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高手過招(官劫) 第20章 午夜提審

  離開賓館的時候,天上在下雨,這雨細細密密的,能夠感覺到雨絲,卻絲毫感覺不到聲音。因為無風,雨便不飄動,頗顯得機械,扯著一條條的直線,鬼子進村般悄然而來。令人無趣。

  龍曉鵬的心情不佳,早餐也懶得吃了,駕駛著那輛舊別克,向雙峰煤礦駛去。

  黎兆平曾答應送他一輛新奧迪。這小子在錢財方面就是爽,說到做到,多少錢都不眨一下眼。那次,龍曉鵬約了幾個領導去黎兆平的青鹿山莊釣魚,那些領導開的全都是嶄新的奧迪,只有紀委是清水衙門,他的級別又不夠,一輛別克已經開了七年。黎兆平見了他便說。你什麼時候去了一趟博物館?他不明其意。黎兆平又說,不然,你從哪裡找到這種古董?他便借勢說,不然,黎大少送我一輛?黎兆平說,白送恐怕不行吧,沒明沒目的,你別拿了我的車,接著就告我行賄。要不,我和你打賭,你今天如果能釣到二百斤魚,我送你一輛。

  那天還真是邪了門兒,龍曉鵬硬是釣了二百零四斤。每斤魚二十元,付了四千零八十元,確實是貴了點。可第二天,黎兆平的五十六萬就打到了紀委的賬上。第三天,龍曉鵬知道了這件事,打電話將黎兆平罵了一頓,說,你小子是外星人嗎?你自己也在政府部門工作呀,難道不知道,政府部門買車,需要打報告申請指標,需要政府採購?我們已經有了一輛奧迪,申請再買一輛?這個報告猴年馬月才能批下來。

  黎兆平的老婆陸敏開著4S店呢,他自己不會去辦這件事,一句話,陸敏就將這事給辦了。陸敏只不過想,送錢只要劃賬就可以了,簡單省事。沒想到她省了事,人家就麻煩了。黎兆平被罵了一頓,還一再向龍曉鵬檢討,並且說,你把那筆錢退回來。我讓人給你送車去。

  龍曉鵬只好通知財務,把錢退了回去。沒料到,這一退,事情就起了變化。先是紀委這邊財務手續麻煩,拖了一個多星期。款子退出去後,黎兆平去黨校學習,搞了三個月。好不容易等他回來,她的老婆陸敏又去歐洲旅遊,等她回來時,又是財務休產假。這麼一拖,事情就拖了下來。

  如果這事兒再日免幾天。那輛車就到手了。如今,這個夢還不知到哪一天才能實現,恐怕只能等他升上去之後了。

  要想升上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黎兆平的金口不開,這件事定不了案,自己還能有升的指望嗎?此刻,龍曉鵬的心情,就像是陰雨的天,沒一處晴朗。又一個晚上過去了。王雷他們會不會有收穫?他已經無法指望了。真的沒料到。黎兆平細皮嫩肉的,平常整個一公子哥兒,卻也有這種錚錚鐵骨。他如果再不開口怎麼辦?自己還能有招兒嗎?四十八小時車輪轉,這可是他最後一招了。

  望見舊監獄門口的時候,電話突然響起來。龍曉鵬抓過電話,先看一眼號碼,然後接起來。簡單的問候結束,對方便說,有一個不太好的消息,省檢今天上午的檢察長例會上,有一個議題。

  龍曉鵬問。什麼議題?

  對方說,舒彥向薛有天提供了一份報告,要求作為代理律師跟進這樁案子。

  龍曉鵬說,開玩笑吧。誰聽說過雙規案件也有律師跟進的?這件事,肯定通不過。

  對方說,你千萬別大意。這件事恐怕沒那麼簡單。

  龍曉鵬說,能複雜到哪裡去?縣官不如現管,就算她舒彥有握手功,我們還沒有關門功?

  儘管如此,龍曉鵬還是有些心煩。舒彥能弄出個東西送進省檢,這件事本身就不簡單。他相信,高層自然會有人阻止此事,加上根本沒有這樣的先例,此事被批准的可能,應該是不存在的。問題在於,有這個女人在那裡上竄下跳,自己這方面又沒有辦法撬開黎兆平的嘴。這麼拖下去,總是後患無窮。

  對方再三對他說,不管能不能批,這總不是個好信號。我擔心,越往後越複雜,你那邊一定要抓緊時間。大家都綁上戰車了,這件案子,你如果拿不下來,後果你是知道的。

  龍曉鵬說,是是,我知道。我保證。

  對方口氣有些不善,說,你保證?你拿什麼保證?給了你一個月時間,你也就現在這個保證而已。

  龍曉鵬說,當初,我說過,這個方案不可行的,可你們……

  對方根本不容他多說,打斷了他,說,算了,不說這些了,總之,你要知道一點,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建議你去買本掛歷,好好地算著時間。

  龍曉鵬心裡本來就鬱悶。接到這個電話。更加的不爽。

  將車子停下,走進審訊室,一看坐在椅子上的黎兆平像一攤爛泥以及王雷等幾個人精疲力竭的模樣,便知道這一晚上又是什麼進展都沒有。那一瞬間,龍曉鵬不知哪來的氣,半句話沒說,將手上的那隻小包往桌子上一杵,走過去對著黎兆平掄起了耳光。

  黎兆平已經被整得死去活來,加上身體極度疲勞,完全處於半昏迷狀態,他只知道有人打他。甚至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只是感覺到身體的晃動。他用了很大的勁,才將眼睛睜開,崢開之後,並沒有看清面前的人,僅僅看到一個影子。他想做出一點反應。身體完全不受精神控制,動作遲緩。

  龍曉鵬原想將黎兆平狠狠地揍一頓,轉而一想,他現在像死豬一樣,揍了他,大概也沒有感覺。他改變了主意,走到一邊坐下來,點起一支煙。直到煙抽完,他也沒有說一句話。他在思考,這場審訊到底應該怎樣進行下去。等他扔掉煙頭,再看黎兆平時,發現他已經睡著了。他頓時大怒,走上前去,扯住他的頭髮向上提。黎兆平全身一震,醒了過來,然後睜著一雙迷濛的眼睛望著龍曉鵬。

  龍曉鵬說,你這是何苦?你這樣硬撐,到底能撐多久?不如痛快點,反正橫豎都是要進監獄的,進了監獄,就不會像現象這樣受罪了。

  黎兆平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老子有機會,肯定日你娘。

  龍曉鵬勃然大怒,幾步跨過去,準備再次對他實施暴刑。可到了他的面前,發現他對於刑罰已經麻木,整個人極其遲鈍,自覺這樣玩也很無趣,便悻悻地停下來,想了半天,才說,你要日我娘?那我太歡迎了。我正擔心我娘一個人在天堂孤單寂寞呢。不過,我有點擔心,你這輩子目的女人太多,死了之後,只能進地獄。上不了天堂。

  是嗎?黎兆平極其艱難地說,我估計你很快就要下地獄了,到時候,你們母子,豈不是天地阻隔,永遠沒法超生了?

  黎兆平永遠是高傲的,他這一輩子,大概從出生起,就沒有輸過人。讀書的時候,學習沒輸過人,打架沒輸過人,工作之後,就算有人職位比他爬得高,可他那張嘴和那目空一切的氣勢,從來都沒輸過。龍曉鵬第一次認識他,就是被他那張嘴征服的。當時,龍曉鵬便驚歎,天啦,這張嘴太厲害了。它是刀子,可以殺摔任何人,它也是火炬,可以照亮任何人。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和他做朋友。這次,他也覺得自己有點利令智昏,違背了打從認識黎兆平就定下的基本原則。

  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他是沒法回頭了。只得硬著頭皮往前闖。

  他說。你想過沒有?現在你是囚犯。我是辦案官。

  黎兆平立即改了曹雪芹的一句詩,說,今天審我人笑蠢,他日審你知是誰?

  這話讓龍曉鵬心驚肉跳。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就算前面荊棘遍地,他也只得硬著頭皮往前闖。此時的龍曉鵬,已經沒有任何法律底線,惟一的底線,就是逼迫黎兆平就範。他很清楚,這是擺在他面前惟一的出路。

  你以為你有機會?他冷笑,卻笑得有些尷尬。說,我看,你還是準備下半生過另一種日子吧。

  黎兆平說,聽說過最新農夫和蛇的故事嗎?

  龍曉鵬的心再次咯登了一下。農夫和蛇的寓言,中國人大概沒有不知道的。說是一農夫見一蛇凍僵了,頓起惻隱之心,將蛇捂在自己的懷裡。人身的熱量令蛇活了過來。蛇活過來之後,第一件事,將農夫咬了一口。黎兆平將這個故事改了一下,在很多餐桌上當成笑料。他說,其實,農夫當然知道蛇,當初,他捂進懷裡的,根本就不是蛇,而是美女。一個美女凍僵了,他能不動心?可這不是一般的美女,而是美女蛇,醒過來之後,立即變成蛇了。農夫說,日他媽,真是便宜沒好貨。老子以為今晚可以開個葷了,誰知道她先拿老子開了葷。這樣也好,老子今日免總算有肉吃了。他將蛇扔在地上。然後尋草藥去了。過了一會兒再回來,那蛇又凍僵了,並且又還原成美女。他冷冷一笑,說,小樣,和老子玩陰的?你狠老子比你還狠。說著,一刀切斷了她的頭,蛇身竟然沒變回來。晚上,他先用蛇頭湯下酒,然後就抱著女人身子睡覺。

  黎兆平提起這個故事,自然是暗示說,他就是那個農夫,以前曾有恩於龍曉鵬,沒想到龍曉鵬是蛇蠍心腸,反倒咬了他一口。如果這一口咬不死他,後果是非常嚴重的。黎兆平之所以敢這樣說。也是吃定了龍曉鵬。認定他的這一口。根本咬不死自己,僅僅傷點皮內而已。等他有機會反擊的時候,那就不是一點皮內之傷了,而是生死之難。龍曉鵬心裡也很清楚這一點,黎兆平現在是被自己關在籠子裡,成了病貓,一旦有機會讓他出去,他定然會成為猛虎。

  和黎兆平周旋一上午,身心俱疲。普通人以為審訊犯人是鬥智斗秀,以前,龍曉鵬審訊過很多犯人,確實是貓玩老鼠,興致盎然。可面對黎兆平則完全不一樣,彷彿被審訊的不是黎兆平,而是他龍曉鵬。這種內心的煎熬,別人是無法體會的。臨近中午,另一個小組來換班,龍曉鵬站起來離開。

  剛剛坐上汽車,手機接到一條短信。這條短信顯然發來多時。只是因為他關機了,才在他的門口徘徊,一旦他將門打開,它立即鑽進來了。短信只有一句話:省檢已批准舒的申請,制定對策。龍曉鵬的心緒原本就很壞,這條短信,讓他更加的壞了。他突然惡狠狠地罵了一聲,準備回賓館換身衣服,然後出去放肆一回。

  豈知回到房間,又遇到當頭一棒。他才剛剛進門,門都還沒有關上,就聽到有人叫自己,轉頭一看,一身名牌並且灑著濃濃香水的舒彥淺笑吟吟地站在自己身後。舒彥的美艷多次今自己想入非非,此刻見到她,他彷彿見到鬼一般,心靈深處的震動。簡直無法形容。

  他明知故問。你?你怎會在這裡?

  她指了指對面的房間,說,我住在這裡呀。

  龍曉鵬抬頭望去,房間的門是開著的。他有一種印象,自己回來的時候,這扇門也是開著的。並且,他還記得,這個房間昨天晚上住的是一個男人。這是否說明,舒彥早已經知道他住在這裡,並且摸清了他住的房間,然後將對門的宿客趕走,自己住進這裡等他了?他更進一步想,今天一大早,舒彥肯定是等在省檢,拿到省檢的文件之後,便馬不停蹄趕到了這裡,然後開著門在這裡等自己吧。她也知道,如果給他打電話,他不會說實話,對於他和黎兆平的關係,她是太清楚了。

  喲,這麼巧呀,看來,普通的握手即將成為上帝的握手了。龍曉鵬說了一句俏皮話,做了一個請進的動作,並且順勢攬住了她的腰。她並沒有拒絕,他的膽子也就大了起來,暗中想,看來她是有求於自己?既然如此,下午就不必去歌廳了。關上門後,他立即轉過身,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並且將嘴往她的臉上拱。

  她一把將他推開,在沙發上坐下,眼睛四處看了看,最後停在那台手提電腦上。

  龍曉鵬的心猛一縮,太陽穴突突地猛烈跳動起來。電腦的屏保還在閃動,旁邊插著一隻U盤。電腦只要受到輕微振動,屏保就會消失,隨後將顯現屏幕上暴風影音的播放器。

  昨天晚上,為了緩解壓力。他帶了一位小姐出台。這位小姐頗有幾分陸敏年輕時的風采,令他想入非非。可不知怎麼回事,真刀真槍上馬的時候,他老是不得要領,情急之中,他突然想到了王雷留在這裡的那些U盤。他將u盤找出來,插進電腦,直接拖到後段。他站在電腦前,仔細欣賞了一陣,有了感覺後,再回到床上。後來,他竟然連電腦也沒關。U盤也沒有退出。便呼呼大唾了。

  如果舒彥好奇,動一下電腦,事情可就麻煩了。他實在沒料到會出現這樣一個不速之客,還以為一般人不會進自己的房間。他很想一個箭步衝過去,將U盤拔出來,又擔心這樣做太冒險,只好強行將這個念頭壓下。後來兩人接觸的全部過程中,龍曉鵬一直都為此事提心吊膽著。

  好在舒彥的興趣不在這裡,她從包裡拿出一份文件的複印件,遞到龍曉鵬面前。

  龍曉鵬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麼文件,仍然強裝鎮定地看了好半天。那份文件非常簡單,舒彥的報告,只不過兩百來字,省檢的批示也只不過幾十個字,很容易便可以讀完。龍曉鵬卻看了好幾分鐘。他並不是要將字面上深埋的意思挖出來,而是要迅速作出應對。

  此前,他也想過應對之策,比如舒彥如果給他打電話,他可以找理由說不在雍州,再約時間。舒彥如果直接提出此事,他可以說這事沒問題,不過他還沒接到文件,等接到之後再聯繫。就算舒彥有通天之法找到他,那也可能是一個星期甚至更久之後的事。那時,他再想辦法拖一拖,和舒彥打一打太極拳,這樣一來,拖上半個月甚至更長時間,完全沒有問題。可現在的情形變化實在太快了,舒彥拿到批示後不久,就出現在他面前,顯然,她事前不僅摸清了黎兆平關在什麼地方,更摸清了專案組的住地,甚至連誰住哪個房間,都摸得一清二楚。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龍曉鵬驚出一身冷汗。這個女人實在是太厲害了,如果兩人交換一下位置,她來搞偵查的話,還有什麼是她查不出來的?再退一步想,如果自己不和她配合,她使出點什麼下三路的手段,比如暗中調查他,結果會如何?需要十天還是半個月使得省紀委或者省反貪局立下他的案子?此時,龍曉鵬才知道什麼叫進退維谷。

  舒彥拿出手機,翻了一個,說,龍書記,我今天收到一個段子,很好玩。說如今當官,男女有別。男人是提錢進步,女人是日後進步。不知龍書記進步,提了多少錢?

  龍曉鵬不得不在她面前裝正經,說,這都是誰在胡說八道?

  舒彥說,也不全是胡說八道吧?我聽說,如今當官,是一隻腳在牢門裡面,一隻腳在外面。龍書記,你可得當心喲。千萬別兩隻腳都跨進去了。

  龍曉鵬聽出了她的話意,立即變了一張臉,質問道,你什麼意思?想威脅我是嗎?

  舒彥說,你是紀委書記呀,手裡握著人家的生殺大權呢,誰能威脅你?我這是關心你。你想呀,你的工作性質特殊,常常要和腐敗分子打交道,難免會偶爾往監獄裡跑吧?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鞋子濕了不要緊,藏起來不讓人知道就行。對不對?

  龍曉鵬暗想,這是什麼世道?怎麼什麼人都在自己面前硬起來了?想當初,為了一個案子,舒彥求自己的時候,那是多麼謙恭多麼溫順,自己半真半假地和她開玩笑,說是要握手,她說,你當真?他說,你的手溫軟如玉,天下哪個男人不想握?她大笑,說,我怎麼就沒發現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男人是不好色的?他說,自然沒有,你知道中國詞將生命說成什麼?性命。性命性命,沒有性哪有命?舒彥於是笑得花枝亂顫。她知道,這個詞的發明權屬於黎兆平,他常掛在嘴邊,因此,整個雍州男人囤,開始流行這個詞。

  那時的舒彥和現在的舒彥,完全是兩個人。他痛恨這種感覺,這種別人高高在上,自己不得不壓抑情感的感覺。他很清楚自己意識深處的卑微,那是一種長期弓著身子,對人點頭哈腰的感覺。在家裡如此,在單位如此,在社會同樣如此。他喜歡去歌廳等娛樂場所,當一群小姐站在他的面前,他燕瘦環肥地挑剔的時候,也是他整個生命中,為數不多直起脊樑的時候。接下來,只要有可能,他就會帶小姐出台,一絲不掛的小姐被他壓在身下的時候,是他的腰挺得最直的時候。

  你千萬別有什麼誤會。他說,我和你的關係。不必多說了。兆平和我是什麼關係,你也是知道的。如果能幫他,我肯定幫。我下的力氣,一定不比你少。可你也知道,我幹的是這個工作,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至於你·懷疑他會受到刑訊逼供,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這樣對待朋友。同時,我向你表個態,你肯出面幫他,我非常高興,兆平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我替他欣慰。不過,具體到這件事,這畢竟是雙規案,律師是否能夠介入,沒有先例,我把握不準。

  舒彥口氣嚴厲地說,這是省檢的文件,有了這個文件,一切都不需要你承擔責任。

  龍曉鵬說,理論上是這樣,但這畢竟只是理論。你也知道,現在當官,如履薄冰,理論上的事,在實踐中根本行不通。何況,你拿的是省檢的文件,而我們是紀委。省檢好像對我們沒有管轄權吧。這些官場上的話。我都不說了,我只說我的一個基本想法。我在這一行干了二十多年,再有幾年就可以退休了,我可不想丟了工作。

  舒彥說,這件事很讓你為難嗎?你辦你的案,我只不過在省撿允許的範圍內見他一面,甚至可以不和他正面接觸,只需要遠遠地看一看他,證明他確實沒有遭遇刑訊逼供。為了給你機會,我特意複印了文件,你可以留在這裡。

  龍曉鵬說,我要怎麼說你才能明白?文件是不錯。可有了文件,並不一定就能真的去做,這個難道你不知道?

  舒彥站了起來,語氣更加嚴厲了,她說,我當然知道,同時我還知道,人在官場混,要懂得分寸,懂得適可而止。凡事要留有餘地。

  龍曉鵬有些發抖,憋了半天,才說道,你在威脅我?

  舒彥換上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說,我威脅你?我威脅過你嗎?還是你自己心懷鬼胎。疑心生暗鬼?

  說過之後,她並不理他,直接向外走去,到了門口,拉開門後停下來,偏過頭,對他說,佛說,回頭是岸。不過,對於你,若想回頭,應該好好地找一找,你的岸到底在哪裡。

  對於龍曉鵬的態度,舒彥旱有估計。對於她來說,這就是一場戰爭,並非自己大獲全勝才是勝利。真正的勝利是比自己預計少損失多少。離開酒店的時候,她甚至無法預計誰更佔上風,但她有一種感覺,龍曉鵬非常心虛,甚至充滿了恐懼。她能感覺到他的恐懼,甚至覺得他的心一直都在擅抖。她也很清楚龍曉鵬為什麼心虛,現在的官員,最怕的就是被人盯上,舒彥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他:我現在向你宣戰。

  接下來,她和龍曉鵬之間,便無可避免地開始了一場賽跑。龍曉鵬自然不甘束手就擒,他一定會奮起反擊。他原本就是紀委副書記,他或許在審訊黎兆平之餘,對她進行偵查。作為律師,她很清楚自己和龍曉鵬一樣,是不乾淨的,行賄是她的常規工作手段,不僅拿錢行賄,也拿性行賄。他如果對她進行偵查,要找到這方面的證據並且將她送進監獄,不是一件難事。惟一的麻煩在於,她的律師資格在省裡註冊,而不在市裡,表面上,龍曉鵬管不了她。但也並非完全如此,他是可以通過一樁發生在市法院的訴訟案進行立案的,那就要看他能否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這樣一件案子,而且是一件由紀委來辦的案子。

  另一方面,舒彥既然已經向龍曉鵬宣戰,她其實也就是向他背後的勢力宣戰。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基於一個最基本的判斷,那就是彭清源和趙德良坐在同一條船上,他們都不願看到黎兆平成為這條船上的那個破洞。同樣的道理,他們也一定不願看到舒彥成為這條船上的第二個破洞。

  如此一來,這場較量的勝敗,就並不僅僅是舒彥和龍曉鵬之間的勝敗,而是趙德良和另一股她目前還不清楚的勢力之間的勝敗。她相信,這場戰爭的最後結局,幾乎等同於一場賭博,獲勝者,第一得益於自己的實力,第二得益於自己的速度,第三得益於自己的運氣。這三個方面,任何一方面起到了關鍵性作用,都可能改變整個結果。正因為如此,舒彥也常常想,自己是不是在冒險?結果有沒有可能黎兆平沒救成,將自己也搭進去了?即使最終實現了自己期望的結果。那麼,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能為黎兆平所理解,是否能夠得到黎兆平的回報?

  當天下午,舒彥趕到了省人民醫院,在高幹病房找到了周小萸。

  周小萸當時正在一位領導的病房裡聊天,整幢樓,似乎都可以聽到她放肆的笑聲。她的那種笑聲很特別,既不是爽朗,也不是開懷,更像是一種極度性興奮時的呻喚,就像空氣中有一種特別膩的物質在穿透著,讓整個天空變得濃稠起來,令處於這一區域的人,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舒彥和這位領導很熱,彼此打過招呼,說了幾句帶色的笑話,便對周小萸說,周護士長,我找你有點事。然後又對領導說,徐主任,我把周護士長借用一下,你不會有意見吧?

  徐主任便開玩笑,那你打個借條吧,寫明用途,使用方法,使用時間以及補償方式。

  周小萸顯然清楚舒彥的目的,不太情願自己被打擾,又有點身不由己,走出房間後,便問舒彥有什麼事。舒彥看了看長長的走道,反問她,我們就在這裡談?周小萸這種女人,不能公之於眾的事情太多,又深知舒彥來者不善,便沒有出聲,帶著她來到護士長辦公室。辦公室裡還有一位護士,周小萸將她支走了。裡面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舒彥拿出一張照片,遞到她的面前。

  周小萸看了一眼那張照片,緊張的神經,似乎鬆了一下,問她,這是什麼意思?

  舒彥問,你認識她嗎?

  周小萸說,不認識。

  舒彥又拿出另一張照片,遞到她的面前,說,你仔細看看,認真想想,你真的不認識他?

  周小萸僅僅只是瞥了一眼。帶點挑釁地說,我一定要認識她嗎?

  舒彥又拿出同一個人不同角度的照片放在她面前,說,你看仔細一點,到底認不認識。

  周小萸說,你拿出再多照片也沒用。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我也完全不明白你要幹什麼。

  周小萸有一個本事,很善於記人。無論什麼人,只要她接觸過一次,就能記住人家的面部特徵,過了很長時間。都能說出個一二三。

  舒彥問,我聽說,只要你見過的人,你都可以記住,是不是真的?

  周小萸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她,你能嗎?

  舒彥也不回答她,而是更進一步說,這麼說,你確定你不認識這個人?

  周小萸再一次肯定地說。我肯定地告訴你。我不認識。

  舒彥說,你應該認識他,否則沒有理由。

  周小萸說,我為什麼應該認識她?全世界有六十億人口,難道我都應該認識?

  舒彥將那些照片收起來。周小萸以為她準備離開,甚至已經做好了送客的準備。沒料到舒彥從包裡抽出另一張紙,問她,這是你的簽名嗎?

  紙上確實是一個簽名。簽的正是周小萸的名字。這是通過電腦處理之後複印的文件,原文件簽在什麼地方,難以判斷。周小萸是護士長,需要她簽名的地方很多,要想得到她的簽名,並不是一件難事。她坦率地說,看起來像。

  舒彥又拿出另一張紙,問她,這個呢?你認為是你的簽名嗎?

  周小萸有些煩她這種咄咄逼人的語氣,大概想快點結束,說,是。

  舒彥變戲法似的拿出第三張同樣大的紙,上面同樣是龍飛風舞地簽著周小萸的名字。這次,不待舒彥問,周小萸便回答,這個不是我的簽名。

  舒彥將三張簽名收起來,說了聲謝謝,又說,對不起,打擾你了。接著轉身而去。

  周小萸以為她是來五十萬匯款的事,高度戒備,非常擔心自己不留神說漏了嘴。可她萬萬沒想到,舒彥竟然是為了這麼兩件莫名其妙的事來找自己,便有點不依不撓,在門口攔住了她,說,我希望你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舒彥輕輕將她推開,說。你去問那個指使你栽贓陷害的人吧。說過之後,揚長而去。

  舒彥並沒有離開醫院,而是躲在車庫裡,雙眼一直登著周小萸那輛紅色別克凱越。

  今天所做的兩件事,結果都在她的預料之中。雖然她覺得有些累,感覺卻是出奇的好。至少,舒彥已經證實了,去銀行匯款的那個女人,並不是周小萸的熟人,那個簽名,也根本不是周小萸的。可以肯定,有人拿了一張假身份證,冒用周小萸之名,匯出了那筆款子。尤其特別的是,這張假身份證,僅僅只是拿周小萸的身份證換了照片,加上周小萸本人承認,那筆錢是她匯出的,以及她寫舉報信的事,說明她至少對背後的內幕知情。現在,舒彥來了一招打草驚蛇,周小萸當時沒有意識到,事後一定會想到麻煩出在哪裡,要不了多久,她很可能會離開醫院,去找那個指揮她栽贓的人。當然,她也完全有可能打個電話問一問,如果那樣,舒彥的計劃就流產了。可她有一種感覺,這種事是見不得人的,周小萸一定不肯在電話裡說。她甚至希望周小萸和某個人約著在喜來登三十八樓見面,如果那樣的話,她就意外撿到寶了。

  足足等了一個小時,周小萸才匆匆出現在地下停車場。舒彥看了看表,五點差十七分。遠沒有到下班時間,而且,她上的是下午班,時間才剛剛過去一半。周小萸顯然沒想過會被人跟蹤,匆匆上車後,開著車離開了。舒彥早已經啟動汽車,緊隨其後,悄悄地跟著。周小萸出了停車場後向右拐。舒彥心中一喜,她走的方向,正好與喜來登在同一方位。當初建會所的時候,沒想到有特殊用途。早知今日,應該在每一個房間安上針孔攝像機的。現在不是下班時候,路上的車還沒有多到亦步亦趨的程度。舒彥擔心自己跟丟,且周小萸並不認識自己的車,她很快就跟到了凱越的後面。過了幾個紅綠燈,周小萸果然駛上了喜來登的專用車道。那一瞬間,舒彥竟然特別激動,手有點不聽使喚地抖動。

  周小萸要去地下停車場停車。舒彥和喜來登門口的保安非常熟,將車停在酒店門口,和保安打聲招呼,保安便和她交換位置,替她停車去了。

  周小萸進了喜來登,並不一定就去三十八樓,完全有可能去餐廳、茶座或者軒轅亨,甚至還有可能進入某個房間。這些設施,分別在南塔或者北塔,需要乘坐不同的電梯。舒彥只有一個人,無法分身守住兩面的電梯,就算知道周小萸要進哪一邊的電梯,除了去三十八樓,否則,去喜來登的任何一個地點,都可能消失在這幢樓之中。她惟一的辦法,就是進入喜來登的監控室,從那裡可以看周小萸進出的情況。

  舒彥要進入監控室,只有兩個辦法,一是直接給喜來登的老闆嚴崇安打電話,一是打給三十八樓的經理。經理是喜來登派出的,屬於中層管理人員,和喜來登的保安部長同一級別,彼此應該熟悉。舒彥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經理,經理說,你直接去吧,我給保安部長打電話說一下。

  走進監控室,一眼就看到周小萸在電梯裡面。儘管她戴了一副墨鏡,畢竟那身衣服並沒有換,尤其是身上那股特殊的惹人的妖嬈,讓人一眼就能分辨。她進的是北塔的電梯。

  舒彥心中一喜,她果然是去三十八樓。離開監控室的時候,舒彥再次打電話給自己的經理,要求他將所有的監控攝影機全部打開。這些監控攝像機是為了自我保護安置的。監控的範圍非常有限。僅僅是各房間前面的走道以及其他一些公共場所。當初,為了安裝這些攝像機,她還表示過反對意見,一來,這套設備需要一大筆錢,二來,這樣做,有窺視他人隱私之嫌。黎兆平的態度非常堅決,他說,你想過沒有?進入我們這裡的,非富則貴,我們是開門做生意,偶爾也可能有一兩個小混混進來。稍不注意,某個小混混跑進某個房間做點什麼壞事,我們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此外,我們招的服務員,誰能保證她們每個人都冰清玉潔?如果哪一個手腳不乾淨,溜進客人的房間裡偷點東西什麼的,我們怎麼辦?認賠?舒彥很懷疑黎兆平其實是想知道到這裡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哪些領導和哪些人常常會面。但他的理由看上去確實無懈可擊,她只好同意。真沒料到,他似乎所有事都想在前面了,在舒彥的印象中,他的預見,似乎總在後來被證實。

  舒彥已經不慌不忙,既然她到了北塔,無疑就是去三十八樓。不過,後來舒彥想到還有一種可能,周小萸要會的那個人,有可能就住在喜來登北塔。想到這一點時,她才意識到,自己這一天實在太順了,順得腦子都產生了麻痺,連這樣的事都疏忽了。好在周小萸並不是去三十八樓以外的任何地方,才使她的這一疏漏沒有造成重大錯誤。

  周小萸去的是甲區的水井坊。舒彥到達三十八樓,和經理聊了幾句,便知道周小萸到達後的一些情況。周小萸到達服務台後,直接點名要甲零一,這是會所最好的一間房,有王者之尊,酒名是茅台。服務員說,很抱歉,這個房間已經被預訂了。周小萸只好退而求其次,要甲零二五糧液。服務員同樣沒有給她。舒彥清楚,沒有給並非真的被預定,很可能是有意留著,以備急時之需。黎兆平的經營策略是,三個最好的房間,永遠預留,除非與會所關係密切的貴客豪客需要,或者某個眾所周知的大人物需要。一律不對外。

  水井坊是甲零五。整個甲區,都在三十七樓,周小萸進去後,坐在那裡打電話。她的電話非常多,一個接一個不斷。服務員曾問過她用什麼飲料,她說等一下,有朋友沒來。等朋友到了之後再決定。

  舒彥不敢在服務台前逗留,她是名女人,雍州市認識她的人太多,說不定那個即將見周小萸的人就認識她,如果看到她在這裡,那人定會起疑心吧。她問了一下服務員,知道正對樓梯口的杏花村沒有人,便要了這個房間。

  進門之前,舒彥已經從包裡掏出口香糖,往嘴裡塞了五片,大嚼著,同時,又拖過面前的潮式功夫茶茶具。這種茶具是橢圓形的。一個大的茶盤。盤具的上層,類似於下水道的橫隔裝置,廢水可以直接倒在茶托上,並且迅速濾到下層。下層是空的,專門用來裝廢水,並且有一個小孔,接著一條橡皮管。用的時候,擺上煮水壺以及茶杯茶碗等,通電便可以煮水,然後將煮沸的水倒進茶碗裡,將茶泡開。潮州人喝功夫茶,是將很多鐵觀音一類的半發酵茶裝進茶碗,再倒入沸水。第一遍茶通常不喝,僅僅用來洗茶杯。第二遍再倒進那些酒杯一般大小的茶杯裡,為了讓茶味均勻,盡可能轉著往每一隻茶杯裡酌。為了清洗方便,茶具的上下層是可以分拆的。舒彥很喜歡喝功夫茶,因此也就很熟悉這些茶具的用法。當初,為了節約開支,黎兆平並不同意用上這種功夫茶專用茶具,是舒彥堅持才安排的。

  她將茶具的茶托打開,又從包裡掏出一支錄音筆,擺在茶盤的內壁上,用口香糖粘住,再按下錄音鍵,重新將茶托裝好,然後按鈴,叫來一名服務員,對她說,你去水井坊,對她說,那套茶具壞了,要換一套,將裡面的那套拿到我這裡。再將這套換進去。

  服務員知道她是這裡的常客,並不清楚她是自己的老闆,不知該不該聽她的命令。舒彥也意識到自己忽視了這一點,立即給領班打了個電話。領班對服務員說,舒姐怎麼說,你就怎麼做。

  換茶具是一件很普通的行為,並不會引起疑心。幹完這件事。舒彥的一顆心放了下來。她想,就算今天不會有大的收穫,也一定小有斬獲。每天能收穫一點,離成功也就近了一步。現在,她可以稍稍放鬆一下了,按鈴要了一支哈瓦那雪茄。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這個時候,她只想抽著雪茄看著門口走過的人。她在心裡早已經猜測,即將到來的,應該是一個大人物,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大人物?她還真想不透。

  那個大人物是由領班親自帶來的。領班知道她對此人特別關注,經過門口的時候,還有意搶先一步向她遞了眼色。她於是側著身子,將自己藏好,僅僅只露出眼晴,將那人看了個清楚明白。那人是邊打電話邊下樓的,舒彥認出他之後,還是有些吃驚,他竟然是省政府副秘書長齊天勝。

  省市官員,舒彥認識不少,有些關係很深,有些只是泛泛之交。舒彥和齊天勝的關係,兩者都算不上,介於兩者之間。她和省市政府很多官員一起出過差,每到晚上,她常常會接到官員們的電話。官員們往往藉著酒氣,對她表達些什麼。她也清楚,他們的表達方式儘管千差萬別,中心意思,只有一個,想和她上床。她和齊天勝也出過幾次差,彼此的晚上,永遠止步於酒店房間的門前,道一聲晚安,然後各自回房,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再次相見。她一直覺得這個官員和其他官員完全不同,對他的記憶,也就格外深刻一些。後來她聽說,他下過鄉,他的妻子是和他一起下鄉的知青,曾有過共甘共苦的經歷。和其他人經歷不同的是,他是從鄉下一級級走上來的,從生產大隊到公社,從公社到縣,從縣到地區,再到省裡。他的妻子也緊隨他之後,一步一級台階。官場充滿了內幕,每一段內幕,都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同時,官場也是具有相當透明度的,你想做到完全的不為人知,幾乎不可能。許多時候,我們看到某個貪官被抓的消息,大吃一驚,那僅僅只因為你沒有進入官場這個場。對於身在官場的人,從來都沒有意外可言。不過,齊天勝今天會出現在這裡,舒彥是真的大大地意外。她多次對人說過,如果江南省還有清廉官員的話,那,非齊天勝莫屬。

  一位碩果僅存的清廉官員游進了深水區,這說明了什麼?

  舒彥突然感到一陣寒慄。這件事讓她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貓不吃魚,只因為那條魚太小,不合他的胃口。孔老夫子有一句話,叫克己復禮。簡單地理解,就是克制自己的一切慾望,為了達到那個遠大的目標。這種人,一旦達成目的,其瘋狂是一定會令人震驚的。

  後來,她聽到了那段完整的錄音,齊天勝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完全被顛覆了。

  齊天勝進去的時候,周小萸雖然熱情,顯然只是那種討好的寒暄,並沒有絲毫暖昧的成分,這似乎表明,齊天勝和周小萸之間,沒有絲毫超越男女界線的交往。一開始的過場也很平淡,要了一壺普洱,大概因為服務員在房間的緣故,開始只是聊了幾句閒話。

  齊天勝說,怎麼樣?你女兒上班了嗎?

  周小萸說,還要感謝老同學幫忙,已經上班一個星期了。

  齊天勝說,還適應嗎?

  周小萸說,他們說了,現在馬上當主持人,可能還不行。你也知道,她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普通話不太準。

  齊天勝說,不準可以學嘛。再說了,他們不是不喜歡播音腔嗎?普通話有點地方特色,更平易近人嘛。下次有機會,我和他們說說。

  周小萸說,那真是太麻煩秘書長了。

  接下來談話的內容。是他們這次見面真正的目的所在。

  舒彥聽到一聲門響,應該是服務員離開了。此時,前面的話題斷了,兩人都沒有去接,有一瞬間是冷場的。過了一會兒,齊天勝先開口了,他說,你在電話中沒有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小萸說,下午舒彥去醫院找了我。

  齊天勝說,最近,她在上竄下跳,像跳樑小丑一樣,你完全不必理她。

  周小萸說,可是,她給我看了幾張照片。

  齊天勝問。照片?什麼照片?

  她說,是一個年輕女孩子的照片,我不認識,從沒見過那個人。

  彼此沉默了幾秒鐘,齊天勝沒有說話,周小萸也沒有說。舒彥很難判斷那幾秒鐘裡,他們在做什麼。後來,是齊天勝打破了沉默,問,有什麼問題嗎?

  周小萸說,她反覆問我認不認識那個人,又拿出三張簽名,簽的都是我的名字,有兩張是我簽的,有一張不是。一開始,我以為她是拿這些東西逛我,後來感覺不是。她好像覺得我一定應該認識那個女人。我沒有想到別的,只是覺得不應該配合她,就堅決否認。我以為她還會說些別的什麼,想慢慢套出她的話。可她找我,好像僅僅只是為了讓我看那幾張照片和簽名,問過之後,她就走了。我覺得這件事很重要,攔住她,一定要問清楚。她最後說了一句很特別的話。

  齊天勝問。她說了一句什麼特別的話?

  周小萸說,她最後對我說,你去問那個指使你栽贓陷害的人吧。

  聽了這話,齊天勝顯然有些惱怒,帶點質問的語氣對周小萸說,所以,你就打電話問我了?說過之後,裡面有什麼動作,周小萸並沒有接話,然後是一串腳步聲和開門聲。後來,舒彥仔細分析,估計此時齊天勝有了某種不妙的預感,因此起身作了一番檢查,甚至還打開門看了看外面的走道,直到確信沒有人偷聽,才又返回房間。返回之後,他對周小萸說,你好糊塗,如果她是用計激你,迫使你來見我,我們不是著了她的道?拜託你用點腦子好不好?

  這話讓周小萸有了懼意,她聲音有些不正常了,說,不會吧。

  齊天勝失去了一貫的平和,語氣顯得不客氣而且惱怒,他說,會不會你都得長個心眼。你以為只要你那點床上本事,就可以當好處長?沒一點政治智慧,就算你坐到那個位置。也一樣會被別人打得鼻青臉腫。難怪這麼多年,你一直上不來,真不知道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

  他的話說得夠難聽了夠直白了,周小萸竟然不怒,反而顯得很委屈,說,當時,我只是覺得,她一定是在追匯款的事,而且,那張照片,搞不好就是那個匯款的人。所以……

  齊天勝也意識到事情有麻煩了,連忙轉了語氣,說,等等,等等,你剛才說什麼?你說她讓你看一張照片?什麼照片?你還記得清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周小萸對人有特殊的記憶能力,她所記住的那個樣貌,非常準確。她對齊天勝描繪說,大約二十多歲,一張圓臉,眼睛很小,鼻子很挺很大,嘴唇很厚,右邊鼻翼下面有一顆黑痣,額頭上也有一顆若隱若現的痣。

  又是一段時間的沉默。沉默顯然不是周小萸的性格,但兩人間的談話,常常冷場,這既說明齊天勝是一個慣於思考卻不慣於表達的人,也說明他是一個比較沉悶的人,就連周小萸這種交際花,在他的面前,也有點誠惶誠恐。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僅僅是齊天勝開口,她才接話。從彼此間談話的語氣判斷,兩人應該非常熟,即使周小萸和很多男人上床這樣的事,也並不是彼此間的秘密,甚至可以坦然地拿出來討論。舒彥甚至有一種猜想,周小萸就像是齊天勝的一個工具,或者說,就像齊天勝手裡的一枚棋子,齊天勝想怎麼下就怎麼下。那麼,周小萸接觸的那些領導,會不會由齊天勝安排的?齊天勝將周小萸當成最好的性賄賂品,送給某些領導?

  沉默的時間太長了,周小萸終於有些忍不住,說,我有些怕了。

  齊天勝說。你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

  周小萸說,這個舒彥不是省油的燈,她盯著這件事不放。那筆錢,又不是我的。我懷疑她拿到了那個人到銀行匯款的錄像,這種東西,一旦拿到法庭上,誰都知道我在說假話。

  齊天勝說,你認為他們有機會上法庭嗎?黨代會一開,所有的事情就過去了。

  周小萸還是不放心,說,如果舒彥不肯放棄呢?

  齊天勝說,你整天和官員打交道,卻對權力的妙處一點都不瞭解。權力的強大,是你無法想像的。任何人,即使他的能量再大,和權力對抗,結果只有死路一條。歷史上,和坤強大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結果,嘉慶只要輕輕動一下小指頭,他就死了。前不久,俄羅斯首富被判刑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他富得連國家都要向他借錢,真正的富可敵國。他以為有錢就是老大,就想和權力叫板,結果呢。普京只是一句話,他就到牢裡去了。

  周小萸說,玩權力是你們男人的事,我只看重眼前。

  齊天勝說,眼前有什麼問題?黨代會一開,權力重建完成之後,你認為她還會那樣傻嗎?舒彥是個什麼人?外面知道,她是個名律師,可在官場上,誰當她是什?無非是權力的工具而已。權力可以用她。也可以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以我看,她是在犯昏犯傻,以她一個人的能力和權力對抗?我看她是不想混了。她經得起查嗎?如果立案偵查她,我看她絕對夠坐幾年牢的,她能不怕?

  周小萸說,那為什麼現在不查她?

  齊天勝說,你呀,還是什麼都不懂。說查就查?現在能查嗎?她的情況和你差不多,搞不好比你還複雜,你也不想想,如果現在查你,會是什麼結果?你如果把所有和你有關係的人,全都拋出來,整個江南省,還能有安寧嗎?你和舒彥是江南省兩個最特別的女人,舒彥比你更有心計,更會利用法律。她如果知道是什人在整她,把所有一切都兜出來,那就一定是天下大亂了。你看過楊乃武和小白菜吧?一個小白菜,就讓大清朝一大堆官員丟了腦袋。現在不一樣?只要哪裡出一件事,就可能有一堆官員被牽進去。

  周小萸還是不解,那為什麼以後可以?

  齊天勝還真好耐性,解釋說,為什麼可以?原因很簡單,權力是一把傘。當權力這把傘,可以保護特定人的時候,我們就不用擔心她會亂咬出一些人。像這種人,一旦亂咬起來,後果是非常嚴重的。我們只有在保證她即使亂咬,也不會傷害某些人的情況下。才能雷霆出擊。

  這些話,今舒彥心驚肉跳。她也知道,自己決定站出來幫黎兆平的時候,便已經意識到,這件事很可能令自己陷入巨大的麻煩。黎兆平出事後,人們之所以對他避而遠之,也正是看到了這種麻煩。但有預感是一回事,真切地知道人家要怎樣對付自己,又是另一回事。齊天勝的這番話,說明一個事實,如今的她,並不是在和龍曉鵬戰鬥。而是在和江南省的一個權力場戰鬥。儘管她目前還不完全清楚這個權力場集中了一些什麼樣的人物,卻也能想像,這股力量極其強大,大到了以省政府副秘書長也只是其中一個馬仔的程度,大到了以她一己之力,絕對屬於雞蛋碰石頭的程度。

  是不是要考慮一下自保?如果自保。能有什麼辦法和途徑?她想到了小時候看過的一部電影,共產黨和國民黨兩方的軍隊趕往一個山頭,最終,共產黨的軍隊只是提前了幾十秒鐘,他們衝上山尖時,國民黨的軍隊離山尖僅僅只有一二十

  米遠。可僅僅只是這一二十米的距離,戰鬥的結果已經注定。

  舒彥認為,面前就只剩下一條路了,那就是賽跑,看誰最先跑到終點。

  真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撞進來的竟然是一場生死較量。

  下午,舒彥匆匆和王宗平見了一面。王宗平不太方便在辦公室裡過多接觸舒彥,兩人約在市委旁邊的一間咖啡廳。舒彥將自己瞭解到的一些情況告訴他,希望聽聽他的意見。可王宗平顯得很謹慎,半點意見沒說,只是告訴她,隨時保持聯繫。

  告別王宗平,剛剛坐上車,接到父親的電話。晚上是她的婆婆六十八歲生日,兩家人約好在馨泰園吃晚飯。一絲愧意如一朵淡淡的雲,閃過舒彥的心空。想一想結婚都二十多年了,她在社會上廣交朋友,不斷地給不同人物過生日,但身邊的人,除了自己的女兒,誰的生日她都沒有記住。

  生日蛋糕不需要她準備,好在她汽車的後尾箱裡有很多小東西,便宜的貴重的都有,那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她這種職業就是如此,第一前提是交際,誰都不清楚自己下一刻會遇到個什麼樣的人並且需要送出一份什麼樣的禮物,所以,她養成了一個習慣,一旦有點空閒,便逛禮品店,凡是看得上眼的禮物,她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來,放在汽車後尾箱。有好幾次,她去參力口某位官員的聚會,去了之後才知道對方是帶了太座的,她因此藉著上廁所之機,回到車上,適時地拿出一份恰到好處的禮物送上,普通朋友,很快就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

  趕到馨泰園之前,她去了一趟花店,買了一束康乃馨,將這束康乃馨和一條珍珠項鏈一同送給老太太的時候,老太太的臉笑得一朵花兒似的。這麼多年來,舒彥一直在外面闖蕩,關顧親情的時候不多。趁著這次老太太生日,她也就一齊表現,分別給父親和公公各送了一塊表外加一條煙,給母親也送了一條項鏈,同時給自己的老公送了一條領帶。

  這是一個極其典型的官僚家庭。她的父親,退休前是麻市的農委主任,她的母親,是麻陽市的原教委研究室副主任。她丈夫這邊,稍稍顯赫一些,公公的最後職務是雍州市政協副主席,現在還是掛名顧問,政協委員,婆婆是雍州市香海區原婦聯主任。她的丈夫曹能憲,目前是省林業廳的副廳長,已經是第二任期了,一直都希望能夠有機會轉正。

  吃過生日蛋糕,生日宴就算結束了,舒彥有很多事要去辦,正想著大家早點散呢。可是,他們聊興正濃,她也不好提走的話,只好耐著性子坐在這裡。原來,他們是有目的的,話題很快轉到了她目前正在做的事情上。

  這個話題,先由她的母親提起。她問舒彥,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半個多月連個電話都沒有,你心裡大概早沒你爸你媽了吧。

  舒彥便撒嬌,樓著媽媽的脖子,說,媽,看你說的,你也知道,我這個工作,每天就是和當事人見面吃飯,和法官見面吃飯,一天恨不得吃六餐飯。

  父親說,不對吧。我聽說你正在幫那個黎兆平?

  舒彥意識到今天是場鴻門宴。這個話題肯定不能繞不能躲,只得硬著頭皮往上衝。她說,是啊,他是我的當事人。

  父親顯然有點失去耐性,說,當事人?什麼當事人不好找,偏偏要找一個雙規案?

  舒彥和父母說話從來沒有好態度,對於父母過問自己的工作有些惱火,態度也就變了。我為什麼不能找雙規案?她說,雙規案怎麼了?不受憲法保護不受刑法保護?

  公公開始說話了。在這個組合式家庭中,公公說話永遠最有份量。如果說曹能憲或者舒彥今天還算有點成就,多多少少與這位老爺子的蔭蔽有些關係,加上權力原本就增力口一個男人的魅力,老爺子還沒有最後退位,仍然屬於高級官員,說話仍然在官場具有份量,在家裡,自然就更有份量,簡直是一言九鼎。

  公公說,彥子,你爸也是為你好。你想想,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實際上不是生活在真空裡,而是生活在不同的場之中。做生意的人,生活在生意場上,當官的人,自然就生活在官場上,就算是農民,他們也有自己生活的一個場。人是群居動物,各自都有自己的圈子,這個圈子,既是他們生活的磁場保護場,也是他們的勢力場。場是圈子,場同時也是文化。人如果離開了場,那人是什麼?人就是動物,就是植物,肯定不是人。現在的社會現實,你知道得可能比我還多,但不一定思考得比我深,不一定看得比我透。你就說那些腐敗案吧,官員中腐敗的,真只是被抓的那幾個人?遠遠不是。那你告訴我,為什麼有些人腐敗被查被抓了,有些人腐敗更大一些,卻一點事都沒有?因為他們善於隱藏?做得隱蔽?根本不是。原因就在這個場上,學問也就在這個場上。這個場還把你當成場的一分子,自然就會保護你,就會珍惜你。相反,場如果覺得你成了異己分子,就會用盡一切辦法把你清除出去。過去,要打倒某個人,有一句常用的話,叫自絕於人民。我們今天把這句話可以改一改,那些落馬的官員,叫自絕於官場。這個場不要他了,不容他了。他還能有活路嗎?

  父親立即接過去說,你聽明白了嗎?黎兆平之所以被雙規,是因為他做了損害這個場的事情,所以這個場不要他了。這麼淺顯的道理,你怎麼不明白?既然黎兆平已經被這個場拋棄了,肯定有他被拋棄的道理。你現在拚命往他那邊摻和,你是什麼意思?

  母親說得更直接也更形象。她說,明知那是一個死亡陷阱,你還硬要往裡面跳,你犯昏呀。

  母親說過,婆婆說了。她說,彥子,你這一跳不要緊,連累的是我們兩家啊

  舒彥說,你們不瞭解真相,事情根本不是你們說的那樣。

  父親說,不是我們說的那樣,那是哪樣?你看看吧,你的公公目前還是政協委員,你的丈夫是副廳長。還在這個官場,甚至還希望能有個好的前途。你自己問問你自己。你想千什麼?想自殺然後拉他們墊背?

  母親立即吐了好幾口,說,呸呸呸……什麼自殺不自殺的。有話就好好說,你這是什麼話?

  舒彥已經意識到,今天的事件並不那麼單純。儘管他們沒有明說,舒彥已經感覺到,他們受到了來自某方面的壓力,而且這壓力不小,來勢也很猛,否則,他們不會約了這麼個時候對自己談起此事。這麼多年了,別說是兩家人合在一起談她的工作問題,就算是兩個以上的人和她坐下來鄭重其事地談這類問題都不曾有過。在這場談話中,主角始終是兩位老爺子,婆婆偶爾插一句,也是顯得不疼不癢,丈夫一直不曾開口,顯然因為在這個家裡,他說話沒有份量。

  大概覺得現在是時候了,婆婆終於說出了一番話。

  婆婆說,彥子呀,不是媽說你。這件事,你確實做得欠考慮。你想吧,你老公在副廳長這個位置已經七年了。如果這次再不能扶正,以後就更難有機會了。我和你爸為這事操了不少心,你老公自己也使了很多力,總算是有點眉目了,去農業廳當廳長。現在,你這麼一鬧,好多人就有了想法,這兩天,我們家的電話響個不停,全都是說這個事的。就算媽求求你,給你老公一次機會,好不好?

  話說到這種程度,舒彥再不好說什麼了。接下來,他們無論說什麼,她只是聽著,不再反駁。大家見她不說話,一時也沒了主意,散場的時候,每個人都有些不太高興。曹能憲沒有要單位的車,坐她的車回家,上了車後,好一陣沒有說話。她也沒有主動和丈夫交流,默默地啟動汽車。

  汽車駛出好一段,丈夫才突然問了一句,看來,你是不準備收手?

  她說,不是;隹不準備的問題,而是能不能的問題。

  曹能憲顯得很不高興,話也就說得極難聽,這麼說,你真的為了舊情人,連老公都不要了?

  她一聽這話就有氣,說,你胡說什麼?什麼舊情人?他是我什麼情人?

  曹能憲說,初戀情人,難道我說得不對?

  舒彥立即糾正說,黎兆平是我的初戀,這一點,你也知道,我告訴過你。他不是我的情人,你也知道。我和你結婚的時候是什麼狀態,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

  曹能憲說,以前沒事,不等於以後沒事呀。黎兆平是什麼人?他認識的女人,有哪幾個逃過他的魔掌的?

  舒彥鄭重地對丈夫說,我和他有沒有事,只有我心裡知道。你如果信我,我什麼都不說,你也會信。你如果不信,我怎麼說,你翻;不會信。所以,我們討論這個,根本沒有意義。至於今晚你們所談的事,我見你整晚一言不發,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想聽聽你到底怎麼想的。

  曹能憲說,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想?這幾天,天天都有人找我,也有人對我說這樣那樣的怪話。你覺得我應該怎麼想?我是你老公,以前聽到人家說這樣那樣的話,我只當沒聽到,只當是在說一個和我不相干的人。可最近呢?你看看我的手機好了,全都是一些善意的提醒,全都是一些意味深長的問候。你難道不明白?這些人都是有投票權的,我要籠絡這些人,需要多大的投入?可現在倒好,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這些票全都流失了。你說,我求個什麼?

  到家了,舒彥將車停在門口,卻不下車,也沒有說話。丈夫原本;隹備下去了,見她傻坐在車上,又將挪向門邊的屁股移回來。

  怎麼啦?不想下車?他問。

  舒彥說,也許,我們確實該好好談一次。但是,我一時沒有想好怎麼談。

  他看了她一眼,然後將目光轉向正前方,態度多少有些冷淡地說,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立場問題,到底是站在你的立場,還是站在我的立場。你之所以覺得難,我想,是因為你想說服我,轉向你的立場。不過,我想問你一句,你考慮過我的立場嗎?

  舒彥說,我們已經做了二十年夫妻,你認為,還存在我的立場和你的立場嗎?我一直以為,是我們的立場。我不知道,在你那裡,怎麼就變成了你的和我的立場了。

  是嗎?曹能憲苦笑了一下,多少有些落寞地說,你認為是我們的立場?黎兆平的立場,也是我們的立場?

  讓曹能憲大感意外的是,舒彥回答得非常肯定,並且斬釘截鐵。她說,也是。

  也是?丈夫簡直要暴跳起來,高聲叫道,也是,是啊,也是。我和你是我們,你和黎兆平是我們,難道,你和我和黎兆平也是我們?我應該這樣理解嗎?可是,這種理解方法,似乎並不是我的知識和思想所能接受的。

  舒彥冷冷地說,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我說過,有關這件事,我不會解釋,信不信由你。我和你,是我們,那是因為我們是一家人。無論是情感上,還是經濟上,或者事業上,我們不僅是一家人,而且是一個人,我們的利益永遠是一致的。我和兆平包括你,也是我們,那是因為我和你和他,是事業夥伴。

  曹能憲譏諷地說,事業夥伴?什麼樣的事業夥伴?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舒彥說,你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從哪裡來?你當著廳級幹部,可以不像其他官員那樣撈取黑色收入灰色收入,還可以過著富豪一樣的生活,你以為你的一切從哪裡來?你還需要打點各種關係,你以為這些從哪裡來?我一個女人,能有多大本事?你以為一個律師,真的能有那麼大的收入?

  曹能憲睜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她的話。他說,你的意思是……

  舒彥說,你別凡事就往歪處想,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麼醃髒。我們只是合夥做生意,而且,所賺的每一分錢,絕對是干;爭純潔的。再說得坦白一些吧,無論是他還是我,其實是當甩手掌櫃,我們只不過合夥投資了幾家實業而已。我們請人經營,公司的經營狀況很好,我等於坐著拿紅利。

  曹能憲問,以前為什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舒彥說,我以前從沒對你說過,是因為我希望你當一個好官,不需要為錢的事操心。你只要全副心思用在工作上,幫老百姓多做點事,我就滿足了。此外,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和他之間有約定,這件事,朋友圈子裡,幾乎沒有別人知道。我們都不希望別人知道這件事。原因相信你也知道,他是那樣的職位,我嘛,也不想讓人家知道在經商。儘管我們所經營的事業,與他或者你從事的公職,沒有半點牽連。

  丈夫說,我承認,你說的確實可算是理由。但這理由並不能完全說服我,更不可能讓我認定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