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首 高手過招(官劫) 第03章 疑點重重

  憑一個政治家的直覺,趙德良認為這件案子絕對不簡單。一千五百萬平方米的商品房,平均每平方米賺一千元,總利潤便高達一百五十億。每平方米每月收取物業管理費三元,僅物業管理費收入一項,每年就高達五點四億,七十年間,收回三百七十八億。僅這一個項目,最終可以獲得超過五百三十億的回報。相反,因為是滾動式開發,總投入資金,很可能只有不足十個億。回報率百分之五千多。

  這是一個不能令人滿意的結案報告,可就是這樣一份報告,竟然有許多高級領導人在上面簽名畫押。如果不是趙德良有過批示,這樣一份報告,是不需要報送給他的。趙德良感到,這件案子的背後,有一股巨大的勢力,這股勢力,竟然將省市主要領導的眼睛蒙上了。怎麼蒙上的,到底是金錢的力量還是權力的力量?他不知道。

  他再一次拿起筆,想在報告上批幾個字,斟酌再三,這支筆,還是沒法落下。恰好秘書唐小舟進來,向他報告今天的日程安排,他只好將這份文件收起,塞進了辦公桌的抽屜。

  晚上,常委會要聽取雍州市關於黨代會籌備情況的報告,這是今年整個江南省的第二大事,趙德良不得不異常重視。他首先拿出了雍州市的報告文本,仔細地看,關鍵的地方,還做上記號,或者寫上幾句話,一些晚上必須討論的重點,他都一一標出。

  十點鐘左右,唐小舟進來,給他的杯子裡續了水,並沒有立即退出。他預感唐小舟有事向自己匯報,便問,小舟,有事嗎?

  唐小舟說,我剛剛接到巫丹小姐的電話。

  趙德良手裡拿著一份文件在看,聽了他的話,並沒有出聲,只是抬眼看他。

  唐小舟說,巫小姐說,她剛剛從紀委出來。她被留滯了四十多小時。

  這話讓趙德良重視了,問道,留滯?什麼事?

  黎兆平和巫丹被帶走後,並沒有直接去市紀委,那裡不是辦案的地方,也沒有去金山酒店,那裡是市紀委的辦案點,而是被帶到了新雍路的紅太陽賓館。名義上,巫丹是被帶去協助調查,實際上,他們審了她四十多個小時。從紅太陽賓館出來後,巫丹立即給唐小舟打電話,唐小舟趕過去見了她。當天晚上,唐小舟又分別進行了一些瞭解,這些過程,唐小舟自然沒說,只是將黎兆平被雙規,以及巫丹被帶去協助調查的簡單情況向趙德良作了介紹。

  趙德良說,黎兆平不是省廣電的幹部嗎?為什麼是雍州市對他雙規?

  唐小舟說,我也覺得這件事有點蹊蹺,第一,黎兆平是省裡的幹部,就算是雙規,也輪不到雍州市紀委出面,除非他們是受省紀委委託辦案。第二,巫丹既然不是被雙規,僅僅只是配合調查,紀委無權留滯她,問過話後,應該放她離開。可事實上,巫丹在紀委被留滯了四十多小時。我問過巫丹,被留滯期間,市紀委主要問過她一些什麼問題,她說問了很多問題,主要問題,有兩大方面,一是和黎兆平之間,是否有經濟來往,二是問巫丹和哪些男人有兩性關係。按理說,既然是配合調查,就算要問到兩性關係,也是她和黎兆平之間是否存在兩性關係。

  趙德良問,這件事,你向省紀委瞭解過嗎?

  唐小舟說,沒有。巫小姐非常害怕,一直在哭。再說,我不清楚是不是省紀委委託辦案,所以覺得,還是要先匯報一下。

  趙德良自然明白唐小舟的意思。黎兆平畢竟只是正處級。對於這一級幹部雙規處理,不需要通過省委常委會,趙德良如果過問,甚至是唐小舟過問,都顯得有點小題大做,神經過敏。甚至連彭清源都不方便過問,辦案的雖然是雍州市紀委,在他這個市委書記管轄之下,可畢竟被雙規的是一名省裡的幹部,很可能是受省紀委委託。紀委有獨立辦案權,市委書記插手,便有越權干預之嫌。

  趙德良略想了想,說,你去摸摸情況也好,晚上我們再碰個頭。

  唐小舟雖然答應,卻並沒有立即出去,欲言又止。趙德良問了一句。他便說,巫小姐的情緒很不好,她想見見你。

  趙德良想了想,說,還是不見了。接著,他又說,你和王問津聯繫一下,看能不能盡快安排她去香港,旅遊訪問都可以。如果王問津同意,把她調到香港去好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唐小舟開始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紀委副書記梅尚玲,約她中午一起吃飯。梅尚玲也不多問,立即答應下來,並且說,地點由他定,到了時間她會過來接他。放下這個電話,又給香港的王問津打電話。

  王問津是趙德良的大學同學,目前是香港一家中文電視台的老闆。電話一接通,唐小舟便自報家門。王問津顯然記不起唐小舟是誰,他便又加了一句,我是趙德良同志的秘書。

  王問津頓時熱情起來,問道,我那位老同學怎麼樣?

  唐小舟說,他很好。是他讓我給您打這個電話的。

  王問津立即知道,趙德良一定是有事求自己,便說,好呀。什麼事,你說。

  唐小舟說,趙書記有一個朋友的女兒,在雍州電視台工作,是著名主持人。最近遇到一點不順心的事,想換個環境。趙書記便想到了王董。

  對於全國電視界的情況,王問津非常清楚。他問,著名主持人?是巫丹嗎?

  唐小舟說,是的,正是巫丹小姐。

  王問津說,那太好了,我早就想挖她了。你讓她先過來吧,手續後一步再辦。

  得到王問津明確答覆,唐小舟撥通巫丹的新手機號。這個手機號,是唐小舟上次見了巫丹後,要求她換的。

  巫丹非常敏感,問道,這是他的意思?

  唐小舟並沒有說明是誰的意思,而是說,王問津和趙書記是大學同學,非常好的朋友。王問津曾好幾次向趙書記要過你,趙書記沒有答應。這次去北京,兩人恰好又碰到了,趙書記就答應了。

  巫丹一聽就明白了,這是趙德良的意思,便說,也好。

  唐小舟說,那好,你準備一下,最好盡快走,先去散心,看一看那邊的情況,再決定。

  將手頭的工作處理了一下,快到下班時間了。梅尚玲打電話過來問是不是能走了,唐小舟說,隨時都可以。梅尚玲說,那好,你現在下樓吧。

  兩人並沒有選擇新省委附近,反正梅尚玲有車,找了一個清靜的地方,要了一個單間。

  梅尚玲是省紀委副書記、監察廳長,江南省的鐵麵包公。江南省的很多官員,聽到梅尚玲的名字,嚇得發抖。民間有一種說法,寧見閻羅王,不見梅羅王。在江南省,梅尚玲被認為是正義和廉潔的化身。儘管如此,梅尚玲畢竟只是省紀委副書記,這個位置非常尷尬,若想再往上升一級,難於上青天。根本原因在於,她如果升紀委書記,那就進入了省委常委。這一級太難跨,全國幾十個省,還沒有哪一位省紀委副書記完成了這樣的跨越。如果讓她去下面某個市當紀委書記,她又覺得有摘貶之嫌,心裡不爽。唐小舟主動約請吃飯,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整個江南官場,大概除了省委書記趙德良、省長陳運達,沒有人不想巴結唐小舟。

  梅尚玲知道唐小舟大概沒時間單獨請自己吃飯,一定是有事。點完菜後,她便問,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唐小舟說,打聽一件事,黎兆平是怎麼回事?

  黎兆平?梅尚玲反問了一句,電視台那個黎兆平?他怎麼了?

  唐小舟說,黎兆平被雙規的事。

  梅尚玲嚇了一跳,說,不可能,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唐小舟將自己知道的情況介紹了一遍,並沒有說明這件事到底是他想瞭解,還是趙德良委託他來瞭解。說不說都一樣,大家都是明白人。

  梅尚玲立即拿起手機,撥打了好幾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省紀委書記夏春和,接著打給了省紀委的幾位負責人,又打給省檢察院的薛有天檢察長,反貪局長洪逸斌,再給市紀委書記李福同打電話。只有李福同說,他聽說過這件事,但是,龍曉鵬說是上面交辦的案件,他就沒有再過問了。

  梅尚玲也糊塗了。李福同說是上面交辦的案件,他顯然理解成了省紀委交辦的。既然是上面交辦的案子,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問題是,如果真是上面交辦的案子,梅尚玲作為省紀委副書記、監察廳長,她一定知道,即使是中紀委交辦的案件,也一定要知會省紀委。

  晚上召開常委會,議題包括聽取雍州市黨代會籌備情況匯報等。唐小舟的辦公室很熱鬧,好幾位常委的秘書都坐在他這裡,包括王宗平。唐小舟想問黎兆平的事,又不好當著很多人說,只得沖王宗平使眼色。王宗平會意,走出了唐小舟的辦公室。唐小舟隨後也走到了外面,見王宗平站在走道上,便說,走,我們到下面去走走。

  新辦公樓有大片的綠化地,兩人走到空曠的綠地中間,四周見不到別人。

  唐小舟問,兆平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和黎兆平曾經是同行,唐小舟從復旦大學新聞系畢業,分配到江南日報社當記者的時候,同樣是復旦畢業的黎兆平,已經是省電視台的資深記者。這兩個人都屬於才華橫溢那種,鶴立雞群,給人的感覺是非常高傲,目中無人,極其高調。當時有人私下裡稱,他們之間,有瑜亮情節,暗中較著勁。王宗平作為市委宣傳部的幹部,和兩人私交都不錯,偶爾也會罵他們兩人,說你們這種性格,根本不適合從政,進入政界,肯定被孤立。政界需要的是低調再低調。讓王宗平大跌眼鏡的是,唐小舟和黎兆平都進入政界了。黎兆平還是一如既往地高調,唐小舟卻像是突然換了個人,將所有的張揚全都收了起來。

  王宗平不明白他的意思,反問道,兆平怎麼了?

  唐小舟似乎證實了某種猜測,說,你果然不知道。兆平被雙規了。

  王宗平大吃一驚,說,有這樣的事?什麼時候的事?接著又說,怎麼可能?兆平即使不是富可敵國,也是億萬富翁。他怎麼會在經濟上出問題?

  唐小舟並沒有太突出的表情,而是淡淡地說,這個案子,由龍曉鵬在辦。

  王宗平好一會兒沒說話,他顯然在評估這個消息帶給自己的衝擊。過了一會兒,他問,省裡交辦的案件?

  唐小舟擺了擺頭,說,省紀委那邊我問過,他們好像也不清楚這件事。

  王宗平的表情頓時異常嚴峻起來,他掏出一支煙,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說,怎麼味道不對?這話有點莫名其妙,很容易讓人想到他在說煙。

  唐小舟心裡透亮,雍州市黨代會馬上就要召開,接下來是省黨代會。各級黨政機關都需要洗牌,政壇的每一次行動,都可能與洗牌直接相關。恰在這個關鍵的當口,鬧出個黎兆平雙規案件,又是這麼個莫名其妙的雙規案,性質實在是太特別了。政治就像一場牌,每打出一張,都有非同一般的意義,關鍵要看這牌是誰打出的。如果說黎兆平雙規案是江南官場的一張牌,那麼,這張牌,到底是誰打出的?目的是什麼?這才是所有一切的要點所在。

  王宗平思考片刻,拿出手機,顯然想撥某個電話,但僅僅只是撥了幾個號碼,又改變了主意,將手機放下了。

  唐小舟並不真想從王宗平這裡問出什麼。或者說,什麼都沒問出,本身就已經表明了一切。他見王宗平在抽煙,便說,我先上去了。也不理會王宗平,轉身朝辦公室走去。

  常委會散時,已經十一點多。唐小舟走進趙德良的辦公室時,彭清源和余丹鴻都在。趙德良說,小舟,你不急著回去吧?如果不急著回去,我就練幾個字。

  趙德良平常有兩大愛好,一是練書法,二是打太極拳。書法是每天都要練,太極拳每天都要打。趙德良的辦公室裡面有一個套間,原本設計的是領導休息室,一室一廳一工作室一衛生間。室很小,僅僅擺了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台電視機。工作室是一間小辦公室,趙德良卻當成書房。書房里拉了幾根繩子,上面掛滿了趙德良的書法作品。唐小舟曾想將其中的幾幅拿去裝裱,然後掛在辦公室。趙德良不同意,他嚴格規定,墨跡未乾的時候掛幾天,除非自己認為非常滿意的,他會交待唐小舟編號後收起來保存好,其餘的,一律銷毀,不准有一片紙流出去。

  唐小舟在桌子上鋪好宣紙,倒好一得閣墨汁。準備工作做好,出來時,余丹鴻已經走了,彭清源仍然在。趙德良說,小舟,你給清源同志泡杯茶來。

  唐小舟泡好茶端進來,趙德良和彭清源已經進了書房。唐小舟端著茶進去,見趙德良正在練字,彭清源在幫他拖紙。趙德良正在寫《右軍草法至寶》:草聖最為難,龍蛇競筆端,毫釐雖欲辨,體勢更須完,有點方為水,空挑卻是言。

  趙德良問,黎兆平的事,你知道嗎??

  彭清源說,黎兆平的什麼事?

  趙德良說,他被雙規了。

  彭清源顯然暗吃了一驚,問,雙規?因為什麼事?

  趙德良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案子在雍州。

  彭清源更加意外,有一會兒沒說話。唐小舟趁著這個機會把茶遞給彭清源,又從他手裡接過了紙。

  趙德良說,小舟,你把情況對清源同志說一下。

  唐小舟說,案子是龍曉鵬在辦。黎兆平是從市電視台宿舍被帶走的,有人說是從巫丹小姐的家裡帶走的。時間的選擇也很特別,他們前一天下午就進了巫小姐的家,直到第二天早晨上班的時候,才將兩人帶走,很多人看到這件事。他們似乎是有意選擇了這個時間。

  彭清源插話說,這麼高調?

  唐小舟說,我打聽過,據說這是上面交辦的案件。可是,我問過省紀委,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我通過其他途徑打聽了一下,聽到一種說法。

  趙德良停止了寫字,望著唐小舟,問,什麼說法?

  唐小舟說,省人民醫院有個護士長,名叫周小萸。周小萸有個女兒,名叫吳芷婭。吳芷婭想當選雍城之星,周小萸給黎兆平送了五十萬,條件是進入前三名。結果,吳芷婭止步於前四,周小萸把黎兆平告了。

  趙德良已經將這幅字寫完。唐小舟將寫好的宣紙拿開,又重新鋪上一張。趙德良右手拿著筆,眼睛盯著紙,在考慮寫什麼,同時說,我怎麼聽說,黎兆平公開說過,他什麼都差,就是不差錢。原來他的不差錢,是這樣來的?雍城之星,一個人收五十萬,前十名,是不是要收五百萬?

  唐小舟說,對黎兆平的情況,我還是比較瞭解的。他的老婆陸敏是兆元房地產公司董事長,資產幾十億恐怕只會多不會少。他的弟弟黎兆林在證券公司上班,並且替黎兆平搞證券投資,手下有一個私募基金,前幾年就聽說超過二十億,黎兆平是最大的股東。此外,黎兆平好像還有其他一些產業和投資,也都很賺錢。兆元公司正在建的清水塘項目,光地皮費就是四十幾個億,項目建完,可能超過三百億。

  趙德良說,你這樣說,黎兆平的資產有多少?幾十億?幾百億?那他為什麼還要貪人家五十萬?

  唐小舟說,幾十億可能是有的。

  趙德良又問,那個周小萸是什麼人?她很富有嘛。

  彭清源說,這個周小萸我認識,要說,這件事和我還有點關係。

  趙德良明顯地愣了一下,停下筆,抬起頭來,望著彭清源。

  彭清源說,周小萸是省人民醫院的護士長,主要負責高幹病房。前年,我住過一次醫院嗎,就是那時候認識她的,很能幹的一個女人。

  唐小舟想說,這個周小萸,在雍州市是太有名了。市井說,雍州市有四朵金花,分別是江南煙草實業的王禺丹、衡天律師事務所的舒彥、雍州市電視台的巫丹和省人民醫院的周小萸。也不知人們怎麼把這四個人扯到一起去的。王禺丹是雍州著名的實業家,女強人。另外三個人,情況卻相對特別一些。舒彥是才女,曾經當過法官,後來下海當了律師,在雍州法律界赫赫有名。巫丹是美女,有雍州第一美女之稱。周小萸雖然也算是美女,但屬於過季美女,和王禺丹年齡接近,應該有四十三四歲。據說和她上過床的男人,能排出一串很長的名字,而且個個都是高官。這話,唐小舟自然不便說,他聽到某種說法,彭清源也是周小萸的裙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