你還得拿出個具體辦法。這是懸在大家頭上的一把劍,這把劍不拿走,大家心裡都不踏實。

  陳運達說,你心裡大概也著慌了吧。

  齊天勝肯定著慌,但他還不十分怕,他愛惜自己的羽毛,沒有把柄讓人抓,最壞的結果,也就是這個官不當了,和那些一旦失敗便可能坐牢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他說,我沒有,我相信老闆的能力,這點事,老闆肯定能處理好。

  你少給我戴高帽子。緩了緩,陳運達又說,執法大檢查的事,你要他們不用擔心。這件事,我已經想好了。趙德良如果安排別的人,我還真有點擔心,夏春和和羅先暉這兩個人,我太瞭解了,他們絕對不敢和我作對。

  齊天勝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常委會上決定的事,他們不敢陽奉陰違吧。

  不敢也得敢。陳運達說,當然,我也不可能被動挨打,坐以待斃。你找個時間,去拜訪一下這兩個人。

  齊天勝頗有點不明所已,問道,我去?

  這兩個人,都是黨委口的,他是政府口的,根本不在一條線,行政級別雖然非常接近,可人家是省委常委,他不是。這兩個人,理論上便是他的大領導。他去拜訪兩位領導,原則上有點說不過去。

  陳運達說,我反覆想過了,這件事,只有你出面最好。別人,我不放心,也不適合。

  接下來,陳運達對他面授機宜。權力的藝術,就是馭人的藝術。怎麼馭人?每個人都有優勢有個性,你想掌握他的優勢和個性?肯定不行,許多人的能力大得很,個性強得很,你想控制,反而會被他的這種能力這種個性所傷。只有一個辦法,抓弱點。每個人,有自己的弱點,就看你能不能發現,能不能抓住。發現並且抓住了他的弱點,就等於抓住了他的把柄,他就會對你服服帖帖,惟命是從。

  夏春和被認為是整個江南官場最會為人的人,他的個性並不鮮明,看上去,各方面都不錯,又沒有哪一方面最突出。對每個人,他都很好,卻又從來不和任何人結盟。所有人都覺得夏春和是與人為善,這一輩子當定了老好人。可實際上,他心裡有一本賬,對形勢的分析判斷,有著別人所沒有的清晰和透徹。

  陳運達說,夏春和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就是他的婚姻。夏春和的婚姻是一種典型的政治婚姻,而且是一種女性權重過大的政治婚姻。趙德良不是講家庭倫理秩序嗎?那些話,用在夏春和身上,再適合不過,這就是一個女性權重過大的家庭,在這樣的家庭中,男人的地位是很低的,基本沒有話事權。

  夏春和的父母都是教師,父親頭上還有一頂帽子,右派。夏春和的家在江南省一個偏遠的小縣城,又有這樣的家庭背景,學生時代的夏春和,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壓力。高中畢業的時候,夏春和恰好趕上最後一屆上山下鄉。他在農村呆的時間並不長,剛剛下去不久,趕上了全國恢復高考,他參加了當年秋季的招生考試。但這次他顯然沒有:隹備好,就算準備好了,以他的右派家庭成份,也不可能被錄取。此時,知青全部回城,回域後便待業,根本沒有職位給他們。一九七八年,夏春和第二次參加了高考,並且上了錄取線,但受到父親右派身份影響,落選了。受到打擊的夏春和情緒低落了一段時間,接下來得到一個消息,全國開始撥亂反正,糾正冤假錯案,全國的右派,將全部糾正,恢復工作。受此鼓舞,夏春和再一次投入到複習之中。不過,他並不像其他人那樣盲目,而是給自己制定了一個兩年計劃。當時,他的父親是高中一年級班主任,他便跟在父親班上聽課,開始系統地回補高中課程。一九七九年,他也參加了高考,由於這一年的題目特別難,加上並不是他的計劃,他雖然考上了中專,卻沒有去讀,放棄了。直到一九八零年,他果然一鳴驚人,順利進入江南大學法律系。

  文革剛剛結束,社會大量缺乏高等人才,大學畢業後的夏春和,很順利地進入省司法廳。不過,進入司法廳後的夏春和,過了一段頗為寂寞的日子。同時分到司法廳的有好幾個人,大家全都是大城市的,有各種各樣的關係。夏春和被淹沒在這些人之中,並不顯得出色。司法廳的隔壁是省歌舞團,夏春和閒得無聊,經常跑到歌舞團去看他們排舞。歌舞團有個舞蹈演員孫蘋麗,舞跳得特別好。兩人很快對上了眼,可惜的是,孫蘋麗年齡太小,只有十七歲,紀律規定未滿十八歲不准戀愛。

  正在這時,梁惠珍進入司法廳工作。梁惠珍是省副委書記的小女兒,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她的身邊,有許多條件非常好的小伙子,她卻看不上,只對夏春和一見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