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馬嘶鳴,人聲鼎沸,一支軍隊正沿著大道前行。
夏馬恩的軍隊早已經廢除以前行軍作戰的方式,所有的士兵全都坐在爬犁上,這是為了節省體力,同時也是為了加快行軍速度,兩條腿畢竟比不上四條腿。
當初尼斯、路克、伊斯特、帕爾姆和梅特洛被徵召,在腓特烈公爵麾下作戰,他們深入敵後,就是靠著那幾張爬犁擺脫追兵。這讓他們認識到爬犁的好處,從那以後,只要是他們率領軍隊,都以這種方式行軍。
夏馬恩內戰的時候,其它軍隊也學了起來,時間一長,就成了夏馬恩軍隊的一大特色。
在這支隊伍中間有一些特製的爬犁,它們的每一個零件都顯得異常厚重,特別加固過,需要六匹馬拖拽,爬犁上裝著軍械、營帳、被褥和糧草。
把輜重分發下去,而且走在軍隊中間受到最嚴密的保護,這也是夏馬恩軍隊的特色之一。
在大道的另外一側,一大群衣衫襤褸的人攜家帶眷行走著,他們走路有些搖晃,大部分人骨瘦如柴,他們的一條手臂被拴在一根繩索上,這是為了避免有人逃跑。
坐在爬犁上的士兵肆無忌憚地朝著那些衣衫襤褸的人指指點點,時不時還有人扔幾塊黑麵包或者烤餅過去,那些衣衫襤褸的人總是像野狗一樣撲上去爭搶,每當這種場面出現,士兵們都會哄然大笑。
突然一陣馬蹄聲響起,一隊快馬飛馳而來。
士兵們不敢再扔食物,那些衣衫襤褸的人也立刻閃到道旁,他們都知道騎馬的人不是傳令兵就是軍官。
很快那支馬隊就到了眼前,馬隊的人數不多,但是氣勢不凡,四個明顯是騎士的人充當前鋒,中間十幾匹馬組成菱形的戰隊,後面六匹馬緊緊跟隨,天空中還有兩點黑影相伴而行。
「這是誰啊?」
「可能是某個想要搶軍功的貴族少爺。」
爬犁上的士兵們議論紛紛。
就在這個時候,前面響起一聲怒喝:「閉上你們的嘴巴。」
說這話的是一個瞎了左眼的老頭,臉上兩條刀疤顯得異常猙獰,他的左手好像也有些問題,無力地垂著。
士兵們立刻不敢說話,他們情願惹上隊長,也不願意惹上這位。
老頭冷哼一聲說道:「我只瞎了一隻眼睛,你們兩隻眼睛全都瞎了,居然敢把這位大人比做那些搶軍功的貴族少爺,告訴你們,這就是輔政官大人。」
四周響起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
「不是說打斯洛佛哥根本用不著輔政官出馬嗎?」
一個士兵問道,他並不是提出質疑,因為他知道老頭肯定不會撒謊,老頭也肯定不會看錯。
「肯定是去前線巡視,這一路上打得很順,斯洛佛哥人根本就沒什麼抵抗,最近兩天也沒聽說戰事不力。」
老頭自言自語著說道。
「依我看,恐怕是斯洛佛哥人支撐不住了,所以打算投降,輔政官這是去受降。」
另外一個士兵猜測道。
「也有這種可能。」
老兵點了點頭。
「不要啊!」
一個年輕的士兵大叫起來:「他們如果投降的話,我們豈不是沒仗可打了?我還指望著能夠抓幾個俘虜呢!」
「吵個屁啊!」
老兵忍不住罵道:「輔政官那麼聰明的人會做賠本生意嗎?照我看來,斯洛佛哥人想投降恐怕沒那麼容易,再說,就算允許斯洛佛哥人投降,也還有第瓦爾和佩爾蒙德,你們想要打仗的話有的是機會。」
那些士兵聽到老兵這樣一說,沮喪的神情立刻消失了。
與此同時,剛剛過去的馬隊之中,尼斯也說著同樣的話。
「放心,如果你們想建功立業的話,我會把第瓦爾留給你們,和第瓦爾之間的戰爭恐怕要打好幾年呢。」
「您要留著第瓦爾?」
問這話的是一個少年,他是安德魯希亞子爵的獨孫。
內戰的時候,安德魯希亞老不想讓自家絕後,所以堅決不讓這個唯一的繼承人上戰場。
這一次就不同了,誰都看得出來,現在的斯洛佛哥就只剩一口氣,用一根指頭恐怕都可以碾死,所以各個家族都把小輩送上戰場,以至於領軍的將領有很多都是見習騎士,好在他們身邊都有一群強悍的副手輔佐他們。
「我確實要留著第瓦爾,如果現在把第瓦爾滅掉的話,我們根本控制不了,還不如先拿下斯洛佛哥,等到把斯洛佛哥消化得差不多了,再對付第瓦爾。」
尼斯用的是教導的語氣。
尼斯開辦學校並不是只針對平民百姓,至少有一半的學校是為貴族階層開設,像安德魯希亞老頭的孫子就是他重點關注的對象之一。
讓這些少年思考一會兒,尼斯這才繼續說道:「現在滅掉第瓦爾,最後便宜的只會是佩爾蒙德和特裡同,因為這兩個國家距離第瓦爾比我們近,而且打下第瓦爾,佩爾蒙德就會有危機感,很難說會做出什麼事。
「我不擔心他們再派刺客過來,也不擔心他們會搶先挑起戰爭,我擔心的是他們暗中遊說特裡同和帕斯特米拉。」
「這兩個國家裡很多人和法羅迪家族關係密切,我們推進得太快,肯定會引起那些人的恐慌,法羅迪家族的遊說很可能會成功。
「所以我打算慢慢來,打下斯洛佛哥之後,先停下來,邀請特裡同和帕斯特米拉一起瓜分斯洛佛哥。」
「我知道特裡同人對斯洛佛哥西南面那兩個省很感興趣,帕斯特米拉人則垂涎魯爾克盆地很久了,前者是交通要道,後者是北地難得的糧倉。」
「除此之外,我還打算拿第瓦爾作為磨刀石,讓你們練練兵。」
尼斯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一直在觀察四周這些少年的反應。
尼斯身邊的這些少年最大也就十六歲,身份都和安德魯希亞的孫子差不多。
果然這些少年一個個滿臉紅光,眼神中充滿期待和興奮。
尼斯心中竊喜。他擺出一副師長的模樣,又千方百計讓這些少年看到美好的前景,就是為了在他們的腦子裡植入一些新的思想。
北地的人觀念保守,夏馬恩的領主和貴族們都只是一群土財主,即便像安德魯希亞這樣的人物,也只不過多了幾分閱歷罷了。
尼斯不指望能夠改變他們的想法,他把希望寄托在小輩上。
現在的夏馬恩看上去風光無限,實際上地位並不穩固,八年間兩場戰爭使得夏馬恩的人口銳減,而且缺乏各方面的人才,唯一不缺的好像就只有打仗的人才。
四月的北地冰雪已經消融,大地的生機正漸漸恢復,一眼看去東一塊綠色、西一塊土黃,像是瘌痢頭似的。
沉重的馬蹄踩在半軟的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被馬蹄踢起來的泥點飛濺得到處都是。
遠處已經可以看到一片連綿無盡的軍營。
「嗚——嗚嗚——」
一陣軍號聲遠遠傳來,緊接著又響起咚咚咚咚的鼓聲。
只見在營地的外面,一大群人站立排成兩排。
尼斯看到那群人,他們同樣也看到被馬隊揚起的塵土,所以為首的幾個人立刻迎了出來。
負責前導的騎士連忙閃到一旁,圍攏在尼斯四周的那些少年也退到一旁,只有尼斯和艾米麗兩個人騎著馬徑直往前而去,快到營地前方的時候,兩個人翻身下馬。
「祝賀您,玻利諾爾男爵,在您的統帥下,這邊的戰事進展得非常順利,我離開德莫麗的時候,女王陛下讓我代她向您表示敬意。」
尼斯微笑著和迎接自己的統帥打著招呼。
這位統帥三十多歲,並不是什麼很有名望的人物,在之前的內戰中表現也是馬馬虎虎。不過此人也有優點,在內戰中他堅持到最後,在別人動搖的時候,他仍舊堅定地站在瑪格麗特一邊,最後那一仗他負責的正是半山腰的防禦,手下的人馬全都死光了,他仍舊堅守不退。這一次讓他擔任統帥,也算是給予他的獎勵。
事實上,站在這裡的將領幾乎都是類似的人物,這場戰爭在原本就是對他們的一種補償。
玻利諾爾男爵倒是挺有自知之明,他異常恭敬地答道:「輔政官您這樣說,讓我太慚愧了,說實話,這場戰爭就算打贏了,也沒有一點成就感。」
「這多虧了輔政官您制訂的策略,刀劍斧戟都比不上一塊乾巴巴的烤餅,哪怕那些餅還有些發霉,斯洛佛哥人也排隊向我們投降。」
旁邊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將領插嘴說道。
這話有拍馬屁的嫌疑,不過這也是事實。
尼斯被迎入大帳裡,大帳裡正中央那張椅子是為他準備的。
一坐下來,尼斯首先問道:「這邊沒碰到什麼麻煩吧?有沒有看到佩爾蒙德的援軍?」
「沒有,絕對沒有。」
統帥玻利諾爾男爵連忙答道:「就像您當初分析的那樣,佩爾蒙德人就算派援兵過來,斯洛佛哥也供養不起他們。想讓佩爾蒙德又出兵又出糧,先不說他們是否願意,想要讓糧食通過第瓦爾就是一大難題,現在第瓦爾人也餓得兩眼發花,他們會搶光每一粒進入第瓦爾境內的糧食。」
眾人笑了起來。
「佩爾蒙德曾經送出過一批糧食,為了讓糧隊通過,法羅迪家族許諾第瓦爾王將其中的一半糧食留給第瓦爾人。他們想得倒是不錯,可惜還沒等運糧隊進入第瓦爾邊境,前方的斥候就發出警報,邊境對面的樹林裡全都是伏兵,附近的領主幾乎都派出人馬,化妝成土匪,想把這批糧食攔截下來。」
尼斯說出他得到的消息。
這個情報再一次引來哄堂大笑。
除了當一個笑話來聽,那些將領也鬆了一口氣。
他們也害怕佩爾蒙德人不顧一切增援斯洛佛哥。
這些將領大多沒有領兵帶隊的經驗,就算有,也只是率領幾百人的隊伍,所以他們一點底都沒有。
任憑戰事整得多麼順利,他們始終提心吊膽,一路上小心翼翼,步步推進,碰到防禦森嚴的城堡全都直接繞過去,根本不敢硬碰。
說過笑話,讓前線將領感到安心之後,尼斯變得嚴肅起來,他擺了擺手,示意底下的人不要再說話。
那些將領們立刻安靜下來,他們知道輔政官有正事要講。
「這段日子你們幹得不錯,這個國家一半的人口已經被你們遷走了,剩下的西南和西北區域我打算留給我們的盟國處理。之前你們沒有收拾沿路的那些城堡,只是盯住裡面的人不讓他們出來,這是非常穩妥的做法,不過放任他們在大軍的後方總不太安全,現在是拔掉他們的時候了。」
尼斯說出此行的目的。
他就是來壓陣的,眼前這些人讓他不太放心,至於調精兵猛將過來卻又有些小題大做。
再說,他實在不希望國內那些猛將得到更多軍功這對於瑪格麗特、對於夏馬恩王國都沒有好處。
「輔政大人,那邊派過來幾波特使,希望我們暫時停止進攻,您怎麼看?」
玻利諾爾男爵連忙問道。
當初第一位特使過來的時候,他就把消息立刻發給後方,後方的回答是繼續打,但是同時又放出輔政官南下巡視的消息。
在他的理解中,輔政官南下就是為了和談而來,怎麼變成加緊攻勢?難道是打算以打促談?
「我也是為了這件事而來,談肯定要談,不過怎麼談只能看我們的意思。」
尼斯說這話絕對硬氣,絲毫沒有妥協的餘地。
換成一年前,底下那些將領肯定會以為尼斯瘋了,但是此刻所有的人都點著頭,現在的夏馬恩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北地從來不缺強者,以前夏馬恩孱弱,自然得不到強者的青睞,但是現在夏馬恩一躍成為中部聯盟的盟主,那些覺得自己實力不錯的人,全都把目光投向這裡。
如今夏馬恩的領主如果沒有一、兩個大騎士手下的話,絕對會被人看不起。
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事,以前即便安德魯希亞老頭手下也只有兩個大騎士。
一陣腳步聲打斷了尼斯的話。
傳令兵跑了進來,他先是看了尼斯一眼,最後還是跑到玻利諾爾男爵的身邊,畢竟這位才是軍隊的統帥。
傳令兵走到男爵身後耳語了一番。
那位統帥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後轉頭朝尼斯說道:「斯洛佛哥的探子還真不能小看,您剛到,那邊就已經得到消息,他們又派遣了一個特使過來。」
「又派來了特使?」
尼斯倒不怎麼在乎,他來這裡原本就沒打算隱瞞行蹤。」
不然他絕對不會騎著馬過來:「替我準備一頂帳篷,我見見這位特使。」
他的命令自然沒人敢違抗,很快一頂帳篷就搭好了。
談判用的帳篷肯定要搭在四下無人的地方,玻利諾爾男爵挑的是一座光禿禿的山崗,除了雜草,只有靠近山腳的地方有幾棵樹木。
尼斯先到了那裡,一刻鐘之後,。一個身披斗篷的人走上山坡,這個人的身邊還跟著一個護衛。
看到那個護衛,尼斯的眼角微微跳動兩下,他感覺到一絲淡淡的壓迫感,那個護衛的實力不簡單,絕對屬於和墨菲、鬼面、獨眼刀疤臉同一級的人物。好在那個護衛並沒有靠近帳篷,距離帳篷還有十幾公尺他就站住了。在尼斯的身後同樣也跟著一個人,尼斯的護衛是墨菲。
即便現在強者雲集夏馬恩,墨菲也仍舊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人物,而且他的忠誠和可靠不需要懷疑。
兩個護衛相隔二、三十公尺對峙著,只有尼斯和那位特使進入帳篷。一進帳篷,那位特使就脫下身上厚重的斗篷,顯露出真實的面目,居然是一個女人,一個非常年輕的女人,頭上戴著的月牙形頭冠說明了她的身份。
「沒想到會是您過來,席萊亞公主殿下。」
尼斯嘴上說著客套話,心底卻暗自警戒。他不喜歡和女人談判,斯洛佛哥人抓住他對女人下不了狠手的弱點。「輔政官大人,很榮幸見到您。」
席萊亞公主異常慇勤地打著招呼。為了這次和談,大臣們費盡心機,連對尼斯的稱呼都研究很久。尼斯的身份太特別了,他是教會的成員,但是因為某些原因,他刻意淡化這個身份。
他是貴族,但是原本的頭銜已經放棄了,後來在切爾哈蘭總督的一手安排下,他成了米諾·德爾特瓦伯爵的孫子,暫時擁有一個子爵的頭銜。
兩年前這絕對屬於高攀,切爾哈蘭總督和米諾伯爵壓下了很多反對的聲音,才使得這個身份確定下來,但是現在情況完全反過來。
所以用這個頭銜來稱呼尼斯更像是一種侮辱。
研究到最後,他們決定像夏馬恩人那樣稱呼尼斯為輔政官。
這本身有一種服軟的表示。
和尼斯不同,這位公主殿下絕對是一個談判專家,她坐下來之後並沒有急著進入主題,而是和尼斯閒扯起來,時不時地還會抱怨幾句。
「說到我的家族,雖然是法羅迪家族的旁支,不過從斯塔爾王國脫離出去之後,法羅迪家族的嫡系一向認為我們是背叛者,我們的日子並不好過……
「斯洛佛哥太小了,而且北面和西面全都是山脈,只有中部一塊平原,養活不了多少人……
「夏馬恩現在這樣強勢,有人感到非常恐慌,害怕這片地區會出現第二個斯塔爾王國。據我所知,特裡同私底下已經找過法羅迪家族……」
尼斯耐心地聽著,他是一個很不錯的聽眾,從來不會打斷別人的話。他當然不會把這一切全都當真,對方的話十句裡能夠有一句是真的那已經很不錯了。
就拿斯洛佛哥養活不了多少人來說,這句話絕對不能當真。
這個國家確實很小,只有夏馬恩的三分之二,在斯塔爾王國分裂出來的諸國裡,它是最小的一個國家,但是斯洛佛哥被稱作為北地的糧倉,怎麼可能養活不了多少人?
至於特裡同私底下找過法羅迪家族,這絕對是挑撥。
他如果真的相信的話,那就太傻了。
雖然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從來都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背叛是家常便飯,但是特裡同人絕對不會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和法羅迪家族私下聯絡。如果特裡同人真的這麼做,法羅迪家族肯定會嚷嚷得滿世界都知道,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由這位公主殿下悄悄告訴他。
整整閒扯一個多小時,這位公主殿下停了下來。如果尼斯剛才插嘴的話,她絕對抓住話題扯上幾個小時,一直到把他繞暈為止。尼斯的沉默讓她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要不要我讓人拿一杯飲料過來?」
尼斯慇勤地問道。
這句話多少帶著一些嘲諷的味道,意思就是讓這位公主殿下不要再浪費口水了。
公主輕歎了一聲,露出一臉無奈的神情:「我知道很難說服您,缺乏足夠的實力,連說話都沒有力度。」
「我過來並不是為了談判,那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
尼斯笑了起來:「我是來受降的。」
公主的神情頓時變得難看,她來之前就已經意識到這一點。
哪怕是半年前聯軍戰敗的時候,大家都沒有想到局勢會惡化到這樣的地步。
他們原本還以為斯洛佛哥、第瓦爾和佩爾蒙德三家連手,夏馬恩、帕斯特米拉和特裡同組成聯盟,兩邊勢均力敵,他們這邊還略有優勢,接下來將會是漫長的對峙狀態。
沒想到眼前這個人順手拉上中間地帶的四國,結成一個更大的聯盟,又得到法蘭克王國的支持,把斯洛佛哥、第瓦爾和佩爾蒙德徹底封鎖起來。僅僅限制糧食輸入,就讓這邊陷入了滅亡的邊緣。
面對這樣一位強悍的對手,席萊亞公主根本不想擔任談判代表,可惜她做不到,沒有人比她更合適。
「如果我的父親願意投降,他可以保留些什麼?性命還是自由,又或是面子?」
席萊亞公主終於開始進入正題。
「你們好像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
尼斯仍舊微笑著說道,好像他談論的不是滅國的大事,而是晚上吃些什麼。
「從你們開始集結軍隊,我的父親國王陛下和他的大臣們就已經預見到戰爭的失敗。」
這位公主殿下的眼眶濕潤了,她最清楚這段日子王宮裡的生活是何等的苦悶,所有的人都死氣沉沉,大家都在數著日子,等待著末日來臨。
「說說看,你們認為的最好情況是什麼?別告訴我全殲夏馬恩軍隊這類傻話,我會很生氣的。」
尼斯問道。
談判就和談生意一樣,互相討價還價,盡可能摸清對方的底線,此刻他就是讓對方開價。
「最好的情況當然是能夠保住斯洛佛哥,可能會割讓一些土地。」
席萊亞公主立刻說道,她知道這根本沒有可能,她現在只不過是漫天要價。
讓這位殿下感到意外的是,尼斯居然思索了起來。
只有他身邊最親近的幾個人知道,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吞併斯洛佛哥。
他的目標從來就不是吞併各國,建立一個可以媲美斯塔爾王國的國家,那或許會是他的某個子孫的想法,也許幾個世紀之後真的會這樣,但是眼前絕對沒有可能。
他的想法是組建一個聯盟,一個把中間地帶各國全都包容進去的聯盟,以夏馬恩為核心。
至於下一步的目標他也已經確定了,他打算讓這個聯盟加入神聖帝國,並且在神聖帝國中擁有一定的發言權。
神聖帝國名為帝國,其實是一個鬆散的聯盟,加入的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我可以讓斯洛佛哥繼續存在,我也可以讓斯洛佛哥的王公貴族們延續他們的血統,不過爵位都要削掉,我只承認他們是貴族,至於領主,我絕對不會允許他們存在。你們還要割讓三塊領地,西南面的納德省割讓給特裡同,西北的巴爾莫斯割讓給帕斯特米拉……」
尼斯說出自己的方案。
這個方案比他對那些少年說的方案要客氣得多了。
即便如此,他每說一句,席萊亞的臉色仍舊難看一些。
所謂國家就是一個國王領導一群貴族統治數量龐大的子民,這裡面任何一塊被切掉的話,國家就不存在了。
現在斯洛佛哥底層的子民已經被眼前這個人用食物勾引走,一半的人口被強行遷往夏馬恩,而這個投降條約顯然打算把貴族也搞掉,即便王室能夠保存下來,也已經沒什麼意義。
她想拒絕,但是她沒有這樣的勇氣。
尼斯可不會顧及這位公主殿下的心情,他繼續說道:「對於您的家族,我也有一些安排,您的父親國王陛下必須退位,由您繼承王位,我會幫您安排一位丈夫,我最好的朋友伊斯特·辛格是一個充滿才華的人,我相信沒有人比他更適合成為您的丈夫。」
席萊亞公主的臉色這一次倒沒有變得難看,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裡,婚姻肯定由不得自己做主,公主天生就是用來聯姻的工具。
更何況她也聽說過伊斯特這個人。
伊斯特身為玫瑰十字團五大巨頭之一,肯定會引人注目,有趣的是在玫瑰十字團內部他非常沒有存在感,但是在外人眼裡他的地位位排在第二,僅次於尼斯。
理由說來也簡單,在外人眼裡路克就是一個擺設,梅特洛相當於一個管事,帕爾姆也頂多就是一個領兵帶隊的統領。伊斯特就不同了,能得到腓特烈公爵的賞識,就證明他才華出眾,而且建造卡奧尼大教堂和交易廣場的時候,他都是主要設計者。
「我的哥哥怎麼辦?」
席萊亞公主對於自己的家庭還是挺在意。
「我同樣也會替他安排一個滿意的妻子,會給他一塊不大的領地和一個不錯的頭銜,等到下一代出生之後,如果恰好有一男一女,就讓這對表兄妹結婚,這樣就能保證斯洛佛哥王室血統的延續。」
尼斯如此煞費周章,就是為了打斷斯洛佛哥王室和法羅迪家族之間的血統傳承。
這叫改易血統。
按照慣例,這位公主殿下的兄長、斯洛佛哥原來的法定繼承人被另外分封之後,就不能再使用原來的姓氏,這也意味著他這一脈成了旁支。公主殿下嫁給伊斯特之後,肯定會改成伊斯特的姓氏,這意味著王室直系血統就此斷絕,就算伊斯特和公主殿下生下女兒,那邊生下男孩,兩個人結婚之後,男孩成為國王,也已經不能算是原來那條血統的延續。
席萊亞公主立刻就明白眼前這個人的意圖。
只要保留王室,在外人看來斯洛佛哥仍舊還存在,實質上今後的斯洛佛哥從大臣到領主都會是夏馬恩人,一切都會控制在夏馬恩人的手裡。
這樣做比強行吞併溫和得多,也就不至於引起特裡同和帕斯特米拉的警戒。
「您認為領主們會允許達成這樣的條約?」
席萊亞公主搖頭歎道,從內心中她願意接受這些條件,但是她沒把握說服其它人。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需要聽他們的意見嗎?」
尼斯冷笑了一聲:「我已經說過,我不是來談判的,我是來受降的,所以你可以把我提的這些條件看作是一個通知、一張告示,帶回去讓你的父親知道。」
這話講得異常霸氣,不過也是事實。
他有十足的把握斯洛佛哥王室會順從他的安排。
他的安排對王室本身並沒有什麼傷害,除了改換血統之外,該有的權力一點沒少。
真正受到損害的是斯洛佛哥領主和貴族們,等於是一下子剝奪他們所有的驕傲,領地和頭銜全都沒了,只剩下一個貴族的身份。
但是仔細算來,他們其實也不虧,真的繼續打下去的話,他們恐怕會連性命都要搭上。
尼斯甚至允許那些領主和貴族們保留他們的財產。
他想擴展中間階層,而他設想中的中間階層分成上下兩層,下面那層從平民中產生,上面那層就是眾多沒有頭銜的貴族,騎士、牧師、魔法師、學者、藝術家、思想家將會從這些人裡出現。
這絕對是一種寶貴的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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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
一顆顆西瓜大小的石彈朝著一座堅固的城堡飛去。
這是一座不大的城堡,建造在山崗之上,如果強攻的話,不扔下一、兩千具屍體根本就別想攻進去。
而且眼前這種城堡就算用火雷軌砸,效果也不是很好。
火雷軌作為一種常用的攻城武器,早就有人想出破解的辦法,之前的夏馬恩內戰,聯軍這邊沒有想到尼斯手裡會有那麼多火雷軌,所以事先沒有防備,這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內戰後期,聯軍各國就把所有的城堡鞏固一遍,只不過後來聯軍在法科蘭德爾戰敗,十幾萬大軍灰飛煙滅,夏馬恩不攻自破,那些城堡都沒有起到作用。
內戰結束之後,各國更是拚命加強各個城堡的防禦,所以現在再想用火雷軌輕易敲開城堡的外殼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當然尼斯也能這樣做,再硬的外殼也可以憑蠻力強行砸開,只不過那樣做的話,花費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在戰場一角一處地勢較高的山崗上,尼斯騎著馬站在那裡,他的身邊圍攏著一群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
只見尼斯手持著一根馬鞭,指著那座城堡。
「前天,你們已見識過福爾豪式城堡,之前你們也見識過十字軍城堡,這些城堡都各有特色,都是經歷過戰火考驗才保留下來的式樣。不過它們也有著各自的缺點。
福爾豪式城堡高聳厚重,可以藏很多兵,但是建造費用昂貴,十字軍城堡建造容易,但是防禦力不足。
「現在你們看到的是混合式城堡,而且是改進型混合式城堡……」
尼斯給底下的人講課。
送走希萊婭公主之後,他並沒有返回夏馬恩,好不容易來一趟,他當然不會急著走。此刻夏馬恩的軍隊開始轉入強攻,以往跳過沒有去碰的那些要塞,現在要一個個拔掉。
攻城戰沒什麼技巧,也不容易出意外,不過有人在一旁壓陣總會好一些,他也順便教教身邊那些年輕的見習騎士。
「我一向認為戰爭是一門藝術,就像繪畫一樣,有的地方需要豐富的顏色,但是大部分地方需要的是厚重和沉穩。」
「戰爭中用一、兩個計謀有時候能夠奠定勝局,但是單單靠計謀沒辦法獲勝,大部分時候還是實力的較量。就比如攻城戰,我很不喜歡攻城戰,但這是戰爭中不可避免的環節……」
尼斯講述的這些東西全都是他總結出來的理論。
他只能算半個戰略家,善於謀略,對指揮並不很擅長,所以內戰中他只出謀劃策,很少親自指揮戰鬥,實在是有點愧對「絕世名將」的稱號。
尼斯不想放棄這個稱號,去法蘭克轉了一圈,他越發感覺這個稱號給他帶來的好處。
恰好這時候他父親的所作所為給了他極大的啟示。
父親的另外一個身份海因茨·考斯特,是一個聞名遐邇的思想家、理論家。
尼斯最清楚父親的生活,他的父親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小鎮上,一年出去兩、三個月,也就是說,父親一年之中只有兩、三個月以海因茨·考斯特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
每一次出現,父親都會拋出一套令人震撼的理論,或者驚世駭俗的思想,這讓他聲名遠揚,同樣也讓人們以為他消失的那幾個月就是在從事研究。
尼斯也打算這樣試試。
決定這麼做之後,他突然發現自己確實有大展身手的餘地,以前也有人撰寫過一些軍事理論書籍,但是那些理論類書籍要不像個人傳記,要不就是一些零碎的戰例解析,從來沒有一套系統完整的軍事理論。前人沒有這樣做,他就是第一個。
這段日子以來,他已經完成《準備篇》、《後勤篇》,這一次來前線,他打算借這個機會把《攻城篇》也寫出來。
因為有寫到一半的《攻城篇》打底,所以他可以滔滔不絕地為那群少年分析戰局。
這招確實騙到很多人,不只是那些少年,連許多騎士和將領也都投來敬畏的目光。
「我現在給你們一個證實自我的機會。你們想一下,有什麼其它的攻城策略?不要受傳統思想的束縛,如果有前人沒有用過的新點子的話,那就更好了。
「如果我認為你們的策略可行的話,會向統帥建議採用這些策略試試看,萬一攻下城堡,制訂策略的人會得到首功。」
尼斯並不是只傳授知識,在他看來,活學活用才最重要。如果真的有人想出新點子,他絕對會讓那個人立刻嘗試。
眼前這場戰爭也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機會,如果兩邊勢均力敵,他就不敢亂來,打仗容不得絲毫差錯,一個疏忽就可能全軍覆沒。不過現在打的是攻城戰,敵人龜縮在城堡裡被動挨打,根本不敢動彈,主動權完全在他的手裡,任由他施展。
這番話頓時引起年輕騎士們的興趣。
他們並不在意那點功勳,而是更看重這次機會。
夏馬恩內戰結束了快半年,大家對輔政官越來越瞭解,知道輔政官最重視人才,一旦被他看上,絕對會飛黃騰達。
當然前提是他們要緊緊跟隨,如果半路上跑掉的話,那麼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立刻,那群少年全都苦苦思索起來。
想要拿出新的點子,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從有歷史記載開始,戰爭就沒有斷過,攻城戰打了幾千年。各種打法已經完備得不能再完備了。
尼斯很滿意地看著周圍那些人,不管這些人能不能想出新點子,他已經達到自己的目的。
突然,尼斯的目光投向遠方,他感覺有殺氣遠遠傳來。
只是殺氣,沒有敵意。
他要過去看看,那可能是他要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