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高手過招(官劫) 第25章 對局劫爭

  手機通信得靠建在全國各地星羅棋布的基站來中轉接收。一般來說,城市基站的覆蓋範圍大約是一公里,鄉村基站的覆蓋範圍大約是二公里。這也就是說,全國大約每二平方公里範圍內,便有一個基站。任何一部手機,只要出現在該基站覆蓋範圍之內,無論你是否呼叫,只要處於待機狀態,基站的電腦,便會有顯示。某一部手機處於移動狀態中,從一個基站區域進入另一個基站區域,通過基站的電腦系統,一目瞭然。理論上,你完全可以精確掌握某一部手機的移動路線圖,從而掌握手機機主的移動路線。但是,對於某一基站來說,同一時間可容納手機數量是一千部,電腦如果對本區域內所有手機信號的情況進行記錄,那麼,其記錄資料將在極短的時間內,今電腦主機癱瘓。故爾,基站的電腦,往往沒有「記憶」功能。

  基站電腦不記,三亞移動公司的電腦卻會記,因為他們需要利用通話時間來計費。

  正是這份詳細的記錄,查明了在這一時間段內,與周小萸的手機有聯繫的全部電腦話號碼,並且將周小萸的最後消失時間,確定在三亞市鳳凰鎮扎南村。由此判斷,周小萸若真是被綁架,藏參地點,應該就在這一帶。

  三亞市局刑警隊的朱副隊長向雍州同行介紹了扎南的情況。

  扎南是三亞市鳳凰鎮的一個村,過去的建制是公社,後來改為鄉。幾年前,小鄉撤掉了建大鄉,扎南便劃歸了鳳凰鎮。這是一個山區村,主要居住著黎、苗、漢等民族,經濟較為落後,屬於貧困地區。扎南在三亞市北部,直線距離並不遠,大約五十公里。朱副隊長估計,綁匪之所以選擇此地作案,有一種重要原因,就是此地屬於山區,有多處廢棄的礦坑和工棚可以利用,當地外來人較一般地方多但整體上又顯得人跡罕至,便於藏匿。萬一事敗,撕票然後拋屍較為方便。他甚至認為,綁匪在此地實施綁架然後就地藏匿都有可能,因此,下一步的工作重點,可以置於這一地區。

  正當他們討論時,派往電信部門的同事傳來一份更為完整的電話記錄。

  楊全勇對記錄進行了分析。他認為。這份記錄,完整地劃出了周小萸在三亞的活動路線圖,從三亞機場開始,而在扎南結束。儘管犯罪分子不斷在調換手機卡,可每次調換,難免留下蛛絲馬跡,比如三亞市區X基站有一個手機號成為本案若隱若現的影子,與扎南方面,有多次聯絡,此外,扎南地區出現的新號碼,引起了高度重視。

  最終,專案組得出判斷,目前,周小萸很可能被藏在扎南的2基站一帶,半徑兩公里範圍內。有一個人在X基站指揮整個行動。楊全勇認為,下一步,應該三個方向同時行動。移動公司那邊,將這個時間段內,X基站和Z基站之間,所有聯繫過的號碼找出來,並且劃出這些號碼的活動路線圖。三亞市局,可以派出一定的力量,圍繞X基站查找那個遙控指揮者的落腳點,區域內的酒店是重點排查對象。第三支力量,組織人員趕赴扎南,在Z基站覆蓋範圍內進行搜索。

  楊全勇的分析判斷,得到了三亞同行的認同,他們立即調集力量,由派出所對三亞灣的酒店進行調查,再派出一支力量同雍州警方帶著一隊武警戰士,分乘兩輛卡車四輛越野車前往扎南。移動公司那個小組,則在抓緊時間排查可疑手機號。

  舒彥是下午快三點得到消息的。那時,她正駕車前往市委辦公廳,準備通過市委辦公廳再向龍曉鵬等人施加壓力。

  昨天投票結果出來,廣電局尚未向宣傳部報告,各方面已經得到了消息。舒彥很清楚,這是一場較力,廣電局拖不了幾天,名單一旦上報,此後的所有程序走進來相對要容易得多。龍曉鵬那幫人,也不會輕易就範,他們一定會採取拖延戰略。從昨天晚上開始,舒彥已經開始跑各種關係,希望盡快促成黎兆平的釋放。就在到達市委門口時,她接到了王宗平的電話。

  王宗平在電話裡說。你在哪裡?說話方便嗎?

  舒彥說,我在車上。

  王宗平說,你現在立即下車,找個公用電話給我打過來。

  舒彥心中猛地抖了一下。王宗平從未如此謹慎過,這似乎說明,他對她的通信工具已經不再信任。難道說,自己的手機已經被竊聽以及汽車上被安裝了竊聽裝置?仔細一想,這是完全可能的。

  她迅速調轉車頭,開到一個公用電話亭前停好,利用那個電話撥通了王宗平。

  王宗平說,出大事了。

  舒彥腦子裡嗡的一聲響,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王宗平說,已經確定,周小萸真的可能被綁架,地點在海南省三亞市。公安局已經派專案組趕去三亞了。

  舒彥說,我給兆林打過電話,他非常肯定地說,根本沒有這回事呀。

  王宗平說,是不是他綁架了周小萸,還不能最後確定。但我懷疑就是他幹的。你現在立即找到他,如果是他幹的,必須立即放人,否則,這件事麻煩大了。記住,別用你的電話,用公用電話,或者另外買一部新手機並且用新卡,還有,最好別在你的車上打電話。

  王宗平並沒有多說便掛斷了電話。從語氣中,舒彥感覺到王宗平異常惱怒。去購買新手機和手機卡的路上,舒彥仔細分析了一下形勢,確實是嚴峻到了極點。

  上次和黎兆林通話的時候,他正在三亞,現在得到的消息證實,周小萸被綁架到了三亞。除了黎兆林,還有別的可能嗎?此事不管是否與黎兆平有關,對方,都會認定是黎兆平在幕後策劃。僅此一點,對方已經有了足夠的理由繼續羈押黎兆平並且向省委辦公廳報告。被雙規的黎兆平竟然策劃了一起綁架案,這難道還不能說明他有問題嗎?此時,哪一位領導,還敢為他出面?問題的嚴重性似乎還不僅僅於此,現在,無論是趙德良還是彭清源以及他們的兩位秘書,都是黎兆平的背後支持力量。一旦確定周小萸被黎兆林綁架,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場權力鬥爭如果最終不得不捅到更高層,一起刑事綁架案,將使得其中一方所有的證據;失去效用,變得蒼白無力。未雨綢繆,為了讓自己不至於陷入政治上的絕境,最好的辦法,就是當機立斷,抽身而退。此後,他們可能不再過問黎兆平一案,甚至可能希望黎兆平立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形勢急轉直下,舒彥感到滅頂之災,正像海嘯一般向自己撲來。她現在惟一的希望,就是這件事不是黎兆林干的,或者就算是他幹的,還有最後挽救的機會。

  買了手機和卡之後,她立即來到外面的大街上,撥打黎兆林的電話。可是,黎兆林關機了,電話根本不通。打楊曉丹的電話,通著,卻沒有人接聽。反覆打了好多次,同樣如此。舒彥急得幾乎要瘋掉,她撥打他公司的電話,公司的人告訴她另一個電話號碼,同樣不通。無可奈何,她只好一次又一次撥打楊曉丹的電話。

  找不到黎兆林,去市委辦公廳已經沒有意義,舒彥只好回了喜來登三十八樓。再一次撥打黎兆林和楊曉丹的電話,結果仍然一樣。她給楊曉丹留言,聲明有急事,希望她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告訴黎兆林並且回電。

  舒彥給黎兆林打電話的時候,也正是楊全勇等人整裝出發的時候。黎兆林此刻正在亞龍灣五號度假酒店的干蒸房裡。做生意的人,生活沒有規律,晨昏顛倒。可這段時間住在亞龍灣,黎兆林別的事一概不聞不問,只等周小萸熬不住說出真相,生活倒是規律起來。每天早晨六點,他就起床了,和楊曉丹一起,先是跑步,接下來游泳,早餐後,到了股市開市時間,他便回到房間,看一看股市行情,瞭解一下幾個操盤手的工作情況,必要的話,對投資結構作一點調整。中午飯吃得比較簡單,由酒店送餐到房間。下午三點,股市收市,他便和楊曉丹一起進入干蒸房,蒸上一段時間,然後游泳。

  從泳池上來,已經是下午五點。楊曉丹習慣性地看了看手機,看到幾十個未接電話,竟是同一個號碼。雖然陌生,可同一個電話打了幾十次,顯得異常重要和緊急。她沒有查看舒彥留下的那條信息,而是在第一時間回拔過去。

  舒彥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接起電話,劈頭就問,你們這一下午都在幹什麼?為什麼一直不接電話?

  楊曉丹聽出舒彥的聲音,說,姐,你怎麼換號碼了?

  舒彥顧不上和她解釋,說,把電話給黎兆林,我有事找他。

  黎兆林披著浴巾,正躺在沙灘椅上喝飲料。楊曉丹將電話遞給他時,他不知道對方情況,小聲問,是誰?楊曉丹說,舒彥姐。黎兆林接過來,問道,姐,有事嗎?聽到黎兆林的聲音,舒彥氣不打一處來,在電話裡罵道,黎兆林,你這個混球,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黎兆林莫名其妙,不明白舒彥為什麼突然對自己發脾氣。他是那種糙人,脾氣如同一堆乾柴,一點就爆。情急的時候,天王老子地王爺,他也不怕。在這個世界上,除了黎兆平,誰的話,他都不聽,更沒有人敢給他半點顏色。現在,舒彥竟然如此這般的罵他,他怎麼受得了?當時就惱了,大聲地說,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舒彥說,這話該我問你。你口口聲聲告訴我,周小萸的事與你無關。我為你哥的事整天奔走,你卻在這裡橫插一槓子,你說,你什麼意思?

  黎兆林沒料到又是為了周小萸的事,也不清楚舒彥到底聽到了什麼消息。關於這件事,他是絕對不能承認的,所以口氣緩和了許多,說,姐,你怎麼不相信我呢?

  舒彥說,那你告訴我,什麼人會綁架周小萸?為什麼綁架周小萸?

  黎兆林說,姐,你這是聽誰在胡說八道?誰會綁架那個騷貨?如果想和她做那事兒,她是來者不拒,犯得著綁架?如果想弄點錢,她有錢嗎?幹嘛綁架她?

  舒彥說,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你以為我沒事幹,和你打電話玩呀?我告訴你,你已經一隻腳跨進牢門了,還在做夢吧?

  黎兆林說,姐,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舒彥說,不明白?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周小萸在三亞,你也在三亞?

  黎兆林暗吃一驚,略愣了片刻,試探性地問,周小萸在三亞?有這樣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舒彥說,你太小看警方,也太高估自己了。警方只需要通過電腦網絡查一下,就能搞清楚,周小萸失去音訊之前,購買了從雍州前往三亞的機票並且登機,而周小萸失蹤之前,在三亞使用過她的電話,最為關鍵一點,她在失去自由之前,曾打出過一個求救電話。這個電話足以確定周小萸被綁架的確切地點,範圍不超過兩公里。

  舒彥說的這些,黎兆林半點都不知道。此時,他才意識到,這件事麻煩大了,所以脫口說道,有這樣的事?

  舒彥說,我還可以告訴你,公安局已經成立了專案組,專案組此刻很可能已經到了三亞。我真不知道該怎樣說你,雍州這邊,我已經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好了,你哥已經被廣電局選為黨代表候選人,只要他的黨代表資格得到確認,市裡就必須放人。現在倒好,被你這麼一通胡鬧,整個事情複雜了。如果最終確定,綁架周小萸的是你,那些人肯定把屎盆子往你哥頭上扣,說是你哥策劃了這次綁架。有了一起刑事案,省裡市裡那些領導,誰還敢站出來替你哥說話?你把你哥害死了,你知道嗎?

  聽了這話,黎兆林也急了,再也顧不得隱瞞,直接問道,那怎麼辦?

  舒彥說,現在你承認了?我告訴你,這件事非常麻煩。你現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立刻把周小萸放了。你自己做的糊塗事,你自己去承擔,主動向警方投案自首,最後可能定一個非法拘禁罪或者犯罪終止。無論如何,不能讓警方找到周小萸,一旦由警方找到,案件的性質,就不由你說,而是由警方說了,那時,很可能就是綁架罪。非法拘禁和綁架,量刑上差別大得很。真到了那個時候,就算你說什麼,法院也不可能信你。我不和你多說了,你快點處理這件事,處理好之後,再給我電話。記得打這個電話。你自己的電話,也立即換掉。

  放下電話,黎兆林立即撥打許喬生的電話。黎兆林問他在哪裡,許喬生說在房間,黎兆林說,有一件事,你怎麼從來沒向我提起過?

  許喬生不解,問道,什麼事?

  黎兆林說,周小萸打過一個求救電話,你為什麼沒有對我說過?

  這件事,許喬生也不清楚,那些辦事的人覺得是小事一樁,根本就沒有對他提過。他十分驚訝,說,有這樣的事?那我得問問。

  黎兆林說,這件事,以後再說。現在,你馬上給他們打一個電話,讓他們立即將周小萸帶到三亞來。

  許喬生說,那恐怕辦不到,從那裡下山,需要走半個小時,而且,也沒有車。就算是到了公路。也沒有車到三亞呀。

  黎兆林說,你現在立即開車過去接他們。其他人怎麼到三亞,我不管。我只要你立即把周小萸接到這裡來。你現在就走,越快越好。具體事,在路上我們再用電話聯繫。

  許喬生問,是不是計劃有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黎兆林說,情況緊急,我沒有時間和你解釋了。總之,你告訴他們,立即將周小萸帶到公路邊。越快越好。

  許喬生雖然沒有完全搞清狀況,卻不得不執行命令,他換了件衣服,離開酒店,驅車上路。在路上,他打通了黎兆林的手機,進一步問明情況。此時,黎兆林才告訴他,已經得到確切消息,雍州公安部門,已經追到了三亞,問題就出在最後那個求救電話上,他們根據那個電話,查清了周小萸最後撥打電話的地點,估計很快就會找到那裡去。現在的情況非常危急,是在和警方搶時間,爭速度,所以,務必叫山上的人,立即將周小萸帶離現場,約定見面地點。無論如何,不能讓警方先找到周小萸。至於下一步怎麼辦,等將人接到三亞之後再說。

  雖說情況危急,可許喬生並不清楚危急到了何種程度,不清楚警方已經進行到了哪一步。他給山上的人打電話時,第一句還是質問最後求救電話的事。那些人沒什麼文化,對於警方的一些偵技手段並不清楚。當時,周小萸打電話求救,他們是清楚的,只不過,手機已經遺失,他們覺得周小萸失去了手機,無法再求救了,便沒有進一步尋找,也沒有將此事告訴許喬生。現在許喬生為此大發脾氣,他們也就只好一再解釋。直到此時,他們仍然覺得,這是一件小事,許喬生為此興起問罪之師,完全是小題大做。如此一來,彼此便在電話中爭執起來。許喬生煩了,說,算了,這件事以後再說,現在你們立即讓周小萸穿上衣服,然後將她帶下山。千萬注意,下山的時候,一定要看清楚四周有沒有人,如果有人,就要躲起來。一定不能被人發現。

  電話中,許喬生沒有提到警方已追到三亞一事,他知道,這些人層次太低,沒頭腦少精明,按指令辦事都辦不好,如果知道警方可能已經將那片區域包圍,一旦慌了手腳。他們很可能扔下人質逃了。

  那些人只是按指令行事,希望從中賺到一些錢好回家過年。既然許喬生要求他們立即將周小萸帶下山,他們便著手行動。畢竟,許喬生從三亞趕到扎南鎮需要四十多分鐘時間,而他們下山,大約只需要半個小時。時間很從容,他們便不太著急,先找出周小萸的衣服,再打開門,將衣服扔在周小萸面前,對她說,穿上。

  在這裡已經呆了一個星期,吃喝拉撒都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加上那些飛行動物不間斷的攻擊,周小萸經歷了一生中最苦難的日子。蚊子最初所叮部位,由於搔癢,有些地方抓破了皮,舊傷中有結癡的,也有結癡後重新抓破的,還有新傷,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寸好肌膚,到處都是血跡和癡痕,加上七天沒有清洗過,以及月經多天沒有乾淨,身上沾著各種髒物,冒著一股很濃的臭味。這些天來,周小萸無時無刻不盼望著得救,可這些人真的將衣服扔在她的面前,她又迷惑了。

  她警惕地問。你們想幹什麼?

  那個人說,許哥同情你,要將你接到三亞去,好好享受一下。

  周小萸自然不相信,她懷疑這些人想玩什麼新的陰謀,不肯配合。那些人不願在這裡和她磨時間,他們也想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見她不肯自己穿衣服,又不可能就這樣將她帶走,便強忍著她身上散發的臭味,動手幫她穿。周小萸拚命地掙扎。那幾個人著惱了,在她拚命掙扎的情況下,動手打了她。他們越是打她,她越是覺得此行兇多吉少,越不肯就範。海南天氣炎熱,所穿的衣服極少,穿衣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可因為周小萸掙扎,這件事幹起來就不順利,直到近二十分鐘之後。才極其勉強地給她套上。

  衣服是穿上了,不管穿得是否得體,只要能夠遮住皮肉,不至於赤裸就行了。他們覺得,接下來的一切,都會順利。可是,他們沒料到,周小萸仍然不肯配合。如果許喬生的指令明確,現在就放周小萸離開,情況或許不一樣。在周小萸看來,離開此地,很可能是另一次厄運的開始,處境可能比現在更差。雖然她也清楚,落在這些人手裡,沒有自己好的,可她不甘心就範,有任何一點機會,她都在反抗。

  那些人勸了半天,沒有絲毫效果,只好自己動手,將她拉起來。人是站著了,可她的腿不肯邁開,那些人無計可施,只好將她往外拖。儘管面對的是三個大漢,她的反抗異常強烈,那幾個人可沒少費勁。好不容易到了門口,周小萸一把抓住門框,怎麼都不肯出去。三個人又是一番努力,掰手的掰手,抬腳的抬腳,總算是將她弄到了門外。

  到了門外,幾個人一鬆手,周小萸便躺到了地上,無論如何,不肯走。不僅如此,她還大叫救命。女人的聲音,分貝本來就高,她又是拼著命在喊,加上是在山谷間,有回聲,一時間,整個山中,都是周小萸的叫聲。那幾個人對此沒有防備,也沒有接到命令要防止她喊叫,一時手忙腳亂,有人去按她的身體,也有人去捂她的嘴。捂嘴伸出去的是手,周小萸豁出去了,順勢就在那人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人驚叫一聲,將手從她的口中抽離。周小萸感到捂嘴的手一鬆,又開始高聲喊救命。那個被她咬了一口的人惱羞成怒,撲過去,狠狠地抽了她許多個耳光,見她又是罵又是叫,隨手扯下自己的襪子,塞在她的口裡,總算制止了她呼救。

  然而,這一切,已經晚了。

  在此之前,楊全勇率領的行動小組已經到達此地。他們首先到達當地派出所,在派出所長的帶領下,對當地地形進行了考察,詳細瞭解基站周邊兩公里之內的交通情況。Z基站建在公路邊的一座山上,這條公路,既是橫貫扎南的主要公路,也是Z基站區域內惟一的主幹道。

  考察結束,大家再一次回到派出所研究案情。派出所的鄭所長站在本地地圖前,向大家介紹情況。他伸出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道線,介紹說,這就是我們剛才看過的公路,從三亞或者從鳳凰機場到這裡,這是惟一的通道。這裡,是Z基站。接著,他的手指分別點了兩個位置,說,從這裡到這裡,就是基站的覆蓋範圍。我剛才聽了你們的案情介紹,一直在考慮,犯罪分子應該就在這裡到這裡,在這個區域之內。

  楊全勇接著說,我仔細想了一下,我們要找的地方,應該就在這條路的沿線某一處。這個地方,應該有幾個特點。第一,地形相對複雜,周邊應該有很多山。第二,應該有一處廢棄的工棚。第三,附近可能有廢棄的礦坑。第四,沒有公路相通。

  鄭所長有些不解。問道,楊隊為什麼肯定沒有公路相通呢?

  楊全勇說,這主要是綁架案的特點所致。通常情況下,很少有人去那裡。大隱隱於市,將某個人藏在城市裡,是最難找到的。可隱於市有先天的弱點,比如被害人求救等。犯罪分子放棄城市選擇鄉村,估計與這個地方的環境有極大關係。所謂環境,人跡罕至,是條件之一。既然人跡罕至,那一定與交通有關。第二,我們所得到的通話記錄顯示,周小萸最後兩次通話,都在Z基站,時間相隔半個小時。如果是車行,半個小時早已經超出Z基站了,這說明,犯罪分子是在步行。步行半個小時,即使是在偏僻的農村,如果是大路,也很可能碰到人。整個案件中,犯罪分子的手法極其老道,這段需要行走的距離,一定在其計劃之內。因此,路上不容易碰到行人,自然是條件之一。

  鄭所長說,楊隊的分析確實很有道理。我考慮了一下楊隊所說的幾大特徵。如果這個地方沒有公路只有小路的話,那麼,第二條的廢棄工棚,就不一定符合。之所以建工棚,肯定是為了挖礦。既然要挖礦,就一定得考慮運輸問題,也就是要通路,至少也是土石路。就算這個礦坑廢棄了,工棚也廢棄了,但公路的路基,應該還是有的。

  朱隊說,鄭所的分析有道理,但我覺得,楊隊提到的幾點,也是值得我們充分考慮的。鄭所是根據當地的客觀情況推論的,楊隊是根據綁架案的必備條件考慮的。也就是說,綁架者必須考慮藏參,而藏參地點不可能在野外,需要一定的場所。這類場所,必須遠離人群。就算不是廢棄的工棚,那也應該是其他容易藏匿之所,比如守林人的小屋、礦坑、山洞之類。還有,就算是工棚有大路相通,但也存在一種可能,山區的大路可能較遠,小路要近得多。

  這樣討論有點空泛,一時間很難找到一個地方符合老楊所說的全部條件。朱隊因此提出一個新的想法,不必去找符合所有條件的區域,首先搞清楚,2基站二公里區域內,到底有多少條岔道。也別管是不是公路,大道小道全都算上。

  其中一名民警對轄區情況很熱,他拿來一支筆,在一張紙上畫了一張圖,說,這就是公路。和公路沿線的岔路。

  大家聚上前觀看,哪一條路通向什麼地方,一清二楚。大家數了數,機耕路小便道等全都算上,有四十多條。朱隊說,這麼多條路,我們無法一一去查。現在,我們用排除法,首先將那些不通向山上的路去掉。如此一來,去掉了二十一條。又將那些雖然上山,但沿線有村寨或者人家的去掉,又去掉了八條,剩下十七條路。

  楊全勇說,現在我們採取對應法,將這些路中,附近一百米區域內有礦坑的標出來,正在使用的礦坑或者廢棄的礦坑都算在內。標出了九條,其中兩條是小路,七條通公路。再標出路附近有廢棄的工棚或者守林人小屋以及其他建築物的,有五條路。

  接下來的任務非常清楚,主要力量,集中搜索兩條小路,每條路派出四名武警戰士和兩名公安幹警。另外七條路,每條路派兩名武警戰士和一名公安幹警。另外八條路,各派一名武警戰士。他們臨時建立了前線指揮部,指揮部就設在一輛車上,這輛車和一輛軍用卡車以及車上的十名刑警隊員一起,游動在公路上,隨時準備增援某一個小組。

  正準備行動的時候,移動公司行動小組又傳來新的線索,同樣是一份通話記錄。

  在新的通話記錄中,出現了一對新的手機號碼,為了方便,我們把這兩個號碼標記為H和I。在約十分鐘前,H主動呼叫l,通話三分半鐘。l的信號出現在Z基站,H是在移動之中,最先出現在X基站,三分半鐘的通話時間裡,橫跨了兩個基站。移動公司的相關人員將H通話時歷經的兩個基站連線,推測認為,此刻正乘車西行,目標很可能是鳳凰鎮。這個方向,與扎南是相符的。說不定此人正趕往扎南。

  得知這一消息,朱隊和楊隊商量了一下,安排了一位當地民警,在Z基站的起端設點,對進入2基站區域的汽車,進行登記。其餘的人,按照安排,迅速進入搜索行動。

  這是一種拉網式搜索,力量相對較為分散,為了不至於出現遺漏,所有行動小組,進展速度都很緩慢,每向前一步,都需要和指揮小組取得聯絡,隨時將他們看到的建築物通報給給指揮小組。

  世上有些事情,果真像命運安排好了一般。如果黎兆林下午沒有干蒸,舒彥又及時找到了他,事情的結局,很可能是另一個樣子。正因為聯絡上出現了時間差,黎兆林失去了將這件事從容了結的機會。即使如此,他還是有時間的,比如就地釋放周小萸或者許喬生打完電話後,他手下的人能夠及時將周小萸帶離。即使許喬生給他們打來電話時,他們仍然有機會從容離開。

  可是,負責執行的人並不清楚局勢的嚴峻,他們行動遲緩,加上事前脫光了周小萸的衣服,帶她離開,必須令她穿上衣服,而她又不肯配合。就在他們要給周小萸穿衣服而周小萸拚命掙扎的時候,極其重要的時間,悄然流逝。就算此時耽誤了一些時間,如若行事周密,他們很可能迅速將周小熒帶離現場。

  極其關鍵的是,出門時沒有堵住周小萸的口,使得她跨出門便有機會呼救。當初,設計將她押,到這裡,充分考慮了山區的隱蔽性。凡事有利就一定有弊,山區便於隱藏,可現在也正是山區給他們帶來了麻煩。若在城鎮,周小熒呼救的聲音,被各種嘈雜掩蓋,一定傳不遠,就算是傳出去了,也不會引起注意。在山中則不同,山谷有回音功能,等於形成了一個自然放大器,將周小萸的求救聲放大了。

  周小萸的第一聲呼救,傳到了正在搜索的武警戰士耳中。這一消息很快被告之指揮小組,指揮小組當機立斷,命令該小組成員離開山道,借助兩旁的樹木掩護,隱蔽向前推進。其他小組成員,迅速向此地靠攏。山下,指揮小組還留有一個機動小組。迅速跟進。

  這些命令剛剛下達,移動公司小組再一次傳來信。H再一次呼叫I。目前,這兩部手機正在通話中,而且,H已經到達2基站。

  指揮小組迅速判斷了一下形勢。認為H已經到達這一地區。極有可能將車停在路邊,然後徒步上山。指揮小組因此通知機動小組,不忙著去山上接應,而是注意路邊的汽車。對於任何停在路邊的汽車,均要進行檢查,發現可疑情況,立即將車主扣押,。

  考慮到情況變得複雜起來,指揮小組當機立斷,撤回了其他小組,所有力量,迅速向一個地點集結,同時,指揮小組也離開現址,向那條山道與公路交接處迅速移動。

  山下,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山上,對此一無所知。

  許喬生留在山上的只有三個人。在許喬生看來,三個男人要帶走一個女人,那是太容易了。問題在於,當這個女人拚命掙扎時,三個男人,也不一定能夠十分順利。他們好不容易將周小萸弄出了門,一個不留神,周小萸開始大喊大叫。事出突然,他們手忙腳亂地制止時,又被周小萸抓住機會咬了其中一個人的手。如此一來,當時的場面更加混亂,他們此時才想到,應該堵住周小萸的嘴,並且將她綁住。可臨時決策,一時既找不到塞嘴的布,也找不到綁她的繩子。情急之中,一個人脫下了自己的襪子,塞進周小萸的嘴裡。海南天氣炎熱,這些人在山上呆了很長時間,條件極差,好多天沒洗過了,襪子奇臭無比,薰得周小萸差點昏過去。沒有繩子,他們便就地取材,弄了些籐,將周小萸結結實實綁了。

  這樣一折騰,又浪費了不少時間。許喬生已經駕車趕到了,打電話和他們聯繫,才知道他們還在山上,憤怒地將他們罵了一通,要求他們扛著周小萸立即下山。可這件事並不那麼容易做,三個人扛吧,周小萸的身高不夠一米六,頭和腳都不是扛的部位,第一個人只能扛她的肩部,第二個人得扛住她的大腿,第三個人才能扛著她的腰部。如此一來,三個人擠成一團,走起路來非常艱難。如果兩個人扛呢?周小萸的身體沒有被固定,她拚命掙扎,兩個人的肩擱不住這具身體。他們不得不弄斷一棵小樹,再弄來一根籐,將周小萸和這截樹綁在一起。

  幹這些事是需要時間的,他們缺少的恰恰是時間。就在三個人將周小萸綁好,扛在肩上,正;隹備下山時,武警小組已經極其隱蔽地向他們靠近。他們扛著周小萸剛剛走了不到十米,四名武警戰士和兩名刑警,從不同的方向跳出來,迅速跑向他們。

  三個大男人,肩上扛著個人呢,對於彷彿從天而降的武警以及刑警,完全沒有思想;住備,一時間傻了,亂作一團。六名武警刑警一心想迅速制服三個男人,此前已經作了分工,兩人對竹一個,六個人迅速撲向他們的目標,於是,十個人全部倒在了山道上。被綁著的周小萸是被撲倒的,同樣,那三個男人也是被撲倒的。

  整個過程顯得簡單乾脆,幾秒鐘之後,戰鬥就已經結束了,三個男人分別被戴上了手銬,綁在周小萸身上的青籐被解開。小組負責人問了周小萸幾句話,證實了她的身份。小組長立即給指揮小組打電話,報告這一消息。指揮小組命令,將人質和犯罪嫌疑人就地隱藏,留兩名武警戰士看守,其餘的人,迅速沿原路下山,爭取在山路上堵住正在趕來的那個神秘的H。

  許喬生並沒有上山。所有人中,只有他和黎兆林最清楚附近可能有公安人員,所以,他的車並沒有停在那個上山的道口,而是向前開了一百多米,拐了一個彎,在那個岔道口看不到他的車時,才停靠在路邊。

  他就在車上給山上打了電話,要求他們迅速下山。他將車停在這裡,確實有利於自己隱蔽,可同時,也影響了他觀察那個岔道口的情況。時隔不久,機動小組的武警戰士。便已經出現在那個岔道口。他們並沒有發現停靠在這裡的可疑汽車,而停在前面彎道處的許喬生,同樣;殳有發現他們。機動小組給指揮小組打電話,說明此地的情況。指揮小組估計,這輛車,很可能停在附近,要求機動小組繼續向前搜索。

  坐在車上的許喬生,一直關注著車後的情況,當機動小組的越野車出現在視線時,他異常警覺。雖然這輛車掛的是民用牌照,可許喬生一眼就認出,這輛車掛的是雍州市車牌。當兵出身的許喬生,立即意識到不妙,好在他的車沒有熄火,鬆開剎車,一踩油門,汽車便開始前行。後面機動小組也發現了這輛車,正準備靠過去攔住,見這輛車要溜走,他們也加大了油門。

  許喬生駕駛的是普通轎車,兩輪驅動。行動小組駕駛的是越野車,四輪驅動。在車輛上面,許喬生處於弱勢,加上他是原地靜止啟動,速度一時上不來,後面的車立即追上來了。因為還不清楚山上的情況,擔心打草驚蛇,行動小組不敢鳴警笛,僅僅只是與許喬生的車並排而行,並且探出窗外,揮手要求許喬生停車。

  行動小組不知道,許喬生在部隊時是汽車兵,後來又給首長開車,駕駛技術超一流。他的車子,性能雖然不如對方,可他仍然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速度調到了最快。越野車上,駕車的是一名武警戰士,同樣是汽車兵,也是開飛車的主,加上自己的車況更好,根本沒將許喬生放在眼裡。他希望自己的車超前一點,然後扭轉車頭,將許喬生逼到路肩上,最後逼到溝裡去。許喬生自然清楚這一點,關鍵時刻,玩了一招緊急剎車,使得越野車迅速超離自己,他則在有了足夠空間之後,就地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調轉車頭,迅速向前飛奔。

  越野車對於許喬生的車技缺少足夠估計,發現情況有變時,兩車間的距離,已經拉開了幾十米。越野車緊急剎車,卻不敢像許喬生一般亡命,只得通過正常方法調轉車頭,待重新啟動追逐時,兩車間的距離,已經有了好幾百米。

  許喬生心裡清楚,以自己這輛車,要想擺脫越野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不了多久,越野車就會追上來。對方既然是警察,車上一定有電台,他們可以通過電台呼叫增援,自己的前面,很快將會出現堵截的車輛。他必須想辦法盡快脫身。可他還沒來得及想出脫身之法,看到有一輛武警的卡車迎面駛來。在這樣的地方,很少能見到武警的車輛,此時出現這樣一輛車,只有一種可能。許喬生根本來不及細想,一腳將油門踩到底,迅速從卡車旁衝了過去。卡車調頭慢,待將車頭調過來,許喬生的車,早已經超出很遠,且後面的越野車,也已經超越了卡車。如此一來,許喬生的後面,有了兩輛追車。

  到底是當兵出身,此時的許喬生,十分冷靜,他想到,就算自己出事,只要黎兆林不出事,餘下的錢,自己還是可以拿到的。他必須將這裡的情況告訴黎兆林。就在飛車過程中。他抓過手機,撥打了黎兆林房間的電話。也是忙中出錯。平常,他和黎兆林聯繫,打的是黎兆平在三亞使用的一部手機,這次因為情況緊急。他撥打的是黎兆平在三亞的房間座機。

  黎兆林正在房間裡等待消息,電話一響,立即接了。許喬生告訴他,自己剛剛到達此地,隨後便發現有警車追過來。現在,正有一輛警車和一輛卡車在後面追趕自己,前面是否有別的警車攔截,尚不清楚。山上的情況如何,他也來不及聯繫,估計情況不妙,說不定,周小萸已經被營救。

  黎兆林說,你先給山上打個電話,問問情況,然後再告訴我。

  掛斷電話,黎兆林意識到,此地不能再留。他迅速清理東西,和楊曉丹一起來到前台,結清了賬目,駕駛自己的汽車,迅速離去。

  途中,黎兆林還希望接到許喬生的電話,以便掌握確切情況。他甚至多次冒出給許喬生打電話的念頭,思之再三,還是放棄了。他不打電話是對的,因為就在他們通話之後不久,許喬生的前面,出現了一輛卡車和兩輛越野車組成的路障,三輛車的附近,站著十幾位持槍的武警戰士和刑警。後面,那輛越野車已經追了上來。在這種情況下,他如果再跑,可能是死路一條。無計可施,他只好放慢車速,將車停在路邊。

  前後的武警和刑警端著槍慢慢靠過來,用槍口指著許喬生,命令他雙手抱頭,從車上下來。許喬生的雙腳剛剛著地,便有兩名刑警撲過來,將他按倒在地,迅速戴上了手銬。

  與此同時,三亞市移動公司小組已經掌握了許喬生通話的情況,並且已經查清呼叫的號碼。並沒有費太多周折,他們便掌握,這個電話是亞龍灣度假酒店的房間號碼。這一信息,迅速傳達給三亞市局,市公安局立即派出一支人馬趕到酒店。可是,他們晚了一步,黎兆林已經結賬走人。

  舒彥一直呆在喜來登三十八樓的辦公室裡,晚飯都沒吃,也沒幹任何事。

  儘管黎兆林沒有肯定地答覆周小萸是他綁架的,他的行動,已經向舒彥說明了一切。現在,舒彥惟一的希望,就是黎兆林能夠搶在警方之前釋放周小萸,使得事情不至於惡化。她再一次查過有關法律典籍,如果黎兆林主動釋放周小萸,且沒有勒索行為,而周小萸又是在完全自願的情況下前往三亞,最終讓法院認定此案僅僅只是非法拘禁或者限制人身自由而不是綁架,她是完全有信心的。

  這一結果的最大迴旋餘地在於,周小萸受此驚嚇,甚至不一定報案。相反,黎兆林卻可以主動投案自首。如此一來,在沒有原告以及未造成重大傷害的情況下,此案將可能不會深入地查下去,某些人即使想將事情往黎兆平身上扯,時間、空間以及其他條件,也不十分成熟。

  舒彥也知道,這種想法,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周小萸被綁架是事實,雍州警方已經前往三亞也是事實,事態正在發生快速的變化,她或者黎兆林,正在和警方進行一場比賽,可作為主角的她,卻使不上一點力氣。

  舒彥不喜歡這種感覺,一點匍;不喜歡。她習慣於將事情控制在一個相對的範圍之內,以便自己能夠把握。就如她接手的各種案子,研究資料的時候,她如果覺得事情無法把握,她便可能選擇放棄。她常常提到兩個詞,一個是控制,一個是放棄。她認為,一個人做任何事,必須對事態的進展有一個正確評估。這個評估的前提是,自己有能力控制一切,包括可能出現的任何變化。也就是說,她在做一件事之前,會將各種可能全都考慮進去,只要事態的發展,是沿著自己當初的預想進行,那就說明自己仍然控制著一切。相反,一旦發現事態沿著自己並未預想的方向發展,且愈行愈遠,那就表示自己已經失去對事態的控制,此時,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

  放棄不是壞事,只是一種哲學的取捨。從哲學意義上說,放棄本身就是得到,放棄你無法控制的事物,得到的肯定是更多。

  此次涉及黎兆平事件,一開始,她認為自己有著足夠的控制力,一切朝著預想的方向發展著。直到周小萸被綁架,事情才開始迅速失控。周小萸一旦被警方找到,事態可能迅速惡化,至於惡化到何種程度,她現在無法估計。按照她的行為原則,真的出現那種情況時,她應該當機立斷,徹底放棄。

  問題在於,她能放棄嗎?她放得下嗎?不放棄,又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站在對手的立場考慮一下,如果是她,得到周小萸的那一刻,她便會借此大做文章。周小萸原本就和他們站在同一戰壕,得到她的口供以證實綁架案是黎兆平所為,並不是難事。甚至辦案方將所有涉案人員的口供全部指向黎兆平都不是難事。黎兆林原本不認識周小萸,他大概不太可能親自出面綁架周小萸,一定找了幫手,那些參與綁架的人,更不認識周小萸,將此案所有人聯繫在一起的惟一線索,就是黎兆平。此前,他們還遮遮掩掩,怕引起不必要的關注,現在有了一起刑事案,他們完全可以大張旗鼓。

  這是一種推理,推理只是邏輯而不是證據。這樣的推理,在法庭上沒有絲毫作用,法庭需要的是證據所指向的邏輯,而不是邏輯指向的線索。然而,社會的價值取向則不一樣,在社會上,甚至不需要證據僅僅只有邏輯就足夠了。比如自己面臨的這件案子,沒有任何證據顯示黎兆平和周小萸綁架案的關係,因此,法庭不會支持黎兆平是主謀的結論。可官場不同,他們需要的是邏輯而不是證據,陳運達這些人,只要將邏輯擺出來,邏輯便開始產生作用,直接後果是,黎兆平的黨代表候選人資格受到質疑甚至被取消。

  除了等待,舒彥無事可幹。枯坐犯困,舒彥有點熬不住,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電話突然響起,已經是凌晨時分。這是她剛換的新號碼,只有三個人知道,王宗平應該不會在這時候給自己來電話,除了黎兆林,應該沒有別人。她立即抓過電話,先看了一眼號碼,很陌生,問了一句,果然是黎兆林。

  舒彥也不客套,一開口就問你在哪裡?

  黎兆林說,海口。

  舒彥心中猛地一個顛簸。下午通話的時候,他還在三亞,現在卻到了海口,而且這麼晚給她來電話,似乎情況不妙。

  舒彥問,發生了什麼事?

  黎兆林說,姐,出事了。

  那一瞬間,舒彥的腦子轉得飛快。出事了,僅這三個字,她便明白了一切。他之所以匆忙離開三亞。很可能是受到了追捕。她說,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黎兆林說,他們找到了周小萸。

  這一結果,舒彥已經料到。最不想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舒彥感到一陣眩暈,同時感到一股血直衝腦門。那一瞬間,她最大的希望是手裡握著的是炸彈而不是手機,果真如此,她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些炸彈扔出去,將世界炸個稀巴爛。舒彥來不及有任何行動,卻聽到電話的另一端,傳來黎兆林的哭聲。這一串哭聲,讓舒彥再一次抖擻起來。事情似乎不應該就這麼結束了,至少,她並不甘心這麼放棄。既然不放棄,那就一定得做點什麼。一個大男人,在外面的街道上哭泣?會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如果黎兆林被抓獲,事情將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在所有不該發生的事情全都發生以後,真的回天無力了?就算死馬當作活馬醫,那麼,她這個醫生,應該下一劑什麼樣的藥?

  那一瞬間,舒彥的腦子轉得飛快,她迅速決定,還沒有到最後認輸的時候,還要進行抗爭。她說,你別忙著哭,你詳細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黎兆林止住哭泣,開始講他當初怎麼會想到綁架周小萸。舒彥立即制止了他,說,有關這些細節,你不必告訴我。你只告訴我今天發生的事。

  黎兆林說,接到她的電話後,他立即著手安排。因為將周小萸安置在三亞下面的山區,那裡交通不是太方便。他的指令很明確,希望那個人駕車去山裡,將周小萸接到三亞市,然後釋放她。那人到達後受到警方追捕,說明警方已經找到了藏人地點。黎兆林意識到,如果再呆在三亞,很可能被警方抓到。第一時間,他結賬走人,到了半路又想,這樣不行。從三亞到海口,開車要好幾個小時,警方完全可以通過無線電聯絡,在路上設卡。他因此攔停了一輛前往海口的貨車,給了人家一筆錢,自己上了貨車,將汽車交給了楊曉丹。他知道,自己和楊曉丹的手機,很可能被鎖定,不能再用手機進行任何聯絡,原想到海口後再買一部新手機,可到海口時太晚了,他只好和那名卡車司機商量,用一萬元高價買下了他的手機。現在,他就是用卡車司機的手機和她通電話。

  舒彥問,那你下一步準備怎麼辦?

  黎兆林說,我也不知道。我想,只有你能幫我,一路上,我匍;在想給你打這個電話。

  舒彥說,現在想到我了?你早幹什麼去了?前幾天,我問到你頭上,你都不肯說實話。黎兆林說,對不起。舒彥的火不打一處來,粗口都出來了,說,現在說對不起有屁用?你早幹什麼去了?活了幾十年,怎麼就不長點腦子?黎兆林沒有回音,也沒有掛斷電話。舒彥繼續說,你知道嗎?你哥說不定就被你害了。你這樣一干,人家就會懷疑是你哥指使的。這事如果攤到桌面上來,原先那些替你哥說話的人,可能立即縮頭了。

  黎兆林說,姐,我知道錯了。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舒彥能夠想像此時黎兆林六神無主的心態。她說,怎麼辦?你自己幹的事,你必須承擔全部後果。現在,你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自首。

  黎兆林說,姐,你是學法律的,你幫我分析一下,如果我自首,會判多少年?

  舒彥沒好氣地說,不管判多少年,都是你自找的。你是成年人了,你應該懂得輕重。你自己做出的事,你必須負責。就算判個十年八年,那是你為自己的愚蠢無知必須付出的代價。如果你不自首,還會連累別人,代價就更大。你哥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如果再被安上一個別的罪名,你哭,你哭都晚了。

  黎兆林說,姐,我聽你的。我自首。

  黎兆林去自首,將所有罪責自己承擔起來,從而撇清黎兆平與此案的關聯,這大概是目前最好的結果。但另一方面,舒彥知道,就算黎兆林自首,一定不能落在那幫人的手裡。黎兆林頭腦簡單,又急躁,搞不好就會落入那些人設計好的圈套。就算黎兆林不會說出任何不利於哥哥黎兆平的證詞,只要他被掌握在那些人手中,那些人便有了主動權,變數也就隨時產生。只有將黎兆林掌握在自己信任的人手中,他才可能得到公正的審訊、公正的審判。

  她說,我希望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事情已經發生了,被抓住和主動自首,在量刑上,是有天淵之別的。你這件案子,一開始,完全可以定性為非法拘禁,幾乎沒有太多爭議。現在,事情複雜了,人是由公安局救出來的,犯罪事實已經構成,所不同的是,到底定為綁架還是非法拘禁,目前我也說不準。刑法規定的綁架罪,指以勒索財物或扣押人質為目的,採取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綁架他人的行為。罪行認定的要件包括侵犯客體是公民的人身自由權利,以及綁架勒索案中侵犯的雙重客體,即公民的人身自由和公民的財產權利,客觀表現為以暴力、脅迫或者麻醉等方法綁架他人。而非法拘禁,量刑上要輕得多。那麼,到底是定性為綁架還是非法拘禁?一方面,需要法院最終的判斷,同時,與辦案單位往哪個罪名上辦,有很大關係。綁架罪和非法拘禁罪的主要區別在於是否以非法索取他人財物為目的。但也並非全部如此,比如你這件案子,雖然沒有勒索財物,畢竟勒索了其他東西,比如你所希望得到的所謂證據。尤其重要的是,是否自首。假若被那些人抓到,無論定性為綁架還是非法拘禁,再加上一個畏罪潛逃,罪加一等。相反,你如果最終自首,就不是畏罪潛逃,而是主動尋找自首的機會。我說這些,你明白嗎?

  黎兆林說,姐,你的意思我明白。我這件案子,關鍵在於什麼人來辦。如果是那些人辦,他們很可能辦成綁架案。而且,就算我找他們自首,他們也可能現場將我逮住,並且說是他們抓住我的,因為我畢竟有從三亞逃出的事實,最後的所謂自首,也只不過是一種無奈之中的被迫行為,而不是主動。

  舒彥說,對,關鍵就在這裡。你從三亞離開這一行為,既可以認定為主動逃逸,也可以認定為主動歸案。區別在於,最終認定你是自首,還是被拘。這也就是說,不同的辦案機構,可以對這一行為進行不同的認定。我相信,那些人肯定不希望你自首,他們甚至希望你再逃得遠一些,逃的時間長一些。所以,你要做的是,盡快趕回雍州自首。我相信,此時海南已經布下天羅地網,你怎麼離開海口,是一個問題。離開海口之後,怎麼回到雍州,是第二大問題。到了雍州之後,怎麼自首,是第三大問題。這三大問題,前兩個,只能你自己想辦法,第三個,你到達雍州後,先別忙著進域,先和我聯繫,我想辦法安排你自首。

  黎兆林說,我已經想好了,我去找個漁民,給他一筆錢,讓他送我過海。

  舒彥說,這個辦法可行。上岸的地點,最好不要選擇海安、北海這樣一些大的港口,盡可能選擇不起眼的小地方。上岸之後,也不要乘公共交通工具,最好是找當地的卡車一類交通工具。要經常換交通工具,盡可能繞開大城市。你現在的手機,最好也不要用了,過海後,盡快換個卡。

  和黎兆林通完電話後,舒彥在那裡呆坐了很長時間。她的心情糟透了,腦子裡一片茫然。她也想過,應該給王宗平打個電話,將這件事告訴他。轉而又想,王宗平可能已經睡覺,此時打攪他,不是太合適。更為重要的是,王宗平以及他所代表的那股力量。對於目前的局面會怎麼看?將如何應對?會不會採取斷然手段,從此徹底撇清自己?

  第二天凌晨,舒彥給王宗平打電話通報這件事的時候,王宗平有好半天沒出聲。她能想像王宗平此時複雜的思維活動。這是任何一個置身官場的人面臨政治炸彈時的本能反應。顯然,他會在第一時間考慮自己以及自己身後政治力量的安全,評估進退或者隔岸觀火等到底哪一種對自己更加有利。這所有一切,舒彥都想到前面了,沒有人願意替別人殉葬,何況這些擁有相當權力者?舒彥根本不作這樣的指望,對於王宗平的反應,她並不覺得失望。她接著說,我已經做通了黎兆林的工作,希望他自首,他也同意了。

  這個方法,王宗平是贊同的。他立即說,自首最好。自首對大家都好。不過,千萬別落到他們手裡,最好是向我們指定的人自首。

  舒彥說,我也正是這麼想的。

  王宗平說,那就這樣說定了,過一會兒,我發給你一個電話號碼。這個人叫冷青,我會向他打招呼的。具體你和他聯絡,讓黎兆林向他自首。

  楊全秀他們也沒有閒著。在扎南,他們不僅救出了周小萸,還抓到了許喬生和他的三個同夥,又通過許喬生的最後一個電話,摸到了亞龍灣度假酒店的線索。當然,楊全秀也有他無力的時候,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一切都得人家作主。你自己想的是一回事,人家會不會按你的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比如亞龍灣度假酒店這條線索,如果是在自己的地盤,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酒店保安,對嫌疑人進行控制,同時派一個小組過去,爭取現場擒獲。可是,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經費的,目前中國的所有部門,全都經費緊張。緊張的原因,是預算外開支太多,不得不向預算內壓縮。像協助兄弟單位辦案這種事,肯定就不是預算內了,配合一定會有,但涉及經費太多的話,就會出現問題。

  當地警方的做法也無可厚非,他們給轄區派出所打了一個電話,要求他們先去摸一摸情況,如果可能,將人控制起來。這是最節約成本的做法,也是符合程序的做法。但是,派出所是最基層的治安管理機構,雜事非常之多,調集人員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待好不容易將人調集,時間已經浪費了。派出所的人員到達時。黎兆林已經結賬走人。

  派出所根本沒有能力去追逃,他們只是將情況報告市局。市局方面,又沒有專案組,連專用電話翻;沒有,電話轉來轉去,耽誤了一點時間,等傳到相關人員那裡,相關人員又作不了主,得向上匯報。事情報告給刑警隊長,刑警隊長感到為難了。按說,他應該立即部署公路沿線以及機場等地設卡攔截。可是,這樣的命令,他無權下達,必須通過市局。對於市局來說,畢竟不是他們自己的案子,動用一市的警力替人家辦案,成本太高。他們的做法,只是通知沿途派出所以及高速公路交警。這屬於一般性協查,各機構不會傾巢出動,更不會層層設卡。

  楊全勇他們回到市局,知道黎兆林從鼻子底下逃了,跌足婉惜,同時也知道,假若換了三亞警方找他們協同辦案,他們能做的,也就如此,說不定還遠遠不如。楊全勇當即打電話回局裡,匯報海南的情況,請示下一步行動。這是鄧初華親自抓的案子,分局立即向鄧初華進行電話匯報。鄧初華作出兩點指示,第一,通過省廳發出通緝今並且和海南省公安廳交涉,在沿途設卡堵截。第二,迅速向周小萸瞭解相關情況,盡快撬開許喬生的嘴,以最快的速度全面掌握案情。

  對於是不是立即抓住黎兆林,鄧初華非常猶豫,有點拿不定主意。

  如果說,綁架周小萸果然是黎兆平部署的,這事就有大文章可做了。首先,黎兆平參與刑事大案的策劃,難道還不能說明他有問題?其次,黎兆平已經被關押,失去了人身自由,他何以能指揮一起綁架案?這背後,難道不是權力在運作?問題是,這僅僅只是設想之一,除了這一設想,還有另一可能,即這件事與黎兆平沒有半點關係,完全是黎兆林自作主張。以常理推測,假若黎兆平能知悉外面一切的話,定然知道他離黨代表資格只有一步之遙,有了這一先決條件,以他的精明和對官場的熟悉,肯定不會幹蠢事。因此,這件綁架案由黎兆平策劃的可能性極小。退一步說,就算是黎兆平策劃,黎兆林難道不清楚後果?他如果將哥哥黎兆平端出來,就是兩個人一起坐牢,如果一口咬定僅僅自己一人所為,事情就會有變數。黎兆林的智商雖然比哥哥低很多,這種淺顯的道理,應該是清楚的。

  只要黎兆林一直在逃,他們將這起綁架案的相關資料往省委辦公廳一交,什麼話都不用說,省委辦公廳,大概也不會再考慮黎兆平的黨代表資格了。畢竟,只要黎兆平策劃刑事案的可能性存在,省委辦公廳,就不得不慎重。誰都怕將來綁架罪坐實,自己落下個審查不嚴之責。當然,立即將黎兆林抓住,也有抓住的好處,專政機器畢竟在自己手裡,要在相關案捲上,硬把黎兆平拖進來,只需要小小地做點手腳。

  鄧初華從事公安工作多年,他對自己一生最滿意的是,從來沒有採取栽贓的方法,將犯罪嫌疑人並不存在的罪名強加給他們。他很清楚,由於諸多因素的影響,這類事情時有發生,比如某一級行政領導下命令限期破案,一旦期限到了,案子破不了,某些人或者某些部門,便可能往某人頭上套一個罪名,找人出來頂罪。也有些人,想撈政績,可破案率上不去,便弄出一堆假案上來頂數。

  眼前的黎兆林案,如果黎兆林沒有歸案,而省委辦公廳因為此案無法確認黎兆平的黨代表身份,這就屬於政治智慧範疇,而不存在任何違法行為。如果抓住了黎兆林又硬往黎兆平頭上栽,他在道德和職業操守上過不了關。

  鄧初華惟一的業餘愛好是下圍棋,他深知棋枰上的一個道理,官子一定要留著,不是萬不得已,千萬別收。黎兆林就是這局棋的一個大官子,這個官子不收,後來就有無窮的味道,一旦收官,形勢就完全明朗了。

  黎兆平感到很奇怪,甚至有某種不祥的預感。現在是凌晨一點,這次午夜提審,對自己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

  長時間以來,龍曉鵬都沒有過如此大陣仗了,每次審訊,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幾乎沒有準備記錄員,參與審訊的,都是男人。顯然,龍曉鵬對從黎兆平口裡掏東西已經失去了耐心,他要做的,就是折磨黎兆平,所以才派出身手更好力量更大的男人。今晚情況不同,參加審訊的有五個人,其中有兩位女性,一個擺出記錄的架式,另一個在旁邊操作一台電腦,電腦旁邊是一台投影儀,投影儀對應著前面的一塊幕布。

  折磨經受多了,承受力也不一樣了。黎兆平知道又是一次苦難煎熬,好在舒彥已經通過楊誠剛告訴他,自己已經當選黨代表候選人,不日便有望出去。既然離開的日子快到了,就算是再艱難,他也能咬著牙堅持。

  他在那張專為自己準備的椅子上坐下來,等待那些人所施的酷刑。

  可那些人沒有更進一步動作,只有龍曉鵬皮笑肉不笑地望著他,說,黎兆平,這些日子過得怎麼樣?還蠻滋潤,是不是?

  黎兆平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什麼話都沒說。

  龍曉鵬又說,有一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你當選宣傳口的黨代表候選人了。聽到這個消息,你是不是很開心?只要黨代表身份確定,我們就得放你出去。

  黎兆平仍然不出聲,他倒是想知道,既然他們挑明了這件事,接下來將怎樣對待?硬抗顯然是不現實的,軟磨也不太可能。

  龍曉鵬說,不過,你別高興得太早了,還有一個不好的消息,大概是你不知道的。你策劃的綁架案已經告破了。

  黎兆平的心猛地跳了幾下。他策劃的綁架案?他何曾策劃過綁架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說,這些傢伙趁著自己失去自由無法控制局面的機會,製造了一起綁架案並且栽贓給他?仔細想想,這事一點都不奇怪。既然此事的主使者是陳運達,他可以動用的資源太強大了,下面有一個強大的執行班子,這個班子,別說製造一起用於栽贓陷害的綁架案,就算是再大的案子,也完全可以製造。他們心裡很清楚,一旦放自己走出去,再要讓他進來,就難了。何況,這件案子中有很多非正常因素,省委如果一定要求給予一個說法的話,他們是根本拿不出來的,那時,一切就被動了。正因為如此,無論如何,他們都不能輕易放他走出這裡,不放他的辦法很多,最直接有效的辦法,便是製造一起刑事案件,讓省委在他的去留問題上,說不起話。由此看來,無論是自己還是舒彥,將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甚至趙德良和彭清源,也都低估了陳運達這些人破釜沉舟的決心。

  這樣一想,黎兆平真有點肝膽俱寒。既然那些人不顧一切不惜手段,那麼,這件事繼續發展下去,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甚至是殺人滅口。想到這個詞,黎兆平全身發軟,他開始意識到,自己這次是真的遇到滅頂之災了,無論舒彥等人在外面如何活動,面前這幫人,放他出去的可能,都是微乎其微,到了關鍵時刻,他們很可能動用雷霆手段。

  突然之間,黎兆平明白了許多事。當初,他被執行雙規程序,接下來,龍曉鵬等人膽大妄為,對他大加刑罰,那時,他還只是覺得這幫人狗急跳牆,不惜動用一切手段,現在看來,從一開始,他們就拿定主意不放他出去,否則,他們也就不敢這樣干了。

  看來,這夥人的計劃,遠比自己想像的周密得多。

  龍曉鵬說,說吧,你是怎樣策劃綁架、怎樣指揮的?

  黎兆平冷笑一聲,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欲加之罪?龍曉鵬猛一拍面前的桌子,說,你以為我在詐你懵你?你還在做夢吧?我告訴你,周小萸已經被公安部門從三亞市救出來了,你指揮的人,大部分已經落網。其中重要疑犯叫什麼?他顯然忘了許喬生的名字,向旁邊幾個人問了一下,其中一名女紀檢幹部翻看了一下資料,輕聲告訴了他。他說,對,叫許喬生。對這個名字,你應該不陌生吧?

  許喬生?這個人是誰?這個名字,他從未聽說過。

  龍曉鵬拿過那份資料,對黎兆平說,這個許喬生,曾經和你弟弟黎兆林一起當兵,兩人同一批由步兵轉為汽車兵,在同一個汽車班。後來,又差不多前後被抽去給首長開車。我們已經抓住許喬生,查獲他犯罪用的手機。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他用這部手機和黎兆林頻繁通話。還有,就在我們抓捕他而他駕車逃跑過程,給黎兆林打了一個電話。當時黎兆林在哪裡,你應該知道吧?他就在三亞市的亞龍灣度假酒店。你的弟弟黎兆林接到這個電話後,立即溜走了,現在已經被通緝。

  黎兆平一下子糊塗了。龍曉鵬所說的這些事,聽起來不像是假的。問題是,假若是真的,這可是機密案情,他又為什麼告訴自己?

  如此重要的案情,他們為什麼毫無保留地告訴黎兆平?這屬於一個審訊技巧方面的問題。每次審訊之前,他們都會開會研究審訊方案,研究後,他們覺得,黎兆平牽涉這件綁架案的可能性非常之小。黎兆平著要在被嚴密控制的情況下指揮一起綁架案,必須有一個前提,隨時保持與外界聯絡。以黎兆平巨大的社會關係網,這件事顯然不是不可能。假若黎兆平隨時可以與外界聯繫,那麼,整件事,就缺乏了一個必然的邏輯,那就是黎兆平為什麼要幹這件蠢事?既然他隨時知道外面的消息,就一定知道,趙德良和彭清源都在為他當選黨代表一事出力。此事一旦成為事實,無論是陳運達還是龍曉鵬,就很難卡著不放人。既然可以通過正常途徑出去,黎兆平又何必畫這麼大一條蛇足?再看周小萸綁架案,從頭至尾,留下那麼多破綻,顯然不是高手所為。如果是黎兆平策劃了這件案子,他會如此不小心?

  黎兆平可能與此案無關這樣的結論,是龍曉鵬等人不希望得到的。他們正希望對手關鍵時刻的臭棋來贏回全局呢,恰在此時,對手給了他們這樣的機會,他們又怎麼可能讓省委辦公廳知道此案僅僅只是一個案外案,與黎兆平沒有絲毫關係?

  經過研究之後,他們決定充分利用此案。毫無疑問,黎兆林策劃了此案,黎兆林是黎兆平的親弟弟。長期以來受到黎兆平的多方照顧。而周小萸又是黎兆平案的舉報人,誰會相信這樣一起綁架案,會與黎兆平無關?關鍵時刻,受賄嫌疑又加上一個綁架嫌疑,黎兆平的心理防線,還能守得住嗎?

  龍曉鵬見黎兆平不說話,知道他心裡在評估此事,極大的可能,他根本不相信這一切,以為所有東西,都是龍曉鵬他們捏造的。

  龍曉鵬說,你是不是以為我們只是推理,並沒有掌握真憑實據?那好,我們給你看一段審訊錄像。

  他向揮了揮手,那名女紀檢幹部開始操作電腦,不一會兒,屏幕上出現了畫面。畫面是幾名公安人員審訊許喬生。

  許喬生說,這件事與任何人無關,完全是我一個人所為。

  審訊員,你為什麼要綁架周小萸?

  許喬生,我沒有綁架她,是她自己從雍州來三亞找我的。我只是給她安排了一個地方。

  審訊員,那好,你告訴我們,你為什麼要把她安排在那個地方?

  許喬生。因為她欠了我的錢。

  審訊員,她欠了你的錢?欠了多少?

  許喬生。六萬。

  審訊員,你逃跑的時候,曾經打過一個電話,是打給誰的?你們在電話中說了些什麼?

  許喬生,我忘了,大概不是什麼重要電話。

  審訊員,是嗎?你大概不知道,你的電話被監控了吧?不錯,你的駕駛技術很高,所以脫身了。可你不知道,你打了什麼電話,說了些什麼,我們全部有錄音。你需要聽一下嗎?

  許喬生顯然不太相信,眼睛都瞪大了。

  審訊員說,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那好,我們來幫你回憶一下。

  錄像資料中開始放錄音,錄音不是太清晰,連聽帶猜,還是能聽清楚。許喬生在電話,說,兆林,不好了,出事了。

  黎兆林的聲音問,出什麼事了?

  許喬生,這裡有好多武警,還有警察。他們早已經埋伏在這裡,差點抓住我了。

  龍曉鵬再次揮了揮手。女紀檢幹部動了一下鼠標,錄像結束,屏幕上顯示的是電腦桌面。

  龍曉鵬問,怎麼樣?現在你想起些什麼了嗎?

  黎兆平還是不說話。他的腦子活動很快。這段錄像是真是假,他難以確定。如果這幫人想栽贓陷害自己,完全可以通過技術手段弄出這麼段錄像來。也就是說,這段錄像,如果拿到法庭上,必須經過技術分析,確認沒有經過技術處理,才能採信。

  龍曉鵬清楚他的心理活動,更進一步說,你還是不信,是吧?那好,我再讓你看一段錄像。

  他揮了揮手,屏幕上又開始出現畫面。這次出現的是一輛車中的鏡頭,車中有幾名便裝警員,車子中間,坐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女人的模樣很恐怖,臉上全都是傷。這種傷,並不像是人為傷,黎兆平不清楚這種傷是怎麼造成的。因為女人的臉腫得很大,黎兆平開始並沒有認出周小萸。由於車子在行駛,拍攝者應該坐在車上,汽車顛簸,鏡頭顯得有點晃動。

  畫面中的周小萸十分激動,她大聲地說,我叫周小萸,是江南省人民醫院的護士長。是黎兆平綁架了我。

  旁邊有一位譬員說,你別激動。我們就是雍州來的。你最後那個報警電話將我們引到了這裡。現在你得救了。

  周小萸說,你們快去抓黎兆平,是黎兆平綁架了我。

  龍曉鵬再次揮手,畫面又一次消失。龍曉鵬說,剛才那個是周小萸,你大概沒有認出來吧?你可真夠損的,人家怎麼說,也是一個女人吧?你把人家弄到山裡,關在黑房子裡,剝光人家的衣服,讓蚊子飽餐了七天。

  看到這個鏡頭,黎兆平真的徹底絕望了。

  會不會是黎兆林幹了這件蠢事?他相信,完全有可能。雖說是兩兄弟,兆林的智商比他低許多,加上又沒有經歷高等教育。復員後,黎兆平也曾一再要求他多學習,可是,他一是沒有養成學習的習慣,二是黎兆平的經濟情況不錯,他失去了學習的迫切性。正是有了這一背景,黎兆林身上,江湖習氣重,對社會的瞭解,非常片面。如果他認為綁架周小萸能夠救黎兆平,哪怕坐上幾年牢,他也會幹的。

  可他又哪裡知道,如此一來,好心辦了壞事,將整個事情搞複雜了,也使得黎兆平陷入了更大的危機。黎兆平已經想到,與此相關的案卷,一旦遞呈上去,目前正在替他說話的人,肯定會全部噤聲,包括趙德良、彭清源以及其他人,這些人,全都是政治人物,他們考慮問題的首要前提,是自己和安全。黎兆平個人的前途,只有和他們的政治前途緊密相連的時候,他們才會不顧一切出面幫自己。相反,黎兆平的存在,一旦威脅到他們的政治前途,就算是目前會有相當損失,權衡利弊,他們也會捨其重而擇其輕。所謂其輕,就是壯士斷臂,捨棄黎兆平。保住事情不進一步惡化。

  若真的出現這種局面,黎兆平能怎麼辦?他惟一能辦的,仍然是保持沉默。他只要開口,在整個江南省,就可能掀起一場血雨腥風,那時,他便成了整個江南政壇的敵人。陳運達這些人,知道他的價值已盡,將不會再理他。相反,趙德良那邊的人,會對他恨之入骨,一旦有機會,就可能拿他開刀。

  不錯,此時的黎兆平,已經徹底崩漬了。另一方面,他也更加清楚,就算他們坐實了五十萬的受賄額,那也不過是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而已。相反,他如果說了,很可能連命都搭上。在整個事件中,自己已經棋失幾著,此後,再不能有任何差錯了。

  此刻,惟一正確的也是他可以保住這條命的事,便是死活不開口。

  陳運達是個很刻板的人,也是一個工作狂,從來都不知什麼叫業餘愛好,或者說,他惟一的業餘愛好,就是工作。

  曾經有一個領導說,去哪裡找完人?陳運達就是。陳運達不抽煙,酒也只是看場合才喝,娛樂遊戲一樣都不沾,麻將二五八都不會,撲克牌連大小王都分不清。他的一生,除了工作還是工作。這話傳開之後,有人給他加了一條:人家說,人在世上走,至少會喝酒,人在世上顛,至少要抽煙,人在世上活,至少會賭博。吃喝嫖賭抽,人生五大毒,四樣都不玩,一樣賽老虎。吃喝賭抽都不來的人,定會有一大強項,玩女人是高手。

  陳運達甚至不太愛體育運動,也沒有唱歌跳舞下棋之類的愛好,直到過了五十歲之後,感到身體狀況難以支撐每天十幾小時的工作,才開始有意識地強迫自己鍛煉,先後打過羽毛球、乒乓球、也學過游泳,對於這些項目,他都沒有興趣。沒有興趣是因為他老做不好,擔心被人笑話。後來偶爾接觸保齡球,第一球出手,便得了十分。教他的老師也說,他的平衡感覺非常好。從那以後,他才有了惟一的愛好。鍛煉給了他諸多好處,因此,他將這個項目堅持下來了。

  不過,這個項目有些麻煩。九十年代中期,保齡球曾大熱過幾年,保齡球館如雨後春筍。僅僅幾年之後,風向轉了,保齡球館緊接著一家又一家關門大吉,全國絕大多數城市,連一家保齡球館都沒剩下來。整個江南省,還剩最後一家保齡球館,這家球館也僅僅只有兩條球道,可以說,是專為陳運達的這一愛好而留。這間保齡球館屬於新樂門高級會所,而新樂門又是新城實業集團的二級機構,新城實業的老闆,是陳運達的外甥古昌華。由此可知,為什麼全國沒有保齡球館,新樂門卻留了兩條球道。這兩條球道,甚至不為高級會員開放,也沒有多少人有興趣玩這個,更多的時候,是陳運達的專場。

  新樂門坐落在雍華酒店,那也是新城實業的產業。表面上,這兩條保齡球道歸屬於新樂門,可實際上,新樂門真正管理的僅僅只是三樓的娛樂城、三十四樓的洗浴中心和三十五樓的茶座,保齡球館在頂層的三十六樓,整個三十六樓,只有那兩條球道和休息室。新樂門高級會所的高管們,也並不完全清楚三十六樓的具體情況。

  三十六樓根本不對外營業,除了陳運達和陳運達帶來的朋友,便只有古昌華偶爾在陳運達離開雍州市的時候,帶人來玩一玩。只要陳運達在雍州,這個場地,就是為他預留的,不接待任何人。每次,陳運達打完保齡球,便會來到隔壁的休息室。這是一個大套間,非常奢華,有一個可容納十幾人的會議廳,還有一個小會客廳,此外,還有專門的桑拿浴室和按摩床,甚至還有一間很豪華的辦公室兼臥室。剛打完球,一身是汗,陳運達不會立即進桑拿浴室,而是在小會客廳裡坐下來看電視。三十六樓有幾名專門的服務員,其中一名服務員負責將每天的新聞聯播錄下來,只要陳運達進來,她就會熟練地打開電視機,播放給陳運達看。看完新聞聯播,另一名服務員已經將干蒸房收拾好了。陳運達先去幹蒸,接著濕蒸,再來到按摩床上躺下來,由古昌華在全國範圍內為他選定的一名按摩師替他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