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高手過招(官劫) 第97章 陽謀陰謀

  舒彥說,我說的我們,還不是指這個。我告訴你這件事,只想你明白一點,黎兆平不可能去貪那區區五十萬。就像你不可能被區區五十萬打倒一樣。你想吧,你都不可能被五十萬打倒,黎兆平會嗎?

  曹能憲問,你的意思是說,黎兆平比我優秀,他比我立場更加堅定,更加出污泥而不染?還是認為他比我更男人?

  舒彥顯得有點煩了。結婚這麼多年,她從來沒愛過曹能憲,原因可能就在這裡,他們之間,總是很難溝通。她說,你別老是用這種腔調好不好?我說他更不會,是因為他除了和我合夥的事業之外,他老婆的事業,你是知道的,還有他弟弟的事業,你應該也聽說了一些。僅以身家計,他可能是你我的十倍甚至百倍,也可能更多。他有太多的渠道可以賺到清清白白的錢,區區五十萬,對於他來說,何須動半點腦筋?

  曹能憲說,就算如此,那又怎樣?你還沒有聽懂晚上爸爸說的話。現在的事實是,黎兆平被雙規了。被雙規,不在於他貪還是沒貪,也不在於他貪了多少,而在於權力場已經將他排斥在外了。爸爸講了一個晚上的道理,你怎麼就沒懂?

  舒彥沒好氣地說,你以為我混了這麼多年,是白混了?官場那一套,你以為我真不懂?你也不想想,黎兆平根本沒有受賄,為什麼會被雙規?這就是你和你的爸爸所說的權力場。不錯,權力場是不要他了。可你考慮過沒有,到底是哪個權力場不要他了?或者是整個權力場不要他了?你在這個位置七年,想動一動。這我很理解,這幾年來,你知道我也沒閒著,一直都在幫你努力。問題在於,權力場是一個平衡場。中學的時候,你學過物理,應該知道平衡是怎麼回事,平衡是力量的勢均力敵,或者說是力量的對立。你當副廳長當了這麼多年,你找到自己的平衡點了嗎?

  曹能憲說。我完全不明白黎兆平和平衡點有什麼關係。

  舒彥想,人和人真是不同,如果沒有他父親的人脈,沒有自己在背後替他活動,他能當上副廳長甚至還會當廳長?讓這樣的人去當官,真不知是幫他還是害他,或者說是害了民眾。好在自己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不需要他貪一分錢,否則,他的結局真不知是怎樣的。她說,不明白,是吧?那我告訴你。現在,就眼下來說,黎兆平就是這個平衡點。我剛才說了半天,你根本不願聽,因為你心裡有了一根刺。現在我對你說明白。我之所以說黎兆平根本沒有受賄,卻又以受賄的罪名被雙規,根本原因在於他是這個平衡點。有人想打破這種平衡,首先就要破壞這個平衡點。你覺得你自己做好了一切工作,這種自以為是,是建立在平衡的一條邊上。你以為你站得很穩,可事實上呢?人家為什麼找到你,找到你爸爸,甚至找到我爸爸出面給我施加壓力?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你認為的那條邊,自己都感覺不穩了。人家都不穩,你的穩從何而來?

  畢竟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如果說他對官場生態完全不懂,那也不是事實。妻子這樣一說,他倒也多少有點明白了,說,你的意思是說……

  舒彥根本不想聽他說下去,而是沿著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說,我什麼都沒說。我只想說明一點。我在進行一場賽跑,這場賽跑,關乎我,也同樣關乎你。我們是兩位一體。我只知道一個結果,那就是我贏。我贏了,也就是你贏了。換句話說,如果我輸了,你也同樣輸了,甚至會輸得很慘。

  曹能憲一時無法接受她的話,問,你的意思是說,我除了支持你,沒有別的選擇?

  舒彥說,選擇是你的權利,我不會干涉你。不過,你在選擇之前,我想提醒你注意一個事實,這麼多年來,你支持我和不支持我,得到的是什麼結果,你好好評估一下,然後再做這個決定。至於你心裡的那些根根刺刺,你要栽在那裡就栽在那裡,你要讓它開花結果,那是你的事。對此,我無能為力。

  王宗平走進裡面的辦公室,彭清源正叼著煙,拿著一份文件,坐在沙發上看。

  官員不容易當,雖說不是天天都可以幸福地日李萬姬,腦子卻是絕對沒有閒的時候,就算是太累了,需要休憩片刻,也一定得做點事,看文件成了他們常見的消遣。王宗平認識的不少官員,對於文件有一種特別的愛好,彭清源就是其中之一。

  彭清源以慣有的從容問道,什麼事?

  王宗平說,黎兆平的案子,這幾天有很多消息。我見你這幾天忙著市黨代會的事,就沒有向你匯報。

  彭清源說,能不能長話短說?

  王宗平說,短說也可以,不過事情很多,我怕幾句話說不清楚。

  彭清源輕輕哦了一聲。然後問今晚的安排。

  作為秘書,王宗平對領導的行程安排瞭如指掌。晚上,彭清源將和香港一家公司的客人吃飯,然後和美國一家公司的負責人進行工作性會晤。晚上九點,北京有一位首長的夫人和夫人的妹妹來雍州,彭清源需要去機場迎接。

  彭清源想了想,今晚的安排都不能擠時間。去機場接首長夫人的路上,原本有一段時間。可是,因為有司機在場,不方便說話。一般來說,領導的司機和領導的關係,甚至比秘書更深一層,許多事情,領導或許會避開秘書,卻不一定避開司機。更多的領導在調動的時候,都會給秘書一個適當的安排,卻會將司機帶在身邊。這也正是因為司機對領導的瞭解,比秘書更深一步的緣故。但司機的文化層次畢竟較低,有些話自然不方便對他們說,有些事也不太方便讓他們知道。

  彭清源說,今天很難找完整的時間了,這樣,你盡量簡單一點。

  王宗平說,現在可以肯定,周小萸是被人當成了工具。所謂她向黎兆平行賄五十萬一事,根本就不是她幹的。

  彭清源輕輕地嗯了一下,以此鼓勵他繼續說下去。王宗平拿出一張照片,擺在面前的茶几上,對他說,去銀行匯款的是這個人。但這個人到底是誰,目前還沒有查清。除非動用刑偵,否則,很難在短時間內摸清這個人的情況。可以肯定的是,周小萸根本不認識這個人,甚至連面都沒見過。指使這個人去幹這件事的,很可能是齊天勝。讓周小萸認下這件事的,也可能是齊天勝。

  齊天勝?彭清源問了這麼一句,他顯然不太相信齊天勝會摻和這件事。

  王宗平說,舒彥從銀行拿到了當天匯款的錄像資料,有兩點發現。第一,當天,周小萸本人根本沒有去過那間儲蓄所。此外,舒彥還查過周小萸當天的日程安排,很清楚,她根本沒有時間去儲蓄所。第二,經過反覆比對錄像資料以及讓營業員指認,認定去辦理那筆業務的,就是這個人。舒彥當時就懷疑,這個人與周小萸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複製了很多張照片,拿去給周小萸辨認。周小萸一再否認與這個人有關係。舒彥想逼一逼周小萸,故意暗示說指使她栽贓陷害的人,肯定知道這個人是誰。果然,周小萸坐不住了,急著和人聯繫,約在喜來登三十八樓見面。

  她見的人是齊天勝?彭清源問。

  王宗平說,是的,確實是齊天勝。舒彥想了一種辦法,對他們的談話進行了錄音。這個錄音,舒彥複製了一份給我,我聽了,至少證實了三點,第一,周小萸根本不認識那個匯款的人,那筆錢都不是周小萸的,應該是齊天勝的人去辦然後讓周小萸認賬的。第二,這件事,齊天勝即使不是主謀,至少也是出面辦事的人。第三,他們的目的已經清楚,是黨代會。至於到底是市黨代會還是省黨代會,還沒有確定。不過,齊天勝用到一個極其特別的詞,叫權力重建。

  彭清源正準備抽煙,已經將煙放到了嘴邊,聽了這話,將手往外挪了一下,送煙的手,停了那麼一瞬,再將煙塞到嘴裡,抽了一口,說,權力重建?怎麼重建?

  王宗平說,我反覆聽過錄音,有關權力重建,齊天勝並沒有解釋,僅僅提到一次而已。我猜想。會不會有這種可能?他們盯著市黨代會或者省黨代會,希望建立一種他們接受的權力結構?

  彭清源吐出一口煙,說,看來,這件事還真是不那麼簡單啊。

  王宗平繼續說,另外,我找人對周小萸進行了一下調查。調查還在進行,但得到的情況,已經足夠多了。

  彭清源說,這樣吧,晚上和香港客商吃飯以及會見美國客人的事,讓溫市長去吧。就說我突然有點不舒服,可能感冒了,需要去醫院一趟。再給德良同志的秘書打個電話,問一下今天晚上趙書記的安排。

  王宗平答應一聲,走出彭清源的辦公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第一件事,不是打電話通知改變行程,而是通知機關小食堂,給彭清源和自己準備晚餐,送到辦公室來。至於更改日程安排的事,他並沒有直接給市政府辦公廳打電話,而是將電話打給市委秘書長。這類事,自然不需要他親自安排,秘書長一定會安排好的。再說,和香港客商吃飯以及會見美國客人,原本就是商業上的交往,作為市長,溫瑞隆是很樂意參與其中的。通常這類活動,黨政一把手只有一個出面,兩人同時出面的規格太高。市政府只不過是禮貌地問了一下市委,彭清源表示自己要去,市政府只好將溫瑞隆的名單下了。現在,彭清源又說不去了,溫瑞隆求之不得,立即推了另外兩個安排。

  接下來給唐小舟打電話。兩人都是大秘,以前關係就密切,交流沒有任何障礙。唐小舟說,趙書記晚上已經安排滿了,惟一可以考慮的,只是抽出晚上練字的時間。這件事,他需要和趙德良匯報,得到指示後再通知。

  返回彭清源的辦公室,王宗平繼續匯報,因為時間較為充裕,他的匯報也就更加仔細一些。

  冷青接到王宗平的指令後,對周小萸進行秘密調查。因為是初步調查,既不難也不複雜。冷青跟蹤了周小萸,詳細記下了她的時間表,也通過所有可能的方式,從側面瞭解周小萸的相關情況。這個女人很張揚,精力又好,整天閒不住,除了在單位上班,其餘時間,總是在和一些官員們周旋。在省人民醫院,周小萸仗著和很多領導關係好,動不動就以勢壓人。她壓的不僅僅是單位的同事,也包括醫院的領導。上上下下,沒有人敢惹她。如果因為遲到之類的事受到質問或者批評,她就會說:某某某找我有點事。這個某某某一定是個很大的官。大到醫院的領導甚至衛生廳領導絕對不敢去找那個某某某查詢。她是高幹病房的護士長,替首長服務是她的職責,所以,她可說是在工作,根本不能算是遲到。如果因為某事和某位上司發生爭執之類,她就說會:我和某某某上過床,你上過什麼?上過山還是下過海?人家啞口無言。如果和同事間發生爭執之類,她常說的話是:我夾錯了也是個處長,你夾根木頭給我看看。類似的話,周小萸說過很多,都成了別人四處傳說的段子。比如她說,我的土地肥呀,插根毛就長出一片森林,你長出一棵樹給我看看。還說,一根筷子央兩個蛋,缺乏安全感,還是放進雞窩裡踏實。又說,男人是探測棒,女人是火星礦,不探一探,哪裡知道有沒有寶?周小焚這個女人,記性特別好,一些流行的黃色小段子,她背得滾瓜爛熟,還懂得自己加工,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用手機將這些段子發給熟悉的人。

  王宗平的介紹,被送飯來的工作人員打斷,兩人於是在書記的辦公室裡吃工作餐。彭清源吃了兩口飯,一面對王宗平說,繼續吧,那些枝節就不要說了,說重點的。

  王宗平拿出一份名單,攤在彭清源面前,說,這是她這段時間裡接觸過的人,前面畫星號的,是關係比較密切的,下面畫了橫線的,是肯定有過關係的。後面打了問號的,是她在醫院裡告訴別人和她上過床的。

  彭清源伸出手,似乎想拿起那份名單,卻又在最後一刻猶豫了,彎下身來吃飯,眼睛往那張紙瞟了瞟,顯然啥也沒看到,再接著往口裡扒幾口飯菜。

  王宗平介紹說,這份名單共有七十六個人,處級以上幹部七十人。有一點,周小萸說得很對,每個人都在重要職位,非富即貴。這些人,既有省委省政府的,也有各部委辦的,還有市委市政府的。名單的前半部分,共有三十四個人,全都是她這一個星期見過的。

  彭清源略愣了一下,一個星期見三十四個處級以上幹部?

  王宗平說,是啊,我開始也覺得不可能。但冷青的記錄很全面,我那裡還有一份詳細報告,列出了她幾點幾分在哪裡見什麼人。除了有十二個人是集體見的,也就是三個或者四個見面,另外二十二個人,全都是單獨見的,平均下來,一天見三個。而這每天見的三個人中,至少有兩個,是畫星號的。

  彭清源顯然並不認為只是普通見面,所以說,每天兩個?這可能嗎?

  王宗平肯定地說,我說的是平均數,其中有一天,她休息,見了五個。我看了行程表,安排得很緊湊,似乎將時間算計得很準確。

  彭清源停止了吃飯,看一眼王宗平,說,她是什麼?是機器?

  王宗平說,我也對這個女人的精力很不解。冷青的記錄是非常精準的,比如她幾點幾分到哪間酒店,這個房間是誰開的,她幾點幾分進入房間,幾點幾分離開,非常詳細,一目瞭然。她和這些人會面,絕大多數是在酒店,不同的酒店。基本上人家開好房間,她先去,在大堂拿到鑰匙牌,然後去房間裡等,一般半個小時左右,開房間的人就會來,直接進房間。也有兩次,她是去某個領導的家裡,這種時間也很特別,往往是上班時間,而且,領導的夫人一定是出差了。

  彭清源拿起了名單,以很快的速度掃了一眼,他立即看到,某個名字是極為熟悉的,再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名字。他的心中,立即閃過一絲不快,說,我的名字怎麼在上面?這兩個月,我根本沒見過她。

  王宗平解釋說,名單的後半部分,並不是她這一個星期接觸的領導,而是她平常向同事朋友炫耀有過性關係的領導名單。

  彭清源再仔細看了看名單,問道,這個東西,還有誰知道?

  王宗平說,只有冷青和我知道。

  彭清源說,這種東西,如果傳出去,會引起天下大亂的。

  王宗平自然清楚這一點,對彭清源說,這個你放心,我馬上會毀掉。冷青那邊,我已經吩咐他了,不要留任何底子。

  彭清源問,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什麼?

  王宗平說。還有一些說法。

  彭清源並沒有完全理解,問道,說法?什麼說法?

  王宗平說,最近一個時期,周小萸顯得極為活躍,曾經跟很多人說,她馬上就要當衛生廳醫政處的處長。以後還要當副廳長。

  彭清源似乎不太相信這一點,說,處長?副廳長?她真這樣說?

  王宗平說,她告訴別人,是陳運達同志承諾她的。

  彭清源顯然異常憤怒,站起來,在房間裡踱步。這個女人,簡直是個瘋子。

  王宗平說,還有更瘋的。她對很多人說過,陳運達同志和……和……你,都看中了她的女兒吳芷婭,而且都和她女兒上過床。你們已經答應,要把她的女兒捧為江南衛視的當家花旦,第一紅主持人。將來,江南衛視,就是她女兒的天下。

  彭清源說,黎兆平不是說,她女兒連普通話都說不準,根本不能當主持人嗎?

  王宗平接道,事情奇怪就奇怪在這裡。黎兆平被雙規一個星期後,吳芷婭已經進了江南衛視,並且是局聘。一般人進省廣電,至少試用三個月,有的試用已經一兩年,還沒有進去。她一天都沒有試用,就成了正式員工。據說,衛視安排了幾個人輔導她的普通話,很快就會讓她上節目。

  亂彈琴。彭清源說,這些事,都是誰在活動?

  王宗平揮了揮面前的那份名單,說,我認真研究過這一個星期裡她見過的人,級別最高的,只有齊天勝。不過,這三十四個人中,二十七個,全是那條線上的人。

  此時,王宗平辦公室的電話響了起來,他連忙起身,繞過沙發,走到外面,接了電話返回,告訴彭清源,電話是唐小舟打來的,已經和趙書記約好,晚上十點以後在七號樓見。說過之後,王宗平將茶几上吃空的飯盒收走,再將茶几擦乾淨,給彭清源的杯子裡續了茶水。

  好一刻,彭清源沒有說話,他的腦子在高速運轉。

  彭清源和陳運達,來自江南省最邊遠的山區縣陵峒,兩人從縣一中開始認識,同班同學。後來上山下鄉運動開始,陳運達因為是獨子,留縣招工,進工廠當了一名搬運工。彭清源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他是家裡的子,兩個哥哥已經參加工作,他別無選擇地去了農村。一年半後,彭清源進了區團委,轉千了。後來知青回城,回去的也只是當工人,彭清源卻是幹部,自然留下來了。從區團委到鄉政府,又從鄉政府到縣政府。到縣政府的第二年,陳運達也進了縣政府,兩人從此便在政壇你追我趕。

  外面的人都說,這兩個人,是江南政壇的一對摯友。其實,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他們一直都在比賽,同一條跑道,一會兒你領跑,一會兒我領跑,誰都不甘落後,誰都很難將對方拋得更遠。俗話說,距離產生美,他們兩人之間,始終沒有拉開距離,美自然也就褪色了,工作中,總難免有一些磕磕碰碰,尤其是遇到提拔的時候,只有一個機會,是提拔你還是提拔我?彼此難免有一些明爭暗鬥。

  就如幾年前,他和陳運達都是副省長,恰好常務副省長職缺。兩人誰能上去,誰就可能是下一屆省長。中國的官員陞遷機制,既不是西方的選舉機制,也不是古代的科舉機制,而是先秦時代的伯樂機制。千里馬若想仕途順遂,就一定要自己去尋找那個屬於自己的伯樂。中國古話也說了,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那麼多的千里馬等著伯樂來挑選呢,而伯樂呢?既可以選千里馬,也可以選八百里馬,甚至可以選十里馬,你需要怎樣的運氣才能被伯樂遇到?瞎貓碰死耗子的辦法肯定是不行的,你只得自己去尋找。陳運達和彭清源,誰是千里馬誰是百里馬,暫且不論,他們也深知,關鍵在於那個賞識自己的伯樂。而伯樂呢?他不能說賞識就賞識,他的伯樂名聲可是不能任意玷污的,所以,他一定要選那匹看起來確實是千里馬的馬。於是,這兩匹馬一面要尋找伯樂,一面又要做出讓伯樂賞識的政績,同時,還要想方設法讓競爭對手給人的印象根本不是千里馬。這一番明爭暗鬥,真可謂驚心動魄,兩人間多年來的貌合神離,也就徹底完結。

  一輪極其殘酷的競爭,以彭清源的失敗告終。彭清源敗了,他敗得既不服又服。不服是他覺得自己比陳運達要出色得多,服卻是他很明白,自己所找到的那個伯樂和陳運達所找的伯樂,說話的份量完全不在一個等級。嚴格說來,敗的不是他,勝的也不是陳運達,輸贏僅僅在那兩位伯樂之間。

  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正當彭清源考慮是不是該挪一挪地方的時候,趙德良來到江南省。

  中國的官場結構,往往是本地和外地的結合,如果黨委書記是外來的,政府首長就是本地的。反之亦然。一般的省份,很清楚這種結構原則,通常都能和外來幹部相安無事。但另一方面,外來幹部,在本地畢竟根基淺,場氣不旺,時不時受到當地幹部的制肘甚至是排擠。也正因為政治生態如此,上面往下面派官員的時候,往往派的是黨委一把手,地方產生的,也大多是政府一把手。只不過,江南省似乎和別的省不同,在這裡,外來幹部很難插足,通常都只是搞一屆甚至兩三年就被擠走了。派來的如果是黨口乾部,大家清楚,這是一定要任命的,如果不通過選舉,上面追究下來,事兒就大了。但如果是政府幹部,幾乎都難以通過選舉。這些年來,上面陸續派了四位副省長過來,沒有一位當選為省長的,通常都只是干個一年半載,就不得不去了另外的省。

  在上一任外來的省委書記袁百鳴被擠走之後,當地人原以為會從本地產生一任省委書記。這種小把戲,中央自然看得很透澈,他們自然不能讓江南省的小把戲得逞,很快就派來一位書記趙德良。

  趙德良一直在北方工作,對南方的情況並不是十分瞭解。在江南省,他只有兩個好朋友,一個是彭清源,他在中央黨校的同班同學。各級黨校是權力場產生場動力的最佳之所,某個人長期在一地做官,怎麼可能接觸到官場更廣闊的平台?靠的就是黨校,那是一個動力策源地。另一個朋友就是黎兆平,他們倆是大學時代的同學。瞭解江南官場生態,趙德良主要依靠的,就是這兩個人。

  趙德良從彭清源那裡瞭解情況,自然聽不到關於陳運達的好話。一方面,彭清源和陳運達競爭常務副省長,他是失敗者,兩人當時便已經徹底站到了對立面。後來,袁百鳴甚至做夢,想將彭清源推到前台直接和陳運達競爭。彭清源也知道,國官場講究等級次序,陳運達是常務副省長,競爭省長名正言順,自己只是一名老資格的副省長,想一躍而成為省長,難度極大。可袁百鳴是省委書記,他做著這樣的夢,彭清源能怎麼辦?只能跟著他往前衝。這是彭清源和陳運達之間第二次類似於白刀戰的短兵相接。結果並不出乎彭清源的預料,陳運達勝了,他也並沒有敗,接替陳運達擔任常務副省長。

  時隔不久,陳運達和袁百鳴徹底鬧翻,抓住蔣雨珊案,對袁百鳴大舉反擊,袁百鳴失去招架之功,只得灰溜溜走人。陳運達受中央委託,主持了半年的工作。大家都以為,陳運達有可能成為新一任省委書記。誰都沒料到的是,中央派來的,竟然是彭清源的黨校同學趙德良。趙德良的年齡比彭清源小好幾歲,在黨校時,他是小兄弟,受到彭清源的多方照顧。到了江南省,彭清源卻成了趙德良的下級。

  要控制江南省的政治局面,最重要的,自然是控制權力,用好人。趙德良經過一番運作,將彭清源放到了雍州市,擔任市委書記。雍州市上一任書記周昕若,任期還有最後幾個月,年齡卻已經到了,他因為個人身體狀況,堅決要求徹底退休。如此一來,彭清源實際是在完成周昕若的任期,他自己的任期,還沒有開始,必須等即將召開的市黨代會,才能最後確定。

  站在陳運達的角度看,趙德良在江南省並無政治根基,如果讓彭清源順利當上市委書記,趙德良和彭清源聯手,兩人的政治力量,一下子力口強了很多,這種格局,對陳運達顯然不利。齊天勝所說的權力重建,是不是表明他想在市黨代會時做些手腳,將彭清源選下來?彭清源的市委書記一職,既是省委確定的,也是中央同意的,理論上,地方很難改變。可即使中央任命,也要看民意,假若在即將召開的黨代會上,彭清源如果沒有被選上市委委員,那就根本不可能進入市委常委會,自然也沒有資格擔任市委書記了。

  彭清源和陳運達同齡。他最能理解陳運達的緊迫感。陳運達擔任省長,也不是正常換屆產生的。換屆之前,他擔任省長已經三年,嚴格說來,現在才是他的第一屆,這一屆期滿,還有兩年時間,那時,陳運達五十七歲。對於他來說,最如意的算盤,應該是今年黨委換屆的時候,當上省委書記。可這個夢因為趙德良的到來破滅了,他的未來,便有兩條出路,一是兩年後,政府換屆時,他繼續擔任一屆省長,一是在此期間,中央給他一次機會,在本省或者調往外省當一任書記。若想當書記,這兩年之內,必須實現,否則,中央任命一位年齡超過五十七歲書記的可能,非常之小。

  然而,趙德良在江南省的地位一旦穩定,一兩年之間,陳運達若想順利再進一步,同樣可能性很小。換句話說,假若能夠在這次的黨委換屆中有所作為,比如擠走趙德良的話,陳運達接任書記的可能,就大得多。

  做事要審時度勢,要順勢而為。做官也同樣如此。逆勢而動不是沒有可能取勝,一是耗費大,二是得看你的實力如何。絕大多數情況,逆勢而動只能以失敗告終。幾年前,陳運達曾搞過一次逆勢而動,他要將人家擠走的目的是達到了,可取而代之的目的,沒有達到。現在故伎重演,到底會是個什麼結果?人在官場走,要認命。官場有官場的秩序,你如果亂了這個秩序,你就一定得付出代價。

  王宗平見彭清源在思考,並沒有出聲,直到彭清源問他,你怎麼看這件事?他才說,現在已經很明顯,黎兆平是被人當成了靶子,子彈射向的,卻不是黎兆平,而是背後的政治勢力。當務之急,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應該盡快想辦法把黎兆平弄出來。

  彭清源說,舒彥那邊的情況如何?

  王宗平說,省檢同意舒彥以代理律師身份介入此案,只不過是緩兵之計,希望用這種辦法給龍曉鵬一些壓力,讓他別再對黎兆平用刑。也給舒彥調查此案提供一些方便。但若想阻止調查或者釋放黎兆平,這種辦法,顯然是不行的。彭清源說,是啊。

  王宗平說,另外,我還有一種擔心。龍曉鵬好像一直在刑訊逼供,那些刑罰手段厲害得很,黎兆平一旦承受不了,亂說一通,麻煩就大了。

  彭清源問。你有好辦法嗎?

  王宗平說,我沒有,不過,舒彥提到過幾個辦法。一是讓黎兆平當選黨代表,那時,龍曉鵬就必須提供一個詳細的案情報告,否則,就只能放他出來。第二個辦法,立案調查龍曉鵬。龍曉鵬經不起查的,一查肯定出問題。

  彭清源伸出一隻手制止了他,說,後一個辦法肯定不行。這樣你查我我查你,一定會出大事的,搞得不好,整個江南省的政治局面就亂了。人家不講遊戲規則,我們不能不講。

  時間過得很快,彭清源要出發去機場了,王宗平離開辦公室去替他安排車。將首長夫人一行接到酒店,然後匆匆忙忙趕去七號樓見趙德良。

  趙德良是個相當自律的人,幾乎沒有不良嗜好,不抽煙,酒也喝得節制。一般人認為,煙酒是官場的潤滑劑,即使第一次見面的人,三兩杯酒下肚,也可以迅速變得熟絡起來。不會喝酒或者酒量不行的人,在官場就很難混下去,原因是你很難進入這個場的中心部位。趙德良自然也是能喝酒的,酒量還相當驚人,不過,他處於現在這樣的高位,只要他不喝,沒有人敢勸他的酒,整個江南官場,還真沒幾個人知道他的酒量。同時,趙德良又是一個安靜的人,思考型的人,他從來都不疾顏厲色,也很少見他發脾氣,他永遠者都是一張平淡的臉面對一切。到江南省快三年了,誰都沒見他使用過強權。所以社會上有一種說法,說他是一個軟麵團,意思是說他很懦弱。

  在彭清源心裡,趙德良的形象和人們公開所說,是完全不同的。彭清源認定,趙德良是一個極具政治智慧的人,他的性格,基本可以用兩句中國古話概括,靜如處子,動如脫免。他靜的時候,通常都在練書法,而他動的時候,執行力驚人,又不是那種雷霆之勢,而是四兩撥千斤的柔軟之力,是一種智力。

  趙德良的妻子留在北京,她的生意做得很大,主要做外貿,在江南省沒什麼市場。省委原本將袁百鳴住過的那套別墅分給趙德良,趙德良覺得,一個人住一套別墅,實在太浪費,何況省委常委們在迎賓館還有一套別墅,雖然沒有明確分給哪個人,實際上,除非中央領導來住,其他時候,也就成了某個人的工作別墅。這些別墅有個統一的名稱,叫迎賓館七號樓,或者直接稱為七號樓。外人聽了,以為是一幢樓,實際卻是一個別墅群。趙德良住在七號樓的三號別墅,彭清源到的時候,趙德良已經在樓上的書房裡練字。

  唐小舟讓王宗平等在一樓,他領了彭清源上樓。

  趙德良的書法作品,在江南省的黑市已經是天價,給企業單位題字,人家出價每個字十萬,如果是一般條屏之類的作品,市場標價是一字一萬。但是,有價無市,因為趙德良從來不替人題字,即使再好的朋友,他也不拿自己的作品送人。他覺得滿意的作品,秘書唐小舟會替他收起來,並且編上號,嚴格控制外流。如果他不滿意的作品,則會在第二天送進碎紙機。

  彭清源站在書桌的前面,主動伸出手,拉住宣紙的頂端,替趙德良拖紙。

  趙德良寫的是岳陽樓記,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哞夕陽,氣象萬千,此則岳陽樓之大觀也。

  恰好寫到這裡,趙德良停下來蘸墨,問彭清源,清水塘安居工程進展怎麼樣?

  彭清源說,受了影響,現在幾乎停工了。

  趙德良說,這是全省目前最大的民心工程,不能停。既要搞好,還要加快進度。

  彭清源說,現在這個情況,沒法加快。整個兆元公司,人心惶惶,我聽說,他們的總經理正在鬧退股。

  趙德良說,你說說看,清水塘和融富中央國際兩大工程,到底有問題沒有?

  彭清源說,大的問題肯定沒有,小問題有沒有,就比較難說。

  趙德良說,既然沒有大的問題,為什麼會有人盯著這兩個工程?

  彭清源說。可以肯定。有人在背後操作。

  趙德良的字體,是柳體和毛體的結合,有柳體的鋒芒剛勁,也有毛體的狂放飄逸,尤其講究的是謀篇佈局,狂放卻不失精準,敦厚又顯張揚。他常常說,社會上流行很多算命的把戲,其實大多數是騙人的,只有看字識性格,那是極其準確的,因為文如其人字如其人。只要看一個人的字,就可以知道這個人的性格。一個人寫字的力度,就是這個人性格的力度,一個人佈局的方法,恰恰體現的是他辦事的章法。

  江南省一個地級市有一個市委副書記,寫得一手好字,可職位在副書記就止住了,先後走了幾個市,始終沒變。他自己常常抱怨,說是因為自己的字寫得太好了,把省長書記比下去了,所以不肯提拔他。趙德良來了之後,他覺得自己有了機會。處心積慮地安排趙德良到他任職的市去視察,又妙巧地讓趙德良看了他的字。原以為趙德良是這方面的行家,看過他的書法作品之後,會對他青眼有加,從此平步青雲。沒料到,趙德良看過他的字後一言未發,後來,有人在趙德良面前替他說好話,趙德良卻說,這個人還是算了吧,從他的字裡,可以看到一股邪氣。這話說過才一個多月,此人出事了。他到南方出差,要將人家坐台小姐帶出台。可人家是坐平台的,死活不千。他藉著一股酒勁,把人家暴打一頓,並將人家的衣服全部撕碎了。人家受不了虐待,憤而報警。後來,紀委去查他,發現他是個性變態,在外面有一套房子,裡面放滿性虐用具,並且有很多他進行性虐的錄像。這事在江南省政壇傳開了,從此,沒有哪個官員敢將自己的手跡顯露於趙德良面前。

  趙德良寫完了字,題了款,卻並不蓋印。唐小舟立即拿起那幅字,走到書房的角落,那裡有一個紅木的架子,架子上面有一排夾子,他將宣紙的兩個角用夾子夾好,字就掛在了那裡。這幅字寫得很到位,彭清源退後一步欣賞著,很想向趙德良討下來,卻又不敢開口。

  唐小舟再拿過一張宣紙,在書桌上鋪好。

  趙德良站在一旁等唐小舟鋪紙,他則和彭清源談話。他問,背後有人操作?操什麼?怎麼操作?

  彭清源說,已經調出了銀行的錄像資料和其他一些資料,證實當天周小萸根本沒有去過銀行,匯出那筆款子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周小萸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她用的身份證顯然是偽造的,名字和信息是周小萸的,照片換成了那個年輕女人的。

  趙德良問。查清了這個人是誰?

  彭清源說,沒有立案,調查不太方便,有關這個人,並沒有查下去。不過,舒彥想了個主意,結果弄清了在背後操縱這件事的人。

  唐小舟已經將紙鋪好,趙德良又走到了桌前,拿起筆,蘸了墨,正準備寫字,聽到彭清源的話,手沒有動,墨汁順著筆尖流下,滴到宣紙上,這張紙便廢了。唐小舟想幫他換一張紙,他制止了,對彭清源說,怎麼回事?你說仔細點。

  彭清源將舒彥拿著照片去見周小萸以及周小萸約見齊天勝的事說了一遍。

  趙德良沉默了片刻,然後問彭清源,你有完整的計劃嗎?

  彭清源並沒有說出自己的看法。在官場浸淫這麼多年,這一點,他是很清楚的。自己如果說出來的計劃太高明,有些領導會不喜歡,甚至故意否定你,使一個很好的計劃無法實現。如果說得太不高明,領導又會留下一個不好印象,覺得這人是大草包一個。給領導提建議,是一門精深的學問,既不能多也不能少,一定要恰到好處。彭清源並不說自己有什麼想法或者計劃,只是說,舒彥有一些想法。

  趙德良聽過之後,並沒有像彭清源對王宗平那樣否定對龍曉鵬立案的做法,只是淡淡地說,黎兆平的案子還沒有定性吧?按照黨章,他是不是有被選資格?

  彭清源說,是的,他有被選資格。

  趙德良揮了揮左手,說,既然他有被選資格,你和我,恐怕也不能隻手遮天,決定他能參選還是不能參選吧。恐怕我們這兩個書記,沒有權力剝奪一個普通黨員當選黨代表的權利。彭清源說,是的。趙德良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專心致志地將字寫完,題了款,唐小舟幫他將字拿到旁邊掛起來時,趙德良走進裡面的衛生間,洗了手,出來後,走到辦公桌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拉開抽屜,拿出一包軟中華,扔給彭清源。

  彭清源知道,在既是老同學又是頂頭上司面前,不能太隨便,又不能太拘謹。一包煙對於他來說不值一提,可對於趙德良來說,卻是一種姿態。趙德良自己不抽煙。也很討厭別人在他面前抽煙。黎兆平就曾說過,給趙德良送禮真不好辦,如果是給其他領導送禮,扔兩條極品江南兩瓶三十年茅台,就算某一天反貪部門追查起來,話也好說,我是給他送過兩條煙兩瓶酒。反貪部門怎麼去計算其價值?兩條普通的煙,通常情況下,也就四五百元,兩瓶普通的酒,二三百一瓶的,也已經很不錯了。收的人,心理上很容易承受,認為這是小事。可輕描淡寫所說的兩條煙兩瓶酒,如果換上極品江南和茅台,完全不一樣了,人家拿到小店一轉手,就可以換回上萬元現金。趙德良既不抽煙又不喝酒,你給他送煙酒是什麼意思?

  能在趙德良的辦公室或家裡抽煙,屬於一種待遇。彭清源撕開包裝,將其中一支抽出一半,又插了進去,說,光是煙怕不行吧。我聽說你這裡有好茶?

  趙德良指了指一個抽屜,說,都在那裡面。

  這自然是另一種待遇,這種待遇不享用,那是過期作廢的。彭清源拉開抽屜,見裡面塞滿了各種包裝的茶葉,無一不是極品。彭清源拿出一包,拆了包裝,又拿了杯子,往杯子裡放了許多茶葉。他喜歡喝濃茶。唐小舟立即接過杯子,出去倒水。

  彭清源說,這包拆開了,放在你這裡會壞掉,我幫你拿走好了。

  趙德良並沒有接這個話茬,而是問他,你和運達同志共事的時間比較長,你說說,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這種問題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很考人。評價一個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一號首長面前評價一個人。就算彭清源知道趙德良對陳運達的態度,在他面前評價陳運達的時候,仍然危機四伏,說多了或者說過了,趙德良或許認為你不地道,落井下石,完全小人一個。說少了,趙德良又可能認為你知而不言,言而未盡,對他也留有一手,時時設防,完全不可信任。

  這個人做事很踏實,執行力很強。彭清源字斟句酌地說,當初,他留在工廠,幹的是搬運工。兩年時間,從縣勞模干到省勞模。他當縣長的時候,遇到大洪災,自己當了突擊隊隊長,吃睡都在大堤上,後來感冒發高燒,又在深水裡泡,當場昏倒,差點被洪水沖走,幸虧身邊兩個武警戰士機靈,將他撈起來,才知道他正發高燒,全身發燙。當時縣委作出一個決定,要他住院,可他讓一線的醫護小組在工棚裡搭了一個臨時病房,他就住在那裡。縣委書記問起來,他說自己尊重了縣委的決定,已經住院了。事實上,這是一個流動病床,他每天躺在擔架上,指揮抗洪。

  趙德良說,這倒讓我想起一個問題,我們黨的高級幹部,有誰不是幹出來的?過去戰爭年代,是將腦袋繫在褲腰帶上干。現在和平年代,是比別人多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才一步一步走向更高的領導崗位。陳希同如此,成克傑如此,胡長青同樣如此。他們的結局說明什麼?說明他們後來不那樣努力去幹了?說明他們鬆懈自己放縱自己了?成克傑說過一句話:想到廣西還有七百萬人沒脫貧,我這個當主席的是覺也睡不好啊。對於這句話,網上罵聲一片,說他虛偽,做秀,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想並不真的如此。他可能是真的睡不著覺,是發自肺腑。我甚至可以認定。他是真的非常努力想讓廣西七百萬人脫貧。而另一個極其殘酷的現實是,他確實是一個貪官。這大概是我們的黨員幹部需要深思的最根本所在。

  彭清源說,這也正是我想說的。人之所以是人,就因為人有慾望,任何人都不可能例外。關鍵在於,你所做的一切,是在為了你所追求的理想,還是為了滿足你的個人慾望。如果是為了你的理想,那麼,你就會自覺地克制個人慾望的膨脹。相反,個人慾望,就會凌架於一切之上。隨著權力地位的提高,個人慾望的膨脹,也就會達到登峰造極。那時,權力就會成為你實現個人慾望的工具。一旦走到這一步,權力就變質了,就私有化了。

  權力私有化。這個概括好。趙德良說,什麼是腐敗?我們一說到腐敗,就說貪污腐化。就是蛻變墮落。這顯然是把現象當成了本質。腐敗的本質是什麼?就是權力變現。權力怎麼變現?只有權力私有化了,才可能變現。你如果為黨掌權,為民執政,權力就叫公權力,就是黨的權力,是國家的權力,是人民的權力,你能變現嗎?真正的腐敗是什麼?就是公權私用。

  彭清源說,我早就有這種感覺。自從他當上江南省省長之後,他就認為江南省是他陳運達的省,是他的家天下,整個江南省,都應該姓陳。這個省就像是他的老婆,他的私人物品,別人別說抱一抱親一親,就是看一眼甚至是在心裡想一想,都不行。

  趙德良說,無論什麼時候,江南省都是共產黨的江南省,是人民的江南省,不會成為任何個人的私屬。運達同志如果真有這樣的思想,那是非常危險的,是要犯大錯誤、栽大跟斗的。

  彭清源立即接過話頭說,他實際已經犯了大錯誤。不僅僅是他,我們黨的某些高級幹部,都是這種情況。他們犯錯誤之初,身邊和他們一起工作的同志知不知道?肯定知道。大家都心照不宣,因為你不能宣,如果在他面前宣,他會大發雷霆,甚至打擊報復。如果到上級去宣,上級可能認為你們在鬧不團結。這種現象,是一種典型的膿包現象,膿包出現之初,可能僅僅只是一個小紅點,為了不影響觀瞻,藏著掖著。等膿包越長越大,其他人都能看到了,可誰也不能說,只能等著這個膿包自己破掉。

  是啊,這確實是一個問題。趙德良站起來,在房間裡走了幾個來回,然後停在彭清源面前,說,毛主席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他這個膿包要出頭要破掉,那是他的事。但是,你和我,是江南省政治生態的關鍵人物,我們既然是班長,就要起到班長的作用,不能讓他把江南省的政治生態搞壞了。現在這件事,我們就先把兆平同志弄出來,也算是給運達同志一個警示。

  彭清源說,我聽你的。

  趙德良說,為了保險起見,我看這樣好了,咱們雙管齊下。過兩天,我和昭武同志去一趟廣電,到那裡去吹吹風。你呢,找個時間去一趟應平同志那裡,把我的意思告訴他,這是一個政治任務。

  離開趙德良的辦公室已經很晚,坐上車時,司機問他是不是回家,他沒有出聲,而是對王宗平說,你給應平同志打個電話,問他在哪裡。

  王宗平撥通丁應平的秘書董紹先。董紹先說,我沒有和老闆在一起,不過,現在可以給他電話,他應該沒有睡覺。王宗平於是打通了丁應平的電話,再將電話遞給彭清源。彭清源說了幾句,將手機遞還王宗平,同時對司機說,去喜來登。

  丁應平是個有大才的人,在江南省官場,他創下了很多記錄。二十六歲,他就已經是正處級,二十九歲升上了副廳,三十四歲正廳。也就是從這時起,他的官運變得不佳起來,從三十四歲到五十二歲,接近二十年時間,他一直都在各地級市當市長書記,幾乎轉遍了江南省的每一個市。這麼多年,他最有名的不是政聲,而是賭博,江南官場提起賭博書記,大家都知道是說他,只要是民間賭博的遊戲,他無一不會,無一不好,又無一不賴。不知是不是喜好太多的原因,他是賭場上的常敗將軍。丁應平的牌品很不好,贏了,他就神采飛揚,高談闊論。如果輸了,他的臉色簡直比黑包公的臉還難看。江南省打牌,將一萬稱為一索,開場前,大家都說好,今晚玩一索或者玩兩索,意思是說,每人拿出一萬元或者兩萬元賭本,有一個人輸光了,就散場。可丁應平在場,情形就會不一樣,他如果輸了牌,會一直欠下去。最後散場時,他如果將輸的錢贏了回來,自然喜笑顏開,如果繼續輸下去,事後不會再提,自然也沒人敢向他要。趙德良來後,提拔他當了宣傳部長,好打牌的習慣是改了不少,但遇到有點閒暇,還是會手癢。

  丁應平果然在喜來登三十八樓打牌,和他一起的有江南日報社、江南省新聞出版局、江南廣電局的幾位領導,有玩的也有看的,還有在一旁倒茶遞煙的,全是宣傳口的重要人物。看到在場的人,彭清源就皺眉頭,暗想,你丁應平怎麼能和這些人玩?這些人憑什麼坐在這裡和你打牌?說到底,還不是想趁著這機會給你送錢,並且從你那裡索取一點點權力牙慧?就算你不用這種辦法索賄,外人相信嗎?

  彭清源一到,大家便要散場。丁應平顯然輸了,從他的臉色就可以看出這一點。彭清源並不想摻和這類事,可這些人恰恰是宣傳口的主要人物,自己即將做的事,用得上這些人,所以幫丁應平說,我和應平同志說幾句話,很快就結束,你們誰先替一下。

  丁應平看了一眼身邊電視台一個頻道的總監說,亞倫,你替我一下。

  兩人進入裡間後,彭清源改變了最初向丁應平說明一切的想法,僅僅只是將趙德良的話轉達給他,並且強調這是政治任務,必須不打折扣地完成。丁應平雖然牌桌上糊塗,但在政治上並不糊塗,他自然明白這件事背後有文章,同時也知道,這件事並不容易干。黎兆平這種人,恃才傲物,自己又有錢,官場潛規則的一些東西,他總是離得遠遠的。如此一來,他雖然不是遠交近攻玩官場,可官場卻對他來了個遠親近疏,但幾身邊的人,沒有幾個和他交真心的。像他這種人,在選舉中根本不可能得到選票。加上現在又處於雙規的微妙境地,做這個工作,確實不容易。

  即使如此,丁應平仍然肯定地說了兩個字,好的。

  彭清源站起來,說,那就好。過幾天,趙書記可能要和昭武同志去廣電走一走,有什麼情況,你隨時和小舟通報一下。

  彭清源離開後,丁應平又坐上了牌桌,他一邊摸牌,一邊問在座的幾位,你

  們那裡選舉黨代會代表的事,都安排在什麼時候?

  黨代會選舉黨代表有一個反覆過程,先自下而上選出推薦人,由推薦人層層推薦,確定一個被推薦人名單,上報宣傳部,再由宣傳部上報省委。省委對被推薦人進行考察,最後確定差額候選人。差額候選人確定之後,由各單位派出黨員代表進行投票選舉。如此一來,選舉一名黨代表,便會在基層完成四次選舉,第一次,選舉推薦人,第二次,由推薦人選出被候選人,第三次,選舉投票代表,第四次,由投票代表從差額候選人中選舉黨代表。

  江南日報是一名副社長,名叫邱昆,他說,日報社推薦人和選舉代表都選完了,下一步,會投票推舉候選人。出版局也說,我們今天下午已經選過了,應該會在這幾天報名單。廣電局是一位副局長,他說,廣電已經選出了推薦人,估計這幾天會產生被候選人。

  丁應平望著廣電那位副局長,問,黎兆平有沒有可能成為候選人?

  副局長幾乎沒有思考,回答說,估計很難。

  丁應平說,那不行,一定要把他選進去。

  邱昆說,黎兆平?他不是被雙規了嗎?

  丁應平問。判刑了?

  廣電副局長說,沒有。

  丁應平又問。定案了?

  副局長說,還不是太清楚。

  丁應平再問,開除黨籍了?大家不說話了,等著丁應平繼續往下說。丁應平說,既然他還沒有被判刑,那麼,他目前還是無罪的。既然還沒有定案,那麼,說明這件案子完全有可能是誤會。既然他還沒有被開除黨籍。那就說明他還是黨員幹部,還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

  在場幾個人立即說。是是是,還是丁部長有政策水平。

  丁應平揮了揮手,說,你們幾個不要以為我只是說說,我在這裡下一個任務。

  幾個人全都望著丁應平,等待他下達任務。丁應平並沒有將後面的話說出來,而是拿過面前的煙盒,掏出一支煙,點起,然後用夾煙的手指指著廣電那位副局長,說,你的任務有兩個,第一個,廣電局負責將黎兆平列為候選人。第二個,你們都要給我保證,選舉黎兆平為黨代表。

  面前的三個人都是副職,職位雖高,權卻不重,在單位說不上話。他們都意識到,這件事棘手,可部長髮了話,他們能怎麼說?最難的還是出版局這位,他調進來的時候不長,又是副職,沒有多少人緣。即使會給部長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也不得不說。他囁嚅半天,說道,老闆,我們的情況,你是清楚的,這事我說了等於放屁。

  丁應平沒有說話,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廣電局的那位頻道總監名叫馮亞倫,和丁應平的私人關係比較好,他的哥哥和丁應平是同班同學,他大學畢業後進當時的廣電廳,是丁應平幫忙找的關係。平常,他和丁應平形影不離,在他身邊,同時擔任多重角色。他是可以隨便出入丁家的,所以,人們說,他比丁應平的兒子還親。在丁家,他什麼都做,大到換煤氣,小到陪丁應平的夫人逛街買衣服遛狗,一個人做的事,比三個保姆還多。丁應平平常有些什麼私人活動,他總是追隨著,比丁應平的秘書董紹先還緊密,所以,也有人說,他是丁應平的首秘。丁應平打牌的時候,他通常是在旁邊服務,如果某個時候,丁應平實在約不齊人,他也會湊上去玩幾把。丁應平總是罵他牌技臭,可實際上,只要他有機會上場,又常常是贏多輸少。不少人都暗中送炮給他,目的只有一個,暗中巴結他,希望他在丁應平面前替自己說好話。

  馮亞倫最大的本事,善於察顏觀色。他立即看出,這幾位心裡都不太順,有話想說又不敢說,於是站出來替他們出頭,說,這到底算什麼事?將黎兆平雙規,肯定是上面的意思吧?現在要選他當黨代表,又是誰的意思?

  邱昆和黎兆平年齡相仿,文革後的首批大學畢業生,當年和黎兆平並稱江南省傳媒界的兩顆新星,兩人都是知名記者,在省市領導那裡是掛了號的,若以職業名聲來看,邱昆還略勝於黎兆平,這是因為當年電視台屬於第三媒體,普通老百姓的電視機擁有量太少,人們瞭解新聞,主要是靠報紙。在相當一個時期裡,兩人的關係相當不錯,彼此將對方當成最好的朋友。

  不過,這種良好的私誼並沒有一直維持,因為一個女人鬧翻了。

  邱昆當記者部主任的時候,部裡分來一位漂亮女大學生。第一次見面,邱昆對人家動了心思,便不斷努力,半年以後,終於有點眉目了。他經過一番籌劃,準備將女記者帶到一個青山綠水的地方,將這事給辦了。但如果僅僅兩人去,他擔心女記者產生戒心或者生出其他想法而拒絕,便想到多約幾個人。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黎兆平。黎兆平那段時間正和陸敏鬧得不痛快,也想去什麼地方散散心,聽邱昆一說,提出駕車去井岡山,並且要多約幾個人去。這麼一張羅,就張羅了八個人,四男四女,黎兆平帶的,正是巫丹。

  也是邱昆心中有鬼,擔心出發時再見面,大家會有些想法,便提出先熱悉一下。如此一來,黎兆平便在出發前三天認識了那位女記者,並且很快和她打得火熱。出發的前一天,邱昆和黎兆平單獨見過一次面。閒談中,談起這位女記者,黎兆平半真半假地問邱昆,是不是他的情人。邱昆肯定地說不是,黎兆平於是開玩笑,你如果不用,那我就用了。邱昆在這方面顯然有些害羞,說,女人嘛,生來就是給男人用的。

  出發的時候黎兆平駕駛的是三菱越野車,跑長途比其他車都舒服,加上那位女記者並不喜歡巫丹,有點和她吃醋,一定要坐黎兆平那輛車。一路上,她和巫丹鬥嘴,兩人憋起了氣,恰好給了黎兆平機會。第一個晚上宿營,黎兆平將女記者叫出去,說是要開導她,緩解她和巫丹之間的牴觸。豈知這女孩早已經被邱昆撩撥得春心蕩漾,加上當晚的月色非常迷人,黎兆平就收了漁人之利。

  從此以後,邱昆恨上了黎兆平,傳來黎兆平被雙規的消息時,他還邀了幾個好友大喝了一頓。儘管他沒有說明自己為什麼請這餐酒,可他的言行讓人覺得,他其實是為此而痛快。現在,有人要求他投票選黎兆平為黨代表,他自然知道,一旦黎兆平當選將意味著什麼。有人開了頭,他自然就將話接了過去。他說,兆平還被雙規呢,我們這裡卻要選他當代表。這事如果傳出去,會不會產生不好的影響?我們是不是再探一探上面的意思?

  丁應平說,上面的意思?誰在你上面?

  聲音雖然不高,在場幾個人,心中暗自抖了幾抖,再沒有人敢出聲。

  林志國打開家門,屋子裡有一股很濃的怪味。這都是裝修的時候未能消散的氣味,已經幾年了,只要是一段時間沒有打開門窗,味道仍然很濃。

  上次的事後,巫丹去了香港,到底是環球旅遊,還是一直呆在那個半島上,林志國並不清楚。他能想像,巫丹出境這件事,肯定不是巫丹自己的主意,而是趙德良的授意。就算巫丹留在境內,紀檢部門也不可能拿她做什麼文章。如今這個時代,作風問題與貪腐無關,僅僅只是個人生活作風以及觀念問題。兩性關係,早已經成為一種資源,成為一種置換手段。幾年來,全國出了幾個著名的女貪官,一個比一個漂亮優稚,經歷也出奇的一致,最初都是很底層,別說是幹部身份,就連國營身份都不是,可在很短時間內,不僅轉了干,而且平步青雲。有一層始終未曾公開報道,她們的權力從何而來?很簡單,拿身體置換得來的。至於在其他領域,比如演藝圈,比如商界,這種資源置換,就更加普通平常。正因為如此,潛規則,成為一個最為流行的詞。另一方面,潛規則實際上早已經成為顯規則,誰都知道是這麼回事,誰都不會拿這類事去做文章。

  數學中有一個概念,叫公約數。如果分子和分母具有共同的約數,這個數便可以從分子和分母中同時約去,分數值不變。比如四分之二,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約數二,分子和分母同時除以二,變成了二分之一,數值完全一樣,都是零點五。也有些時候,約數遠遠不止一個。

  官場生態中,其實也存在一個生態公約數或者說貪腐公約數。

  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某位官員如果有兩性關係,那是一件大事,他的官職可能因此而罷免。因為那時有這類關係的官員很少,屬於極個別現象,找不到公約數。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官員找情人包二奶,已經成了官場普遍現象,也因此成了公約數。

  官場公約數遠不止於此。比如反貪標準的制定,香港是零起點,所謂零起點,意指只要你貪污受賄一分錢一根針,那也是有罪的。因此,他們的反貪公約數是零。中國在這件事上的標準並非剛性,而是彈性的。曾經的標準是五百元,後來漲到了五千元,最近據說漲到了一萬元。也就是說,一萬元以內,雖然也是腐敗行為,但不夠刑罰,一萬零一元,就夠刑罰了。這個一萬元,就是反貪公約數。

  正因為有了這個公約數,便派生出了更多的公約數。比如說,這個一萬元,到底是指現金還是等價物質也算?最初,人們的理解,肯定是包括等價物質的,後來,便將等價物質排除在外了,因為除了送汽車送房子之類,其他的物質,要較真起來,還真是一件麻煩事。你是按累計額度計算,還是一次性收受總額計算?如果說累計的話,別人送你一包煙,算不算?如果送一包煙也算,那送一根煙算不算?假如送一根煙也算,怎麼算,就會成為一個大問題。再反過來推,如果送一根煙不算,那麼,送一盒煙算不算?如果送一根煙一盒煙都不算,那麼,到底送多少煙才算?送一條?有的煙,你送一條,或許只有幾十塊錢,但有些煙,你即使送一盒,也幾十甚至幾百元。酒的標準計算就更加麻煩,一般的白酒,一斤可能只幾元,一箱也只不過幾十元。但如果是一瓶十五年的茅台,就是一千多元。

  漸漸地,出現了一種彈性,那就是一次性送物或者受物,沒有達到一萬元,全都成了公約數。這種公約數一旦形成,普遍出現了送兩條煙兩瓶酒的禮尚往來。市場上常銷煙中,最貴的五六十元一包,兩條也才不到一千五。高檔酒中,茅台已經屬於天價,也只不過六七百元,兩瓶,一千五左右。兩條煙兩瓶酒,值三千元,自然沒有踩線。時間長了,這個標準開始鬆下來,送煙送酒等,均成了公約數。於是,有人開始整箱地送,而有些企業,恰好看到了這一市場,開始生產高級煙高級酒,一瓶酒,三千五千,一包煙,一百兩百。此時,再送兩條煙兩瓶酒,就上萬元。可這也是公約數。不僅送兩條煙兩瓶酒是公約數。就算你送一箱煙一箱酒,也成了公約數,一種變通的公約數。

  公約數送出去,在許多官員的手裡,卻可以變成非公約數。一些政府的門前,有數不清的各種店舖,這些店舖都做一種生意,回收煙酒。一條煙,出廠價一千八,市場價二千三四,商家按出廠價或者略高於出廠價回收,再按市場價售出,還能開發票。有些送禮的人,直接找這些店買煙買酒,真假不論,他們知道,這些煙酒是不會抽不會喝的,只是作為變現工具在這個渠道流轉。店家賊精,知道這些煙會不斷沿著這樣的途徑流通,便在上面標上暗記。一條煙便可得到一千八百元現金,一箱煙就是九萬。

  當然,這些賬是不能算了,一算就算出一個驚天大數來。換個角度看,假若你不伸手,僅僅只是收點煙收點酒或者玩幾個女人,公約數永遠都是安全數。只有當你貪慾越來越大,伸手越來越頻繁並且東窗事發之後,這些公約數,便成了法律文書上的來源不明財產。你一個月賣幾箱煙幾箱酒。財產突然增加了許多萬,一年下來,這類來源不明財產增加幾十百把萬,對於很多官員來說,完全是稀鬆平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