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的中央有一座營帳,那是一座很大的營帳,長三十多公尺,寬也有十幾公尺,如同一座宮殿一樣矗立在那裡。
圍繞著營帳四周,豎著一圈火把,這些火把每隔幾公尺一根,將營帳四周照得通明透亮。
營帳裡也是燈火通明,而且非常喧鬧,公爵和他的重要幕僚們以及一群身份高貴的人,正在裡面談論接下來的仗應該怎麼打。
門口傳來通報的聲音:「菲利普王子殿下請求覲見。」
「請他進來。」
公爵點頭說道。他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他很清楚,在這個時侯求見肯定是有事。
營帳的門始終敞開著,沒有門簾,也沒有其它阻擋,王子殿下徑直走進去,他是獨自一個人來的。
有些話只有他能說,帶著路克反而麻煩。
「親愛的菲力,有什麼事情嗎?」
公爵對於這位年輕的殿下倒也不敢太過簡慢。
「我只是來告訴您一個好消息,這場戰爭可能會名垂史冊,因為您或許有機會被稱為阿伽門農第二。」
腓特烈公爵的臉頓時變得僵硬起來。他再粗鄙、再沒有知識,也不可能連那場已經成為神話的戰爭都不知道。
阿伽門農身為一方的統帥,絕對是名人之中的名人,不過他的名聲可不怎麼好聽。
在那場戰爭中,幾乎沒有什麼反派角色,雙方都是英雄,不管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他們的所作所為都可歌可泣,如果硬要拉幾個反派角色出來,這位統帥倒是可以算上半個。
所以王子殿下說的這句並不難聽的話,卻比任何難聽的話都更讓公爵難以接受。
他正要發作,突然發現大帳裡的那些聽差一個個臉色蒼白,甚至有一個人正偷偷地試圖將剛呈上來的文件抽走。
「這是怎麼一回事?」
腓特烈公爵的臉頓時板起,他一把搶過那疊文件。
其中一張紙已經被抽出來。那是關於雙方交換俘虜的確認書。
一場仗打下來,兩邊肯定有大量的俘虜,如果全都用錢贖回,代價實在太高,所以交戰雙方會用交換的方式,贖一批自己的人回來。
不過這種交換俘虜肯定是有規矩的,像路克他們這樣的隊伍,並不屬於公爵的直屬部隊,也沒有人被俘,他們的俘虜不能碰,但是此刻,那幾個俘虜的名字赫然在紙上。
腓特烈公爵的臉頓時漲的通紅,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似的。
這和那場戰爭中的情節簡直一模一樣,怪不得菲利普王子特地跑過來把他和阿伽門農相提並論。
「這份名單是誰擬的?」
他揮舞著手裡的紙片大聲吼道。
腓特烈公爵憤怒到想殺人,這不但陷他於不義,更關鍵的是,這等於是詛咒他輸掉這場戰爭。
從兩千年前的那場戰爭開始,身為統帥,如果搶奪屬下的俘虜,肯定會輸掉戰爭,這是禁忌,百分之百的禁忌,每一個統帥都絕對在意的禁忌。
營帳裡頓時一片寂靜,連那位王子殿下都嚇一跳,他這麼一說,原本多少有些誇張的意味,完全沒想到竟然真的出了這樣的事。
他站的位置離開腓特烈公爵很近,當然看得出公爵手裡拿著什麼東西。
交換俘虜的清單非常特殊。
俘虜的身份不同,有高有低,想要交換的話,絕對要一一對應,同樣身份的俘虜才能交換。所以上面是一排紅字和一排黑字,紅的是己方的俘虜名字,黑得是另一邊的,當中還有一條條相連的直線,是為了方便確認。
看到這份清單,王子殿下當然能夠猜到是怎麼一回事。
不只是他猜到了,周圍其他人也一樣,大家都面面相覷,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我……我事先不知道這件事,還好這東西還沒有簽。」
腓特烈公爵似乎意識到自己失態,恢復理智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自己辯解。
雖然他還沒有簽字,但卻夠麻煩的。因為這類清單由底下的人擬好之後,肯定會一式二份,將另外一份送到對方手中。
也就是說,他那位表兄路易公爵手中,已經有一份一模一樣的清單,現在再想更改,不只會有一堆麻煩,而且等於告訴對方這邊出了問題。
腓特烈公爵現在心中想的是怎麼把那幾個俘虜買下來。反正俘虜最後也要換成贖金,頂多他慷慨一些,開出幾倍的價錢。
王子咳了一聲,尷尬地說道:「不只是這些,還有三件才剛修理好的戰利品已經被拿走了。」
他看著公爵的模樣,有些不太忍心提到這件事。
營帳裡頓時鴉雀無聲,那些聽差的臉色一個個都變得更加蒼白。
腓特烈公爵無話可說,手上這份名單還有轉圜餘地,畢竟俘虜沒有交換,但那三件戰利品卻是既成事實,再怎麼解釋都沒用。
「那三件戰利品到底是什麼?」
公爵問道。
「一件鎖鏈甲、一件鐵甲衣和一面盾牌,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他們自己也不太看重,他們身上的護甲不比那個差,只是嚥不下這口氣。」
菲利普王子熟知公爵的脾氣,所以他才這麼說。
果然,腓特烈公爵鬱悶得想要吐血。
他不認為菲力撒謊,那五個年輕人連朗基努斯槍和荊棘冠的仿製品都有,用的長劍和弓箭也都是魔法裝備,證明他們很有錢,有魔法護甲並不奇怪,沒有的話反倒比較稀奇,這也把他想用錢擺平的念頭徹底堵了回去。
「把戰功記錄拿來。」
腓特烈公爵轉頭吩咐道。他是對身後的侍從下令,這也意味著他對那些聽差已經失去信任,如果讓聽差們拿戰功記錄的話,他很懷疑會不會再出現意外。
他身邊的一個侍從立刻跑出去。
戰功記錄早就出來了,只不過為了那場賭賽,這兩隊人馬的戰功記錄被刻意刪掉,現在公爵既然要看,就必須重新填上去。
那個侍從很快就抱進來一本很厚的簿冊,其中一頁翻開著。
只看了一眼,腓特烈公爵的臉就沉了下來,他原本打算慷慨一點,既然對方不在乎錢財,那麼他就給他們戰功,或者乾脆授予對方騎士的頭銜。
但是翻看戰功記錄,他看到路克這群人並沒有選擇將戰功兌換成功勳。
功勳很難獲得,同時作用也最大,想要成為騎士,其中有一條路就是積累功勳,然後換取地位,功勳高的話,還可以換取相應的爵位。
這套制度已經沿用幾個世紀,就是為了不讓那些老實人吃虧。任何人即便再不擅長表現自我,只要能夠埋頭苦幹,總是會有收穫,而獲取功勳的最好方法,就是用戰功兌換,「騎士的一切都從戰場上獲得」這句話就是源自於此。
不過戰功並非一定要兌換功勳,像菲利普王子是來幫忙的,和公爵並沒有統屬關係,別國的功勳對王子殿下沒有任何意義。考慮到這類人的存在,所以戰功也可以兌換其他的東西。
而路克他們選擇的是免除軍役,以後如果再爆發戰爭,他們就可以拒絕徵召。
不選擇功勳而選擇免除軍役,表明他們對卡奧尼並不看好,根本沒打算把那裡變成領地,擁有管理權對他們來說已經足夠。
這同樣也表示他們不打算憑功勳成為騎士,而這背後隱含的意思,就是對他、對哈斯家裝並不看好,不想投靠這邊。
「你們真的要退出作戰行列?」
在營帳外,菲利普王子十分遺憾地問著路克。
「話都說出去了,要怎麼收回?」
路克聽出王子殿下挽留的意思,但是他不會接受,也不想解釋,這本來就是他們事先計劃好的。
退出作戰行列,也就是不用再接受公爵的命令,不過他們仍舊會留在戰場上,這一刻開始,他們只能孤軍奮戰,得不到支援,甚至連食物和飲水也要自己搞定。
而這一切,換來的是自由。
他們可以自己決定攻擊的目標,自己決定進攻和撤退。唯一的限制就是,他們仍舊要遵守兩邊已經確立的規則,不能用十字弓、不能用禁忌的手段。
現在他們的身份也變了,更類似於僱傭軍,不過僱傭軍打仗是為了錢,而他們獲取的仍舊是戰功,到時候再用戰功換取免除軍役。
卡奧尼是一個托管領,之前他們覺得托管領比不上領地,但是他們現在終於感受到托管領的好處。
托管領的軍役是領地的十分之一,他們已經獲得的戰功及用那幾個俘虜換來的額外戰功,足以抵消今後五年的所有軍役。
現在他們的目標是盡可能多獲取一些戰功,多抵消一些軍役。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等到這場戰爭結束之後,腓特烈公爵一定會將卡奧尼升格,將村莊提升為鎮,那樣一來,軍役也會隨之提升,再想免除軍役,要比現在多花十幾倍的力氣。
和王子殿下道別,路克讓所有士兵都上了爬犁,他們自己則上了馬。
騎馬的人和原來一樣多,不過其中有兩個人卻已經換了,修道院派過來的那兩個牧師,從頭到尾都沒有把自己當成這支隊伍的成員,這一次自然也不打算加入。
替換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菲利普王子的手下,是一位魔法師。
路克他們這支隊伍原本有三個牧師,神術方面的實力絕對不缺,卻沒有一個魔法師,實在太不平衡了,所以王子殿下非常好心地借了一個魔法師給他們。
另外一個是從教區派過來的牧師,這個人並不屬於任何勢力,他既是幫忙,又負責記錄這支隊伍的戰功,同時也是監督者,監督路克他們有沒有破壞規則。
離大營五、六公里遠的地方,尼斯拉住戰馬,其他人也跟著停下來。
雖然首領是路克,不過尼斯的地位非常特殊,他既是智囊,同時也是負責偵查的人。
這原本不應該是牧師的事,牧師應該待在後面的安全地方,一支隊伍通常會有專門負責偵查的斥候。
問題是這只隊伍才剛成立不久,成員也只有路克他們五個,尼斯是牧師,同時還是弓箭手,而弓箭手往往在沒有斥候時擔任隊伍的眼睛。
「黑夜裡騎馬不安全,大家都上爬犁,那樣比較安全,也更舒服一些。」
這番話是說給新來的兩個人聽的。
這兩個人倒是從善如流,再加上現在天已黑,沒人會看到他們坐著爬犁,也就不用擔心會被人笑話。
路克他們所帶的爬犁,數量絕對足夠,因為是趕夜路,所以爬犁兩側扶欄翻起,座位也被翻起,變成有靠背的椅子,隨著爬犁顛簸上下,倒也不感覺難受。
當初設計爬犁的時候,路克和伊斯特就已經考慮過夜晚行軍的情況,專門設計出這樣的爬犁,現在看來,這種設計非常成功。
上巴裡亞雖然多山,但是山勢低緩,就算沒有路,也不感覺危險,一排爬犁在戰馬的拖曳下,跑得又快又穩。
這支隊伍剛開始是朝著後方走,繞了一個大圈,避開白天修建起來的要塞群之後,又轉而向北。
在群山間繞來繞去,他們走的全都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就算沒有夜色隱蔽,也不用擔心會被發現。
因為走過的地方幾乎全都是草地,所以耳邊儘是「沙沙」的聲響。
「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在第二張爬犁上,路克、尼斯、伊斯特三個人坐在一起,伍德在前面駕車,剛才問出問題的是路克。
「之前那位王子殿下不是說了嗎?兩邊暫時打成平手,肯定會休戰一段時間,各自再拉更多的人馬過來,我們需要做的,只是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對方增援的人馬通過,如果人數多的話,我們仍舊躲著;如果人數少,我們就幹一票。」
尼斯說出自己的想法。
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他們的默契,之前尼斯並沒有說出他的計劃,其他人卻沒什麼猶豫,就這樣離開大營。
「我怎麼覺得這好像是土匪的做法?」
伊斯特摸了摸下巴。
知道這個傢伙又要開始抱怨,尼斯反問道:「你有比這更好的辦法嗎?」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就算伏擊,我們也不能違背之前確立的規則,要堂堂正正地列隊,然後和對手交戰。」
路克怕尼斯不明白,特意提醒道。
「他已經問過了。」
伊斯特說道。出發之前,尼斯已經詢問過伊斯特。
知道這一點,也無法讓尼斯放棄原訂的計劃。他不是騎士,也沒有騎士的榮譽感,對他來說,怎麼有利就怎麼做,更何況,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所謂堂堂正正列隊,只不過是站出來之後再開打,而一般的伏擊是先放一波冷箭再說,兩者的區別其實並不大。
即便按照規矩來,伏擊的一方仍舊大佔便宜,他們事先有所準備,還可以佔據有利地形,最重要的是,他們選擇的對手肯定比他們還要弱小。
「你打算干幾票?」
路克馬上進入狀況,他一開口就是滿嘴匪氣。
「不能太多,太過分的話,對方肯定會派人過來對付我們,派來一個厲害的人,就輪到我們倒霉了。」
尼斯非常實際,賽門老人曾經警告過他,任何事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
「你不打算多立一些戰功?以後可沒這麼好的機會。」
伊斯特多少有些不以為然,他的賭性又開始膨脹了。
「我們現在已經免除五年的軍役,最好能夠增加到十年,再多就沒必要了。」
尼斯說道。
他是以自身情況來考量。
十年之後,他如果擁有主教的實力,那麼一切就都用不著太在意。年紀二十幾歲的主教,在教會的地位絕對不會太差,到了那個時候,就算見到腓特烈公爵,頂多只要點頭致意。即便路克這幫人沒有任何長處,看在他的面子上,公爵也不至於為了一個小小的托管領為難他們。
如果十年之後他沒有到達那樣的程度。他的後半生將會在逃亡中度過,卡奧尼變成什麼樣子,對他都沒有任何意義。
路克和伊斯特當然不知道尼斯的心思。
不過他們也覺得有點道理,十年的時間已足夠他們發展,如果十年後仍舊混得像現在這樣,那麼再給他們十年,同樣不會有什麼作為。
相反的,如果按照他們現在的發展速度,十年之後肯定已經擁有讓公爵掂量一下得失的份量。
說到底,卡奧尼畢竟只有那麼大,為了這樣一個小地方大動干戈,實在沒什麼必要,他們明白這一點,腓特烈公爵肯定也明白。
山間的黎明時分總是籠罩在一片露氣之中,現在是二月,雖然最冷的時節已經過去,但是在陰寒的霧氣中趕路,仍舊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尼斯裹緊身上的毯子,雖然是細絨毛毯,仍舊擋不住陰冷的霧氣。
更讓人討厭的是潮濕,霧氣不但沾在裸露的皮膚上,還不停往毯子和衣服裡滲進去。
「大家停一下吧?」
最先受不了的是伊斯特。
路克看了頭頂一眼,天色已經徹底亮了。
「也好,我們也該找一個地方躲起來,要不然等到霧氣散去,說不定就會有麻煩。」
聽到這句話,所有的人都感到異常振奮,坐在爬犁上,穿行在寒霧中,每個人只能裹緊毯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根本沒有活動的空間,身體早已僵硬。
「現在要先確定我們的位置,哈蘭先生,這個要請您幫忙了。」
路克對後面一張爬犁上的魔法師說道。
那個魔法師倒也沒有拒絕,只見他撩起長袍的下擺,從腰帶上摘下一隻皮袋,伸手掏出一個圓盤。
尼斯非常羨慕地盯著那只皮袋,皮袋的體積看上去不大,卻可以裝很多東西。因為任何東西一旦進入裡面,就會被縮小到原來的十幾分之一,一把雙手大劍扔進去,就成了削水果的小刀般大小。
他也很想擁有這麼一隻皮袋,可惜想要使用它,必須擁有魔法師中階的實力,他的魔力是夠了,但是其他方面還差得遠。
那個魔法師舉起圓盤,圓盤上全都是發亮的小光點,這些小光點和天空中星辰的位置是一致的。
他看了好一會兒後,打開地圖,朝著一個位置指了指:「我們就在這個鎮附近,誤差大概在十幾公里左右。」
「這好像離人煙稍微近了一些,會不會不夠安全?」
路克是一個謹慎的人。
「只要我們離開大路有一段距離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不過要小心住在山裡的人。」
梅特洛從前面那張爬犁上跳下,朝著這邊走來。
「離城鎮近一些也有好處,打聽消息比較容易。」
伊斯特也表達他的意見。
打伏擊戰並不是在路邊一趴就行了,連土匪都要事先打探清楚,更別說他們了。
「我先探一下四周的情況,你們就趁這個機會先找地方躲起來吧!」
尼斯自告奮勇充當斥候。
沒人跟他爭這個差事,除了他,確實沒有第二個人適合做這件事。
「把這個帶上。」
魔法師哈蘭遞了幾根羽毛過去。
這些羽毛除了顏色雪白,和普通的羽毛沒什麼兩樣,尼斯非常小心的接過它們,放近貼身的袋子裡。
他當然知道這些羽毛是什麼東西。
隨手替自己加持了幾個神術,他飛身竄出去,一進入迷霧之中,他的身影就立刻消失了。
這是他第一次運用佩森斯教派的秘法。
以往他最喜歡用的是「輕靈術」此刻他用的是「輕身術」輕靈術是魔法,能夠讓身體周圍一尺之內的東西全都變得很輕。而輕身術是佩森斯教派的秘法,只能讓身體變得輕盈,對於身體以外的東西沒有任何作用。所以佩森斯教派用的是輕甲,用的也都是輕盈的武器。
因為這個緣故,尼斯不敢帶太重的東西,更沒有帶那件飛刀披風,他身上除了一件輕甲,就只有一柄軟劍和三十把飛刀。
佩森斯教派的秘法全都非常實用,修煉起來也很容易,缺點是效果和修煉的程度有關,他的輕身術練成不久,只能讓身體的重量輕一半。另外一個缺點是輕身術只對自己有用,不能施加在別人身上。
魔法就不同了,只要能夠施展,效果就絕對不會太差,用輕靈術的話,他可以讓重量減少到十分之一。
不過各有利弊,輕靈術這個魔法只能維持七、八分鐘,輕身術可以持續大半天,現在是戰爭時期,他要盡可能減少魔力消耗。
四周都是迷霧,一公尺之外就看不清了。
不同於黑夜,對付黑夜有很多方法,但是對付迷霧就沒有那麼容易,他也只能看著腳下方寸的大地。
沿著山坡往下衝,他的速度愈來愈快,突然,他一拉肩上的繩索,只聽「呼」的一聲,背後彈開一對翅膀,這對翅膀很小,全長僅一公尺,最寬的地方只有一尺,形狀像是蝙蝠的翅膀,是用兩層皮膜和許多木質的骨架做成的。
這東西一張開,他的身體立刻一輕,甚至差一點飄飛起來。
這同樣是佩森斯教派的秘法,按照那些典籍上所說,這招練成之後,能夠貼地飛翔,一日夜間,來去千里。
更妙的是,這種秘法和純粹只是用來趕路的「風翼術」不同,戰鬥的時候也能派上用場。
沿著山嶺間的低凹之處,蜿蜒曲折地繞著群山,不知道跑了多久,尼斯終於找到路了。
那是一條用細沙和石子鋪成的路。
既然找到路,接下來就容易多了,他順著路朝前方潛過去,因為用不著再像剛才那樣漫無目的打轉,所以這一次沒走遠,他就看到了朦朧的火光。
那一定是哈蘭魔法師所說的小鎮。
他不敢隨便靠近,有人的地方,就隱藏著危險。
從貼身的袋子掏出一根羽毛,湊到嘴邊低語了幾句,他把羽毛扔到空中,那根羽毛在空中轉了幾個圈,緊接著箭矢般地朝遠方射去。
這是「風精之羽」一種用於短距離聯絡的魔法。
要說的話會被存儲在羽毛的縫隙之中,它能夠附帶的訊息不多,距離隨著使用者的實力而定,最遠可以到二十多公里。
這東西還可以用來指引方向,他把風精之羽放回去,哈蘭魔法師收回風精之羽的同時,就能知道小鎮的方向,再對照地圖,就可以知道他們位於在什麼地方。
做完這一切,尼斯朝著小鎮潛去。
那是一個和他故鄉差不多的小鎮,同樣也是沿著大道展開,整個小鎮呈長條形,大道兩邊是一排排的房子,愈靠近大道的房子,愈是整齊漂亮,愈是外側的房子,就愈是破爛簡陋。
在他靠近小鎮外圍一百多公尺的地方時,小鎮裡突然響起一陣犬吠聲。
尼斯不敢再隨意靠近了。
這一點也和他的故鄉很像,每戶人家都有養狗的習慣。或許是因為「鎮」大多數不設圍牆,遠不如「城」安全,養條看家護院的狗就成了一般的選擇。
尼斯不喜歡狗,狗非常討厭,不但聽力絕佳,嗅覺又特別靈敏。
一直起來,他都在搜集對付狗的辦法,現在他已經有把握逃脫狗的追蹤,但是想要避開狗的耳目潛入某個地方,他還沒有太大的把握。
他繞著小鎮轉起圈,尋找每一個可以潛入的角落,與此同時,他還能夠從狗叫的聲音,大略分辨出小鎮上住著多少人家。
有狗叫的地方肯定住著人,有人的房子裡肯定養著狗。
霧氣漸漸散去,透過最後一絲薄霧,尼斯將小鎮的各個出口全都看在眼中,並且牢牢記在腦子裡。
當小鎮裡響起人的聲音後,他終於離開了。
沿著剛才風精之羽飛回的方向,他開始往回跑,當他回到原來的地方時,霧氣已經散去。那個地方根本看不到人的蹤跡,甚至連爬犁走過時留下的痕跡,也全都消失了。
「這邊,我們在這邊。」
遠處傳來路克的聲音。
只見山腳下的一片樹林裡,探出一顆鬼鬼崇崇的腦袋,尼斯立刻跑過去,也鑽進那處樹林。
這確實是一個藏身的好地方,從外面看是一片平地,進到裡面之後才發現這是一個山坳,只不過被茂密的樹冠擋住。
現在是冬天,樹葉還沒有長出來,所以路克他們在樹上掛了一張大網,把地上撿來的枯枝落葉全都鋪上網上,不靠近的話,根本看不出這裡藏著人。
所有的戰馬都被集中在樹林正中央,爬犁則被抬起靠在樹上,它們是最好的擋板,朝外面的那一側,同樣插上許多枯枝落葉。從外面絕對看不出來。
在這個臨時隱蔽所的四角,各有一個人在那裡探頭探腦的放哨。剩下的人全都裹著毯子,背靠著樹休息,很多人的鼻腔裡已經傳出呼嚕聲。
「辛苦你了。」
路克拿著一塊烤餅走過來。
烤餅是冷的,裡面塞著乾肉片。現在身處敵後,沒人敢生火,所以只能吃冷食。
尼斯確實餓了,他接過烤餅啃了一口,或者是因為太餓的緣故,雖然是冷食,他卻覺得頗為美味。
一屁股坐在地上,幾口解決掉烤餅後,他才說道:「我找到那個小鎮了,可惜沒有辦法接近。那個鎮上全是狗。」
「有狗好。」
梅特洛很精明,他立刻叫起來:「家家都有狗的話,說明那個小鎮頂多只有一座小教堂,絕對不會藏著什麼厲害人物。」
他這話是經驗之談。
像阿德蒙特同樣也是一個鎮,卻因為有兩座修道院、一座教堂和一座隱修院,整個鎮上沒什麼人養狗。
「等到天亮之後,你想辦法潛入。」
路克對梅特洛說道。
這個隊伍的人各有各的特色,帕爾姆戰力強悍,伊斯特擅長建造,又工於藝術,梅特洛的優勢就是他去過的地方多,見識多,擅長和別人打交道。
梅特洛還有一個本事,它可以模擬各種方言,會說的語言也多,絕對是打聽消息的最佳人選。
「只有我一個可不行。」
梅特洛立刻回道。偷東西也要一個把風的人,打探消息這種高難度的工作,更需要有人配合。
「那還是我走一趟吧!」
尼斯不想讓路克為難。這幾個人之中,帕爾姆肯定無法信任,而伊斯特賭性太重,再加上他身上有種特有的氣質,扮成學者或藝術家絕對沒問題,但是裝成別的就不太像了,而學者和藝術家顯然不太可能會去那種窮地方,路克倒是倒是一個不錯的人選,不過身為隊長的他,也不適合這種危險的任務。
休息了一個多小時,等到陽光斜斜照進樹林,尼斯從地上爬了起來。
梅特洛早就準備好了,他拿來兩件很破爛的衣服,還有兩頂打著卷的發臭假髮。
只用了幾分鐘,兩個人就徹底變了模樣,變成兩個農夫,為了不被人看出來,他們的臉、手和脖子,都塗抹上一些棕色的油脂,看上去髒兮兮的。
路克則牽來一匹馬,這匹馬也是特地準備的,是一匹身形枯瘦的老馬,毛色雜亂,而且因為上了年紀,還有些發白。
爬犁也已經準備好了,可能露馬腳的地方全拆除乾淨,上面還塗滿泥漿,看上去就像是用了很久的樣子。
梅特洛把馬套上,兩個人趕著爬犁,朝著小鎮而去。
一路上,尼斯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用手摸袖子和肩膀上的補丁,看上去是補丁,實際上裡面藏著飛刀。除此之外,他們的小腿邊還綁著匕首,爬犁上還有兩把草叉,這就是他們全部的武器。
尼斯已經很少會感到害怕,但是此刻他們的心裡充滿忐忑。
讓這兩個人感到慶幸的是,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個。一方面是因為農夫還是不受到重視,不過更關鍵的原因是他們坐在爬犁上。
在人們的印象中,車子代表長途旅行,尤其四輪馬車更是如此,而爬犁則是農具,頂多趕集的時候使用。
這座小鎮比較靠近的前線,不過位置有些偏,還算平靜。一大清早,鎮上的人還進進出出,都做著各自的事。
現在是二月,仍舊是冬季,地還沒有開耕,沒人下地幹活。大家都聚集在小鎮附近,所以顯得挺熱鬧。
在小鎮的入口有一隊士兵把守,這些士兵對出出入入的鎮民視而不見,只有車隊經過,他們才會上去攔截。
尼斯和梅特洛對望一眼,他們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小鎮,但是有人駐守就不同了,說明這裡有什麼東西。
梅特洛一拉韁繩,讓拉車的馬拐上田壟,爬犁在田壟上照樣行駛,而且速度一點都不慢。
行走了數百公尺,爬犁在一堆柴草邊停下來,兩個人拎著用樹枝削成的草叉,從爬犁上面下來。草叉本來是當成武器準備的,沒想到現在真的派上用場。
梅特洛叉起一把柴草就往爬犁上堆,尼斯跟著學,他沒用過這玩意兒,用起來多少有些不太順手,好在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兩個。
兩個人一邊幹活,一邊偷偷觀察鎮口的士兵。
三輛馬車朝著小鎮而來,像是一支商隊,梅特洛和尼斯對望一眼,兩個人顯然都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
把草叉扔回爬犁上,兩個人駕著爬犁朝著小鎮入口而去,他們控制住速度,讓那三輛馬車比他們先到。
果然,馬車被攔截下來,一個軍官上前盤問,士兵們則開始搜查車上的東西。
梅特洛和尼斯表現得異常平靜,他們駕著爬犁徑直通過崗哨,進入小鎮的那一瞬間,尼斯的心已經提到喉嚨,他已經很少會這麼緊張了。
那些士兵果然沒有注意到這輛耙犁,兩個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就在兩個人琢磨著下一步該怎麼做的時候,那些軍官突然大喝一聲:「站住。」
尼斯不由自主地伸進袖子裡的補丁裡,手指夾住一把飛刀;梅特洛則連忙從爬犁上下來,他彎腰曲背,滿臉恭敬看著那個軍官。
「柴草散了一地,馬上收拾起來。」
軍官捂著鼻子罵道,他甚至沒看梅特洛一眼。
那些柴草露天堆放,這麼好幾個月的風吹雨打,裡邊已經發霉變質,不時散發出一股酸臭的氣味。
兩個人心中的石塊總算落地,梅特洛連忙撿起地上散落的柴草,鎮上的人並沒有在意這邊,誰會注意兩個渾身散發著臭味的農夫?
在小鎮的另一半也有士兵守著,更讓他們在意的是,有一條小巷的入口同樣站著士兵。
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把爬犁趕進旁邊的岔道。
這種小鎮原本應該四通八達從任何一條小巷都可以通往鎮外,但是,這些小巷的盡頭此刻都被木頭的柵欄阻擋著。
他們並不是隨意地拐進一條岔道,之前來的時候,尼斯已經透過犬吠聲知道裡面有兩個區域沒人居住,其中一個就是有士兵站崗的地方。
一拐進這條小巷,尼斯的耳朵一直仔細聽著四周的動靜,突然他指了指一個院子,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
此刻兩個人是在那個院子的後面,看到四周沒人,尼斯飛身跳上牆頭,院牆只比人稍微高一些,很容易跳進去。
他在房子裡面轉了一圈,裡面果然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門全都開著,院子裡滿是落葉,這家人離開已經有一段時間,可能是聽到馬上就要打仗,所以這家人暫時搬到其他地方,這樣的人很多。
尼斯和梅特洛敢溜進這座小鎮,就是考慮到這種可能。
穿過院子,打開前門,探頭朝著左右看了看,確定前面沒人,他又回到後院牆根邊,朝著牆外打了個呼哨。
一直等在那裡的梅特洛,立刻趕著爬犁繞到前面。
梅特洛趕著爬犁進了院子,尼斯隨手關上前門,還上了門閂。
「我到外面去溜躂一圈,看看有什麼情況。」
梅特洛說道。
「先別走,我需要你幫我把一下風。」
尼斯一把拉住梅特洛。
用小刀撬開房門後,裡面傢俱都在,尼斯拉開櫃子,果然衣服什麼的都不見了,這下子他徹底放心,用不著擔心房子的主人突然闖進來。
他徑直上樓。
這幢房子有二層樓,他要看上面有沒有閣樓,當初他就是在自家的閣樓裡找到很多東西,所以他對閣樓有特別的好感。
可惜,這一次他失望了,這幢房子沒有閣樓。
「你幫忙開個小門。」
尼斯指了指天花板。
梅特洛責無旁貸,他沿著牆角爬上去,抽出匕首,朝著天花板連著捅了幾十下,每一下都刺出一個對穿的窟窿,那一連串窟窿形成一個圓圈。抬手就是一掌,天花板上頓時破了個大窟窿,灰塵從窟窿裡噴了出來。
梅特洛沒有防備,連打了幾個噴嚏後退到一旁。
與之相比,尼斯就聰明多了,他進過閣樓,知道裡面有多髒,早就用塊布蒙住頭,等到灰塵散去,他飛身躍起,一雙腿在牆角上踩了一下,閃身跳進去。
房頂和天花板之間有一個很低很矮的隔層,裡面連束光都沒有,灰塵堆積得很厚,而且到處都是蜘蛛網。
尼斯拔出小刀,在屋頂上連刺了幾下,這是從梅特洛那裡學來的,挖出一個窟窿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掀開瓦片。
「你可以上來嗎?」
尼斯朝著底下問道。
「我不擅長這個。」
梅特洛連連搖頭:「我還在這裡替你把風吧!」
尼斯也不在意,他不打算強求別人做什麼。
從袋子裡翻出一塊布披在身上,他從屋頂的破口溜了出去,那塊布上面佈滿鱗片,這些鱗片迅速變換著顏色,變得和那些瓦片沒有什麼兩樣。
尼斯輕手輕腳往旁邊爬,現在是白天,他用不著擔心狗,狗在白天不在會亂叫,就算有狗在叫,也沒人會在意,因為白天肯定有很多過往的旅人和行商經過。
從一個屋頂爬到另一個屋頂,往前爬了三十多公尺,他停了下來。
他已經看到那個有士兵站崗的小巷深處,那是一個很大的院子,現在似乎被當作臨時倉庫,院子的四角全都有士兵把守。
偵察是一項需要耐心的工作,尼斯的耐心一向不錯,他趴在屋頂上一動不動,耐心地傾聽著從那座倉庫裡傳出來的聲音。
他不敢一直用眼睛盯著那邊,這很容易會被察覺,用耳朵聽就安全多了,此時,他的耳朵緊貼著一個小喇叭,上面繪滿神秘的符文。
這玩意兒可以把聲音放大,用法有兩種,可以將自己的聲音放大,讓很遠的人聽到,也可以把外面的聲音放大,讓自已聽得更加清楚,而且這玩意兒還有方向性,能夠隔絕從旁邊傳來的聲音。
那座倉庫一直有人進進出出,不停地往外搬東西,聽著聽著,尼斯的心頭多了一種陰影。從搬運的聲音聽起來,大部分是兵刃、盾牌、護甲、頭盔和箭矢,而不是食物之類的東西。
兵刃和箭矢還好說,畢竟是消耗品。護甲和頭盔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那玩意兒就算壞了,只要稍微修理一下就又可以用。
突然間,尼斯的眼睛一亮,他明白了。
路易公爵根本還沒有使出全力,他們一開始就隱藏了一部分人馬。
之前大部分的人,甚至包括賽門老人和瑪格麗特,都認為路易公爵的實力比不上腓特烈公爵,現在看來,大家全都猜錯了,背後有神聖帝國各諸侯國支持,路易公爵的實力十之八九更強一些。
一想通這些,尼斯馬上猜到路易公爵的全盤計劃。
那位公爵藏起一部分兵力,裝成比較弱的樣子,而這點差距並不足以造成一面倒的形勢,所以第一戰的結果是勢均力敵。
現在兩邊再次徵召軍隊,腓特烈公爵能夠徵召的援軍非常有限,而路易公爵只要把之前藏起來的那部分力量拿出來,再加上新徵召的人馬,兵力就會反超出一大截。
一開始兵力弱的時候,還能夠打個平手,等到增兵之後,兵力大幅增加,而且這部分是生力軍,對於路易公爵是巨大的鼓舞,對於腓特烈公爵卻是極大的打擊。
到時候勝利的天平肯定會向對方傾斜。
雖然明白了這一切,尼斯卻沒有改變的能力,事實上他也不想改變,戰爭的勝負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他需要做的只是盡一份義務。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太陽升起又漸漸落下,快到下午三點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些異樣的聲音。
一個軍官走進倉庫,負責看管的士兵都被召集起來。
「你們快點準備好十五副全套的重甲,包括馬鎧,摩倫堡的麥克米安勳爵和他的人很快就要到了,再準備五輛大車,把要發往前線的那批物資裝好,我請勳爵幫忙把這些東西帶到前線去。」
那個軍官的指令非常簡短。
趴在屋頂上偷聽的尼斯,心頭頓時一動,但心動的同時,他也頗為猶豫,他不知道那麥克米安勳爵到底是何許人。
勳爵這個稱號非常特殊,這是一個榮譽頭銜,沒有實際封地,而且無法世襲。
所以這位勳爵有可能只是一個勉強稱得上貴族的小角色,不過也可能是一個不可小看傢伙,那些公爵、侯爵、伯爵的兒子,在沒有獲得封地之前,同樣也被稱為勳爵。
還有一些騎士憑借強大的實力,讓人不敢輕視,他們往往也被授予勳爵的頭銜。